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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有神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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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家有神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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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时节,苑城榴花似簇。

  这年的石榴花开的异常繁茂,双瓣叠缛,风一吹似若绯雪。民间传言乃是吉兆,天降祥瑞,即将有红鸾入主东宫。

  风乍起,吹的落花院子飞,几个小婢人拄着笤帚,三三两两地说笑,也不甚用心。

  “溜耍懒,倒有闲工夫在这瞎闹”梧桐树后边晃出一个女人,姜的裹裙,盘髻里簪着八宝衔珠金步摇。单从这身妆束推断,应是东堂的老宫人玉姑。

  “屉儿,纳采的礼单都备齐了么”

  “姑姑放心,除了鸳鸯九子墨和五丝在赶织外,都已经齐全了。”

  “那太子的朱冠蟒袍呢”

  “丝造坊刚送来衣样,这会儿正在量身裁剪。”

  玉姑一听不由皱眉:“不是早让你们准备么再过几就大婚了,蟒袍还赶不出来,让老身怎么给淑媛娘娘代”

  小婢扑通一声跪下:“不是小的偷懒,实在是赶的太急,丝造坊织不出来。”

  “这些你不用给老身说,来人,将她押到刑斋去等候发落”玉姑给左右一使眼色,两个宦官就要来拖地上的小婢。屉儿吓得尖叫后退,头发都扯散了。

  “慢着”轻喝声乍然响起,一抹淡薄身形绕过桐绿午,从石榴树后转了出来。君羽今换了衫,淡柳的衣裙轻盈如纱,墨绢般的发不束不绾,长长垂在后。

  众人见状,赶忙恭身跪拜:“参见公主。”

  “起来吧。”她略一挥手,径直朝屉儿走过去。屉儿以为又要挨责,伏着身微微泣,不愿意起来。君羽只好转身问玉姑:“她犯了什么错,让你这样责罚她”

  “回公主,这小蹄子偷懒耍滑,老身命她为太子织造新婚蟒袍,她居然一月都赶不出来。”

  君羽听罢,挑了挑眉:“所以,你就为这点小事惩罚她”

  玉姑道:“公主,太子大婚这是天大的喜福,怎能算是小事呢”

  君羽闻言一怔,心想太子即将大婚了,我这个做妹妹的还没过面,不如借此机会去东堂逛逛,顺便看他长的什么模样。

  打定注意,她笑着对玉姑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太子哥哥那看一看,他要是决定惩罚屉儿,你再打她也不迟。”

  “这”玉姑面有难“这件事情恐怕太子不上手。”

  “为什么屉儿是他的人,他为什么不管”

  “总之,您去了就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所有人都垂下头,不敢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君羽愈发觉得他们古怪,然而又不方便问太多,只好一个人朝东堂走去。

  穿过曲静回廊,便到了太子所居的太极宫。殿里空的,悬着通天彻底的五纱帐,披红挂绿不像宫室,反而像巫师作法的道场。角落里四处摆着瓶瓶罐罐,金银珠宝散落一地。

  奇怪,这里的人呢难道都被打劫了

  一种恐怖的预感笼罩心头。突然咕咚一声,玉白罐子从头顶砸下来,君羽急忙闪身,躲过了这一劫。罐子碎裂的余音还在耳边回响,听来有些气森森。

  帘帐后有什么东西在蛹动,君羽纳闷地走过去,一把掀开。帘后的东西猛然向前一倾,从里面骨碌滚出个巨大团。那团被纱帐裹着,,慢慢从锦缎里探出肥硕的头颅。

  君羽吓得连忙后退。那人皱了皱肥大的鼻头,甚是委屈,眼泪扑簌簌淌了下来。脸上原本就涂了很厚的胭脂和白粉,经手一,彻底变成了红白相间的大花猫。

  她这才看清,他虽然涂脂抹粉,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男人。硕大的头上扎小辫,用各丝带着,活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世上再没有比这一幕更滑稽的场面,君羽不捂住嘴,扑哧笑出声来。

  “啊”一声尖叫,几个穿碧纱裙的宫女奔过来,手忙脚地想将地上的人拉起来,可男子太重,反将她们翻在地。他越发哭的凶,仿佛活着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君羽笑容渐渐僵硬,有些尴尬地停住。

  她走过去,将男子扶起来,旁边的宫女感激地点了一下头。

  “太子,不哭了哦,有没有摔疼啊奴婢给你唱首曲儿好不好”那宫女掏出手绢,擦干男子脸上的泪,像哄小孩一样把他搂到怀里。男子肥硕的脸贴她的前,一会又呲出牙,嘿嘿傻笑。

  他就是传说中的太子司马德宗君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疯子就是王神爱的夫君,大晋朝未来的皇帝一抹异样的失落在心底升起,不知道是该替司马德宗庆幸,还是替王神爱悲哀。

  “公主见笑了,太子最近神思失常,经常无缘无辜的打骂别人。您是千金之躯,还是快点离开吧,以免遭受意外。”几个宫女用臂锢着司马德宗,尽量不让他胡乱触动。她们身形瘦弱,看样子就没有多少力气,白皙地脸上乌青淤紫,无一例外地挂了彩。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这偌大的太极宫里就没有宦官吗,凭什么让几个弱女子照顾一个疯太子。君羽没有挪动脚步,反而关切地问她们:“这里的太监呢,为什么只留你们几个人”

  这一问,那些小婢女们都泛红了眼眶,瑟瑟噎起来。有个胆子大的告诉她:“太子发疯起来,力气奇大,下手又重,太监侍卫任谁也拦不住。我们有个叫柳叶儿的姊妹,前几天就被他活活打死了,谁还敢来这宫里当差。我们命苦,大约离死期也不远了。”

  “那发疯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

  “我们做下人的,哪里敢关太子,公主千万不要把今天的事儿漏出去,要让玉姑听见,我们少不得又该捱骂。”

  从太极东堂出来,伴着碌碌钟鸣,君羽向光深处走去。步履缓缓沉重,方才的一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无端惹人心烦。这几接触的女子,不是忍辱负气就是命运不济,受了委屈只能和泪咽下,从不敢为自己争取什么。连她出宫游玩一天,都被骂作行为,而那些男人花天酒地妾共与,甚至连疯子都能娶亲,哪还有一点人伦道理

  如果找不到那块玉佩,是不是一辈子都要这个鬼地方忍气

  正胡思想,不觉已走到霞光亭,此时已是落夕照,晚霞洒在湖面上,有一种纸醉金的绚丽。远远看见亭中立着一个人影,伶仃消瘦。

  君羽认出她的形貌,忍不住口一窒,艰难地唤了声:“神爱姐。”

  女子闻声回首,湖风吹头长发,一任青丝扑面。几天不见,她似乎憔悴了不少,面色愈渐苍白,但依然美的纤尘不染。

  “怎么,公主今天看起来无打采的,谁惹你了么”王神爱牵起角,伸手帮君羽把额上遮挡的发丝抚开。那动作优雅的,像一纫蒲柳轻柔有致。

  君羽别过脸去,任由那些无法言明的思绪在心中暗自汹涌。腥涩的湖风扑面而来,她将两臂撑在围栏上,用手托住下巴。

  此间无话,王神爱抚摩着她柔软的背发,笑着说:“听说,上月你去了我们王家”

  “嗯。”君羽敷衍地应了一声。听她又问:“是练之带你去的”

  “嗯。”依旧是心不在焉地答。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认识的,是不是”

  “神爱姐”君羽终于忍不住截断话,回首盯着她的瞳眸,仿佛像把刀直剖进心里。“听说你就要和太子完婚了,是不是真的”

  王神爱一怔,清亮的眸光瞬时黯敛下去,像风沙吹过的天空,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对,日子都已经订好了,这个月廿十四,是个良辰吉时。”

  “那你真的情愿当太子妃吗”

  王神爱苦笑一声,叹息道:“有何情不情愿,凤銮宝座不是谁都想坐上去的么”

  “你说谎。”君羽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瞬,企图从里面找到什么。“我不相信你甘愿把自己的一生赔付到一个疯子手里。”

  “不许你那么侮辱太子,他到底是你的亲哥哥”王神爱骤然扬声,语气里却听不到什么责怪的龃龉。两人沉默有顷,四合暮色里静的有些发涩。

  许久,还是王神爱输了势气,因为君羽只是说了自己心里不敢说的话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苛责她呢“别傻了,君羽。我们虽然生来贵胄,又有几人真正能左右自己的意愿,不受旁人摆布我们不过是身丝线的傀儡,一哭一笑,都身不由己。嫁给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因为你我都无法阻挠,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其实我们都活在笼子里。”

  君羽身体一颤,竭力想说服她:“那只是你不知道,会有那么一天,男女平等,遇到一个你真正喜欢的人。”

  王神爱冷冷一笑,嘲讽道:“遇到了又怎样,你纵使把心掏给他,他又能还报你几分”

  听出话中怨意,君羽暗中欣喜,顺藤摸瓜地继续盘问:“这么说,你有喜欢过人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王神爱悔不该矢口,又不能将话收回,于是悠长叹息一声:“那个人,你并不认识。”

  “说嘛,既然我不认识,又有何妨。”

  “他叫萧楷。”

  “萧楷”君羽回想一遍,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想来想去,突然嗤地一声笑了。

  王神爱不知她笑的何意,于是惊讶地问:“怎么,你真的认识他”

  君羽摆摆手:“认识谈不上,倒是见过一次面,混了个脸。难怪能博得你的青睐,说实话,他长得可真不赖。”

  “死丫头,拿你当正经人,你却在这里取笑于我。”王神爱背过身去,苍白的面颊浮上一抹异样红。显然被戳中了心事,君羽愈发笑地得意:“我哪里取笑你了,明明是你自己说的。唉,不许上手,打我说明你心虚哦。”

  王神爱忿忿收回拳头,别过脸去,不再理她。君羽将脸覆到她肩上,顾作无辜地怂恿:“那你真的没什么话给他说,东西也行,我可以替你捎给他。”

  肩下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颤,王神爱随即恢复平静,从袖里掏出一纸薄笺,到君羽手里:“这封信我原本是想亲自到他手里,既然你愿意代牢,那就最好不过了。”

  信面经久发黄,还有些茶水印渍,想来是反复斟酌才写下的。笔力从容温健,确是世家子弟陶养多年的风骨,只书下了三个墨字萧楷启。

  君羽接过信,嘴角不知觉出笑意,大方应承:“放心吧,不出三信便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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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答应的轻巧,实施起来却有相当大的难度。

  君羽在章含殿闷了几天,始终找不到借口出宫。一,刚降过场急雨,凉风顺着殿角灌进来,吹的她昏昏睡。薄烟从锁衔金兽连环熏炉里扩散开来,淡香氤氲,身旁摇羽扇的丫鬟相继退去,隐到水绿屏障后,一缕茶烟穿透碧纱。

  芜菁趋步走到内闱前,伺候的婢女冲她摆摆手,示意勿要惊扰塌上的人。君羽听见动静,合着眼懒洋洋地问:“什么事”

  “回公主,桓将军在外厅侯见,说是来送琴。”

  君羽一听琴就头大,摆手说:“那琴让他先自己留着,放到我这里,一时也派不上用场。”

  “是,奴婢这就打发他回去。”芜菁福身应喏,转而就要走。君羽睁眼一想,说不定是个好机会,于是赶忙跳下吩咐:“回来,让他稍等片刻,我随后就到。”

  外厅的矮塌上,一个人低头饮茶,刺眼阳光洒在他脸上,只勾勒出半侧模糊线条。身形硬朗,玄墨的戎袍在光下熠熠生辉。

  “桓将军,好久不见。”

  桓玄闻声急忙放下茶盏,抱拳还礼:“微臣参见公主。”

  “免礼吧。”那声音轻盈悦耳,带着女子少有的一分洒。桓玄抬起头来,不免微微怔住。君羽穿着木屐,从水绿屏障后出来,想是太匆忙来不及修饰,头发像男子一样束在脑后,与她洗净铅华的面孔倒是相得益彰。

  被他盯的不舒服,君羽摸摸自己的面颊,茫然问道:“我脸上有字吗”

  桓玄回过神,尴尬一笑:“公主误会了,您这身打扮很”

  “惊世骇俗”君羽得意地双手抱臂,冲他扬了扬下巴。这些天熬下来,每天都要对着镜子涂脂抹粉,大部分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都浪费在梳妆上。反而男装比较自在,宽袍大袖的坐卧也方便,最主要的穿衣的程序比女装简单,也比较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观。

  “其实女子干吗一定要穿襦裙,我就觉得袍子很好,宽宽松松的多舒服。”

  桓玄摇头笑笑:“公主这想法倒让我想起一个人。”

  “哦,是谁”

  “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夫人,谢道韫。王夫人清练达,有雅人深致,是桓某少有佩服的世间奇女子,依臣看来公主与她还有一分相似。”

  听他拿自己比谢道韫,君羽自然高兴。然而心里很清楚,这话里更多的是恭维,她连诗都不会作,还谈什么咏絮才。没想到这个人沉默寡言的,说起话来也是涓滴不漏,心计不浅呢。

  吃完茶,桓玄从背后取出古琴,琴身用丝缎着,揭开层层包裹,君羽顿时有些吃惊。这把琴比上次断时更加精美,桐木上雕出繁藻花卉,新弦光洁如丝,找不到一点破绽。

  “希望能合公主心意。”桓玄勾起薄,笑容里带着些许自信。仿佛吃定了她般,君羽有种被他赌下注的迫感。

  “有劳将军费心,可我没有什么回报给你。”所谓无功不受赂,不如把话挑明了,也好试探他的意图。

  果然桓玄一扬眉毛,眼里多了几分赞许。倘若刚才还有些恭维,现在他可真不敢瞧轻她了。这个公主眼力不错,居然能看穿他的心思。“高山水,琴逢知音,玄某只是借花献佛罢了,哪里还敢图回报。只是,修琴的这个人很想认识公主,请您无事去鄙府上小坐一趟。”

  说是不图回报,这不是在谈条件吗

  君羽点头笑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也请你帮我一个忙。”

  没想到她这么快答应,桓玄还有些讶异。“公主请说,只要微臣能办到,自当尽心竭力。”

  “我想请你找一个人,他叫萧楷。”

  桓玄微微一愣,拧紧了眉头:“这个恐怕有些为难,不是不愿帮您,可是臣与萧楷有些私人过结,只怕巧成拙坏了公主的大事。”

  “那你知不知道他家在哪”

  “公主问这做什么”

  “如果知道,那就麻烦你送本公主去一趟,不过你放心,我一人进去就好。”

  见桓玄还是有些犹豫,君羽拍拍他的肩道:“人我已经全部打点好了,你只需将我带出宫就行。事成后,我自然会去桓府拜谢。”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桓玄的车辇就缓缓驶出了东华门。车夫亮出峻猊金牌,守城卫卒一见是御赐的信物,自然不敢怠慢,开双樾放他们过去。

  自车里躲过这一幕,君羽不由得抚着口,暗自庆幸。桓玄坐在她对面,神情倒很闲适,不时挑帘以望,欣赏着窗外风景。狭小的车厢里,因为只有他们两个,气氛变得古怪而沉闷。

  虽然桓玄风度翩翩,为人也谦和有礼,可与他在一起总是卸不下防备,无端觉得心累。那张俊脸也像一张玉雕的面具,凡事都隐藏在后面,喜怒不形与

  相比之下,王练之就会豁达许多,一言一行犹如吹面不寒杨柳风,令人舒畅放松。于是君羽只好闭上眼,把头靠在厢壁上,幻想对面的人是哑巴版的王练之。

  “我真佩服你,居然可以一路都不说话”过西善桥时,她终于忍不住问。

  不声终于引起了桓玄的注意,他放下车帘,将视线挪到君羽脸上。“公主一定觉得很无趣吧,其实臣在家时,也时常能静默一天。”

  “为什么没人陪你说话么”

  “习惯了,一个人处久了,会不愿意别人在身边。”

  “那么令尊令堂平时也不在身边”

  桓玄沉默片刻,平淡道:“他们早已经过逝了。我生来克母,六岁丧父,算命的人说我鳏寡多劫,命也比常人硬的多。”

  原来他有这么曲折的身世,难怪整不拘言笑的板着脸。君羽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遂转开话题∶“你和萧楷到底有什么过结,非闹到不能见面的地步”

  桓玄叹了口气说:“萧楷此人行洒落拓,也是一个正人君子,可惜我们在政见上有些分歧,只能各司其职,各为其主了。”

  桓家与司马元显相,背后的靠山就是会稽王司马道子,而萧楷等人投靠王谢世族,两派政见不一,加上南北战频繁,国势动,在兵马问题上无形中化了矛盾。孝武帝恩威并用,用两方相互牵制,于是打政僚的争斗愈加严重,晋朝看似一湖恬淡水,实则早已暗涌多年,大有水火不容的尴尬趋势。

  不知不觉到了萧楷所居的瞻园,君羽掀开帘子,对车厢里的人说:“有劳了,你先走罢,事后我自己回去。”

  桓玄道:“臣在这里等公主一刻也无妨。”

  见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君羽气的跺脚:“你是无所谓,让别人看见堂堂桓将军在对头家门口,不算以为你是闹事,还怀疑你是不是来抄人家的家呢。”

  一语如醍醐灌顶,桓玄心中感慨:妄我谨慎多年,竟还不如她考虑的周全,真是关心则啊。一种异样的暖滑过心头,望着君羽跳下马车,他才收起笑容,依着车厢缓缓滑下去。

  黑暗中响起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公子,你刚才为何不趁机杀了她”

  桓玄冷哼一声:“这么做未免太惹眼,鳖已入瓮还怕想不出宰炖的法子。何不好好享受,磨刀时那份煎熬的快。我已经想到了一个比杀了她还好的法子。”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属下不懂,请公子明示。”

  男子并不答话,浓墨般的眸子如化不开的夜,深邃无底。许久,他嘲讽地盯着帘外的背影冷笑:“司马君羽,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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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弯到了一处偏门,君羽见牌匾上镌着鎏金烫字,扣云板,有人从门里探头问:“谁呀,大晌午的敲什么敲”

  “敢问,这可是萧楷所居的府邸”

  小厮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不耐烦道:“抱歉,我家公子在会客,今不便相见。”说完就要闩,君羽连忙抵住门槛,从袖里摸出一只玉镯不动声到他手里:“嗳,我就见他一面,不用很久,麻烦小哥借个方便。”

  摩挲着光滑镯面,小厮立即换了副嘴脸,赔笑道:“那好吧,你随我来。”

  瞻园的角门开在隐处,雨过天晴,绿野葱葱郁郁。放眼望去,一派微雨初霁的明朗。一路沿着夕阳小径,君羽信步走着,挥手拂开扑面的飞絮。

  柳堤、竹溪,精致古雅的庭院倒映在潋滟水光中,像极了古卷上描绘的景致。一泓清泉从石涧里涌出来,池里养着几只白鹭。绕过假山,便到了榭台,一川烟水绕着亭下的嶙峋石引入幽潭。

  水榭四面都悬着浮纱,透过细竹帘子,依稀听见笙萧几许,令人心旷神怡。

  亭中,萧楷俯在案上练字。蘸了墨的笔落在茧纸上,慢慢氤氲出浅凉。写到中途,他颓然收住笔,一挥手,将半晌的杰作作一团。

  “写腻了就歇歇,这功夫急不得。”另个男子斜倚在廊柱上,闲然摇着一柄团扇。

  萧楷偏过头,切切地问:“子混,我怎么总写不好”

  “那是你没用心。”男子一语道破,闭着眼淡淡地说“字,不应局限于行次章法,而是求索旷练神达。你的笔不过是手段,写心写情才是真。待到你堪破了自身的束缚,才能有所大乘。”

  “可这快雪时晴帖都摹了几十遍,能不能换一幅”萧楷扔下笔,仿佛十分烦闷。

  “换不换帖无妨,重要的是你的心不在字上。”

  萧楷沉默片刻,一抬手将案上笔墨全部掀翻到地上,怒道:“她都快进宫了,你叫我怎样静下心”

  男子转动着点漆般的眸子,含笑问他:“急有什么用,难道你真打算和太子抢女人”

  “王家若是真在乎神爱,将她许给个正经人家,我也就认了。可他们为了攀附权贵,居然将她卖给了一个傻子子敬大人泉下有知,只怕也闭不上眼睛。”

  男子默然道:“其实何止王家,你我何尝不是受制于皇权,一辈子听人摆布。男女那些俗事,都是过眼云烟,你也早一天看开才是。”

  萧楷摇头苦笑:“子混,你没有爱过人,不知道那种滋味。我是想忘掉她,最好喝的酩酊大醉,一觉醒来就当从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不行,我做不到。有时常羡慕你和练之,能生在侯门世家,而我一辈子只能当个小小的校隶。”

  男子轻笑起来:“你说这话可真稀罕,世家又如何,早晚有绝人寰的一天。朝廷现在局势未明,桓玄、殷仲堪那边蓄势待发,你要在这结骨眼上出事,才真遂了他们的意。”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你若是我,难道能忍受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一个傻子”萧楷以手撑额,淡淡苦笑起来“我比不了太子,如何能比他们只要一道诏书,就能轻易毁了我苦心营算的一切,还凭什么和太子去争”

  “谁说不能争”

  一声清亮的笑意打断他,萧楷蓦然回首,只见君羽从假山后悠然走出来。他不蹙起长眉,面无表情地冷视着她:“谁允你进来的”

  对这毫不遮掩的态度,君羽反不生气,坦然一步步走上石阶,掀开竹帘在亭里坐下。“萧兄,我可是特意来看你,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哦我却不记得和你很。你不去找练之,反来我这瞻园干什么”萧楷讥讽地冷道。

  君羽兀自倒了一杯茶,不急不徐地吹着浮叶说:“你当我稀罕来这破地方,还不是受人所托帮你这呆头鹅。”

  “君玉,你莫要太过分,我不过看着练之的面子,才没撵你出去。”

  “没有王练之,我就不能来么好,不用你撵,我自己走就是,不过你可千万别后悔。”说完她装模作样地站起来,用两指着一纸信笺,故意在萧楷眼前晃了晃。

  仅一瞬的功夫,萧楷就看清了信上熟悉的字眼,劈手就要去抢。君羽一把收回来,将信藏到身后,偏头盈盈而笑:“嗳,你干什么说好不准反悔的,你想赖皮不成”

  萧楷面色大窘,垂下眼玉颊憋的通红:“我萧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君公子,还请海涵。”

  “这还差不多。”君羽强忍着笑意,将信举到他面前,萧楷一把抢过去撕开,展信读了起来。看到中途,他的脸色越发苍白,也不知是不是生气的缘故,指尖竟在微微颤栗。

  君羽在旁冷眼看着,心里突然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王神爱在信里写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

  啪嗒,手一松白纸翩然飞落,萧楷愣愣站着,面上再无任何喜。一旁的白衣男子俯身拾起,信手翻了翻,不皱起眉头:“神爱为何要这样做”

  “你还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么原来她处心积虑这么多年,就是想做太子妃,而我不过是枚无用的棋子,挡路的绊脚石,自然要被她一脚踢开。”萧楷仰天长笑,声音沙哑枯涩,压抑许久的从容终于瞬间溃散。

  他试想过千百种理由,却没料到是这个结局。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远的让他绝望。他真想如无数次梦中那样,不顾一切的带她远走高飞。然而现实却是残忍的利爪,轻易撕碎了所有念想。

  君羽劈手将信抢过去,喃喃自语道:“不会的,神爱姐不是这种人,她肯定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萧楷冷哼一声:“你对她又了解多少既然想当太子妃,我就遂了她的意”

  劝了一会儿,君羽见多说无益,只好悻悻地离开。原本想是帮萧楷,没料到巧成拙反惹的他更误会。不知道王神爱到底怎么想的,为何要写这些决情决义之言,难道有人在背后操纵胁迫不成

  从瞻园大门出来,已是残夕照,金色的天光兜头洒下来。一个人在石榴树下寂寂走着,不知不觉,花瓣已吹了头。这样深似海的时节里,让人的心思不自觉在融融暖意中涣散。

  走了不远,到了朱雀桥。桥上伫立着一个年轻男子,缟白衣袂在风中翩然飞扬。君羽原本想着心事,一直低着头,乍见前方的人以为是王练之,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一拍他肩膀。

  “喂,你在这干吗”

  男子转过身来,手摇一柄团扇,精致的面孔沉浸在晚霞里如暗生花,正是在方才在瞻园里碰到的谢混。其实他的身形与王练之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拔峻佻,只是更清瘦些,显得弱骨风。

  君羽连忙缩回手,僵硬地停住笑容,对于这种人她宁可吝啬到面瘫,也绝不赏他一个好脸色。“怎么是你,我还以为”

  男子挑起长眉,斜睨着她:“以为我是王练之那真抱歉,让你失望了。”

  虽然对谢混没什么好感,可不得不承认,他的容貌足以让女子自惭形秽,不愧为江左第一标致人物。君羽在心里反复告戒自己,不要被他的妖孽外表所惑,一面顾作镇静道:“也谈不上失望,反正我也对你也从来没抱希望过。”

  谢混听罢勾起一侧角:“哦,听公子这口气,还在为五石散的事情生气”

  一想到五石散还有药的作用,君羽立刻耳发烧,红着脸道:“你明知那药是给男人吃的,还”颓然意识到说错话,却已经来不及了。

  谢混扬眉审视着她发烫的脸颊,笑意越发浓重:“咦,这话好生奇怪,你不是男人是什么”

  “我要你管”君羽争辩不过,气得转身走,谁知被他一把扣住手腕,强行拉了回来。那劲道大的出奇,像是钢铁般箍在腕上,痛的她哀叫连连。

  谁寄鱼雁书下

  “唉呦,你放开我”

  谢混非但不松,反而加重手上的力道,俯在她耳边漫不经心说:“姓君的,我虽不知你的来历,可总有一天会查清。在此之前,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君羽顿时气噎,心想还真是冤家路窄,居然碰到了这个扫帚星。她甩开手道:“你这人忒奇怪,是谁用了下三滥的手段给我酒里下要,现在还有脸来质问。”

  谢混冷淡道:“你也不必狡辩,你给萧楷看那封信,难道不是为了摧垮他的意志。他已经心是伤了,你还要在伤口上洒一把盐,还有今晌午,有人看见你从桓玄的车里下来,这又该如何解释”

  “哦,你派人跟踪我。”君羽恍然彻悟。

  谢混眯起狭长凤眼,失笑道:“即便你想,我也没那闲功夫,不过无意间撞个正着。说吧,你开个价钱。”

  开价难道被他瞧出来是女的君羽立刻双手环,紧张起来:“你什么意思”

  “不懂么”他漫不经心地近,在她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站定“桓玄给了你多少,我出比他高十倍的价钱,只要你能离开王练之,最好别在建康城面。”

  她这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书农书库,大约被他当成了桓玄的细。一抹狡黠地笑浮上眉梢,君羽反问:“万一我不答应呢”

  男子角微扬,面上依旧淡淡的:“那也无妨,不过你应该清楚,得罪了谢家的人,很难在建康有所容身。倘若你还想平安无恙,最好考虑一下我的意见。”

  君羽瞥他一眼,失声笑道“这话什么意思,威胁我”

  谢混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如若非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不待追问,他已抛下团扇,信步走下桥去。望着飘然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淡柳含烟中,君羽才引回目光,弯拾起地上物什。那扇子玉骨细致,圆润地团面用白绢裁成,无字无画,却有淡淡墨香。

  兴许是在他手里捏久的缘故,仿佛留下了男子独有的干燥气息。她凑到鼻尖闻了闻,只觉得清香幽雅,温厚绵长。

  君羽不心想:这人骨子里有一股柔的妖气,真是奇怪。她摇摇头,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行去。

  回到章含殿已近落,芜菁为她备好了热水,只等沐浴。

  浴阁里水汽蒸腾,墙角设了镂花金熏炉,放了龙涎、冰片等香料,随着烟雾袅袅氤氲。宫人用兰花香涂抹到浴池的内壁上,等蓄温水,才合门恭敬地退出去。

  君羽正衣,忽见轻纱屏风后的影子一晃,有人缩在后面。她走过去,一把开散花纱缦,只见有个小丫鬟缩在地上泣。

  “细柳”看清那人的样貌,君羽不由愣了一下。

  细柳抬起红肿的双眼,噎噎道:“打扰公主了,奴婢这就退下。”说罢撑起身子,就要出去。

  “回来”君羽唤住她“别出去了,今天就由你来伺候本公主。”

  外袍、深衣、帏像丝剥茧般层层褪去,君羽赤身踏进水池,缓缓蹲下去。池水涌在四周,涟漪粼粼。

  “细柳,我亏待过你么”

  丫鬟止住眼泪,频频摇头。君羽又问:“那就是宫里有人欺负你”

  细柳还是摇头,这会君羽更纳闷了:“那是为什么,说出来听听,兴许我能为你做主。”

  问了半天,细柳终于哽咽着道:“公主帮不了我,也没人能帮我,我哭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我姊姊。”

  君羽诧异道:“你姊姊也在宫里么”

  细柳点点头:“嗯,我俩是一对孪生姊妹,八岁那年父母获罪,便一同进入宫掖。开始我们在教坊学舞,那里十分残酷,每月都要筛选一批舞娘,姊姊天资高、悟性好,被留了下来,而我则被发配到浣衣坊。临走那天,我们埝土为香,在佛前起誓到了年龄一同出宫,生死都要在一起。后来,我伺候了公主,姊姊也因舞姿出众成了教坊里的支柱。可就在上月,她被师傅亲点为太子大婚的领舞,不想招来灾祸,排舞时被人暗中推了一把,从凌空高的台子上摔下来,拗伤了踝骨。教坊师傅十分气恼,那些舞娘结了帮把罪名推到她头上,这回不死,大约也要一辈子留在浣衣坊做辛婢。”

  “公主,我俩不是怕死,只是怕我出去了,她还留在宫里,到头来还是活不到一起”细柳哽咽着擦泪,已是泣不成声。君羽抚着她颤抖的肩,低声安慰道:“不会的,你们会一起平安出去。”

  对于这番话,君羽多是深信不疑。她也有个亲生妹妹,两人一并长大,吃住同行,彼此之间的感情已不能用言语衡量。如今虽然穿越到古代,偶尔在无眠的夜里回想起来,抱着枕头哭累了,才疲倦睡去。所以对于细柳姊妹的遭遇,她也可谓深有同感。

  “好了,不哭了,明天你随我去一趟教坊,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翌午后,君羽带着细柳来到了梨花苑中的教坊。依稀有琴声淙淙,顺着亭廊厢庑到院落里。琴人显然是新学的曲子,弹的并不十分娴熟,有几处错了徽调。

  君羽站在墙外听了阵,院里柳絮纷飞,正逢梨花信期,白如皓雪的花瓣坠离枝头,轻薄尤似层层绢绡,风一吹洋洋洒洒。凉白梨瓣落到肩上,沾衣,她亦不弹指抚去。

  忽想起苏轼有首木兰花令: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故将别语恼佳人,要看梨花枝上雨。落花已逐回风去。花本无心莺自诉。明朝归路下塘西,不见莺啼花落处。

  不知怎的,就联想起昨天执扇闲摇的谢混,抛却脾气不论,他的绝姿容确实称的上“仙骨无寒暑”了,只是“千载相逢犹旦暮”过于悲凉,惹得她不愿多想。

  不像桓玄的骘,也不似王练之的明朗,甚至不曾有萧楷那般的执拗。

  如谢混这般的男子,仿佛经一上天的手完美雕琢,有了高贵的线条。是凌厉冰山,不能夜相对。只能如隔岸观花,心惊跳,却无关痛。可她有自知之明,懂得与这种致命惑的男子,保持距离。宁愿就这样远远看着,不去触碰,以免伤了自己。

  君羽烦躁地甩甩头,心想这是怎么了脑里怎么总有他的影子,挥之不去。忽然有人拽她,回过头去,只见细柳困惑地眨着眼睛:“公主,想什么呢,咱们还是快些进去。”

  院里的矮几上放着一把银筝,女子低眉拨,另有几个抱着曲颈琵琶徐徐和声。君羽虽不懂,但觉得顿挫的音律十分优美,快时像脆珠落到玉盘上,慢时又像一泓暖水潺潺过远山,加上这飞花狂絮轻盈缥缈,让人有种不知置身何处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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