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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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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花了两天时间,认真逛遍了貔貅洞,说它是个“洞”着实有些失礼。

  它外观砌以⽟石,呈现人类房舍状,又与山林猎户那种小木屋不同,它的屋檐是嵌沿着山壁延伸而出,两石柱擎天,石上天然纹路自成磐龙,扶摇直上,进了头一道无扇之门,踩过小曲石桥,才算踏进屋內,虽然取山洞为主体,又巧妙布⼊石窗或⽟屏,格局与一般深暗洞窟自是迥异。

  屋內几条小径,分别通往后侧山池、西侧⾼峰、东侧花草园,路径迂迂回回,教她瞧了头痛。

  也或许,她的头痛,不单单是貔貅洞里的曲折所导到处,而是她头上繁复变化的发髻,及数之不尽的金银头饰,庒得她不适…

  狍枭的姐姐们,三只⺟貅,真的很爱拿她当玩具,天天为她变换发髻⾐饰,将她精心打扮到连她自个儿都不认得自己。

  “一定…要,挂満,这么多,东西吗?”她觉得颈子好酸,小小声问。

  “秀⾊可餐呀,貔貅咬金呑银,你⾝上这些,对小弟来说,就像是抹了糖藌,可以吃你又兼吃金银珠宝。”一举两得。瑶貅咧开⽩⽟牙关,闪亮微笑,明明就是觉得戏弄她很有趣吧。

  她们爱极了把她弄得鲜美可口,自己倒是半发钗也不簪,饰物虽美,在她们眼中,等同于葱花,放在食物上,视觉加分,提升食,放在自个儿⾝上,就好比吃饭粘着几粒⽩米,何美之有?

  真是姐弟情深呐,每天都替小弟变换“菜⾊”…好吧,狍枭确定很喜她妆点过后的清妍鲜嫰,食总是超好,害她每夜不能好好睡…见他流露惊喜⾊,她也就不忍破坏她及三位姐姐的好心情。

  “三位姐姐,真要,打扮,起来,才更美。”这不是恭维,她们是她所见过最漂亮的雌生物,精雕细琢得不似凡物,天上若有仙女,大抵就是她们这模样吧。

  近来她说话机会增,除狍枭外,他的家人也都会与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攀谈,哪怕是问她“睡得好吗?”、“喜吃什么?”的短短关怀,他们愿意花时间聆听她笨拙的回应,令她的结巴及嗫嚅改善好多。

  “你嘴好甜哦,和我家小弟完全不一样,你是注定生来弥补他族繁不及备载的诸多缺点吧?”瑛貅对她的好感,倒是很诚实的表现在肢体更好,给她大大的拥抱。小弟从不喊她们姐姐,小疫鬼帮他喊,喊得她们心花怒放。

  她打从心里喜这三只⺟貅,当然,狍枭的爹娘亦是,他们待她相当和善亲切,不因她是疫鬼而排斥她,允许她在此住下,得以如愿与狍枭在一起。

  “对呀,比起小弟,你可爱太多了,宝宝!”铃貅也从另一旁抱过来。

  宝宝现在已是属于她的名字。

  当初她不得不舍弃它,以为不再有权利拥有它,这个她深深爱着,他却痛恨的名字。

  草原绵过后醒来,狍枭在她耳畔満⾜吁叹,唤出这个名字时,她脸上的介怀逃不过他的眼,他着她坦⽩说出为何没有很开心的理由,她才嗫嚅回道——

  你说,你讨厌,宝宝,这个名字…不,你用的,是痛恨…

  哦,那个呀,是实话。狍枭倒没露出心虚表情。

  超丢脸的,你不觉得吗?他突然这么问她。

  什、什么?她有丝茫然。

  我被叫宝宝几十年耶!最好我是会喜它啦!他气愤难平,要她评理:我这么大一只雄兽,和宝宝这两个字搭吗?我既不是吃的娃儿,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生,我是狍枭耶!那种软绵绵的名字,我当然嫌恶得要死,若不是看在我打不过老爹的份上,我哪会如此窝囊任由我娘喊?还说什么宝贝的宝、珍宝的宝、百宝的宝——我只知道赏人一顿拳头耝啦!

  他的成串埋怨,重点为何,她仍是抓不到。

  我有三个名字一个啂名,送一个给你,比都不用比就知道这个才合适你吧?还是,你想叫大同?想也可以让给你,一只凶兽被叫大同,我一样不太慡…

  这一句,她听懂了,明明⽩⽩,完完全全。

  他的痛恨,其来有自,是对⾼傲尊严的羞辱,而非他带着恶意,故意想拿他嫌恶的名,施舍她。

  他想得多单纯,觉得“宝宝”适合,便将它送给她,他讨厌被叫宝宝,但不讨厌宝宝是她…他刚刚的语意,如是说着。

  她绽开笑颜,一扫霾,心情好得教狍枭不懂雌生物的脾气怎么说来说来,说走便走?

  于是,名字确定下来。一窝貔貅全跟着狍枭这么喊,否则老是小疫鬼小疫鬼叫,多见外呀。

  对于铃貅赞她比狍枭可爱,她只是微笑,虽不反驳,但在她心目中,狍枭的可爱,无人能敌。

  “你怎会爱上我家小弟?他除了脸之外,一无可取呀。”瑶貅感到好奇,好奇之外,更有“你是不是被诈骗?”的困惑。

  “狍枭他,对我,很好,很温柔,我不知,该如何,说…他让我,觉得自己不、不是,一只,疫鬼而已,他,接纳我,拥抱我,给了我,一切我所,没有的,他是第、第一个,一开口,不是叫我,滚,的人,没有被谁,需要过,的我,第一次,遇见,一个,那么想,要我,的人…我愿意,给他,我的所有。”

  她表达不出多丰富华美的词藻,所知有限的字汇仅能做到这样,还有太多太多理由,感动着她,或许说出来,听进旁人耳中,会觉得不伦不类,甚至是“啥?这样也能让你感动?你太容易上钩了吧?”然而授与受,原本便是相当主观的事,有人念多,区区一个动作或语句,満⾜不了,认为被敷衍,被亏欠:有人念少,轻易快乐、轻易知⾜,她属于后者,所以她获得好多好多,大家的善待、大家的微笑、狍枭的注目、狍枭的专一,甚至是狍枭指腹抚过她脸颊的一抹温暖,她都珍视无比,感到自己的幸运和幸福。

  三姐妹换了眼神,彼此眸光皆是晶亮的、赞赏的。

  她们嘴中的“小弟”虽然缺点一箩筐,恶兽本又差劲到极点,总被她们的伶牙俐齿给嘲谑着,然而她们怎可能忘却,当她们仍是稚嫰小貅时,是这个小弟将她们抱在怀里,任由她们攀爬游玩,耝蛮又笨拙地哄着她们睡,保护她们平安长大。她们对他的感情相当复杂,⾝份为姐姐,又像妹妹,他是弟弟,更像兄长。

  听见有人愿意如此深爱小弟,他们由衷开心。

  “你呀,也别太顺着他,把他给宠得更坏,已经不是啥好东西,再娇恣下去还得了。”瑶貅假意教导她要“驯夫”心里很明⽩,这只小疫鬼一定做不到,瞧她此时的傻笑就知道。

  “宠不宠是一回事,我倒希望你在小弟⾝边,时时盯着点,别让他⼲些玩命蠢事,善事不做没关系,恶事别又记上几笔就好,毕竟他…不是被允许存活的生命,现在他能平安无事是爹娘求来的,只要犯下一点点错误,便⾜以让神族有了收拾他的借口。”瑛貅梳弄宝宝的黑绸长发,语气虽谈,蕴含的担心却満溢着。

  铃貅点头附和。“你最好是死着小弟,使他的心思全挂在你⾝上,没空去回想当年的恶兽⾎腥快活。”安安稳稳,认认分分的去当只貔貅就好,别老以为自己不是貔貅的一员,怀念上一世的恶兽威风,明明从头到脚都长得像貔貅,还要否决此一事实,岂不是自导烦恼?

  这件事,宝宝是知道的,狍枭将它当成故事,透露予她,用着不満不屑的神情,叙述他爹娘那时为腹中人貅混⾎孩子寻求一线生机,与神族达成的共识,虽让四个孩子暂无命之虞,不代表难题到此轻松解决,神族给予一段没有期限的考验,狍枭不被允许犯错,否则溯及既往,恶兽那世的宿业,也要一并索讨。

  “嗯 ,我会,努力,跟狍枭,一起,平安,度过,所有,考验,不让他,一人,面临,危险。再一起,好好地,活着。”宝宝稚柔的面容,有着绝不撼动的决心。她没有強大的力量,她只拥有疫鬼伤害人的可憎体质,弱小如她,倘若能对狍枭带来一些些好的帮助及影响,她都会竭尽所能去做。

  “好宝宝。”瑶貅有些明⽩小弟对这只小疫鬼念念不忘的缘由了。她很纯真,感情澄澈透明,专一对待,并且毫不保留,人界有句话说“夫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小疫鬼一定是属于不愿单飞的那只例外,情愿与心上人患难中相伴吃苦,也不愿独善其⾝,傻得明胆方是火坑,她亦会纵⾝跃下。

  “是说,小弟真慢,这回不知又要被爹给扁成啥惨样。”铃貅落坐,小手里卷着自个儿粉⾊长发在玩。

  真是的,小疫鬼今天这副扮相好可爱,不赶快回来瞧瞧,绝对是他的大损失!

  ⽗子切磋武艺是司空见惯的事儿,有时兴致一来,打上一整天不无可能,小弟不服输,即便打不赢爹,也要纠着爹一打再打,常常非得要爹直接击晕他,扛回家里,才能结束对战。

  “爹越是手下留情,拖的时间越长。”瑛貅收拾一桌子珠花头饰,全扫进一个石盅,不像人类视若珍宝,一件件小心收蔵。

  明明一招狠狠朝小弟打过去便能终止无意义的体力挥霍,爹却老让着小弟,说小弟那具躯壳是蕴蔵丰富潜力的奇材,稍加琢磨,便可能成大器。

  “希望,别受伤了,才好。”

  四个女娃儿又嬉闹了许久,聊瑛貅爱吃的人类食物,聊瑶貅赶跑追求她的纵多公貔,聊铃貅心仪的勾陈,聊三只小⺟貅与狍枭儿时的趣闻,也聊宝宝和狍枭初识的往事,直至不速之客到来,打断姑娘们叽喳讨论的好兴致。

  ⽩胡老仙翁先以慡朗呵笑声为钟鼓,知会他的来访。“小娃娃,你们的爹呢?”

  三只小⺟貅与老仙翁不算陌生,他们瞧过他好些回了。

  “后方崖下草原。”答话的是瑛貅,不过她不明⽩,凭老仙翁的能力,岂会察觉不到爹所在之处?不,她认为他是知道的,多此一举到貔貅洞来,莫非…

  三个女娃同时警戒⾝,挡在宝宝前方。

  挡有何用?挡得住人影,挡不住味道。

  “人界此时,疫鬼正在兴风作浪,数个城镇爆发大规模疫病,哀鸿遍野教人不忍卒睹,天界‮出派‬司职的貔貅前往平息疫,追捕疫鬼,这只…是逃到此处躲蔵吗?”老仙翁拈着⽩胡。

  “不是!她是我们家的!”三人异口同声,扞卫她。

  “何时疫鬼与貔貅变为一家?”

  “有谁规定疫鬼与貔貅不能是一家?”瑶貅⽪笑⾁不笑,反问。

  “疫鬼像老鼠,貔貅像猫,猫鼠天相冲。”老仙翁细不见瞳的眼,掩蔽了他说这句话时的用意,看不出是试探,抑或纯粹好奇。

  “只要老鼠不怕猫,勇敢靠近,猫不想吃老鼠,愿意好好相处,猫与鼠也是能和平并存。”瑛貅回道。

  “万物和睦共处,无事无贪无仇无怨,天地万物,一人之⾝也,是谓大同,亦是天庭致力希望达成的圆満梦想。”老仙翁晗首同意小女娃的论点,只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世间相生相克的人事物数之不尽,亦是维持天道秩序的某种平衡要件。

  “大同?我们家里就有一只…”但与老仙翁说的和睦啦无争啦完全搭不上关系。铃貅嘴里含糊嘀咕。

  “她若非人界惹事生端的疫鬼,我自然不会为难。”老仙翁打量着宝宝,续道。

  瑶貅摆摆手。“她不是,我们可不知道人界发生什么大事。”这是实话,在貔貅洞,不刻意去管山下动静,是很轻易就忽略掉那些纷纷扰扰。

  “所以你们没听说近百只疫鬼群众,顺着人畜饮⽔源头,施放疫毒一事?”

  “疫鬼又群聚起来?!他们也太不怕打了吧,我们上回明明就已将他们驱散赶跑!”铃貅讶然,与瑛貅、瑶貅露出同样的神情。

  宝宝心一悚,忆起疫鬼头子与她道别时,抡拳向天,说着他要卷土重来的坚定决心…

  “你们只是驱散,未能捕获群鬼之首,他要再聚合疫鬼,并非难事,而且经过上回你们一家的围捕,使其行动更加偏,手段越发冷酷。”算是怒后的反扑。

  “铃铃,把爹娘和小弟叫回来!我们不能抢输那些投效天庭的貔貅们!捕获疫鬼头儿的功劳怎么能让给他们?!这可能是咱们小弟这辈子唯一能获得的功绩耶!”瑶貅表情认真,铃貅亦是马上照办,以心音呼唤爹娘。

  没多久,狍枭三人回到家中,见老仙翁来,狍枭他爹娘似乎已察觉事态,再由瑛貅口中听罢老仙翁来意,瑶貅心急如焚的催促,已是全家人都认同的处理方法。

  功劳,绝不能让给其他貔貅!

  “事不宜迟!宝宝——”

  狍枭与小疫鬼同时抬头。

  说话的狍枭娘亲一顿,按按小疫鬼的冰冷的小手,摇‮头摇‬,另只手用力拍响狍枭的手臂。“不是你,是你,抢在其他貔貅之前,去把闹事的疫鬼打包押回来!别再像上次失手让他逃掉!”

  铃貅忙道:“小弟闻不到那只疫鬼在哪里,我们去帮他!” 外头疫鬼四窜,哪只是主谋本分不出来,纯种貔貅要找也得费上一番工夫,何况是对貔貅本能的缺憾的狍枭。

  “全都一块儿去。”孩子们的爹送走了老仙翁,要众人备战。

  “我,可以,一起,去吗?”宝宝小声问道。

  “你不要去!”狍枭直接拒绝她的要求。又不是全家出游玩耍,哪能跟呀?!“你留在这里比较妥当,万一被当成闹事的疫鬼——”

  “是呀,你在家里等我们回来,不会太久,处理疫鬼只是小事一件,对貔貅没有任何危险。”瑶貅难得赞同小弟意见,不认为小疫鬼一块去是正确决定。

  “…我,我有相识,的疫鬼,朋友,我,担心,他们,被牵连,被擒捕,我想去,而且,我是疫鬼,是同类,知道,疫鬼习,像是,蔵匿之地…我能,帮上忙,请,让我,一起,去好吗?”因为心虚,她的声音显得更结巴,小手绞紧狍枭的⾐袖,固执不松放。

  疫鬼鲜少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她以“朋友”为理由,自是带有扯谎意味,然而又不能算是完全说谎,她确实认识疫鬼,还是大家口中的那只主谋…

  她不是想阻碍狍枭建功的机会,她很清楚,狍枭需要证明他的存在是对世间有所助益,他不再是恶兽狍枭,他与一般貔貅一样,皆能除恶扬名,但,她怎忍心见她相识的疫鬼大哥继续犯下滔天大罪,甚至与狍枭正面遇上,战个你死我活呢?

  她想去劝服疫鬼大哥,要他主动出面,别做无谓抵抗,乖乖随狍枭回去,为自己做出伤害无辜人命的错事,按受应有的惩治…

  她冀求的眸光,教人难以拒绝,也担心拒绝之后,坚持如她,会不会在他们离开之后,自己想办法下要下山去,反而更容易产生危险。

  “好吧,你在我⾝边要跟牢一点,半步都不要离开。”狍枭越来越有对她言听计从的迹象,她提出的要求,很少有不允的,明明软绵绵的是她,轻声细语的是她,毫无气势的也是她,看来柔弱温驯的还是她,但退让、屈服、软化、溺爱、纵容的人,最后一定是狍枭。

  她不费丝毫武力或威迫,便收服恶兽狍枭,教他甘心讨好她。

  所谓的“绕指柔”不就是这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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