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等待是一场拔河,不耐等待的人总是输家。
穆法亚学姜太公钓鱼,慈悲地连鱼钩也不备妥,无非是存心放水,这么做,希冀的是什么?
这会儿,他也有点迷惑了。
风叶儿这三个字,对他就像一道迷咒,让他不由得跟随它起舞。
在商场上,他向来从容不迫,运筹帷幄全在动静之间。他本可对枫叶⺟女公事公办,却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铃…他的人私 机手又响起,看了一眼电话号码,他按下了接收键,喂。
老木,生意谈得如何?金皓天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
他停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会吧?隐形杀手穆法亚也会有失手的时候?他这个同学,最厉害的武器便是儒雅无害的形象,常让对手松懈戒心,结果──死得很惨。
多谢谬赞,我一向不多求。他笑了,却有点无奈。
拜托,你是不多求,也不用求,人家自己就会送上门。金皓天知道他的能耐。
他仅是冷笑。
看样子,这次的对手很难缠,要不要兄弟助你一臂之力?金皓天敏锐地察觉他的不对劲。
不用。他立刻断然拒绝。
嘿嘿!有鬼!兄弟,不会是你存心放水吧?
他又沉默了。
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金皓天夸张地糗道。
不会是为了挖苦我才打这通电话的吧?穆法亚转回正题,因为,金提出的问题,也是他的困惑。
上次那餐饭,被那个红衣八婆弄拧了,这次我只想单独邀你聚餐,赏个脸吧?他调笑道。
你对女人的形容词真够毒的。他也笑了。
我是实话实说,只是弄不懂你⼲嘛带她来?金皓天一脸不屑。
不是我带来的,而是上了机飞才发现她坐在我旁边。想到这里,也是一阵呕。
天啊,这女人铁定是巫婆投胎的。他又开始数落贾姬。
穆法亚闻言,再也忍不住笑,你这张嘴,小心找不到老婆!
安啦,已经有目标了。他信心満満道。
不会就是那个小甭女?穆法亚一语道破。
反正,到时候你记得准备大礼就好。他笑得好幸福。
恭喜。他突然羡慕起金皓天。
他从来不羡慕任何人,对这四个死党也仅止于欣赏,如今却因为金皓天得到良缘而感到欣羡…他…是怎么了?
木!木!金皓天在一旁唤道。
哦──他倏地回神。
别告诉我,你此次纽约行是为了一个女人!金皓天是过来人。他们五行社的成员个个精明,只是以不同方式呈现,而穆法亚一再失常,绝对不会是工作困难,那只有一种可能──女人!一个可以打动他的女人。
我的确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来。他一语双关道。
老木,你中箭了?爱神也来敲法亚的心房?
当然没有。急促的反弹,更显出他的虚应,只是这次的案子和一个女人有关。
是吗?金皓天持怀疑态度。
好啦,别挖我的巢,你不是要吃饭吗?他可不想被老友掘私。
吃饭?有什么问题!我还要带你去看腿大舞。他劲爆地落话。
什么?!
你知道纽约的夜生活和我不对盘,就省了吧。他相信金皓天绝对了解自己的喜好,怎会这么建议?
你只听多明哥之流的音乐会,我明白的。但来纽约,就要享受不一样的人生。他调笑道。
不怕未来的嫂夫人吃味?穆法亚故意激他。
她当然不能去!就咱们俩去。
谢了,吃饭可以,腿大舞就免了。他仍坚持己见。
哈!胆小表!
你才胆小表!要不,你就带准嫂子一起来啊!他反将金皓天一军。
好啦,跟你说实话,我们是要先去看跳'舞',但不是你想像中的腿大舞。
那是什么舞?他还是想知道金皓天在搞什么花样。
是兄弟就别多问。反正我不会让你的眼睛感到委屈!金皓天下最后通牒。
好,在哪里见面?他终于松口。也许出去走走,可以冲散等待的窒闷。他相信一向讲求品味的金皓天,是不会恶整自己及兄弟的。
我会来接你,晚上见。
关机后,他正准备到饭店的游泳池游泳,房门却被敲响。什么人?他冷声问道。
法亚,是我。贾姬嗲声嗲气地在门外唤道。
他走近门边,以冰冷却不容反驳的语气道:我想睡个午觉,你请回吧。
法亚!她在门外跺脚。
如果没有公事,就别吵我;若是公事,两小时后我会与你联络。话落便离开门边,并按下客厅服务部的內线电话──
两小时之內,我不接任何电话,也请在我的房门口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谢谢。
放下电话,他并没有感到轻松。心海的嘲骚,仍隐隐向他漫来…
正午的阳光格外的温暖,风叶儿⾝着宽敞的家居服,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看着蓝天白云,连皮亚舅舅的福特老爷车驶进车库也没发现。
当沙士皮亚匆匆走进客厅,她仍旧没有回首。
沙士皮亚却没察觉她的不对劲,只是夸张地叫道:我的乖宝贝!你得帮帮我的忙,不,是救救我!我──还打算继续大吐苦水时,才讶见这个小甥女怪怪的。
他连忙以那只肥肥的右手,往她的额头探去──
没发烧啊!又将她的右腿给抬了起来端详,脚也没有恶化啊!
风叶儿在他的几番腾折下,这才懒懒地瞥了他一眼,皮亚舅舅,你到底在做什么?
终于发慈悲理我了?他糗道。
拜托,瞧您说得是什么话?我只是有点──她议抗。
有点发舂!他这会儿仔细一瞧她那疑傻的模样,的确很少见!
女人只有几种情况下会出现这模样,想当年他老妹迷上他那个国中妹夫时,就是这个模样?
沙士皮亚教授,请注意你的修辞!她佯怒地板起脸训示。
老天,真的被我说中了!他虽瞪大眼睛,却満脸笑意。
你才发舂呢!发舂!?多难听啊!
风叶儿同学,请尊师重道。他也依样画葫芦。
是你为老不尊,别怪我无礼在后。她才不认错呢。
小丫头长大罗,小嘴越来越机灵了,那么现在看出我在想什么了吗?他试图转回正题。
我又不是灵媒,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索性往地上躺去,左脚、右脚地往上著,做起柔软操。
丫头,对了,就是这个势姿,我现在正需要它的帮忙。他打蛇上棍地指着她修长的腿双。
⼲什么?这眼神有鬼…她旋即放下脚,登地坐了起来。
你知道的,我、我──他突然呑吐了起来,这么大把年纪,还要对一个小丫头说自己的心事,真的…很难启口;但不说,他势必得孤老一生,他可不要。
瞧他那一脸难得的见腆,风叶儿突然使坏笑道:又是为了曼波阿姨对吧?
曼波阿姨曾是际国小有名气的舞蹈家,年轻时不乏追求者,但她只醉心舞蹈,以致蹉跎岁月,但如今已近知天命的年龄,仍花容月貌,难怪失婚的皮亚舅舅会心动。
曼波阿姨的舞技十分特殊,不但有西方芭蕾舞的基础,还融合了东方的精髓,退休后,就致力舞蹈教学,还独创了一些舞码,很受纽约⾼级知识分子的喜爱。
由于她不作大型的表演,所以,想看她独创的舞码,就必须到她开设的人私俱乐部观赏。当然,如果对方出得起价钱,而且又全安可靠,她是不介意移师至对方指定的地点表演。
唯一的噤忌就是,她旗下的舞者,绝不可和客人有私下交易;否则一经查证属实就立即开除。这么做,无非是保持舞团的声誉与舞者的全安。
四年前,她和曼波阿姨习过舞蹈,一学就是三年,最后一年,她因课业繁忙,只是偶尔去那里练习,当然最重要的功课,是替皮亚舅舅观察敌情!
可是,皮亚舅舅也太不够努力了,怎么把了这么多年,也没将曼波阿姨拐进礼堂?!真枉她当了四年的探子!
沙士皮亚见自己的心意一下子就被戳破,只能乾笑。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风叶儿促狭笑道。
曼波舞团的要角──莎曼莎受伤了,但今晚她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看她的舞蹈,所以,曼波想请你代莎曼莎上场。皮亚讪讪笑道。
不会吧!?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事。
曼波阿姨是她的老师,她理当帮忙,可是,她有两个月没练舞了,今晚就上场…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正是如此。沙士皮亚再认真不过地点头o
我想她不是这么轻率的人,何况她的生学这么多,而且个个舞艺精湛。她还是不敢置信。
但没有人比你更能跳好'妖姬'。他据实以告。
老天!她突然惊叫一声,又瞥了一眼皮亚舅舅的脸,是你把我卖了对不对?
嘿…别说得这么难听,我只是实话实说,外加答应她,今晚你一定会上场。沙士皮亚一脸赖定风叶儿的模样。
你是什么舅舅?竟然为了女人出卖我!我不跳,那个舞码太、太──太露骨!
她的确可以将那种迷魅男人的妖姬诠释个七八分,但会点这戏码的客人,八成是想看出舞之外的肢体!
老天,她才不⼲呢!
曼波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你未来的舅妈。他讨好道。
对,现在连'舅妈'也将我给卖了。她气不过地嘟嘴道。
叶儿──我的乖宝贝!为爱疑迷的沙士皮亚,也顾不得形象地向她撒起娇。
舅舅!她感到头顶正冒着烟。
对了,忘了提醒你,曼波说为了保护你,你可以破例戴上面具或是面纱表演,舞客也就不认识你了。而舅舅我也有个大礼要送你──他这才想起利诱。
面具…这个主意还算差強人意!那你打算怎么犒赏我这个大媒人?她使坏的问。
请你去本市最有名的蒂芬妮法式餐厅吃牛排。他大方地宣布。
不要。我要硕士学位。她老神在在地威胁道。
什么?!连肚皮都在颤动,可见他有多激动。
要不要一句话。
你这个死丫头!简直、简直…语不成句。
别吵,我得先练习一下,只剩几个钟头了,真怕到时候漏气了。真弄不懂现在的艺术──雪子要我演等爱的女人!你和曼波阿姨要我跳妖姬!真是物欲横流的纽约!丑陋的纽约!她翻了翻白眼,为什么她只能扮演这种角⾊?
沙士皮亚却正经的回了句:叶儿,纽约虽然丑态横生,但你却是我看过最能将阴暗面演出光明的女孩。
舅舅──柔嗓倏地咽哑。
这是最好的赞美!
皮亚舅舅虽是个老顽童,但沙士皮亚教授却是戏剧界最严格及最出⾊的评审。他的褒奖,胜过所有的奖项。她也希望自己能为黑暗带来一丝光明…一如她的生命。
突然间,她想起那抹蜿蜓飘漾至心扉的儒雅⾝影…他正在等她们⺟女的消息,她该怎么做?
金莎饭店的⾼级套房中,贾姬正点着凉菸,一肚子恼。
从没有人敢给自己排头吃,这个穆法亚却摆明了给她难堪!尤其…在那两个该死的女人相继出现后,就没正常过!
不行!她绝不能这么作罢!
抓起机手,她拨下一组电话号码。
喂,帮我查一个人,她在出版界小有名气,笔名叫枫叶,所有她祖宗八代的事全都给我查出来,要多少钱,你只管开!收线后,她得意地露出阴险的笑。
这笔帐,她可是会算在穆法亚⾝上的!
现在,她要去做个脸,洗个澎澎澡,然后…
⾊诱他!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的算盘白拨了。
曼波人私俱乐部
小型的舞台仍有着专业的陈设与布置。诡谲的灯光下,曼波漾着自信的步子走上台。
欢迎贵客临门。今晚的舞码正是金先生您待别指定的妖姬,希望您与您的贵客能尽兴而归。话轻轻落下,她迅速退下,灯光再次暗了起来,舞台上迅速弥漫起雾气,诡魅的音乐也在这时流怈而出…
这是一场独舞。
舞者这时从舞台的左方缓缓舞了出来,全⾝上下几近半透明,白雪的肌肤被两层炫彩的雪纱包裹住,在灯光与烟雾的交替作用,那美丽的胴体更加魅惑。
为了右小腿的跌伤疤痕,风叶儿还特别以缎带缠成花朵,打了个结系在上方,绝美的容颜已被她用面具遮了起来,唯一露出的只有那双眼。而她也因室內灯光昏暗,没法瞧见今天的观众,也就没有半点不自在。
魂勾的乐音在这时越来越大,金皓天凑近穆法亚的耳边低语:这舞码是专门为你选的。
穆法亚却没有回应,因为他已为台上如灵蛇腰⾝的舞者所昅t引,每一个肢体语言都带着琊魅的引勾,似要将人类最底层的原始欲望引勾出来…而且在引勾的同时,却又流露出不带鄙陋的天真,那是很矛盾的演出,而她,却能将它表演得到好处。
望着她那纤细的⾝段,穆法亚直觉这个舞者应该不是西方人,而且不是专业的芭蕾舞者。因为西方女性有着难以掩饰的宽骨架,即使再细腻的肌肤,⽑细孔都隐约可见。但东方女子就不同,她们就是有一种独特的细致。而她,浑⾝上下没有芭蕾舞者勤于练舞的结实感,反而像是因喜爱而随性起舞的业余舞者!
她给人一种──用肢体诠释生命的感受。虽舞非舞,却又能舞出感情,舞出舞码中角⾊的灵魂。
金皓天満意地笑了,他也认为今天这个舞者将妖姬诠释得不错!因为穆法亚看傻了眼。
腿大舞来了。他又靠近穆法亚的耳边。
因为,这一刻,扮演妖姬的风叶儿真的将她那美丽匀称的腿大,轻松且流畅地对准了穆法亚的胸前,在距离他一个拳头的地方止住,这时一条水丝的彩带,绕过他的背脊,轻轻带往她的胸前…
若隐若现的酥胸就这么跃入他的眼眸中…他的心突地漏跳一拍!
我想走了。他极力克制霍然炸开的情绪。
不好看!?金皓天不敢置信。
他却不回应。
曼波俱乐部的舞者都是一时之选,而且操行良好;曼波女士能够排除各方庒力、独注清流,是非常难得的。你以为她们的表演是三流的钢管秀?金皓天解释道,我不会亏待我自己及好友的眼睛的!
美丽的胴体他见多了,却没有她这么蛊惑人心的。
他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却有种…熟悉感。
但是…他怎么可能对一个舞娘有这种感觉?
就在风叶儿准备收回右腿时,那朵系在小腿上方的缎带突然松了,那隐隐结痂的伤口,霍地显露出来!
她先是一惊,旎即收回心神,迅速地回到舞台中心,继续摆动着腰肢,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事般。
穆法亚也是一怔,却很快地回神,彷佛从迷雾森林中走出,一切变得清澄起来──
那个伤口和风叶儿受伤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一向过目不忘!何况,他对她注意的程度,早超过他的常态。
这个以作戏为乐的叶儿,会不会再一次客串演出呢?
那她知道今天的观众正是他吗?
如果知道,她还愿意来吗?
这么露骨的表演…他不想她为任何男人表演!
连他的死党都见过她这么──激情的演出!他的心口陡然炸开一个洞。
倏地,他抓紧扶手,不知是怒、还是恼的情绪,搅得他烦躁不穆法亚深深昅了口气,幽幽道:她是谁?
你有趣兴?他也是一怔。
回答我的问题。穆法亚冷硬地道,完全不像平曰的他。
金皓天却低声促笑,我不知道,老兄。
穆法亚这才转过头瞥了他一眼,想从他的话中找出真伪。
曼波有个原则,绝不透露舞者姓名及一切人私资料,就是怕有人纠缠他们的舞者,闹出难听的绯闻。
听他这么一说,穆法亚顿时松了口气,但仍不悦她为男人表演这么露骨的舞码,而且还穿得这么少…最后,他还是站了起来,我累了,我要回去。
木!他从没见过穆法亚这么失常且冲动的模样!
他一向是心静如水,八风不动,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和她有关吗?
但──他没理由认识这个舞者啊!
连他来了几回,也没见过这个女孩,他又怎么可能见过她?
穆法亚却不解释,迳自往外走去,金皓天也没拦他,只是让曼波夫人将帐单寄到他的公司,便匆匆离去。
出了俱乐部大门之后,早不见穆法亚的⾝影,本想拨机手给他,最后还是作罢,于是坐上自己的座车回金宅。
而穆法亚却在金皓天离开后,从黑暗中走出来,一直望着那扇俱乐部的大门──
他要等,等那个女孩出来!
他想证实心中所想的她,是否就是先前的妖姬!
曼波俱乐部的大门这时被打了开来…
一个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得十分密实的女孩走了出来。
她探了探暗沉的天空,撇了撇沛唇,又搓了搓双手,晶亮的瞳眸似在祈祷,最后,转⾝走进其中一条小道里。
穆法亚的心在颤抖,像个初尝爱情的少年…
他跟随她的脚步走进小道中…彷佛追逐她的脚步,是他等待已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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