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何唐年岁最长
“我泪如雨下,磕头如捣蒜,整个额头磕得血模糊,我大声嘶叫着,说我没忘记,我没忘记,我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在人间等我,我要一辈子照顾她们,爱护她们,怎么会忘记?
阎王老爷,我求求你放我回去,让我先去还了这笔感情债,哪怕只有一天工夫,哪怕死后打入阿鼻地狱,受十八种酷刑煎熬也甘心情愿。阎王爷哈哈大笑,挥一挥衣袖,我就回来了。”
两个痴情女子被方学渐的鬼话感动得泪水盈眶,扑入他的怀中“嘤嘤”地泣起来,小昭泪眼离,咬着他的耳朵喃喃道:“相公,女人是不是很笨,只要你对她好,就算只是口头上的,也会一辈子记着你,惦着你,就算再多的恨,再多的怨,再多的泪水都冲刷不去。”
山盟海誓不过是一只用花纸折出的船,然而世间多少女子,都敢坐着它毅然出海?男子轻轻的一句诺言,便缓缓地起锚扬帆。
航船被风吹向黑暗未知的广袤海洋,前途有数不清的风雨磨难,都无丝毫畏惧。女人有时表现出来的勇敢与盲目,男人永远无法理解。过了长江,山庄众人收拾行李,把马车赶上岸。沐老板一脸死了爹娘的哭丧样,双膝一软,在方学渐面前“扑通”跪下,哀求道:“大侠,英雄,你可千万要救小人一命啊。”
方学渐把大小老婆搀上马车,回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像观赏一头长相奇特的史前动物,哈哈笑道:“沐老板,你这是什么话?
你现在是十三连环坞的精英分子,以后整个鄱湖都归你管了,大家巴结你还来不及,谁那么大胆,敢要你的命?”
沐老板脸上的表情更加深刻,苦大仇深的样子像被迫了八百年的农奴,他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解明道,鼓足勇气道:“你们在我的船上杀了庞舵主和他的手下,叫我以后怎么活?叫我一家八口怎么活?”
方学渐点头道:“庞舵主可不是我们杀的,那是鄱帮洪三通下的手,先阉再杀,死的很惨啊。
至于他的三个手下,自然也是鄱帮的人干的,两个帮派火拼,死几个人最正常不过。沐老板,你是聪明人,这条水道不太平了,早点收手吧,这二百两银子算我放血,送你做安家费。”
九江的对岸是湖北省境,一个叫小池的渔村,说是渔村,因为地理条件较优越,也聚集起了三百多户人家。
走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一股好像从数百年前弥漫过来的鱼腥味在众人的鼻端萦绕不去,若有若无,说不出的难闻。已是午后,阳光懒洋洋地躺在“钓鱼台”酒楼老板娘还算标致的脸上,老板娘懒洋洋地躺在二楼的阳台上,微微眯眼。
正在欣赏手指上的一枚钻石戒指。钻石的光泽上白的肌肤,相互辉映,灼灼动人。马嘶声从楼下传来,她探头一望,只见三辆马车和四匹骏马在酒楼前停下,生意上门,她像被利箭中了股的兔子般跳将起来,口中大叫:“宝强,生意来了,快出去客。”
“钓鱼台”酒楼的门面不大,但桌椅器具还算整洁,宝强是老板兼伙计,一脸憨厚,乐滋滋地应了一声,把众人请进门,分两张桌子坐下,奉上茶水,等众人点过酒菜,便去厨房吩咐下锅。
“小地方没有什么好菜,只这一道‘清蒸武昌鱼’还算正宗,外地人到湖北来,那是非尝一下不可的。”
老板娘笑地端了一只碎花青瓷海碗上来,葱花加上脂的香味混在一起,芬芳扑鼻,十分人。解明道听见她的声音,伸出去的筷子突然凝在半空,慢慢扭过头来,两人四目相对,身子同时一颤。
老板娘啊的一声,花容失,双手一颤,青瓷海碗笔直地跌落下来,在坚硬的地砖上摔得粉身碎骨,飞溅出来的汤水把她的折花裙子污的一团糟糕。
山庄众人停下筷子,大家的目光在解明道和老板娘的脸上打转,多少猜出了两人的关系。小素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唤道:“解叔叔,解叔叔。”
解明道回过头来,摸了摸她的头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声招呼道:“来来来,方兄弟,两位弟媳,闵总管,童总管,大家喝酒吃菜。”
他端起酒杯一口喝干,可能喝的太急,酒水哽在喉咙里,剧烈咳嗽起来,发红的眼角微微有些。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道:“今年的怪事真他妈的多,诸事不顺,连喝酒都要呛到。”
宝强听见动静跑出来,见到眼前的情景有些诧异,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赔笑道:“这碗‘清蒸武昌鱼’刚出锅,烫手的很,客官们请多包涵,我叫厨师马上再杀一条,滚水清蒸,很快就好。”
他把一脸尴尬的老板娘拉到一旁,低声安慰几句,让她上楼去换裙子。这顿饭吃的有些古怪,大家尽量在掩饰些什么,却往往适得其反。除了解明道,众人或多或少对那架松木梯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扒饭吃菜的时候总忍不住要望一望,可惜饭局到了尾声,老板娘都没有再下来。
今天是解明道单独上路的日子,众人出门相送。方学渐从马夫手中接过“乌蹄玉兔”把缰绳到他的手里,笑着说了句吉利的祝愿话。经过了这几天的休息,他的伤势已好了一半“乌蹄玉兔”跑起来又快又稳,在没有杀手阻击的情况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小素跑去扑进他的怀里,呜哭泣。解明道抱起她瘦弱的身子,在小脸蛋上亲了又亲,走过去把她到闵总管怀里。
他翻身上马,深沉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微笑着抱了抱拳,道声珍重,打马而去。“乌蹄玉兔”放开四蹄,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转眼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
方学渐招呼大家出发,上车上马,此去黄梅县还有七十里地,在天黑之前还赶得及住宿吃饭。他从牛福手中接过马鞭,亲自赶车,顺带练习“神龙鞭法”一回头间。
只见二楼阳台上依着一个女子,目光痴地凝望着解明道消失的道路尽头。金色的阳光照上她肌肤细白的脸庞,上面挂着两粒钻石一样闪动的亮点,好久好久才跌落下来,在空中无声地旋转飞舞。
澄澈的珍珠上映出五颜六的绚丽,好像人间的喧嚣和浮华。泪水悄无声息地砸在空旷的大街上,仿佛有回音在耳边袅袅回响。
从黄梅县到桐城不过一天半的路程,在潜山县又过一夜,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方学渐带领山庄众人,已坐在县城老字号“紫来茶馆”的雅座里,喝着芬芳馥郁的“黄山峰”品着宫廷风味的精致细点了。
“紫来茶馆”在桐城县内远近闻名,这里做出来的糕点不但式样漂亮,而且独具风味,其中尤以末烧饼、鲜花玫瑰饼、碗豆黄和芸豆卷等仿膳小吃最是香甜可口。
方学渐小时候每次进城办事,都要到茶馆楼下伸长鼻子闻几下香气,两口唾沫,解解瘾头,这些美味几乎全是他的梦中情人,一想起来口水就会的半里长。
在某个特定的人生阶段,他最高的奋斗纲领就是能正儿八经地坐在“紫来茶馆”的雅座里,捧着这些糕点小吃餐一顿,所以一等投宿完毕,便巴巴地带了大家过来。
好不容易每样都了一只下肚,他面向初荷道:“荷儿,这里的糕点,味道还使的么?”初荷从碟子里拿起那个咬过一口的末烧饼,又少少啃了一口,道:“好像和平常吃的没什么两样。”
方学渐转头看小昭,小昭拿起一个“芸豆卷”放到茶杯里,搅了搅道:“太硬了,我泡软了吃。”方学渐“嗯”了一声,心想自己离开桐城才一年多,这里的街道没变,风物没变,人心却大变样了。
连老字号茶馆做出来的几样糕点都没有以前用心,以次充好,昧着良心骗客人的钱财,世风下,兼之破坏他梦中情人的美好形象,孰可忍孰不可忍?
方学渐想找来茶馆掌柜痛骂几句,转头却见几个书生坐在对面临窗的桌前,指指点点,正在欣赏一幅水墨丹青。他心中好奇,起身走将过去,只见画面上一座清雅的村庄,树木掩映,沐浴着朝阳,村前有条小河,岸柳成行,河上一座木桥,桥上走着一个肩挑菜蔬的农户,桥下停泊一艘小船,船头立一只扬脖啼、神气十足的大公。
这幅画布局得当,情景融,也算上品了,书生们跃跃试,都要为这幅画题诗,可惜诗多时,谁也概括不了这幅画的全部含意,正沮丧时,方学渐踱过来凑热闹。
书生们见他脚步沉稳,面容端正,头戴青巾,身穿藕长袍,颇有读诗书的架子,便拉着他硬要填上一首。方学渐不料他们如此热情,一上来就要他填词做诗,脸上的表情是如此诚恳又可恶,分明想迫自己当场丑嘛。
他此刻身陷重围,左支右绌,正要想法开溜,一瞥眼看见大小老婆从对面投过来的崇拜眼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登时软了下来。双方通过姓名,原来是顾宪成、史孟麟、何唐和童自澄四人,何唐年岁最长,和顾宪成是去岁刚中的举人,史孟麟和童自澄还是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