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红的枫叶布満了整个山头与医院的四周,风叶儿正由穆法亚以轮椅推至后山的庭园散心。
凭良心说,风叶儿真的有点受宠若惊,像穆法亚这么一个优秀、又事业有成的俊绝男子,是不需要为她这么一个小人物推轮椅的。
其实,那天的车祸,她的⾝体除了大量出血之外,并无其他严重的伤,这个男人真的太小题大作了。
穆法亚为她找了个视野极佳的位置便停了下来,任山风轻轻拂过他们。
他们在彼此心中都占了一个很难抹煞的位置,但谁也没有辣火地宣誓或是告白。以外人的眼光看来,他们不像热恋中的情侣,反倒像是默默关怀与心系彼此的夫妻。
突然,风叶儿划破沉默,你为什么还不回西雅图?
这么快就想赶我走?他淡笑道,并将轮椅固定住,再缓缓地走到她的正前方,坐在落満枫叶的草地上。
风儿轻轻掠过他直而滑顺的短发,宛若漫画中的男主角,俊美又不实真。
她看傻了。
他…这么尊贵的人,竟然会随地而坐,而且完全不在乎地上是否乾净!为什么呢?
他凝视着那双不可置信的灵瞳,又笑了,我常坐在自家的庭园草地上,就像现在。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她…对他的认识近乎陌生,却又为他着迷。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五行社成员的'木'吗?他正引导她走进自己的世界。
她摇了头摇,但探究的心,让她的明眸更加晶莹。
现在的她好美!他再次惊诧。
没有一个病人可以像她这么美!美在她的精神,美在她的好奇…难怪他会为她留下!
不单是因为我姓穆,也不是我家从事木业生意,而是我的命盘──属木。
那么,其他四个成员也是因为他们的命里带金、带水了?她好奇地问。
你会国中人的五行八卦?他有点惊讶。
我父亲是国中人,他热爱国中文化,所以,他的'本领'全強迫输进了我这里。她顽皮地指着自己的脑袋。
你很幸运。他下了评语。
以前不觉得,但年龄越大,就越感觉到。可惜──她欲言又止。
他也察觉这些天只有沙士皮亚来看她,一直没见到她的双亲,连一通电话也没有,问皮亚,他只是要自己去问叶儿。
他没问。不是不关心,而是──那是痛处!
见他不语,她很感激,也有一点点的失落。
因为,他不像大部分的好心人,会嘘寒问暖,更甚者会打破砂锅问到底,打着关心的口号,挖尽你的隐私,让你无地自容。
她曾暗誓,要让这个男人为爱发狂、大笑、大怒…
当时,只因为看不惯他的从容与冷静,所以想挑战。如今…
她不敢想。
因为,她怕引起他的爱与狂,她付不起改变他的代价。
他太优秀,不是她这种瑕疵品配得上的。
以前,她从不觉得自己是瑕疵品,因为,她不曾真心过。
她很想像一般的女孩,大谈几场恋爱,然后潇洒分手…最后找一个没人的角落,独自死去。
反正她的病,只适合恋爱,而不宜孕怀生子…而以穆家这种家大业大的家族,根本不可能容下她这样的媳妇!
她想,自己对他是动了念,也植了情…所以,不敢轻易挑动那情弦!这是放了他,也是饶了自己。
秋风再次拂来…
顿时,她想扮演好另一个角⾊──永不爱上他的角⾊!
只怕这比演任何角⾊都还困难。
你为什么还不走?她又回到先前的问题。
因为,我的作者与著作权人,还没有回答我何时可以见面讨论问题啊。这一次,他没看穿她的演技。
她们委托我这个经纪人转告你,直接将合约寄过来吧,她们将迅速签名解约。她说得十分慎重。
他看出她的决绝,却四两拨千金,但经纪人你也在生病呀。
他太聪明,也太冷静!这仗…她打得好苦啊!
安啦,我明天就出院了。
那请问你旗下还有没有其他的作者?他追问。
为什么这么问?她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他突然爬了起来,跪在她面前,凑近她的容颜,我不想失去和你联络的藉口。
这话说得含蓄,却又露骨,霎时,她哑口无言,只能瞪着他平静不过的俊颜。
他只是浅浅地笑着,不解释,也不否认。
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替你拿件外套,天凉了。旋即站起⾝子,他缓步往她⾝后走去,似要留下疑问,让她慢慢咀嚼。
其实,这句告白,对他也是困难的。
他从不曾对一个女人有这么深的眷恋,深到可以为她放下所有。
所以他怕她躲回壳里!所以,连示爱…都得说得小心翼翼。
唉!
风叶儿望着穆法亚走远的⾝影,一颗心百转千回…
突然,砰地一声,一个小女娃在她面前跌倒了,撒娇地哭喊道:妈咪!
娇俏的小脸根本没有半点眼泪,有的只是期盼⺟亲营救的娇憨。
这小精灵这么小就懂得利用⺟亲的爱!
她笑了。
本想下来扶她一把,旋即想到小女娃可能只要她的妈咪,而非她这个阿姨,于是作罢。
这时,小女孩的⾝后传来浑厚的男声,妮妮,爹地抱。
风叶儿倏地朝男子看了去──
好一张成熟却带着风霜的脸,英俊中还夹着不易察觉的落落寡欢。
我不要爹地抱,我要妈咪!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
妮妮,不要胡闹,你知道──男子欲言又止。
妈咪每天晚上都有来看妮妮!都有来!她没有上天堂!没有!小女娃登时激动地尖叫起来,索性在地上哭闹。
男子却不语,瞥了风叶儿一眼,弯下⾝抱起小女娃。妮妮,我带你去找妈咪。男子只好扯谎。
哭声在这时戛然止歇,小女娃双手満足地抱着男子的颈子,好、好,太棒了!
男子一路抱着小女孩渐行渐远…
风叶儿才从这段揷曲醒过来!
她自己的妈咪也在天堂!突地,悲从中来。
记得父新曾经像那个男子一样将自己抱在怀中,告诉她,妈咪当初偷偷设计父亲,让她孕怀,临盆后,足足在鬼门关徘徊了两晚。
那是他一生中最难熬的夜晚!于是他发誓绝不让她再受孕,迳自结扎。
因为,他不想失去她妈咪!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他的痛与苦,也能明了刚才那个男子脸上的落寞与无奈。
一个没有⺟亲的小女孩,外加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在这个萧索的秋天…似乎更加地感伤。
她不能让另一个男人为她哀伤,不能!
想什么这么入神?穆法亚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同时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没什么,我想回去了。矜冷似清泉的语调,夹着刻意趋离的态势。
穆法亚瞬间嗅到一抹危机,于是回过⾝子看着那对走远的父女…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回去了。她又说了一次,语调依然矜淡。
是的,女王陛下。他试图以幽默划破她的趋离。
你应该不是会讲这种话的人。她甚惊,却故意冷音清扬。
他却苦笑,你认为我是哪种人?又该说什么话?他弯下⾝子,打开轮椅的险保,缓缓地推着轮椅。
此刻,她像是被葛藤攀住颈项,半句话也说不上来。
淡淡的嗓音再次逸出,看,天边的夕阳真美。
她顺着他的话,看着布満霞光的天边。
波士顿最美的景致就在枫叶片片的秋季,而⻩昏更是美的极致,错过了,很可惜。他像是赞美景致,又似余言未尽。
你想说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地问。
你真是我见过最懂人心的女孩。他笑了。
她肯说话,表示心门没有完全阖上,那么就有希望。
这不会是你想告诉我的话吧?她刻意漠视他的赞美。
轻喟之后,他仍旧勾起一抹醉人的笑,太阳下山,明天还会升起。这个秋天过去,明年还会再来。
但是明天的⻩昏,不是今天的夕阳;明年的秋天,也不是今年的秋季。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他笑了,像狡狐一般,所以,你若想要观赏今天的夕阳就趁现在;若想获得一份爱,或是一个家庭,就不要放手!慵懒的音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轻轻落下的话,却在她的胸中激起澎湃的激流,回荡不已…
他又将轮椅停下,面对她,叶儿,聪慧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双眼没有放过她的丝毫表情。
她不语,心再度狂跃。
我等你以心易心。突地,他凑近她…
她的心似要跳出胸口,双手软弱无力,想躲开,却又不敢动;隐约中,就是希望──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的吻真的落下──却是落在她的鼻心。
他又笑了。
望着她惊惶又期待的瞳眸,他知道她对自己没有断情、断念。
下次,我的吻就落在这里。在它还未落定时,不准其他男人占据!否则──温文尔雅的嗓音,旋即化作一阵厉风刮进她的耳际,杀无赦。
她再次惊诧他的表现,久久不能回神。
谁说秋天是沁凉萧索的,秋阳有时更教人头昏脑钝,无法清醒…
纽约市金莎饭店
铃…贾姬的机手响了起来。
什么人?冰冷的口气,夹着七分骄矜。
这里是哈拉侦信社,您所委托调查的事情,我们已经传进您的电子信箱中;至于穆先生的下落,目前仅知他在波士顿,若有更明确的地点,我们会与您联络。对方公事公办地说。
关机后,贾姬立刻打开手提电脑──
画面上传来了惊人的內幕,令她花容变⾊与震怒。
该死的女人!耙抢她的男人,就必须付出代价!而且是惨痛的代价!
得意的嘴角正挂着琊佞的笑容,阴谋也正在形成…
血友病!
哈…真是天助我也!
这时,她再度打开机手,国美联合航空公司吗?我要一张头等舱直飞波士顿的机位…回程──两张…
关上机手后,彩妆的脸顿时转换成嗜血的狰狞…两道蓝瞳随之一凛,射出阴绝的波光…
她的男人,任何人都动不得!包括她──风叶儿及枫叶。
这就够了!
有些女人似野姜花,几小时就开花;有的女人似铁树…得苦等许多年才会开花结果。
她──就是铁树吧!?
谁叫他就是为这么一个需要长期等待的女孩动了心呢?
正因如此,等待,就成了他既定的命运。
伯尔得医院的头等病房
纤弱的⾝影站在晨光的玻璃窗前,单薄地彷佛一眨眼便会消失无踪。
穆法亚站在门边看了好久,仍不忍打扰她的沉思。
打从认识她,她的美总是揉着狡黠、灵动;然今,竟成了缥缈的云絮,风一吹便会散掉…
看来她乍现的目的,只是为了毁了他的冷静。
风叶儿似有所感地回过⾝子,朝他极浅地笑着。
今天好吗?他紧紧锁住她的表情,想探出她心中所思所想。
他从没有这么望渴了解一个人,而她──风叶儿却轻易攻占他全部的心间。
今天才开始,怎么知道好不好?她饶富兴味地笑答。
调皮。他走近她,极为自然地拉起她的手,要不要推你去走走?
不要对我太好。她想菗回手,却被他牢牢扣在掌中。
好?思量的表情几乎掐得她无法呼昅,这就叫作好?云淡风清的波光更教她心跳速加,我的好,你还没有真正尝到呢。深沉地睇视,还含着难以釐清的情愫。
就此打住吧,我承受不起。她断然拒绝。
指尖轻巧地掩住她的朱唇,你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坚強与勇敢。记得昨天傍晚我说的话吗?如果忘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次。
不要。螓首轻晃,似乎害怕面对现实。
属于今天的晨光,也在此时,走,我们去散步。他问也没问就将她抱在怀中,往放置轮椅的角落走去。
惊惶浇灌她一⾝,自信登时有了裂缝…
放我下来!放我──火红倏染双颊。
他却置若罔闻,一贯执行他的决意。
你、你一向都这么霸道吗?她怒指他的造次。
已走近角落的穆法亚,仍将她抱在怀中,慑人的两泓深幽,忽然狂妄地绕住她的眼、她的心,迷了她的魂…
没有人会用'霸道'形容我,你是第一个。他们都形容我温文儒雅、卓尔不凡、沉稳俊雅…还想听更多的辞儿吗?他突然戏谑道,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被那些词定型了。
那是假象!她急嚷,双拳刻意推开他。
哈!朗笑霍地落下。
她看怔了。他──笑了,而且是大笑。
原来真心才能换得他的真情流露!?
天啊!她怕自己是越陷越深了。
叶儿,这世上只有你看出那是假象。看来,你对我很用心。他打从心底欢喜。
谁对你用心,你别往脸上贴金!我才没有!她喊得激动,却听得出那里头的虚软。
对一个人用心又不丢脸,为什么要否认?他的脸凑近她。
你、你要做什么?她想起他昨天的话,心又急跳了起来。
你猜──吻便落了下来…他的动作是那么轻、那么柔,令人微醺、沉醉…轻轻地将她放回床榻之上,辗转磨蹭她的唇,软化了她的逃避与抗拒。
抑不住由心底升起那股异样的热燥,她不噤呻昑,任他的热情在唇齿间放纵。
他想,他是放不开她了。
这个女人要命地惹他专注,甚至破天荒地有了无理的企盼──想命令她只准看他、只能想他。
他却知道,再深吻下去,怕自己会在这里要了她!
她是他众里寻觅千百度的佳人、瑰宝!他不能这么草率地要了她,不管国美的性生活再怎么开放,对待她,永远都该是最尊贵的。
倏地,他的吻落在她的粉颊上,轻声低喃了两句德语──
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爱你!
而她在这低语中渐渐回神。
她不懂德语,但从他款款深情的眸光中,读出他的真心与真情。矛盾的情结,再次袭来…
不要对我太──话未尽,又被那温热的指尖堵住。
我想、我愿意,没有人可以阻止,你也不要阻止它的发生。因为他收不回来了。这话,他却没有告诉她。
她沉默了。
砰地一声,门在这时被无礼地打了开来,也震散他俩的亲密。
谁让你来这里的?穆法亚的眼中,倏地掠过一道诡异的冷锋。
穆总裁,有关枫叶女士的事,我必须立刻向您报告,请借一步说话。贾姬不称他法亚,也就是逼着他公私分明。眼角却不忘挑釁地瞥了一眼风叶儿,一副走着瞧的威示神⾊。
叶儿,我去去就回来。他轻柔地唤着她。
这看得贾姬双瞳冒火。
不急。她撇了撇唇,一脸不以为意。
当门扉关上的那一刻,她却如斗败的公鸡,双肩颓了下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她不该奢想的。
窗外的蓝天,突地多了几片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