第三章
宦兴波坐着司机驾驶的林肯驶进窄巷,巷子两边都是无牌小贩摊档,头而来的小型货车不肯让路,两车⽩板对死,不住吧吧吧吧响号,互不相让。
没上门宦兴波已一肚子气,这样的地方!这样的人家!真不明⽩一直当小鲍主养的女儿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生,肯定是慈⺟多败儿的缘故。
正在光火,司机下车办涉,货车硬是不愿退让,幸亏察警来了,指挥小贩把箩箱等杂物挪一挪,腾出空间,让车子侧侧⾝驶过。
开货车的是一个小伙子,形容难当,看见宦兴波,得得意意举起手做个耝鲁不文的手势,气得宦兴波跳脚:看见没有,苦苦纳税帮补这种人!
老司机想笑但是不敢笑。
停好车子,宦兴波几经艰难,才找到住址。
小小的老式电梯有一股味道,像是有人在里边出过大量的汗,又似囤积过一大堆揩台布,气息难受。
眉⾖不能说她爹不爱她。
宦兴波伸手按铃。
来开门的是他的未来亲家邓太太,小小唐楼光线幽暗,地方浅窄。
但是邓氏夫妇却有一股悠然自得之态,不卑不亢,自然,这样的环境一样培训出大律师来,英雄莫论出⾝,他们只有更加值得骄傲。
宦兴波坐在塑胶料子沙发上,看着邓宗平,心里边想,这小子倒是一表人才。
茶喝过了,也约莫寒暄过几句,宦兴波约好小邓上他办公室面谈,心里倒也有几分快。
也罢,好叫世人晓得,他宦某不是个势利的人,他懂得欣赏人才。
注定姓邓这年轻人鸿运当头。
他坐着大房车走了。
宦楣后来才知道,纰漏出在后头。
邓宗平一踏进董事长办公室,就看见宦兴波容光焕发的坐在巨型桃木写字台后面。
他一开口便说:我告诉你,小邓,他⽇眉⾖若有一字不満于你,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哈哈哈哈哈。
邓宗平一点都不觉得好笑,他几乎以为走错时光隧道,回到大军阀时代去了,暗称不妙。
宦兴波接着说:什么时候进钧隆服务?起薪三十万,你给我好好的⼲。
小邓还没来得及回答,宦兴波又皱皱眉头,亲家也住得太差劲了,钧隆名下有的是房产,我叫陈师爷陪你走一趟,你去挑一层。
邓宗平见话不投机,已经脸上变⾊,站了起来。
宦兴波从来没有养成体量他人情绪的好习惯,一直说下去:眉⾖说婚纱要到意大利去订,下个月你陪她走一趟罗马,首饰她⺟亲有现成的,酒席方面,…你们有多少名亲戚?我让公关组与你联络。
邓宗平不怒反笑了,年少毕竟气盛,他几乎没问宦兴波:我几时⼊赘?
小邓别转头就走,留下宦兴波一个人发呆,他正在做一个大势姿,举起双手,忽然之间发觉观众已经离场,顿时僵住,他看不见他自己,否则会讪笑这种滑稽的动作。
等到宦楣知道谈判破裂的时候,双方已经没有转圜余地。
她哭得整张脸肿了起来。
宦楣坐在天台上深深叹口气,她浪费了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
当时宦晖同她说:眉⾖,你想走就跟他走好了。
但是她没有。
小邓叫她脫离娘家,相信我,我不会叫你长久吃苦。
宦楣没有那样的勇气,她不能想象自己出⼊那条陋巷,住在那窄小的单位里。
她向邓宗平恳求:请不要考验我。
小邓没有答应她的请求,一如她没有答应他的。
两人都太过自爱。
这个时候,天边忽然一亮,接着一道弧形的光在天空扫过,来得突然,去得迅速,这是一颗流星。
下半夜看到的流星,往往比上半夜多,宦楣知道时间已经不早。
懊觉睡了。
觉醒,或者真的该找一份工作做。
第二天宦楣发奋图強,约好许姐小面谈。
也真难为了老臣子,她提出好几个建议:举办慈善晚会,你做统筹,善捐给公益金。
宦楣头摇。
那么钧隆支持你,你与理工联络,叫他们的生学来参加各种设计比赛,我们出奖学金。
我不要做临时工。
姐小,你不是打算朝八晚九来正式上班吧?
宦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许姐小说漏了嘴:宦晖?
只两个字,聪明的宦楣已经听出端倪,她莞尔,原来他才是挂名来玩的,难为他对这妹妹还振振有词理由多多,啐。
当下她说:不正式上路,永远达不到目的地。
许绮年笑了,可是你出生已经站在我们目的地上了,你还想往哪儿去?
不一样的,有时我也想得到事业上的満⾜。
相信我,那是很吃苦的一件事。
劝我放弃?宦楣微笑。
真的毫无必要。
我想试试做得筋疲力尽的滋味。
许绮年拉长了脸,别再说了,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来挪揄我。
这也是声东击西,脫壳之计,宦楣只得顺她意思结束这一次茶会。
回到家,佣人奉上一只纸盒,一位姓三只耳朵的先生亲自送来。
宦楣笑。
一手放下手袋,一手拆开盒子。
盒子里面是一块拳头大小铁⾊的石头。
宦楣初见之下,也是一怔。
随即会过意来,马上取出石块,小心翼翼转动欣赏。
这不是一块普通石头。
它是块陨石,是我们能接触到的,数量非常有限的天体实物标本,它的前生是一颗星。
三个耳朵先生把这样珍贵的礼物送上,可见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已经不轻。
宦楣轻轻摩抚陨石表面的熔壳与气印。
看,她轻轻,在天上闪烁了四十六亿年,落到红尘,只剩这个模样。
盒盖上附着聂上游的电话地址。
她回小书室用宦宅特备的信纸写了一封答谢信,叫司机送上去。
听见汽车引擎轰然咆哮,她探头出去,刚好看见宦晖驾着跑车回来。
他一直是这样,每天下午要回来换件⼲净衬衫再出去继续下半场。
车里有人等他,另外一个,不是叶凯蒂。
今天宦楣心情好,有意生事,便趁兄弟走开,溜到楼下,一手搭住车⾝,探头说:你好吗?
坐在车里的少女吓一跳,抬起头来,看住宦楣。
宦楣与一明亮单纯的大眼睛打一个照面,也呆住了,便把那调⽪的心情收拾起来。
少女朝她笑笑,你是谁?她天真的问。
宦楣还来不及回答,少女把车门往上推开,下车来,嗅一嗅花香,多美的风景。
宦楣只得附和,这园子还过得去,啊?
少女笑眯眯问:谁带你来的,你也是⽑⾖的朋友?
罢在这个时候宦晖换好⾐服赶下楼来,咦,你们俩倒是聊上了。
⽑⾖,过来。
宦晖跟她走到影树下。
她抱怨他,你这是⼲什么,开幼稚园?
她已十八岁。
胡说,不用给医生检验也可以肯定她不会超过十四岁。
少女在车旁好奇张望,宦楣见她一丝不耐烦与妒意都没有,更加对她添增好感。
宦晖没好气,叫道:自由,你过来一下。
宦楣一听,先乐了,你叫自由?
少女微笑着走过来,是呀!叫我吗?
宦晖说:这是家我眉⾖,自由,你把⾝分证拿出来给她看看。
宦楣怕她不悦,少女不介意,打开小小⽪夹子,把⾝分证取出递过去。
宦楣说:不好意思。
我都给查惯了。少女笑,都不相信我已成年。
可不是一张成人⾝分证,已经十八岁零九个月,她姓艾,爱自由,宦楣快的笑起来,你的姓名真美。
谢谢你。她把⾝分证收好。
宦晖似笑非笑的看着妹妹,检察官,満意没有?
宦楣说:艾姐小,我这个哥哥不是好人,你同他做朋友,要打醒精神,他说的话,你信一成已经太多,他若出什么鬼主意,你最好说不。
宦晖拉了女朋友上跑车,一边笑道:自由,别听这个老姑婆胡诌。
一阵风似去了。
宦楣坐在门外纳罕,他怎么向叶凯蒂待?
兄妹两人资质相差太远,外头人却一竹篙打沉同胞俩,宦晖应付异的功夫,宦楣一成都没学到。
这样下去,迟早要成为老姑婆。
说到曹,凯蒂的电话接着来了。
眉⾖,你哥哥最近是不是很忙?
他天天都这么忙。读书时旷了课往大西洋城的赌场跑,输得脸上泛油才肯回来。
宦楣老觉得他拼命的学⽗亲…的弱点。
眉⾖,凯蒂的声音十分苦恼,我们认识也这些年了,总有点感情吧,请对我说实话。
你连未婚夫到了哪里还得问人,旁人还有什么实话可说。
凯蒂非常生气,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我,我跟你说,宦晖近⽇同那班股票经纪玩得那么疯,可不是好事,从前还有我管着他,你们也不想想,我也有三分功劳。
宦楣忍着笑,唱声喏:多谢指教,亏得你叶姐小,否则我们一家死无葬⾝之地。
你毋须仗势欺人。凯蒂摔下电话。
宦楣耸耸肩。
宦太太忽然叫出来,眉⾖,眉⾖,过来看新闻。
她赶着过去,刚好听到电视新闻报告员清晰的读道:前梁氏建筑工程公司负责人梁国新涉嫌串谋行贿一案今⽇正式宣判,八项控罪中六项罪名成立,两项罪名不成立,截至中午为止,辩方律师仍在求情,此案将押后至本周五宣判,梁国新还押房待审。
荧幕上出现梁国新⽗女紧紧挽着手臂缓缓步⼊法庭,小蓉并没有意痹篇镜头,她维持应有尊严,向前直视。
宦楣马上熄掉电视。
⺟女俩静默良久。
然后宦楣努力用愉快的声调问⺟亲:最近大伙又在学什么,编织,揷花,陶瓷?
宦太太没有回答,过一会儿她转过头来问女儿,眉⾖,对于我们家男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宦楣据实答:一无所知。
宦太太叹口气,你有没有去过梁家?
他们不见客。
宦楣忽然想起来,⺟亲前一阵子好似在学一种叫挽花的牌章,因搭子难找,停了下来。
妈妈,我替你找几个人来牌,我有预感,许姐小一定有空。
宦太太一听这个,也就很乐意的忘记前事。
她笑说:人家许姐小不知道该怎么看我。
看你是一个享福的人呀。
人到齐了,用过点心香茗,⿇将刮辣松脆的起来,宦楣自觉大功告成,
松一口气。
她换上泳⾐,潜进⽔底,闭上双目,耳畔还好像听见几个太太在议论她。
你们大姐小天天在家,真正难得。
想也没想到眉⾖会这么乖。
可见外头的传言不实确。
宦太太急了,直问:外头传她什么?
那些人撩是斗非,理他做甚。
宦楣微笑,那些人所说的,同这群太太一样,全是片面之词。
宦楣坐在泳池,屏气一分钟,都不愿意上来了。
司机唤她:姐小,姐小。
她泅到池边。
姐小,聂先生的信。
宦楣爬上草地,伸手接那只雪⽩的信壳,信封上墨迹遇⽔而溶,一个楣字渐渐化开变淡,化成浅蓝⾊的一朵花。
宦楣用⽑巾抹⼲手才把信拆开。
他这样写:眉⾖,据天文台说,今天晚上,是夏季最清朗的一个好夜,大巨的弯钩形天座将运行到南天里,轻纱似银河从那里流向东北方,牛郞织女星明亮地隔着银河相对辉映,十字形的喜鹊星飞翔在银河上为他俩架起桥梁。
你若愿意与我一起欣赏这斗转星移的奇景,请于十九时抵达下址。上游敬邀。
宦楣放下信,多么出⾊的一个人!
异朋友虽然不少,宦楣从来没有这样的被追求过,她与邓宗平的关系始于师生,他还没有机会讨好她,她已经爱上他,并无情调可言。
之后跑到外国,洋人多半耝浅蠢钝,亦不懂情调艺术,最大牺牲是在女同学门口等上十分钟,把啤酒香烟钱省下买一束鸢尾花,已算仁尽义至。
所以宦楣拿着那封信读了好几次。
最后她喃喃道:邓宗平,吃掉你的心。
聂宅在郊区,宦楣开了五十分钟的车才抵达。
她驾驶开篷车,扑扑的温暖的风不住轻轻拍打着她的面孔,把她的马尾吹向后方,她心盼望今夜这个约会,她知道聂上游的安排不会叫她失望。
他坐在门前石级她。
他引她到天台,一边有竹篱笆,玫瑰红茶花开得欣欣向荣,另一边放着一张铺着⽩布的大桌子,香槟、管具、烛台一应俱全。
聂上游请她坐下,斟出香槟,取来一只小小无线电,扭了开,细细碎碎的乐声传出来。
宦楣坐着享受晚风及好酒。
忽然之间,她听得无线电內的唱片骑师说:这首歌,由三只耳先生点给眉⾖姐小收听:寻找一颗星。
宦楣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但那首老歌已经在耳畔响起。
聂上游微笑地注视她。
宦楣觉得他此举太过诙谐滑稽可爱,忍不住笑出来。
笑到一半才想起他做了那么多⿇烦事,花了许多心思,不过是想叫她开心。
宦楣感动了。
有一股暖流自脚底回升至心窝,再传到脸庞,宦楣相信她的耳朵已经烧红。
聂君并没有把观星的设备搬上天台来。
郊外的天空特别清晰,没有霓虹灯的阻扰,烟雾也比较少,天⾊渐渐暗下来,活脫似天文馆里的模拟苍穹,星星一颗一颗闪烁眨眼。
宦楣怔怔的坐在藤椅中,不复回忆,曾经有过比这更愉快的时刻。
一般女孩子若想得到一点満⾜,还可以为自己添半件首饰或一件⽪大⾐,宦楣就没有这种乐趣,她绝望地寻求感情上的満⾜。
聂上游好像知道她的心意。
离开邓宗平之后,她过了一段颇长的荒唐⽇子,每一天比前一⽇忧郁,每一天都比前一⽇更看不起自己。
今⽇她寻回一点点自信,但是因为太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內心未免戚戚然感慨万千。
天全黑之后远处传来一两声疏落的⽝吠声,聂上游点着蜡烛,自厨房捧出精美的食物。
宦楣一看,是一个香噴噴的海鲜锅,噫,他还会烹饪,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现代女手拣万拣,就是希望家中有一位忠诚的好厨子。
她投过去感的一眼,马上放心放肆的吃起来。
这一分钟聂上游若果向她求婚,她会即时应允,管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知道得越多越不妙。
但是聂上游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他们随音乐起舞,因为今夜星光灿烂。
宦楣踢掉了鞋子,临走时才自桌底找出来,聂上游让她端坐着,亲手把鞋子替她穿上。
他站在门口送走她。
宦楣在回程上哼着那首旧歌:寻找一颗星…
家里灯火通明,牌局仍然未散。
宦楣走进屋里,佣人即时出来,姐小,太太找你呢。
吧么,牌还要有人在一旁揷科打诨凑兴不成。
宦楣一推开牌室的门,意外得呆在那里。
陪着三位太太⿇将的竟是邓宗平。
宦楣被这突兀的现象刺得捧心大笑。
邓宗平尴尬地站起来。
宦楣问:许姐小呢?
宦太太说:你且别笑,她让你爹叫出去办要紧事去了,幸亏宗平肯替她。
宦楣看着邓宗平,你怎么会来的?
小邓还没回答,她⺟亲答:我请他来的。
宦楣反应够快,那我不阻你们牌了。
宦太太说:我们吃宵夜,眉⾖,你陪宗平谈谈。
邓宗平便顺理成章的随她走到花园。
宦楣问:你不是真的特地来打牌吧?
我是来看你的。
有事吗?
他又不响了。
宦楣已经习惯他的持重,独自走到一个角落。
邓宗平问:刚才玩得很⾼兴?她的脸⾊绯红,神情愉快。
是。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好似有点惆怅。
他终于:我来告诉你两件事。
请说。
宦晖最近赌得很大。
输抑或赢?
赢。
那多好,天下第一营生。
他玩的是股票。
家⽗必然会指点他一两度散手,宦楣温和的说,我不会担心。
邓宗平只得点点头,隔一会儿他又说:那天你给我介绍的新朋友聂君。
他怎么样?
你或者想知道他曾经协助警方调查过一件案子。
宦楣笑了,你真的这样关心我,宗平,你真的怕我吃亏?
邓宗平呆了一会儿,恕我多言。他转⾝就走,他肯定是来错了,变成一个讲是非的小人。
宗平。宦楣叫住他。
宦楣往前踏一步,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我太多事了。
宦楣微笑,刚才那几位太太,没有叫你闷坏吧?
哪里的话,伯⺟一直对我极好。邓宗平感慨,是我少不更事,心⾼气傲。
宦楣轻轻的说:我不知道你会牌。
活学活用。看得出他的精神已较松弛。
对了,有⽇经过码头广场,有人叫我签名支持直选,那些都是你的同吧?
你有没有签?
宦楣摇头摇。
眉⾖,你一贯地不关心时事。
宗平,你亦一贯地责怪我长居象牙塔。
邓宗平无奈地笑笑。
除非发生一件大事,把她自塔里出来,或是把他拉进去,否则他们两个只好永远僵持。
宦楣问:宗平,当你真正爱上一个人,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问到这里,声音颤抖。
邓宗平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暗示他本没爱过任何人,尤其没有爱过宦楣,他⾝为大律师,自然听出言下之意,拒绝作答。
我要走了。
对,宗平,聂上游做过哪一件案子的证人?
不再重要了,我太多事,你已有⾜够能力照顾自己,亦应有友自由。
宦楣送他出去,私家路口刚巧有一部计程车,宦楣朝他摆摆手。
回到房里,卸了妆,取出那块星的碎片欣赏良久,才连同聂上游的那封信,一起放进菗屉里。
躺到上不多久,天就亮了。
别人都有事情要做,就她没有,宦楣不必起。
等到隔壁房间传来瓷器破裂声音,她才勉強睁开眼睛。
宦晖睡隔壁,他回来了吗,几时的事,抑或刚刚上楼来?
又有重物击地声。
她听得有人吵架,一个自然是宦晖,另一个是女人,好不悉,不正是叶凯蒂。
疯了,宦楣霍一声跳下,把她带回来不止,还在家里打架,吵醒⽗亲,不剥了他的⽪。
她走到隔壁房,敲门没人开,只听得房內闹得更凶,连忙赶回自己房,找出锁匙,把隔开两间房中门打开,一推开门,正看见宦晖用力握住叶凯蒂的头往墙上撞。
宦楣连忙赶过去拉开这两个狂人,叶凯蒂乘机反抗,双手抓,宦楣脸上顿时起了⾎印。
宦晖反手一巴掌,把凯蒂打得跌在地上。
除此之外,两个人倒没有失礼,宦晖西装煌然,只松了领带,凯蒂的纱裙虽然撕开一两处,并没有光走。
他们气咻咻地怒视对方,像两只野兽,要把对方呑吃。
宦楣忍无可忍,吆喝道:你们到底在⼲什么?
已经有佣人闻声上来察看,一边敲门一边问:有事吗,姐小?
宦楣扬声道:没有事。
但是宦太太已披着睡抱过来,眉⾖,谁在⽑⾖房?
宦楣连忙用⾝子挡着⺟亲的视线,妈,你回去休息,我同他理论呢。她用力把⺟亲挤出门外。
两兄妹⼲么吵起来?
原则问题。
别把⽗亲闹醒。
得了。宦楣终于推上门。
她转过头来,看到宦晖正在俯⾝捡拾地上的照片。
她这才发觉一地都是十乘十五公分大小的彩⾊照片,帮着拾起几张,一看之下,宦楣呆住,她忽然明⽩大哥暴怒的原因,同时也噤不往脸河邡⾚,说不出话来。
他们三人终于静下来,对峙而坐。
当然是宦楣第一个按捺下怒火,她以鄙夷的语气问:你有什么资格找人盯住宦晖拍摄这种下流的照片?
凯蒂恨恨的说:因为我要全世界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宦楣站起来,他怎么样了!他已成年、未婚,他爱怎样都有自由,你有资格管他?你犯侵他私隐,你登门勒索,我们有权控告你,叫你⾝败名裂。
凯蒂闻言,脸⾊苍⽩,瞪着他们兄妹俩。
倒是宦晖摆摆手,算了。
宦楣向凯蒂说:把底片出来,要多少钱,说,数目字如果太离谱,下不了台的将会你。
凯蒂忽然呜咽起来,我不要钱。
那你要的是什么?宦楣大奇,经过这些,你不是还想嫁给宦晖吧?
凯蒂目光空洞的看着她。
凯蒂,你是江湖的一颗明显,有头有脸,凯蒂,但你没有脑袋,你头壳
里面塞的是稻草,我真的对你生气,你可以把一件事情弄得这样丑恶。
这时候宦晖再一次说:算了,叫她走。
宦楣转过头来,他叫你走。
凯蒂痛哭起来。
宦楣厌恶的说:回家再哭吧。
凯蒂忽然拉住宦晖,我也只不过是一时情急…
宦楣头摇,凯蒂,永远不要解释,做过的事,要有勇气承担。
宦晖居然笑了,眉⾖,你对牛弹什么琴。
他疲倦的拉开门,走出房间,竟把叶凯蒂撇下不理。
凯蒂真正绝望了,她原天真的以为宦晖会得魂不附体地苦苦哀求她,任她提出条件,随她布摆,但事实与理想相差太远,她的计划全部落空。
凯蒂颓然坐下。
宦楣冷冷的看着她。
凯蒂不见得找不到比宦晖更好的男人,她演出这一闹剧,不外是因为着了魔,她起了⾎要同宦晖拼命,往好处想,凯蒂不失为一个有真情的人。
我送你出去。
凯蒂忽然打开手袋,取出一包东西,给宦楣,底片。
宦楣呆住。
凯蒂喃喃的说:算了。
宦楣连忙接过底片,紧紧握在手中。
凯蒂看看宦楣,语气忽然冷静下来,她说:你是个千金姐小,一辈子活在大树荫下,你永远不会懂得,一个女孩子,自幼出来江湖找生活,所⾝受的种种苦难侮辱,而且还正如你说,不得抱怨,不得解释,打落牙齿,要和⾎呑下,一样要多谢⽗兄叔伯多多捧场。
宦楣听了只觉得一阵心酸,眼眶发红。
凯蒂却镇静地说下去:有势不可盛时,你们也不必欺人太甚,我虽然出⾝贫,一般是个⾁⾝,一样由⽗⺟所生,她停一停,将来,你们也许也有难看的⽇子。
说完了,她离房开间。
宦楣叫她,凯蒂。
她没有回头。
一直走出宦家大门。
宦楣呆站了很久,一直在思考凯蒂那番话。
宦晖出来说,眉⾖,刚才⿇烦你。
宦楣把底片扔给他,他打开一看,呼起来,
掏出打火机,点燃着,底片遇热卷缩、燃烧,宦晖把它扔进⽔晶烟灰缸中,它一下子变成一团火球,轻轻发出悉悉声,刹那间化为灰烬,不复存在。
宦晖浑⾝轻松,没事人似说:你用了什么法上令她出底片?为兄的真的要好好奖励你。
宦楣怔怔的看住大哥,没有言语。
不同你说了,上班前我要好好浸一个热⽔浴。
宦楣一个人走到花园栏杆边靠着看风景,脚下正是著名美丽的维多利亚港口,但这一天,天空暗,海⽔灰黑,宦楣看到远处乌云卷成一堆堆向她这边扑过来,一团一团,活似怪兽,一下子呑掉半边天空。
她正在注视这个奇景,天边电光霍霍响起忽喇喇一个闷雷,天⾊大变,一阵大风,吹起落叶。
雨跟着而至,啪啪落下,开头疏疏落落,后来密集,一下子淋宦楣的薄⾐。
她并未即时闪避,犹自站在空旷处看天变。
⺟亲在远处叫:眉⾖,眉⾖。
声音在大雨下显得断续微弱。
宦楣转过头来,看见⺟亲在一把太伞下伸手招她。
幼时她最爱在大雨中游泳,宦太太老是怕她触电,也是这样,躲在东摇西摆的大伞下叫她离开泳池。
懊刹那,宦楣忽然变得很小很小,只有七八岁模样,她不顾一切向⺟亲奔过去,妈妈,妈妈。且无故哭了,泪流満面,幸亏有大雨保护,除她自己,没人知道。
奔到伞下,伸手紧紧抱住⺟亲。
落汤似,还不松手,连我都一⾝。
但是宦楣不肯放开,她要紧紧抱住⺟亲。
宦太太说:你一向与⽑⾖亲厚,我知他房內有人,你,连同我,还有你⽗亲,都把他宠坏。
宦楣感冒,躺在上三天,发觉一雨已经成秋。
宦晖下班天天先来看她。
他握着妹妹的手,轻轻说:我叫人送了一笔款子给凯蒂,她并没退回来,那件事…我也有错。
宦楣犹自不能释怀。
宦晖嬉⽪笑脸的说:我一定改。
宦楣说:小时候你推我跌倒在地,额上起了⾼楼,还不也一直说会改。
宦晖歉意地问:额上还痛吗?
你去做你的事吧。宦楣没好气的说。
宦晖还在卖乖,有人找你,我说你⾝子不适,需要休养。
谢谢你。
宦晖这才走了。
待他退休的时候,可以写几本书:名曰玩艺术、甩掉女伴六十二法,如何做最少工作赚最多享受…
聂上游送大蓬大蓬的鲜花上来。
但是邓宗平,邓宗平忙得连她生病都不知道。
宦楣开始知道追求术中这个闲字是多么重要。
宦楣一生是个闲人,小时候她也曾欣赏邓宗平的忙…坐在看台一角看他打篮球、演讲、主持会议,他总是用尽全力;额角上积聚着亮晶晶的汗粒,现在想起来,他那种姿态,比聂上游更像一个劳动民人。
流汗渐渐成为小邓的习惯,没有汗,没有成就。
他当然希望将来的伴侣也陪着他快活地边做边挥汗,并且⾼兴地喊出:多么痛快,太有意恩了!
也许丑化了他。
他对宦楣也是不容情的。
有一次,兄妹到办公室去看他,宦晖那游戏人间的天份随时随地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看到小邓的假发黑抱,不问自取,戴上了就学老妇弓起背満房走,久不久还咳嗽一两声,惹得秘书们笑得绝倒。
小邓回来看到,不由分说,铁青着脸,一把抢回道具,那天一整天,尽管宦晖向他道歉,他还是不瞅不睬。
几经艰难辛苦才得到那件袍,对他来说,那个⾝分,尊若天神,怎么能容许别人稍加亵渎。
稍后宦晖问妹妹:你不是真要与这样一个人结婚吧?
宦楣没有回答。
她不是看不到他的格的正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