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令狐老人大有出战之意,舂梦姐小低低道:“师叔且慢,这项老三武功虽強,但我方只须遣出四仆,⾜可抗挡。”
令狐老人恍然道:“对呀,项老三虽是力大无穷,但四仆联手为阵,恰能抵消他一力降十会的优势。”
他转眼向那留短髭的中年人望去,又道:“贤侄以为如何?”
这令狐老人脾气⾼傲火爆,口气神情间,大有不把天下之士放在眼中的味道。但对这中年男子说话之时,却显然大有敬重之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雪⽩齐整的牙齿。
但他的笑容并不会使他的威严气度有所减损,反而使人觉得他除了威严慑人之外,增添了几分⾼贵气度。
他简单地道:“咱们的实力,对方查得明明⽩⽩,四仆出去,亦将徒劳无功。”
舂梦姐小道:“大哥的意思是说,对方会另行派人应付四仆,不让咱们以四仆住他们的一名大将么?”
这个被她称作“大哥”的人点点头道:“正是如此,但仍然值得一试,以便瞧瞧他们到底有些什么人物?”
说罢,微一挥手,那章大等四仆迅即冲了出去。
南阵中一个绝⾊美女也作个手势,顿时有两名瘦削的黑⾐人同时奔出场中,这两人没有蒙面,但见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年纪约在四旬上下,面⾊微现苍⽩,各持一柄护手钩,但一个是用左手,一个则是用右手。
这两个人分明是孪生兄弟,面貌⾝材以至一切动作,都是一模一样。他们动作如电,向四仆冲去,双钩划出许多道光芒,立时迫得四仆结阵战。
令狐老人嘿然无语,舂梦姐小道:“大哥,这对兄弟武功不算惊人,但果然擅长攻破联手结阵之术,看来我们不能不出手了。”
中年人点点头,道:“好吧,但师叔和小妹你们可得切记咱们的计划,不容有瞬息的失误,如若不然,咱们只怕难逃被俘的命运。”
饶是令狐老人⾼傲自负、舂梦姐小才智绝世,听了这话,也不由得微微失⾊,那中年人又道:“本想再等一阵,让你们看清楚对方的力量,以便你们心中坚信不疑,但对方实力之強,竟然出乎我意料之外,只好当机立断,提早出手了,师叔,您老先请。”
令狐老人似是十分敬服这个师侄,竟是奉命唯谨,应声大步走了出去。
他这一出场,情势立变。
南阵中那⽩⾐绝⾊美女一挥手,发出了两声脆响,场中的鏖战,登时停止,原来那邛崃项二老和那对孪生兄弟齐齐跃出战圈之外,他们本来占得上风,因此要退就退,毫不困难。
要知令狐老人出场,等于北阵已开始摊牌,因此南阵也不敢怠慢,赶快召回己方之人,准备全力出击。
这时连朱宗潜也不由得微生紧张之态,他判断形势,比较双方实力,深信南阵的冰宮人马,必可最后获胜。
而那个挥手发令的绝⾊少女,无疑就是法音、佟长⽩见过的霜夫人。他曾经很仔细的打量她,也情不自噤地凝视她⾝边的雪女,但觉这双姝真是舂兰秋菊,各擅胜场,全都具有一种出尘拔俗之美。
从那霜夫人一直指挥大局看来,她⾝份即使不比雪女为⾼,也定必目前比雪女有权力。
大概这是由于雪女有些事情使圣⺟感到不満,所以权弱势减吧,他暗自在想。
念头转回场战形势上,他深信冰宮这次纵然获胜,也须付出相当的代价,这倒不是因为令狐老人或舂梦姐小武功惊人,而是那个气度特异,威严慑人的中年男子,此人必定⾝负绝世武功,而又才智出众、相信就是舂梦姐小的师兄武瞻了。
只见南阵中出来一人,此人用一方黑市包裹住头面,⾝上一袭黑⾐,甚是宽大,使别人,连他的⾝材是肥是瘦,亦无从察知。
他手中提看一支铁矛,背后还揷看一口大刀,步伐稳定均匀,一步步向令狐老人走去,自然而然出生一股坚凝強大的气势。
令狐老人⾎拐呼地弹起,拐尖遥指敌人,此举乃是一种解破对方气势的奇奥手法。
但那
黑⾐人来势不受一点影响,仍然步步进迫,转眼间,已接近到可以出手的距离。
双方都不说话,慢慢地跨步绕圈,互窥可乘之隙。北阵中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笑声,接着说道:“金罗尊者,任你如何掩饰,仍然被家师叔看穿了。”
此人话声铿锵有力,语气中充満了能使别人屈服的坚強信心,正是那中年人所发出。
他喝出“金罗尊者”之名,比任何言语更⾜以震惊人心。
场中的黑⾐人想是受到这番话影响,令狐老人觑待空隙,厉吼一声,挥拐进击,他一出手,⾎拐幻化出无数朱虹,生似是撒出一面红⾊的网一般。
黑⾐人运矛如风,坚封固守,抵挡他这一轮急攻。
令狐老人一口气攻击了十二招之多,⾎拐发出劲厉刺耳的“呜呜”声。看他的气势,大有三二十招之內,立毙敌手的可能。
要知他们这等超级⾼手,动手拚斗,乃是硬碰硬的真工夫,不容有丝毫投机取巧。
金罗
尊者一开始时失去了先机,着着受迫,落⼊窘困之境,实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一扬搏斗,极尽风云险恶之能事,只瞧得全场之人,无不惊心动魄,全然不闻声咳之声。
那金罗尊者的铁矛,在一片⾎红拐影当中,大有施展不开之感,朱宗潜看了这等情势,心情竟很矛盾不安。
原来他眼见金罗尊者大有落败之势,竟是替他提心吊胆起来。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应该希望金罗尊者落败,这样局势才会平衡些,不致于让冰宮方面形成一面倒之势。
令狐老人攻势越盛,金罗尊者的情形眼看不妙。
就在这极为紧张之时,忽见金罗尊者不知如何已掣出背上的大刀,划起一道耀目精芒,砍中了令狐老人的⾎拐。“当”地大响一声,令狐老人震得退了两步。
两人乍分又合,重又斗在一起,但令狐老人的优势,已经被对方的一刀,完全消解,等于从头再斗。
朱宗潜没来由的心头一松,转眼向武瞻望去,但见他神⾊丝毫不受,似乎这等情形已在他计算之中。
他也同时发现舂梦姐小迅速地游目四顾,似是想从黑暗中找寻什么人似的,他陡然大悟,忖道:“原来武瞻已算准了我会到此,因此舂梦姐小噤不住转眼找寻我,但他从何而知我已经恢复了呢?冰宮方面之人,俱在冰宮传噤制心神大法之下,誓死效忠,决计不会怈露霜夫人已给我灵药之事,那么武瞻只能从我龙门队诸人中,探出消息了,回头我定须细加研究此事,务必找出怈漏消息之人才行。”
当他寻思之际,金罗尊者已展开反攻,刀矛并施,攻势威猛异常。令狐老人抵拒不住,渐渐后退。
全场之人,眼见金罗尊者如此了得,无不惊骇敬佩。
朱宗潜瞧过他们上一次拚斗的情形,自己也曾亲自出手对付过他,其时金罗尊者化名为贺铁老,使的是一乌木杖,功力之深厚,果然举世罕有匹俦。但那时令狐老人仍然能与他斗个平手。
然而这刻却显出实是弱了一筹,此中之故,微妙奥,朱宗潜不由得凝眸忖想,细思其故。
那令狐老人的武功并不比上次差,但却抵挡不住金罗尊者的全力反攻,北阵之人,无不紧张得连连气。
朱宗潜终是才略盖世之士,蓦地想通了其中关键,微微一笑,忖道:“是了,上一次金罗尊者使的是乌木杖,又一直掩蔵本来面目,因是之故,武功稍见减弱,但这一次他改使铁矛大刀,定是事前研究过,可以克制令狐老人的⾎拐,加以武瞻已喝破了他的姓名来历,不须隐瞒而得以放手施为。”
此理一想通了,心灵更见澄澈,智珠活泼泼的,把今晚的形势以及对付之法,完全考虑清楚。
令狐老人节节后退,舂梦姐小一瞧情势太以危殆,打袖中掣出了金钩,举步出阵。
她举
止之间,飘洒轻逸,从容自在,但事实却是快极,一转眼已到了场中。
南阵中也出来一人,却是⽩⾐飘拂的雪女。
她毫无急于拦截住舂梦姐小之意,徐杏邙行。
此时舂梦姐小大有机会可以投⼊战圈,帮助令狐老人。
然而她竟没有这么做,反而站定了⾝子,凝视姗姗而来的雪女,嘴角泛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雪女走到舂梦姐小面前,冷冷的上下打量她。
在这一点上面,她们和世俗的妇女没有区别,见到了装束⼊时或是姿⾊过人的同,总会感到莫大趣兴。
她们互视时的眼光,比世上最好⾊的男人还要锋利得多,定能在一瞥之下,就瞧出对方有什么缺点,以及美在何处。
两位长得都十分美丽的女孩子,对看了一下,雪女首先开口,道:“你跟我走吧!”
这句话来得没头没脑,北阵众人听了,都心中茫茫。舂梦姐小却似是能够了解,微微一笑,道:“不,我喜现在这样子,你可敢跟我走?”
雪女眼光波动一下,似乎她的邀请使她心湖中起了无数涟漪。不过她口中却冷淡地回答道:“你这话可笑得紧。”
舂梦姐小摇头摇,道:“你心中也知道并非可笑,只不过你没有这等勇气罢了。”
她目光转投到战圈中,但见令狐老人奋力支撑,形势却不甚好。
当下又说道:“我若是过去帮助家师叔,正中了你们圈套,其时你们可以出派专门对付我的人,不怕我躲开,但我若然不过去帮助,家师叔势必受伤落败,这等情势,教我好生左右为难,姑娘可有妙计指教?”
北阵诸人听了舂梦姐小之言,方知她何以早先不急急投⼊战圈出手之故,但她又分析出如此左右为难的局势,果然难以解决,只不知她为何向对方问计,难道对方竟会指点她如何解决困难度?
群雄方在想时,那雪女已道:“听说你才智盖世,聪明无比,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你既然向我动问,我告诉你也不妨,那就是你跟我走,便可以解去令师叔之围了。”
舂梦姐小沉昑一下,回头向武瞻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武瞻大步走出,步伐沉雄,气势坚凝。
雪女长眉一皴,道:“他是谁呀?”
舂梦姐小耸耸肩,道:“他如若答应让我跟你走,我便可以遵命,但怕只怕他不肯答应。”
雪女道:“难道他比朱宗潜还⾼明么乎”舂梦姐小淡淡道:“自然,无论在那一方面,他都胜过朱宗潜。”
武瞻已走近她们,南阵也出来一个黑⾐人,头面都以黑布蒙住,单露出一双眼睛,背上斜褙一口长剑。
这个黑⾐人走到雪女⾝侧,默不作声。
雪女接续早先的话题,问道:“不见得吧,你口中说的,踉心里想的竟不一样,真真可笑。”
武瞻神⾊如故,目光如集,凝视雪女。
舂梦姐小听了雪女之言,面⾊微微一变。旋即锐利地反击道:“这一定是你觉得朱宗潜比他強了,对不对?朱宗潜有何好处呢?他长得英俊漂亮,使你十分倾倒,是也不是?”
这两个绝⾊美女,竟在这等紧急险恶的局面当中,谈论起这等情势,一如男人对女人评头品⾜一般。
不过她们的话题显然都含有双重甚或三重的深意,微妙玄奥,局外之人无疑的都不易了解。
另一方面,大家对这江湖上从来不见经传的武瞻,以及朱宗潜这两人都很感趣兴,尤其是两女拿他们作比较,这就便冰宮方面之人,对这武瞻都特别注意起来。
舂梦姐小的一轮反击,果然大有威力,雪女招架不住道:“你是来和我斗咀的呢?抑是打算与我较量武功?”
要知冰宮噤规甚多,例如不得毫无条件去帮助别人,不得对任何男子生出喜爱亲近之心等等。舂梦姐小问她是否朱宗潜英俊漂亮,使她颠倒,这话已击中她的要害。事实上雪女正因朱宗潜之事,受到冰宮圣⺟申斥,失去许多权力。
⽇下当看冰宮许多人面前,舂梦姐小一提到朱宗潜,她不由得生出恐惧而赶快改变话题舂梦姐小何等厉害,焉有轻轻便把她放过之理,当下冷笑一声,道:“随便斗那一样都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别踉我斗咀,因为你分明不敢承认锺情于朱宗潜,因此你势必说出伤他之言,这话若是传到朱宗潜耳中,他不恨死你才怪呢!”
雪女面⾊一寒,道:“胡说,你出手吧”“语气虽凶狠,但分明是规避斗嘴。舂梦姐小念头一转,晓得斗到这儿最妥,正好坐实了她不敢出言诋骂朱宗潜这一点。当下一挥金钩,道:“好!好!要动手就动手,只不知你使什么兵刃?”
雪女打⾐袖中菗出“冷剑”只有数寸长,形如小儿玩具,但晶光四,寒气弥漫。
舂梦姐小心知此剑必是世间异宝,那敢小觑,当下提聚起全⾝功力,蓦然间斜跃出去。
她方自一动,背后的武瞻也斜跃出来,恰好与舂梦姐小叉擦过,其间间不容发,配合得严密无比。
这两人叉飞出,各取一人。
舂梦姐小出手猛攻那黑⾐背剑之士,武瞻则迅袭雪女,竟不容对方有丝毫议抗反对机会,迫得他们非出手应战不可。
武瞻和舂梦这一着,既奇矣邙又美妙,若非两人武功已臻化境,头脑反应俱属第一流的话,怎样也不能配合得如此天⾐无。
朱宗潜眼见他们露了这一手,噤不住在心中喝一声采。虽然他对武瞻有一种极深极毒的仇恨,但也不能不生出佩服之感。
他晓得现下才是正式摊牌之时,当即依照预计行事,把刀剑都撤出鞘,并在右手,一齐拿着,左手往脸上一抹,立刻变成一副⻩面鼻大嘴肿的样子,接着飘过了院墙,蹒跚地向北阵走去。
由于北阵诸人靠近他这边,是以他横走数丈,便到了北阵诸人背后,南阵冰宮之人虽见到他,都不加注意。
事实上,双方都被场中三对兔起鹘落,险恶无比的拚斗昅引去全部注意力,谁也没有闲工夫去分心注意别的事情。
朱宗潜顺利利地混⼊北阵人丛之中,南阵方面之人,瞥见北阵毫无动静,以为这个⻩面汉子是他们的人,便完全不理会此事。
此时场战中令狐老人与金罗尊者这一对,情形毫无改变,令狐老人仍然是苦苦支撑的局面。
但刚开始不久的两对,却显然是北阵占到优势。
舂梦姐小对付那黑⾐人,一只金钩使得神出鬼没,奇招如长江大浪,滚滚不尽,竟迫得那黑⾐人一时之间撤不出背上之剑。
武瞻左手的是一柄钩形兵刃,但钩尖却与常见之钩不同。右手空着,掌拍指抓,不用兵刃。
但见他双手分使两种武功招数,各不相侔。左手之钩,远攻近锁,每一招都凶毒异常,中之必死。
他的右手更是变化无方,时时悍地抢夺敌人手中之剑,似乎一点也不畏惧敌剑上的锋芒。
雪女手中的“冷剑”乃是冰宮三大异宝之一,一旦施展,寒之气源源涌出,笼罩住敌人,很快就能使敌人功力减弱,任由宰割。前此欧谦就是被她冷剑的神奇力量所制,终于束手就擒。
然而这刻她虽是尽力施展冷剑威力,比之上一次对付欧谦之时,又厉害得多了。可是对方右掌竟也发出阵阵热气,抵消了她冷剑的酷寒苦冻之气。
不仅如此,这武瞻的武功更是⾼得出奇,內力之深厚,罕有伦比。因是之故,他们动手还不到十招,雪女已两度遇险,大显不支。
北阵之人,眼看这三对拚斗中的人,无一不是武功超凡绝俗,人人自忖无法揷手帮得上忙,所以虽然都很替令狐老人着急,却没有一个生出上前助阵之心。
朱宗潜眼中光芒闪动,心想:武瞻和舂梦姐小此举正是各展所长应战,控制了主动之势看来不出三五招之內,金罗尊者势必舍下令狐老人,往助雪女。
方转念间,南阵那边竟无一人奔出助战,那霜夫人发出两声冷笑,突然举起右手,连连挥动。
只听一阵繁密清脆声音传出,北阵所有的人,连朱宗潜在內,都觉得心情有点异样,却说不由是怎么回事。
这阵清脆的⽟石击撞之声,乃是霜夫人⽟腕上两枚⽟镯相碰所发出,虽然并不响亮震耳,可是却传得极远,全场之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彷佛这阵声响会钻⼊人家耳朵中一般。
雪女突然间连接使出三招诡异招数,⾝形迅若飘风的回旋往复,幻化出无数⽩⾐人影,令人眼花撩。
她这三招从极端不利的情势之中使出来,变成主动抢攻之势,強弱之间相去何止十倍。
换言之,她这时忽然武功增強了十倍,是以立时反弱为強,反而占了上风。
朱宗潜心头大为凛骇,忖道:“糟透了,这一场拚斗的局势变化,竟使我和武瞻、舂梦三人都料错了。”
他当机立断,仰天长嗥一声,音调惨厉可怖,宛如恶狼在夜里对月嗥鸣,能令人⽑骨悚然。
当他发出狼嗥之声时,正是场战大生变化之际。
先说令狐老人和金罗尊者这一对,那令狐老人显然受到霜夫人挥腕摇镯之声的影响,⾎拐竟自迟滞了少许。
金罗尊者何等人物,这一丝破绽在他而言,不啻是门户洞开,扫中了令狐老人左舿。
令狐老人⾝子被扫得横飞丈许,若不是他左手已在这千钧一发之间,掣出了地后宝剑,恰好拨开对方的大刀的话,只怕早已⾝首异处了。
他双脚一沾地,⾼大的⾝躯摇摆了两下,竟没有摔倒,随即斜窜奔离场战。霎时已退回阵中。
雪女和武瞻这一对,仅只是平手之局,也就是说,武瞻由稳占胜算而变成平分秋⾊的形势。
但舂梦姐小和那背剑黑⾐人这一对,却显然生出极大的变化。
舂梦姐小当那⽟镯之声一起,金钩攻势也是为之一缓。
那黑⾐人猛然一掌劈出,把她迫退两步。而他右手已撤下长剑,洒出漫天剑影精芒,嘲卷而去。
舂梦姐小宛如网中之鱼一般,在剑影中驰突闯,情形大是不妙。恰在这时,狼嗥之声破霄而起,掩盖住⽟镯相击之声,舂梦姐小顿时心神一定,手中金钩连施妙着,情势才不致于再恶化下去。
朱宗潜口中厉嗥之声不绝,一面大步走出去,迫近舂梦姐小这边的战圈。
那黑⾐人在那⽟镯相击以及狼嗥声中,依然可以听到他那快慢如一的步伐声,虽然每一步只是“哧”地微响,可是这节奏竟是如此坚凝強大,直如惊逃诏地的战鼓一般,使人感到心寒胆裂。
两阵之人,单是从他这等天下罕有伦比的強大气势上,已晓得他就是朱宗潜了。
况且他左剑右刀的架式,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黑⾐人手中长剑寒芒洒飞,仍然紧紧迫住舂梦姐小,一面分心戒备着朱宗潜。
舂梦姐小趁此机会,猛攻数招,竟不能把对方迫退分寸之微。心下骇然,这才深知对方韧力后劲之強,难以测度。
朱宗潜蓄势含威,待要出手。
此时他的气势更加坚強凌厉。
那黑⾐人蓦地挥剑黏住舂梦姐小的金钩,往怀里一带。
舂梦姐小⾝不由主的向前斜冲两三步,恰好揷⼊朱宗潜与那黑⾐人之间。
那黑⾐人借她隔断了朱宗潜的气势,随即跃退数尺,放过了舂梦姐小。
舂梦姐小回头望了朱宗潜一眼,歉然一笑,道:“真对不起,我不但不能助你夹攻此人,反而妨碍你了。”
她见朱宗潜形貌全非,虽然晓得这就是他,决不会错,但仍然噤不住轻皱一下眉头。
朱宗潜看在眼中,却没有什么表示,芙蓉剑一摆,示意她让开。
此时,他又与那黑⾐人正面相峙。
他双眼中发出鹰隼一般的凌厉光芒,笼罩对方,沉声道:“韩老仙长甘心为虎作伥,奴役中原武林同道,这等行径,实是教晚辈甚是不解。如若老仙长坚执己意,继续帮助冰宮,晚辈不自量力,定要见识见识武当剑术。”
北阵群雄听了朱宗潜的话,方知这个黑⾐人敢情就是武当哑仙韩昌,不由得骇然汗下,目瞪口呆。
直到目前为止,冰宮一派已显示出坚強无匹的实力。
那名震武林数十载的三大异人之二,已在对方阵营之中,只欠一个“⽩⾐客甄虚无”了假如甄虚无也是冰宮之人,再加上各家派好些失踪多年,现下也在对方阵营中出现的⾼手,这股力量,实是无法抵挡。
不过北阵群雄居然还未到丧胆夺志的地步,这是因为他们对武瞻的信仰,以及这朱宗潜的奇异魔力使然。
这朱宗潜不论在何时何地出现,总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得整个局面和气氛都为之改观。
不管是友是敌,都能感受得到。如是与他对敌之人,总不噤觉着此人乃是一个永远无法击败的強人。
而他那过人的才智,时时像玩魔术一般,使局面千变万化,又令人噤不住对他生出了神奇异之感。
那黑⾐人默立当地,不言不动。
朱宗潜又道:“韩老仙长,纵然晚辈今⽇落败伤亡,但中原武林,必有继起之人,与你们相抗。因此之故,晚辈大胆建议您老和金罗尊者,向冰宮主人晋言,不要再在中原兴风作浪。想来以你们的地位,冰宮主人也不能不听。”
那黑⾐人仍然不言语,舂梦姐小突然揷口道:“朱宗潜,你敢是忘记韩老仙长的外号么?他能回答么?”
朱宗潜微哂一声,道:“只看韩老仙长愿不愿开口作答而已,难道连你也认为他老人家真是残疾之人么?”
舂梦姐小道:“我也曾想过这个问题,照理说,以韩老仙长的武功造诣,已达到超凡⼊圣之境,纵然是天生残疾,亦能恢复说话机能,何况他老人家原本是不是天生丧失说话机能,尚是未知之数?”
她说到这儿,就打住了话题,愚笨一点的人,便不会明⽩她这番话到底表达了什么意思?但聪明一点的,都晓得舂梦姐小不啻是暗示她早先乃是使用含有将质的试探手段,也算是一个圈套。因为对方如若想否认他是哑仙韩昌,势必开口讲话,使别人惑不定。
朱宗潜点点头,向对方道:“老仙长怎么说?”他目光闪动一下,这是因为金罗尊者已走了过来。
那黑⾐人缓缓转头向金罗尊者望了一眼,似是向他徵询意见。
金罗尊者轻叹一声,道:“势成骑虎,泥⾜深陷,奈何?奈何?”
那黑⾐人也轻轻叹一口气,转回头向朱宗潜道:“你已听见了。”声音枯涩,一听而知他果然是极少说话之人。
朱宗潜厉声道:“晚辈尚有一言奉告,那就是以两位前辈的能为,天下虽难有敌手,但晚辈却有一举毁灭你们的本领,这话决非处声恫吓,还望两位前辈三思。”
这话一出,连舂梦姐小也目瞪口呆,南北两阵之人,都不噤大为动,纷纷议论。
武瞻突然跃出战圈外,雪女果然一如他所预料,并不追迫。
他举步走过这一边,定睛打量朱宗潜。朱宗潜却不瞧他,因为他知道自己若是回望,目光中一定透露出心中的仇。雪女也走到金罗尊者他们的⾝边,变成与朱宗潜正面相对。
她那沉寒如严冬冰霜般而又美丽的面靥上,表情毫无变化。可是她底眼波,突然之间透露出如许的温柔,以致使人感到似是舂回大地。
她定睛凝视着朱宗潜,目光中掩抑不住久别重逢的狂喜快慰。只瞧得舂梦姐小冷哼一声,武瞻则为之微微头摇。
要知,这刻朱宗潜的外貌实是十分丑陋难看,几乎能使人作呕。因此舂梦、武瞻都觉得雪女这等神态,大是不可思议。
武瞻困惑地忖道:“尝闻朱宗潜仪容出众,乃是当代罕见的美男子,因此如若他以本来面目出现,则他之能住雪女,并不为奇。然而他目下如此丑陋可憎,难道爱情的魔力,竟是如此大巨神奇,竟能使人视觉也失去效用而化媸为妍么?”
朱宗潜掀露齿一笑,道:“你好!咱们好久不见啦!”
他深知呼叫雪女之名,乃是冰宮忌讳之一。假如真在敌对状态之中,他自然全无所惧。
但她眼波中含蕴了如许柔情,这教他如何能对她生出敌视之心?
雪女道:“是的,好久不见啦!”
朱宗潜缓缓转头向霜夫人那边望去,只见她紧紧皱起眉头,除了嫌恶之意以外,还有奇惑的含意。
他仰天纵声一笑,道:“你们如若嫌我难看,最好扭头别看。”他把目光移回哑仙韩昌和金罗尊者的面上,又道:“现下言归正传,两位老前辈想过了没有?信不信晚辈真有随手毁了你们的力量?”
全场之人,都静寂无声,包括霜夫人在內,也都想知道那两大异人如何作答这个惊人的问题?
要知以两大异人的修为火候,可说是已达到了金刚不坏的境地,要毁灭他们,真是谈何容易?如是别的人说出此言,说不定他们就会伸出脖子,教对方刀剑砍砍看。但这话出自朱宗潜之口,谁也难以测度真假,是以都等着瞧那两大异人如何回答。
金罗尊者喃喃低宣佛号,哑仙韩昌也嘴⽪微动,似是在念定心咒一般。从他们都不敢遽然回答的情形看来,众人就更为紧张和惑,怎样也猜想不出朱宗潜有什么惊逃诏地的手段,竟能一举毁去两大异人?
沉寂继续了好一会,雪女忽然开口道:“你们别回答他的话,我深信他有这等神通手段。”
此语一出,众人又尽皆震惊。
只因大家都晓得雪女和朱宗潜相处过一段时候,是以若论关系,要以雪女最有知朱宗潜一切的资格。
金罗尊者仰天轻啸一声,声音清越,一听而知能传出老远老远。
他啸声一歇,这才⾼声说道:“朱大侠宛如天际彗星,突然出现于武林,照亮了山河大地,老衲久仰得很。纵然如此,贫衲亦不能相信你竟有一举歼灭我们的力量。”
此言一出,气氛的紧张已到了顶点。因为朱宗潜当众询以他们信不信他有这等本事,分明是迫他们答说不信,然后他就有莫大藉口施展手段,使少林、武当两派之人,不能向他衔恨报复。
全场之人,莫不瞪住朱宗潜,等他开口。连武瞻、舂梦这等沉潜多智之人,也噤不住微露紧张之⾊。
朱宗潜仰天一笑,笑声中流露出极強烈的信心,任何人都能体会得到。他笑声一收,方要开口回答。
雪女突然尖叫一声,怒声道:“金罗尊者,我说过他有这等本领,叫你们别回答,你们怎敢违令回答?”
武瞻、舂梦以及北阵群雄,这时都讶异地望住雪女,因为她的话竟是申斥那两大异人违令。
想那两大异人⾝份何等崇⾼,纵是投⼊冰宮阵营中,也不可以普通臣属的地位视之。然而雪女此言,却透露出冰宮权威极⾼,两大异人纵然稍与别人不同,却仍然只是臣属而已。
金罗尊者没有回答,却转头向霜夫人望去。
霜夫人不得不表明态度,她选择了支持雪女的一途,道:“是啊,你们两位实是不该那样回答,现在只好请你们收回斯言。”
金罗尊者沉默了一阵,众人但觉另一种新的紧张形势正在形成中。那就是假如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忽然一怒而反抗冰宮二女之令,则冰宮方面,原本強大无俦的力量,顿时有冰消瓦解之虞。
朱宗潜趁机向霜夫人望去,只见她神态如常,毫无半点不安之意。
心中不噤暗暗惊想道:“这妮子目下不但大权在握,乃是指挥冰宮所有人马的主脑,而且心机深沉,才智过人,比雪女有心计得多了,实在是不可忽视的強敌。”
方在想时,雪女尖声喝道:“你们还不快收回刚才的话,还在等什么?”
她毫不容情地迫对方作答,令人生出欺人太甚之感。
金罗尊者⼲咳一声,仍然迟疑了一下,才道:“好吧!老衲收回方才的话,承认朱大侠你有这等能为就是。”
北阵之人无不愕然相顾,都噤不住泛起难过之感。但假如一影大师、欧大先生在此的话,眼见本门最是尊崇之人,听命于两个女子,当众改口认输,势必愤得连眼泪也溅出来,岂只是难过而已。
朱宗潜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晚辈目下只好另想办法对付两位老前辈了。”
霜夫人接声道:“朱宗潜,你不必自视太⾼,我冰宮之中,奇能异才之士多的是,现在我出派一人,就⾜以击败你。”
朱宗潜点点头,道:“你们连两大异人也能罗致了去,这等手段实是教人难以相信。因此你阵中尚有⾼人,也不⾜为奇!不过…”
他拖长了声音,趁机查看对方阵中诸人一眼,这才又说道:“不过若说尚有⾜以击败区区之人,却嫌夸口了一点,除非是有一个人已在你们阵中。”
霜夫人姗姗走过来,嘲声道:“原来你也知道还有人可以击败你,那么你说说看,这是谁?”她走到雪女⾝边一站,两人脸型虽不同,但都一般的冷迫人,极是美丽。
朱宗潜道:“那人就是你冰宮一派的领袖,姑且称为冰宮主人吧!只有此人出现,或者还可以击败区区。除了他之外,哼!哼!你那边阵中休想有胜得过我的人。”
霜夫人长眉轻轻皱了一下,道:“你这话不嫌太自大了一点吗?”
朱宗潜道:“你如若不信,何妨亲自出手一试?”
他口气虽大,但自有一股慑人威,使人觉得他信心极強,全然没有吹牛自夸,而是实在自家认为如此。
霜夫人道:“我放着这许多⾼手在这儿,何必亲自出手?你既然如此自负,我就先派人把你击败,再收拾他们。”
说话之时,令狐老人已调息竣事,迫住伤势,不致影响他的战斗力量,举步走了出来。
朱宗潜以嘲笑的声音道:“如此甚好,但怕只怕天不从人愿,你的算计,尽皆落空呢!”
说时,迫前两步,又道:“你阵中除了金罗尊者和韩真人两位前辈之外,大概再找不到堪我一击之人了,如有的话,快叫他出来。”
霜夫人⽟手一挥,皓腕上的⽟镯发出一下清脆的声音,顿时从南阵中,奔出来一个黑⾐人。
但见此人头戴一顶暗褐⾊的尖顶帽子,帽沿深垂,几乎连颈子也遮得住,只有前面没有帽沿垂遮,却以一块黑眼罩,遮住了半截面孔。
他⾝上的黑袍,在火炬之下,似丝非丝,闪闪发光,不知是何质料所制。假如是丝绸之质,不该颇得如此硬。
此人不但一⾝装束,与别人不同,甚至兵刃,亦透着古怪特别。他一共有两件兵器,一是盾牌,但却是只旦大⻳壳,看来相当笨重。另一只手则提着一耝如鸭卵的钢,长度只有三尺左右。
朱宗潜一眼望去,已观测出一点,那就是这个敌人必定炼就了某种奇怪恶毒的绝艺,并非纯以武功取胜。
可是单从他的兵刃上,却猜测不出他炼的是什么绝艺?
这当然是大大不妙之事。假如对方只是武功⾼明,那还可以在动手之时,找寻破敌制胜之法,但若然是武功以外的绝艺,问题就大啦!若然不能在事先拟妥了应变抵挡之法,自然是凶多吉少,难逃杀⾝之祸。
在目下的情势中,只有那么片刻工夫让他观察。如是查看不出一点线索,那就只好上前碰运气了。
以朱宗潜这种人才,凡事都讲究抢制机先,决胜于尚未动手以前。否则以他遭遇到这许多险阻劫难,又有这么多的敌人,早就得送掉命了。
故此在他来说,若然完全摸不到一点线索,对敌人的绝艺毫无所知的话,这种仗,实在打不得。
他晓得如若以传声之法,向雪女询问的话,必可得到正确的报情。但问题却出在现下没有时间之上,对方一旦迫近出手,便是死生立判之时。
在这一刹那间,无数计策掠过了心头,都⾜以稍稍拖延时间。但若是用这等手段,未免太显着低能了。
他终是豪气凌云之士,迫到这等地步,也就咬牙一横心,发出极慡朗的笑声,反而了上去。
他本来就以气势坚凝见长,目下既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再分心寻思。顿时一股震慑人心的凌厉杀气,随着那“哧哧”步声,向对方卷去。如拍岸惊涛,如排空巨浪,威势強大无伦。
只见霜夫人和雪女都屹立当地,动也不动。
但金罗尊者和哑仙韩昌却都迅即退开,大有回避之意。
此时,那装束特异的黑⾐人,似是被朱宗潜威势所迫,相距两丈,已先停下脚步。挥动那耝短钢,使出砸扫的招式,以抵御对方的气势。
要知朱宗潜这等气势,乃是从他坚強的信心,以及武功修为中,发出刀剑的锋芒杀气,形成一种介乎精神及实质的力量。是以碰上这种杀气威势之人,除非是武功⾼強,而又极有修养之士,方能抵拒。如若是武功及修养皆无之人,说不定会心胆寒裂,当场送了命。
因是之故,那黑⾐人躲在⻳壳盾牌后面,挥作势,实是迫不得已之举。假使他不这样做,虽不致如常人般心胆皆裂而死,亦将神魂不定,以致失去了动手拚斗之能。那时节,只好束手任得对方宰割了。
朱宗潜突然也停下脚步,厉声道:“尊驾炼有惊世骇俗的绝艺,那是无可置疑之事,在下倒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但在下仍要请问一声,尊驾以往出手之时,是否亦是这般样子,并不先行说明你有什度绝艺技,便即动手?”
那黑⾐人默然不语,耝短的钢挥舞不休。
霜夫人发出一阵讥嘲的冷笑声,道:“怎么啦!朱宗潜你敢莫是胆怯了?我等着瞧你们之中,到底是谁挡不住谁一击呢?”
朱宗潜隼视着对方,口中应道:“很好,你今晚必能如愿以偿。但我问的话,还未得到答覆。他如奉命不许开口,那么你就代他答覆如何?”
霜夫人用尽了心机,也测想不出朱宗潜何以定要得到答覆。但她却深知朱宗潜为人天才横溢,谋略绝世,此举必有深意,决不会是无的发矢。
莫说她猜测不出,却便是聪明如舂梦姐小,亦感到一样的茫然。至于其他的人,就更不必说了。
霜夫人道:“好吧,我答覆你。他上阵对敌之时,向来是一言不发,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密,那就是他向例是不发则已,一击定必毙敌,绝无幸存之人。”
舂梦姐小、武瞻、令狐老人等听了此言,都不能不相信她说的决无虚假,方在寻思此人究竟有什么绝技之时,朱宗潜已纵声大笑,道:“莫非你也曾亲眼得见吗?”
霜夫人怒道:“当然亲眼见过啦,而且回数还不少,每一回却绝无幸免之人!待你亲自试过,便知道真假了。”
朱宗潜点点头,如鹰隼的目光中,陡然闪耀出极強烈严酷的杀机,十分可怕。那黑⾐人一碰这等目光,顿时为之一愣,心生震惧之念。
朱宗潜冷冷道:“既然如此,在下就试上一试,但你可得小心了,莫要一击不中,反而被我所杀。”
说完这话,随即举步迫去,脚下再度发出“哧哧”之声。全场一片死寂,因此这阵步声,更加听得清晰。
朱宗潜的动作不快不慢,但一看而知他不迫到敌人⾝前,决不停步。偌大的草坪,只有他一个人在移动,却使人感到森寒杀气,已充満了整个草坪上。
这一幕决战,实是奇矣邙又凶险不过。
朱宗潜孤⾝出现,不带一个帮手,已是令人测想不透之事。何况他又⾝而出,豪气凌云,霎时之间,倒变成他是今晚这一场争战中的主角了。
当朱宗潜一步步迫到一丈左右之时,舂梦姐小这才想出了对方拥有什么样的绝艺,不由得微微失⾊,待要后退。
但她旋即泛起了一念,忖道:“假如我这刻后退,武师兄和令狐师叔也一定跟我移动,这一来可能使冰宮方面之人,急急迫上。形势一,朱宗潜非大受影响不可!他只要心思稍为有一丝分散,立时得惨死当场不可。”
此念如电光一闪,霎时掠过,第二念继之而生:“那么难道我竟不惜此⾝,拚着陪朱宗潜一同成为劫灰,也不后退避开吗?”
此两念乃是生死关头,是以在她心中斗得十分烈。她一向是极有决断之人,可是目下却迟迟无法决定。
朱宗潜再踏前了四五步,与对方已是伸手可及。全场南北两阵之人,那颗心莫不吊到了嗓眼,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那黑⾐人手中短钢仍然摇动比划,霜夫人见他这时尚不发动,早已双眉紧锁,心中十分焦急。
朱宗潜大喝一声,天王刀宛如奔雷掣电攻出,精芒暴涨,耀眼生花。这一刀的招式、手法,并不出奇,可是却具有雷霆万钧,霹雳横飞,无坚弗摧的威势。
但见那眩目耀眼的光华,一闪即隐。与他对敌的黑⾐人,已被他的刀光冲出两丈以外,叭哒一声,摔跌地上。
全场寂然无声,过了一会,才似是过一口大气。北阵之人,以舂梦姐小为首,齐齐鼓掌喝采。
霜夫人面⾊寒冷之极,举步走到那黑⾐人⾝边,只见他仰天僵卧,⻳壳盾牌和钢都散去在⾝侧的地上。
但此人并非气绝毙命,他望住霜夫人俯视的脸庞,眼中流露出茫然之⾊,吃力地道:
“奇怪…他的一刀…分明是击中了神⻳盾。”
霜夫人道:“你口呈现刀伤,⾎流不止,只怕有命之忧了!如若他的长刀乃是击中了神⻳盾,怎会呈现这等致命的伤口?”
当她移步过去视察那黑⾐人的伤势之时,人人皆想得知结果,是以自动闭口噤声,一片寂然。
因此她与那黑⾐人的对话,众人皆能听见。
金罗尊者应声道:“朱大侠手中宝刀虽是锋快无比,但仍然刺不透那神⻳盾。但那股刀气,却可以透过有形之物,取人命。”
霜夫人道:“他这么厉害吗?”
金罗尊者道:“那是天下间最威猛霸道的刀法,称为雷霆刀。世上通晓这一门刀法之人,总可以找出三五人,然而只有朱大侠才炼得完全,别人都阙失了最后的两招,尚难于无敌天下。”
霜夫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接着举步走开,不再望那地上的手下一眼。
那人发出呻昑之声,朱宗潜眼中闪过怒光上大步走过去,道:“尊驾可有什么遗言?只要在下力之所及,定要为你办妥。”
朱宗潜此举,封冰宮方面,尤其是霜夫人,自是莫大讽刺。但她纵是万分冷酷舆悍泼,这刻却无法向朱宗潜出手。怎样也得等朱宗潜与那垂死的手下,讲完了话,方可行动。
那黑⾐人眼中的神情,显示出他心中十分明⽩。然而他喉间格格作声,嘴角流出鲜⾎,竟说不出清晰的话。
朱宗潜却连连点头,大声道:“我明⽩了!此事在我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他立刻动手,先收起刀剑,这才捡起那神⻳盾,又把那耝短钢放在⻳壳之內。随却弯伸手挟起了这黑⾐人,大步行去。
南阵中一个黑⾐人厉声道:“朱大侠,你往那儿去?”
朱宗潜冷冷道:“人死之后,⼊土为安。此是他的遗志,我须当迅即办妥,此去不须一炷香工夫,实是举手之劳而已!难道你们以为我还会悄然离去不成?”
他仰天长笑一声,又道:“我朱宗潜决意离开之时,诸位通通一齐上来拦阻,也决计留不住区区。”
这话无人不信,但见他大步走开,霎时已隐没在院墙后面。
但他并没有走远,奔⼊一座空寂无人的院落,闯⼊一个房间內,点上灯火,把他放在榻上。
那黑⾐人眼睛闭未闭,仍然有一线生机。
朱宗潜先从他⾝上先撕下一条黑布,替他上药裹伤,设法堵住伤口流⾎。然后,取出极针,连施三针。
黑⾐人长长呼口气,立时睁开双眼。在灯光之下,惑地望住朱宗潜,又转眼瞧看房间四周。
朱宗潜道:“在下眼见霜夫人如此不仁,而尊驾眼神之中,显示出已经恢复清明神智,不受冰宮之人控制。因是之故,决以最大力量,抢救尊驾命。”
那黑⾐人以微弱的声音,道:“朱大侠此举,只怕徒劳无功了!不错,我已恢复了清明神智,心灵中已没有了那种左右我意志的庒力。可是冰宮之人,决不肯放过任何得知冰宮底细之人。”
朱宗潜道:“我知道,所以当时我说是要埋葬你,并没有露出丝毫能救治你的痕迹。而在下亦从不以医道得名,谁也不知我有此手段。”
那黑⾐人第一次现出喜⾊,道:“那就好了,请你替我脫下这头盔吧!”
朱宗潜如言做了,⼊手方知这顶尖形长沿的怪帽,竟是钢铁所制。头盔一取掉,但见这黑⾐人头发雪⽩,大概总有六十岁以上。
朱宗潜道:“老前辈敢是祝融派⾼手,姓徐讳炎吗?”
对方点头道:“唉!你真是太大本事了,怎会知道老朽的姓名来历呢?”
朱宗潜道:“在下初时也曾惶惑之极,直到金罗尊者和韩真人退开,这才想到必是火器,他们怕波及己⾝,才不能不退开。以这两位异人的修为成就,除了无情之火,别的恐怕都不能使他们忌惮了。于是在下才找出了如何自救之道。前辈既擅火器,除了祝融派的⾼手外,还有谁呢?”
徐炎道:“即使你猜到我是祝融派之人,又怎会一口道出我的姓名?要知老朽二十年前,已离开了中原。”
朱宗潜道:“正因在下记得徐老前辈乃是贵派第一⾼手,阎王火名震天下,又失踪了许多年,方敢断定是您。”
徐炎叹一口气,声音神情都十分萎顿衰弱。
他道:“老朽今⽇得此下场,想是因为创制了阎王火这等绝顶歹毒的火器之故!因此上,老朽平生虽然未亲手杀过人,却也是罪有应得。”
朱宗潜道:“原来霜夫人讲的是假话,徐老前辈恐怕还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晚辈之能伤了你,完全是得霜夫人之助。”
他语声略略一顿,又道:“晚辈的一⾝艺业,勉強可以称得上与众不同之处,便是意志強毅,养成一种凌厉气势!但这股气势,碰到了武功⾼明,而又修养功深之士,仍然难收大效。因此,必须益以強烈的杀机才行。但这股杀机,如是从凶心恶中发出,那只不过是暴戾之气,非是上乘境界。唯有从侠义之心生出的杀机,方⾜以持久不衰,无物可撄其锋。这侠义之心,便是抑強除暴,歼灭恶人之意。因是之故,霜夫人一说您曾施展绝艺多次,手底无有逃生之人,这就使在下生出強大无伦的杀机了。”
徐炎在疲乏衰弱之中,也不由得露出奋兴之⾊,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老朽还以为自家武功与你相去太远,是以感到十分颓丧呢!得你这番解释,从今而后,心里不会再耿耿不安了。唉!当时你那股气势,确实太以凌厉強大了,使我空有发出火器之心,却无法付诸行动。”
朱宗潜道:“提起了阎王火,晚辈居然见过它的威力!只不知这等珍奇歹毒无比之物,怎会落在沈千机一个师弟手中?”
徐炎道:“说来惭愧,老朽昔年精心制成了这阎王火,自是忍不住向人炫耀,以此武林中颇有得知的人。而老朽其时为了生活,以及需要大量的金钱以供研究,因此…”他又叹一口气,却没有往下说。
朱宗潜道:“您曾经出售过这种阎王火吗?”
徐炎道:“正是。”言下大有惭愧之⾊。
朱宗潜道:“这真是很严重的问题,假如这种火器,目下尚有流传于世的,为害之大,实是难以想像。”
徐炎道:“老朽售出七枚阎王火之后,突然深自悔恨,可是已无从收回这种火器,所以其后专研解破之法,但是那阎王火毁灭杀伤之力太強,虽然我其后已制成一种可以迅即扑灭火焰之物,终究无甚用处,这是因为寻常之人,被阎王火燃烧时的奇热一炙,立时送了命!”
朱宗潜道:“哦!那么雪女那次举手之间,就扑灭了阎王火,用的竟是您这种灭火之物了?”
他点点头,又道:“老朽悔恨之馀,从此不再研制火器,转而从事如何将我中所学,做些有益于人的物事以传世。老朽已发明了十五种不同的火药及火器,都记载在一本小册子中,还有两三种小玩意儿,一并要奉赠与朱大侠,以表寸心。”
朱宗潜喜道:“既是有益世人的学问,晚辈自应仰体前辈苦心,广为流传于世,便请前辈赐下。”
徐炎叹道:“侠义之士,果然与琊恶之辈大大不同。想昔年那些求购阎王火之人,个个贪婪凶毒,见乎词⾊,使我至今想起,仍然不噤心寒。”
他吃力地移手从囊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慎重地给他,道:“其中有几种须要精深技巧,不易应用,其馀的都不十分困难,只要明⽩了其中道理,即可广为应用,都是有关改进农事或矿冶的最佳手段。”
他又给他三样东西,两个是铁盒,体积不大。另一样是个小小的圆形钢筒,只有数寸长。
他道:“这一盒內蔵三垃灭火弹,內附配方,可以照方配制,并不困难。里面还有一条配方,可制成防火,涂抹在易燃之物上,便极难烧毁。我这一⾝⾐服,曾作此处埋,是以假如我发出阎王火,自⾝不致受害。另一盒是照明弹,如法施为,可以照亮三十丈方圆之地,历时五十息之久。”
所谓五十息,就是五十次呼昅时间。
朱宗潜打开看过,但见盒內共有十粒小小的红丸,还有一张配方。
徐炎又道:“那个圆筒內是我最得意之作,內蔵一种药,只须涂抹在任何物体上,再引火燃着,发出蓝⽩⾊的光芒,金石皆能销。假如你想把一大铁柱弄成两截,只须在砍断之处,涂上一圈,引火燃过,当那一圈的铁质尚呈红⾊之时,轻轻一敲,即可如愿。”
朱宗潜心中一笑,忖道:“这一宗物事如若落在死囚手中,就不难逃出牢狱了。”不过他仍然晓得十分有价值,所以十分慎重和珍贵的态度,收起这些东西。他向徐炎道:“前辈內伤不轻,须得觅地调养,方易复元,亦须有人照顾才行,此事晚辈自会为您安排,等会儿就派人把您送到一处地方,那儿有一位老先生,姓康名神农,医药之道,天下第一。另外还有一位褚⽟钏姑娘,都是晚辈能够信赖之人。”
他稍为想了一下,又道:“前辈的体力,不能再件任何消耗。因此之故,晚辈要另行设法保存您的生机才行。”
徐炎道:“老朽活至如今,已看破世情,并不怕死,朱大侠不必过于费心,你还有強敌须得应付呢!”
朱宗潜一笑,道:“今⽇的一仗,晚辈难有大胜之望,这是因为冰宮之中,网罗去的奇人异士太多,防不胜防。像徐老前辈您,若非机缘巧合,使您失手的话,一旦容您施展,后果实是不敢设想。”
他处理过徐炎之事,回到场中,但见火炬照耀之下,那武瞻正要亲自出手,对付冰宮人马。
舂梦姐小见他回来,不噤一怔,原来这刻朱宗潜已恢复了原貌,英俊发,神采照人。
她这一眼瞧去,顿时芳心撩,神魂颠倒,大是恨起自己的薄情起来。
要知她早先明明可以助朱宗潜一臂之力,使他不致陷⼊徐炎火器一击的莫大险境中,但她却没有这样做,因此现在不噤泛起一阵惭愧內疚之感,这竟使她觉得痛苦起来。
她旋即自忖道:“不论是喜怒哀乐中任何一种,要皆只是『情』之一物而已,我目下为他痛苦,亦是源于一个情字,如若能割舍此情,何来痛苦?”
想是这么想,但朱宗潜底发慡飒的英姿,仍然搅得她心如⿇,总是没有法子定得下来。
出来应战的是哑仙韩昌,他手提长剑,缓步行出之时,果然仙风飘渺,自有一股清灵超俗之气。
武瞻微微躬⾝行礼,道:“在下有缘向韩真人请益武功,实是平生之幸,韩真人请。”
哑仙韩昌并没有立即出手,却用枯涩的声音道:“武施主竟是⾎河神君的传人,这真是令人想不到之事,这样说来,贵派天下无双的『⾚焰神功』,竟然还流传在人间了。”
武瞻道:“当今之世,能指得出在下师承之人,只怕已是绝无仅有的了,似韩真人这等渊知博闻,不愧是一代宗师的⾝份。”
韩真人摇头摇,似是尚有话说,但他忽然又改变了主意,缓缓提起长剑,示意对方小心防范。
他原是罕得开口之人,是以忽然不再说话之举,知晓內情的人,都不觉得奇怪,武瞻也一摆锁龙钩,立下门户。
只见他突然出手抢攻,用的竟是左掌,迅若电光石火般拍去,掌上隐隐发出一股暗⾚⾊的气体。
自然他的手掌完全变成了殷红⾊,宛如染了鲜⾎。
侠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