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空已如墨黑的布幕笼罩在纽约的小道中,这里往来的车人人少,连人都少得可怜。
只要是纽约人大都知道一个定律──夜晚尽量不要出门,尤其是单独出门。如果真要出门,最好找亮一点的地方走,而且⾝上必须带着几张五元、十元美金的小钞在⾝上,以防宵小抢劫时,藉以避开被暗杀的命运。
风叶儿当然明白这些基本定律;刚才曼波阿姨也曾想让俱乐部的男性工作人员送她到停车场,但她不想⿇烦别人,尤其那个男孩对自己甚有好感,她不想给他机会,因而作罢。
如今走在这萧索的小道里,她开始有些后悔,连忙加快脚步往停车场走去。
而一直与她保持距离的穆法亚,看着她飞也似的⾝影,不噤有些担心。
照她这种横冲直撞的走路方式,很可能被突然闯出的车子撞伤!
她在慌什么?
铃…他的机手突然响起,却吓着在他前方的风叶儿。
她匆匆往后一瞥,由于背光,她看不清穆法亚的模样,只知对方长得十分⾼大,而且一路向她疾行而来…
她倏地转过⾝子,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跑。
而⾝后的人亦如影随行,越发地加快脚步跟上来。
老天,不要、不要!她兀自低语,越跑越快。
等一下──穆法亚直觉她这么乱跑,一定会发生危险,想也不想就喊道。
砰地一声,接着听见刺耳的煞车声,而风叶儿则如被秋风刮下的红叶…倒了下来。
当下,穆法亚的心彷佛被车子辗了过去!痛…已不足以形容他的感觉与无助。
叶儿!他蹲近她的⾝边,将她扶了起来。叶儿!回答我的话!回答我!生平以来,他用尽力气喊道。
肇事的驾驶也匆匆赶至他们⾝边,老天,我、我…
闭嘴!快叫救护车!穆法亚倏地大声喝令肇事者。!
请带我去──沙隆──医院。风叶儿在他怀里迷迷糊糊地低语。
好!你撑着。沙隆医院在哪里?他见救护车一时半刻可能也来不了,于是问着⾝后闯祸的国美佬。
国美男子慌乱地说:我知道,上我的车──
穆法亚一把抱起风叶儿,突然感到手腕传来湿黏黏的液体
是血!是她的血!正从她的腰间渗出…
叶儿──他生平第一次感到慌乱无助。
他迅速地坐上那男子的车,几乎是失控地嚷道:快开!稍有延误,你就拿命来赔!
好、好!国美佬望着风叶儿似要断气的容颜也吓坏了。
叶儿──他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好怕!好怕,她就这么离开他了。
不!她是他的!不能任死神将她从自己⾝边夺走!
第一次意识到,他是如此热切地望渴一个女人属于他。
他轻轻将她安置在座车后方,撕下自己的衣衫为她止血,却发现血一直流不停。
他瞬间更加无助。开快点!
先生,尊夫人是血友病的患者吗?国美佬想也不想地问。
千万不要是!否则他的官司可吃大了!
为什么这么问?他觉得事有蹊跷。
因为沙隆医院是有名的血友病病患的专门医院。
什么!?他全⾝血液彷佛在瞬间被菗乾!
她是血友病的患者?难怪…血流不止。
快!他又令道。
好,我会尽快!国美佬慌乱以对。
穆法亚強令自己不可以自乱阵脚,火速拨着大哥大,喂,立刻替我找到国美最好的血友病医生!一有消息就打我的机手!冰冷的语气彷佛来自地底。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在乎一个人的生死,可是…这个女人,一个叫风叶儿女子却教他破了例。
他再度抱紧她,低语:叶儿!我不准你有事!不准!
她却没有反应…血继续从她的腰间渗出…
那画面刺伤了他的眼,也撕碎了他一向自持平静的心。
老天,请别带她走!
从来不信鬼神的他,突然默祷了起来…
沙隆医院
此时,急诊室因为风叶儿的血流不止而忙碌,而她的主治大夫也从外地赶了过来。在一连串的救急中,总算让她的血暂时止住。
这时,杨医师才扯下口罩面向穆法亚,谢谢你在第一时间內1将她送到这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一迳走向她。
他轻轻地执起她没有吊点滴的手,缓缓地抚着,怅然的轻愁悄悄地缠住他向来云淡风清的心,说不上来的依恋与矛盾,不断地在胸口发酵鼓胀…
杨医师不介意他的无礼,走近他们,你知道她的舅舅什么时候会来?
虽然穆法亚支付她的一切医疗费用,但是她一向是由沙士皮亚带来就诊的,如今,这个陌生男子出手阔绰得令他起疑。
从他握住风叶儿的手看来,他们应该不是泛泛之交,但他从没见过穆法亚这号人物。而且以叶儿的个性,他知道,她根本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她得这种病!而这个俊雅的男子却知道,而且送她来这里。
穆法亚也是一怔,舅舅?
你不知道?杨医师这下子就更弄不懂他俩的关系了。你和她究竟是──
她的舅舅是什么人?穆法亚反问。
你──好个霸气的男人!他叫沙士皮亚。
是他!沙士皮亚那张戏味十足的脸,突然钻入他的脑海里…
原来,他是她的舅舅,而非同居人!
他不觉莞尔,嘴角掀了掀,微微地笑了。
我通知他了。他不再多话,眼又回到风叶儿沉静的脸上。
她真是个独特的女孩。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不断地创造奇迹,她那变化万千的风貌,总教他目不暇给。
她总是演活每一个角⾊,不论是风中的雪纱女孩、林中等爱的女人,或是今夜的妖姬,她都扮来入木十分;就连枫叶与枫叶的女儿她都收放自如,让人情不自噤为她喝采。
只是…真正的枫叶究竟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他的机手又响了,喂。
总裁,我们已经找到国全最优秀的血友病专科医师了。
在哪里?他肃冷以对,完全不见先前的温柔。
在波土顿…电话那端的人钜细靡遗地报告着。
立刻安排住院手续,如果可行,我想今晚成行。他再次发出号令。
就在这时,沙士皮亚的声音传来,我的宝贝──
杨医师连忙领他到穆法亚的⾝后。
沙士皮亚一见到那颀长的⾝躯,重重地叹了口气。
又是你!当他回家听见答录机的声音,就在想是不是穆法亚,没料到真的是他!
为什么叶儿…遇见他,就如红叶碰见秋风,只需他轻轻一吹,叶儿就随风飘散…
皮亚。穆法亚转过⾝子,这才松开握住风叶儿的手。
你会害死她的!沙士皮亚隐约知道了,她的车祸和他脫不了⼲系。
我会负全责。他毫不介怀沙士皮亚的指责,甚至希望他能痛责他。
怎么负责?医药费?我们不希罕。我只希望她安然无事,快快乐乐的过一生,这些你负得了责吗?
我也许不能保她一生快快乐乐,就算上帝也不能,但我可以保她此刻与未来康复后的路,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好。穆法亚毫不骄矜地陈述事实。
这话该是杨医师说的吧!沙士皮亚已因叶儿的伤势,对他心有芥蒂。
我不否认他的能力。但是就医学的观点而言,他是消极地在为叶儿的生命作努力,而劳克斯医师却可以给叶儿更积极的治疗。他不疾不徐地说。
劳克斯?劳克斯?海顿医师?杨医师突然瞠目结舌。
他是谁?沙士皮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一望向杨医师,就看到他眼中満是惊诧与崇拜。
他是全美,不,是全球血液疾病的权威,任何有关血液方面的患者,如果有机会得到他的救治,无非是打了一剂強心针。杨医生极力地说着他所知道的事。
你想做什么?沙士皮亚防心未除。
我要带她直飞波士顿。他轻轻地说,却饱含力道。
你以为你是谁?沙士皮亚勉力稳住心神。
让叶儿生命变得不一样的人。他轻轻扯动嘴角,而且就是现在。
现在?沙士皮亚与杨医师同时讶然出声。
只怕没有随行医生、医疗设备,还有机飞…杨医生比他还焦急。
这时,急诊室外倏地传来哒哒的脚步声,十几名冷静的医护人员,向他们快速地走过来。
这不就来了。他仍旧平静无波地睇着逐渐走近自己的人员。
机飞呢?杨医生又问,彷佛现在所见只是幻象。
就在贵院的顶楼。他从容以对。
我不同意!这太冒险了。沙士皮亚似乎也不相信眼前所见。
穆法亚却在这时再度握住风叶儿的手,不语,却以一种刺探的波光看着这位爱甥女至深的长者…
时间彷佛静止了。
而他的大掌却一再传着温热至另一端的小手,彷佛宣告他才是她的守护神。
穆先生,一切已备妥,就等病人上机飞。为首的医护人员向前报告。
嗯。他仍旧不语,只是望着沙士皮亚,大掌仍不离开叶儿的柔荑。
像一场持久战,谁撑得久,胜利就是谁的!
其他人弄不明白穆法亚为何不动作,只是等待?
这时,他弯下⾝子,珍爱无比地在风叶儿的手背上,印下他的吻…绿⾊的瞳眸仍旧盯着沙士皮亚。
这时,沉睡的小手突然微微动了动。
难以言喻的惊诧与感激,旋即在穆法亚的心底激荡着。
他牢牢地回握住她,怎么也不肯松手。而她似乎感应到他的执著,也柔柔地与他合握。
这个小动作,让他烈猛地想喊嚷,却被他使尽全力庒下,因为,他与沙士皮亚的仗未了。
绿眸再次对上他老的,没有退缩,也绝不退缩。
年轻人,你小赢一回。沙士皮亚终于放行。
谢谢你,没有你的首肯,虽然我依旧是赢家,但却失去你的祝福与信赖,赢得并不光采。窒庒在胸口的巨石,顿时消失了。
好个不形于⾊的骄傲大男孩!沙士皮亚摇了头摇,苦笑。
风丫头和他在一块…真的讨得到便宜吗?
他就是知道,叶儿和他的交会是必然,而且也会擦出火花…
只希望这火花,不会太短暂!
波士顿
穆法亚连夜将风叶儿送到波士顿最著名的医院治疗,而这间医院可以说是富贵人家的就医天堂。
位于两百公尺⾼的山顶延续而下,満山妆美织锦枫红,投影在湛蓝的湖面,彷佛山与湖都随着红叶一起燃烧,不意仰头向上探去,天际云雾莹幽、袅绕飘升,棉絮似地变化出无数种形态,美丽极了。
床榻上的女孩似乎仍未醒来,穆法亚也夜一未阖眼,却让沙士皮亚先行住进他在波士顿市郊的别墅中。
他刻意关上机手,只打了通电话给金皓天,说明自己来波士顿,其他人就完全不知他的行踪了。
想起昨夜血泊中的风叶儿,他突然恨起机手的铃声…
如果不是那通电话铃声,她也不会如惊弓之鸟飞⾝疾行。如果没有胡乱冲撞,也就不会…受伤!
他深喟了口气,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
他又开始轻轻地抚着她的柔荑,似自问般低语:叶儿,你打算什么时候醒来?
她却没有回应。
他不介意。他知道昨夜繁琐的检查,让她累坏了,而且失血过多,想有好精神恐怕也很难。
他索性将脸凑近她的小手,迳自来回磨蹭着…最后与她十指交错…
突地,一句──执子之手,与子白首闪进了他的脑海。
他的心因为这一趟纽约行,完全迷失了。
他试图找回平静,却发现他心甘情愿追随着那抹随风飘扬的叶儿起舞…
心痛的感觉再次侵蚀他的胸口;吻,就这么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似有所感地睁开双瞳──
依旧俊雅卓尔的脸孔近在咫尺,她一下子不能相信眼下所见。
是我。他肯定地道。
她又探了探这病房的四周。
自有记忆以来,她一直与医院结缘,只是这病房…豪华得离谱,八成是特等病房。
又是他救了她?怎么这么巧?
他似乎看出她的困惑,我想我吓到你了,所以,你──就发生车祸。我很抱歉。他仍旧没放开她的手。
她这才察觉自己的手被亲密的锁在他掌中,于是急于菗回,没关系。不过,我却介意你乘人之危。她暗指自己的小手被偷握的事。
他却笑了。
这个险些在鬼门关走一遭的女孩,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的父⺟究竟是如何教育她的?真是教人刮目相看。
我这有。他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她却夸张地往后挪,留给其他的女人吧!
没有别的女人。他笃定地说,双眼灼热而恳切。
她却退缩了。
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会是…不会是对自己有么丁点暗示吧?
探着她变化万千的小脸,他再次浅笑,相信吧,小叶子。
什么小叶子,叫这么亲热做什么?我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她也不知为什么要这么说。
顿时,他的俊容有一瞬间的凝窒,却在下秒钟回神,那他叫什么呢?
你管太多了。她心虚道。
他又笑了,因为我是你最亲近的人,我不管你,小心被赶出这间伯尔得医院。
伯尔得医院?我们现在在波士顿?她低声惊叫。
这是全美最好的血友病专科医院,而且劳克斯?海顿医生更是这里最权威的主治大夫。她…在这里?
是的。他据实以对。
为什么?她一时情绪激动。
我是肇事者,只好这么做。他环胸故作轻松状。
你──他是那个跟踪者?怎么会这样?
那她不是自己吓自己了?
她再看了病房一眼──这医院的费用一定很贵,不成!
我要出院!她连忙低嚷。
不行!他如老僧入定,不为所动。
我不想欠你这么大的人情。她推拒。
你什么也不欠我,你只要安心养病,明儿个皮亚舅舅就会过来看你。
皮亚舅舅?你、你──叫他什么?
皮亚舅舅啊。他又低笑。
谁准你这么喊他的?他们又不是亲戚。
他啊!因为,我现在和他老人家是同居人了。他忆及沙士皮亚首次骗他的模样,如今用在她⾝上…似乎有种甜滋滋的感觉。
老天!她发现自己的血庒开始升⾼了。
你们明明是亲戚,为什么要骗我?他问。
是他骗你,我可没有!她连忙撇清。
没有?他诡谲地睇着她,那枫叶女士的事怎么说?还有…他轻轻地掀开她的被单,右小腿的伤痕再现,妖姬…你表现得很好,我很期待再次看到你表演。不过,只能为我独舞。
你、你──她用力扯下被单,你是那晚的客人!?老天,她到底出了什么洋相啊!
他…他知道她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了!她…以后要怎么表演呢?
他再度看出她的窘迫,又悄悄地执起她的手,永远躲在角⾊的背后,有一天会忘了哪一个才是自己。
你──她有些恼,也有些慌,却不知用什么话回堵他。
你用心演出的每个角⾊,我都喜欢,因为她们都呈现出特别的生命力;但我想看──这里的你。他轻轻引她的手到她的心口。
她突然不语。
这个男人的心像颗剔透的水晶,任何人在他面前总是无法遁形,他却永远都保持着自我的光洁与纯静,让人很难漠视他的存在。
你──她很想问,他…
精灿的波光似在鼓励她,极浅的笑意正是最好的回应。
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终于问出。
这也是我想问你的话。他又笑了,仍然握住她的小手。
这一次,她却没有菗回手来。
他似乎…开始依赖这股淡淡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