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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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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疫鬼之在貔貅眼中,仿佛一场嬉闹儿戏,弱小人类或许怕疫鬼,貔貅可视他们如婴娃,一爪子就能按倒三、四只疫鬼,这些逃窜的小东西,活似一只只小老鼠,往山洞里钻,往树林里跑,两派的貔貅——神族豢养的,以及野生的,前者是接受仙人召用,巡守天界;后者向往自由自在,不受任何拘束和命令,只想懒散悠哉过一生,既是悠哉不管事,自然不会揷手疫鬼之,于是野生派的,仅止狍枭一家六只——争夺着率先寻获疫主某的第一功绩。

  无法变成兽形的狍枭最吃亏,体形没他们大,嗅觉没他们灵,步伐没他们宽,就连一掌挥过去,别人抓四只他抓一只的绩效也少很多,更别提他怀里还抱着宝宝。

  他与家人分头寻找疫鬼头子的踪影,约好再以心音联络。

  “狍枭,先放我,下来,你这样,不好,行动。”

  “你轻得跟一包棉没啥两样,抱紧一点,不要滑下去。”狍枭单臂托着她,动作并没有变得迟缓,但嗅觉不敏锐,便输别只貔貅一大半。果然,他这种不纯的货⾊,本算不上是貔貅,上世恶兽所记的法术,这具⾝体练不起来,因为它是属于恶兽的本领,而貔貅该会的,他偏又不会,他就卡在“⾝是貔貅,魂是恶兽”的矛盾之中…

  “狍枭,你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宝宝咬着,下定决心。

  “嗯?”他有在听。

  “我知道,头子,蔵在哪儿,我领你,过去——你答应我,先不,伤他,让我,与他谈,我会劝,劝他出面,由你,带他,领功,可以吗?”

  “你知道那只疫鬼在哪里?你怎会认识他?!”

  “你,忘了吗?你曾见过,我与他,在一起,误会,我们,有不可,告人的,关系。”

  他想起来了!

  那家伙就是疫鬼头子?!难怪他觉得眼,他曾出手打伤过他嘛!

  当时认出来,直接逮住他,不就省时少力了!

  可惜那时他被她气疯了,完全失去理智。

  “我与他,相识,是因为,我发现,他昏倒,⾕底,我替他,上药,治疗,他不是,十恶,不赦的人,他只是,不甘心,想替,疫鬼,抱不平…可伤人,就是,不对,无论有,任何理由,都不可以,他那样做,不是在帮,帮疫鬼,而是,害疫鬼,害我们,更被人,讨厌,和惧怕…”她在狍枭耳边说着,口气无奈且担扰。“我想劝,劝他,也许,他会听。”

  她会试图分析情势,虽然她拙于言词,但现在的处境不须她用多惊悚或严重的字眼来恐吓疫鬼头子,只须道出疫鬼与貔貅的強弱差异,头子便会扞卫利益。聪明如他,岂不懂逃得过一时,逃不了一世,该怎么选择,他思量之后,会有所取舍。

  她承认,她存有私心,与其由别只貔貅找到头子,出手擒捕他,不如将机会让给狍枭,她希望狍枭可以带回头子而获得天界认同,不要使爱他的人,为他的命安危提心吊胆,她希望狍枭免于战战兢兢的生活,毋须动辄得咎,随时会被冠上恶兽的原罪。

  她很自私,为了狍枭,她愿意背负自私的罪名。

  而对疫鬼头子,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劝服他出面,再为其求情。

  “我与他,道别时,我一心,急寻你,拒绝,加⼊,他的计划,他不,为难我,要我自己,多珍重,若⽇后,要找他,可以,至一处,隐密之地,我猜想,他会躲,在那儿…但你若,不先允,允诺我,不伤他,我不带,不带你,过去。”

  “光是听你这样说,我就很想揍扁他。”原因并非疫鬼头子愚蠢地召集同类,犯下大错,而是她保护疫鬼头子的坚决,教他醋意横生。“不过,我会忍住,我答应你,我会控制我的拳头,不挥到他⾝上,可是他如果对你动手动脚,我一定出手打他,我保证。”最后这项保证,他说的比前几句更笃定。

  她笑也不是,生气也不是,这男人,真是…

  “你,不可以。”她没有摆出佯怒的脸孔,仅是微噘着

  “…好啦。”狍枭气势软化,仍妄想端住最后一点气焰。“可是他碰到你,我还是要——”

  “狍枭,往那儿。”她指示他该去的方向。

  “哦。”他照做,飞驰了一阵,突然想起刚刚没表达完他的优越雄自尊,立即重申,再三強调,代表着他有多介意:“他惹碰你,我还是要扁他。”这一点,他绝不让步。

  “除你之外,我也,无法,容忍,其他人,碰我,我不是,一只,会用,拥抱,表达,友好的,疫鬼。”她只用了一句话,便将狍枭安扶得服服贴贴“除你之外”这四字,満⾜他的虚荣及独占,熏熏然的陶醉思绪,持续到飞抵湖沼树林。

  没有绿茵蓊郁,成千的树胡梴笔直⾼耸,伫长于潭间,错如蛛网的漫天枝桠,不见半点翠绿,一眼望不穿的漭无垠,笼罩在淡灰⾊蒙雾间。

  这儿,便是湖沼树林。

  苍茫的景⾊,犹若死树之林,不闻鸟语花香,静寂是这里唯一点缀,灰雾混杂沼气和泥臭,使得狍枭鼻子不舒服,他虽不比纯种貔貅嗅觉好,却胜过其他物种太多太多,加上貔貅对于污浊气息的本能排斥,这处林子果然最合适疫鬼躲貔貅。

  “你若,不舒服,别进去,在这儿,等我。”她以袖为帕,替他捂住口鼻,他的眼睛鼻子都被呛红了,瞧得她不忍。

  “我可以顶得住咳咳咳——”连串咳嗽,破坏他的豪语。

  “我自己,进去,你放心,没有,危险的,我独自,一个,不也,活到,这么大?我尽快,回来。”说完,她不给狍枭太多啰嗦叮嘱的时间,奔跑而⼊,⾝影让灰雾给蒙呑噬,不知去向,独留狍枭在林外狼狈地挥泪抹鼻涕。

  宝宝⾚⾜踩着泥,穿越半人⾼的草丛,密林內不透幽暗,对她而言不是阻碍,疫鬼本是夜行于黑暗之物,她黑翦黑浓的眸,游移着搜寻湖沼四方,寻找同类踪迹。她知疫鬼躲蔵的习,太明了疫鬼会将自己匿隐于何般角落,她钻进深林內,净挑些其余生物不能能行走的路径,越是偏僻,越是险峻,越是暗,才越是靠近疫鬼头子会蔵⾝之处。

  果不其然,她在一株巨木树洞间,找到了头子。

  见她到来,头子亦很惊讶。

  “你…你是没找到那只貔貅,还是被他给轰出来了?”他苦中作乐地调侃她,这段时⽇东躲西蔵、战战惶惶的疲惫,全写在他笑起来仿似隐隐作痛的脸上。

  “我,找到,他了,我跟他,和好了。”

  “哦,那恭喜呀。”他顿了顿“既然和好,你来做什么?你不需要加⼊我们的行动了吧?”

  她没作声,反倒是他突地瞪大眼眸。

  “你别跟我说,你加⼊貔貅那方,帮助貔貅来捉同类。”

  “…头子,你做错了,你滥杀,太多,无辜,我们疫鬼,不是,凶残,之物,杀戮,从来就,不是,我们,乐做,的事,你知道,外头,现在变,什么模样,吗?无论,是否参与,所有,疫鬼,都被,貔貅,捕捉。世人,更痛恨,我们,敌视,我们…这是,你想,为疫鬼,做的吗?”

  “当然不是!我本以为,可以用这个当筹码,和神族谈条件——”疫鬼头子吼着,扭开头,不敢看她清澄⼲净的眼眸。“我只想让几个城镇的人类生病,不是想灭城…”

  “有时,我常想,为什么,我们疫鬼,会一只,一只,宁可孤单,宁可,不与同类,相伴,或许,我们的,祖先,清楚自己,无心下,轻易,便能,伤人,才决定,各自分散,或许,我们的,祖先,是对‘魔’方,充満,亏欠,在做了,那样的,事之后,被歉意,淹没,以此…赎罪。”

  因为知道群聚之后,力量难以控制,所以疫鬼分散,一代一代,只清楚必须要独活,却不懂何意,遥远的过去,当真是‘神’方驱逐疫鬼吗?抑或,是疫鬼选择了自我处罚?知內情的人,早已经殒没,岂能获得正解?

  “你是说…我们数百代前的祖先,是受不了良心谴责,而不愿接受‘神’方的奖赏”

  “我是,这么,相信着。”相信疫鬼所存在的善良之心。

  一个故事说完,每个人都可以有不同解读,有人认定‘神’方背信,怨恨他们不守信诺,有人同情疫鬼,付出了,竟未得收获,她却想到另一种可能,以她自己的信念去模拟祖先心境,若不忍伤人,是疫鬼也拥有的感情之一,那么,谁能担保,那世的祖先,不曾这般想过呢?

  宝宝缓缓地,拢裙,屈膝,在疫鬼头子面头,伏⾝下跪。

  “你——”疫鬼头子不解其意,被跪得莫名其妙。

  “求你,出面,自首。”

  “自首?!我为什么要——”

  “逃不掉,太多,貔貅,要找你,只是,时间问题,垂死抵抗,不过,徒增,伤害…求你,出面认错,让狍枭,领你回去,他需要,一件功绩,换取他,活下去的,机会。”

  “说穿了,你是为自己的幸福打算。”他冷笑。

  她没有否认,更无法否认,近乎五体投地,额心按在泥上。

  “不过…我一点都不讨厌这种诚实。”疫鬼头子蹲下⾝,伸手扶起她。“这几天,我确实很懊悔,兴许你是对的,我们疫鬼宁可孤单,不去亲近任何人,不是因为自卑,而是害怕误伤人。伤人的滋味,原来这么难受,当时祖先们也是这样吗?我真的没有想杀人,我只是…想让神族知道,我们疫鬼的呑忍不是懦弱怕事,想教大家别再欺负疫鬼、排挤疫鬼…”

  他与其他疫鬼相约,要在湖沼里再聚,这么多⽇,没等到谁回来,他已知不妙,曾想过⼲脆冲出湖沼,与貔貅拼命,战死又何妨,他早就看开了,只差没人从他⾝后轻推一把,助他下定决心。

  她可以感受到,握住他柔荑的那只大掌,正因剧烈悔意而微微颤抖着。

  “我和狍枭,陪着你,一块,去向神族,求情,再看看,还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好吗?”她轻声安慰。

  “嗯。”他握紧她的手,此时此刻,他太需要有谁在⾝旁,给他力量。

  认错的力量。

  栖息于湖沼的暗鸟,成群受惊地振翅飞逃,黑⾊羽翼展开,仿佛黑云,布満已不见天⽇的上空,嘈杂尖叫充斥隔膜,说利如剑啸。

  影子,自头顶驰过,暗鸟飞窜殆尽。

  宝宝蓦然一惊,松开疫鬼头子的手,她没有忘记,狍枭再三代过的话——他若碰你,我还是要扁他。

  那影子,说不定是狍枭。为免误会,也为免必须费尽口⾆安抚另一只暴跳如雷的男人,她乖巧的与疫鬼头子保持距离,这更是为疫鬼头子着想,她不乐见狍枭不给人解释机会,直接蛮横地挥拳打他…

  希望狍枭没看见疫鬼头子伸手扶她起来那一幕。

  那只吃醋鬼。

  她仰首,本能地追逐光影,那止歇于她头顶正上方的巨硕⾝影。

  笑容,凝结。

  那,不是狍枭。

  是兽。

  一只美丽‮大巨‬,且呲牙裂嘴的兽。

  一只她不曾见过的兽。

  一只,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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