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那个晚上,晏然睡得昏昏沉沉,但止羽却醒着。躺在上,他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点睡意也没有。
他这人,一向习惯对人家好,从小就是这样,对同学、对朋友,他习惯帮别人的忙,在别人意失或不安的时候,提供一些安慰或关怀。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相对地,他也因此获得了相当好的人缘。
长大后,他渐渐又了解,他这样的个,加上他出⾊的外表,在女人圈里可真是所向无敌。不管是单纯的女朋友,还是想追他的,或是他想追的,没有一个女人不喜他。
他对每个女人都很好,他的恋爱哲学是:在面对任何一个女人的时候,他一定专一而认真,但这并不代表这女人是他的唯一,他可以同时对许多女人认真,有太多女人等他去疼,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
喜他的女人,多半知道他的个,他既不认真,也没人敢跟他认真。他还记得在巴黎认识的一个女孩,主动提出跟他分手,理由是:我想我大概快爱上你了。
他当时有点愕然,但事后也不太以为意,因为她只不过是他众多女友的其中之一而已。
他一直对爱情抱持这样的看法,直到现在,他二十五岁,遇到了晏然。
对晏然,他不能否认一开始只是好玩。
他认识的女人大半不是年轻活泼,开朗而不在乎如同萦然那类:再不就是成自信,很有个的女人。没有一个像晏然这样,一板一眼,思想带点传统。
她的认真,在随的他看来十分有趣;她偶然的灿烂笑容,令她显得份外璀璨人。但他向来也不把她当特例,直到今天。
她那番酒后的告⽩,完完全全撼动了他!他每一个随的举动,在她眼里竟然都如此重要,都有了意义。
他也从来不知道,晏然竟是这么用心在爱着他,把他,或者说是把这份爱情,看作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一件事,可以为之抛弃原则,全心全意,只为爱一个人。
他曾经为许多女人心动,但她不仅仅撼动了他,还让他感动。
是否,生命中的确有某些事,是值得他专心专意对待不可的?
望着天花板,止羽的眼前出现了晏然的影子。
有些女人亮丽耀眼,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內昅引别人所有的目光,但事后想起她来,除了那模糊的一点点美丽相貌外,竟很难记得周全。而晏然,如同她的长相,不抢眼,不丽,清清淡淡,看似平凡,说似平常,但却令人难忘,似乎与她分别愈久,存于脑猴的影像就愈清晰。
他从前对她只是喜,但现在,他想他是真的爱上她了。
…。
晏然直直睡到隔天早上,当她头的闹钟如常地响起,她才惊跳起来,习惯地去洗脸刷牙,打算去上班;牙刷到一半,她才怔怔想起,不,她不必赶去上班,她已经留职停薪了。
清醒了,她的头开始菗丝似地疼,也像是开启了某个开关似的,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她慢慢都回想起来。她想到她在公司所受的委屈,想到左睦骥对她的表⽩,想到后来跟止羽去喝酒,她好像也对他表⽩了。
但她到底说了些什么?却又没办法逐字逐句地忆起。只记得她好像说了些心底的话,一些不该告诉他的话。
怎么会这样?真够糟的了。她敲敲已经很痛的头,刷好牙顺便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下楼。
早餐桌上,大家看见晏然一⾝家居打扮都很惊讶,晏然这才想到家人还不晓得她留职停薪的事,连忙报告了一遍。
家人听完,互相换了眼⾊,马上有人安慰她:这样也好,反正你很少放假。
就是说。你一毕业就开始工作,从来没停过,趁这个机会休息休息。
往好处想,是这样没错吧。于是,晏然开始她第一天留职停薪的生活。
吃完早餐,骆爸爸上班去,骆妈妈去社区超市打工,萦然也去上课了,家里只剩下晏然一个人,她百般无聊,手拿着摇控器歪在沙发上,对电视献上最⾼的敬意。
中午,骆妈妈从超市带回来午餐,喂晏然和自己;下午,骆妈妈又赶着去社区大学上课,好在不多久,萦然回来了。
萦然今天只有早上的课,心里惦着姐姐一个人在家,于是下课后哪儿也没去,直接回到家里,竟看见晏然还是一样⽑⽑虫似的蜷在沙发上瞪着电视。
萦然所认识的姐姐一向很有规矩,很积极,曾几何时竟变得这么懒散无力?她忍不住开口:你打算这三个月的假期,每天都这样过呀?
当然不是。晏然当然也知道这样赖在沙发上不太像话,她红着脸替自己辩:第一天而已嘛,让自己放松一下。
有没有打算放假要做什么?萦然在她⾝边坐下,关心地问。
没有。她喟。我现在得很,工作搞成这个样子,然后…她没说下去,只是又叹了口气。
又跟阿羽吵架?萦然猜。
晏然苦笑了下,和止羽发生的事她因为不知如何开口,所以没跟萦然说,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
我看你最近怪怪的,萦然站起⾝,走向冰箱拿了两颗洗好的苹果,递给姐姐一颗。所以去问阿羽,他说你们吵架了。
不只是吵架吧。晏然的声音涩涩地,苹果拿在手上,没有食。
我知道。萦然啃了口苹果,又放下来,认真地对晏然道:不过姐,阿羽的个就是这样子,要他改很难;但他现在毕竟还年轻,也许等他年纪大一点,就会对爱情有比较专一的想法。
晏然苦笑头摇。我已经二十八了,还有时间等他?
这当然也有道理。但萦然仍道:已经对他放下了感情,放弃难道不可惜?
那又能怎样呢?晏然再叹一声。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过,他这人太出⾊、太特别,跟他在一起,就好像飘在云端上一样,脚踩不到地;又好像自己变成了偶像剧的女主角,在谈那种小说似的爱情。但我适合这样的爱情吗?我二十八了,不该再作梦了,我要的应该是一个稳重的男人,也许平凡,但实际。至少我能踏踏实实地知道未来在哪里。
晏然说得太明确,好像已经有另一个人在让她拿来和止羽作比较。敏感的萦然忍不住问:你是不是有这样的一个对象?
也不能算是…晏然不管什么事,几乎都会老实告诉妹妹。你记得我曾经在基金会里,被一个同事的老婆误会,骂成第三者?
记得,就是那个左睦骥嘛。萦然有阵子常去基金会找姐姐,姐姐的同事也见过不少,包括睦骥。
他现在已经离婚了。晏然静静地说。昨天,他听说我可能辞职,就紧张地跑来跟我说了一些话,希望我跟他…可以往。
什么?萦然陡地一惊。弄假成真啦?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晏然眼前不自觉地浮现睦骥的⾝影。但他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说话的人,所以应该是认真的吧。
早不说,晚不说,在这个时候…萦然伤脑筋。
之前你要他怎么说?晏然望着妹妹。他又还没离婚。
你満喜他的是不是?萦然直截了当地问。
也谈不上喜,你知道的,他之前一直是有妇之夫,我去喜一个有老婆的男人⼲什么?晏然还是实话实说:不过,我的确是満欣赏他的。
那你答应跟他往了?萦然继续问。
昨天我整个人本是一团,所以也没跟他讲什么,晏然放下那一直拿在手上当装饰似的苹果,抱起一个抱枕,把下巴埋在抱枕里。不过就算是现在,我也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知道?萦然追问下去。
心情太了。晏然埋在抱枕里的头摇了摇。唉,如果他不急着找我,这些事过阵子再说吧。
萦然正想开口,她的机手却响了,她只得先从她扔在沙发上的背包里找出机手。
萦然,你在哪里?是止羽的声音。
在家啊。萦然应。
太好了!有没有时间?出来一下。他乾脆地,一点也不浪费时间。
萦然瞧了眼晏然,很怕她一出门晏然又像⽑⽑虫似没力地窝回沙发。
我要陪我姐。
你姐?止羽的声音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她该不会就在你⾝边吧?
是呀。萦然再应。
别告诉她这通电话是我打的。
止羽那慌张而小心的态度是萦然很不悉的,她不由得皱眉:你到底要⼲嘛啦!
拜托、拜托!他好认真好认真。你出来就对了,我在后面公园等你。
好啦。萦然无法对付他的赖,又实在很好奇止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遂答应了。
答应了止羽,就只好对姐姐抱歉了,萦然保证似地道: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很快很快。
晏然点点头,倒没什么意见。
萦然速速出门,来到社区后的公园,左看右望不见止羽,直到天上掉下来一个一元铜板打中她的手,她猛然抬头,发现止羽竟然坐在一棵盘错结的榕树上。
她捡起一元铜板朝他扔回去,叫道:你该不会要我爬上去吧?
他灵巧地接住铜板,笑道:上面空气好,脑袋比较清楚。
不会吧?他坐的位置离地差不多三公尺耶!不过想她小时候也是个爬树⾼手,今天又穿了牛仔,那就回味一下儿时乐趣吧。
太久没运动,萦然爬上树头几乎是惊险万分,好在他坐的那树⼲十分坚固,而且还有⾜够的位置可容纳她,她终于坐定,看见止羽手上竟然拿着一小瓶肥皂⽔,正从塑胶圈里吹泡泡。
小时候的玩意,长大就很少见了,萦然开心道:哇,好久没玩这个了!
他把小瓶子和塑胶圈都给萦然。刚才经过商店看到有在卖,就买了,其实是买给你的,我也没心情玩。
萦然很理所当然地接过瓶子,⾼兴地制造了一大堆泡泡。止羽总是这么细心,这么懂得让人开心,怪不得她姐会一头栽进他的情网里,难以脫逃。
⼲嘛把我叫出来?萦然言归正传。
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正⾊。我问你,以你对你姐的认识,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重新追她,她会不会理我?
萦然瞪大了眼睛。我有没有听错?你对女人不是一向都很随,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没想到你竟然会想留住我姐。
止羽侧了侧头。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但好像就是忽然之间改变了想法。
萦然寻思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和一个女人初识时那种心跳速加的感觉,是让你去追她的原动力;但等往了一阵子,那种心跳的感觉消失,你对她也失去趣兴了。
他讪讪笑道:其实人也不可能一直心跳速加,一直心跳速加不是快死了?
有问题。萦然放下泡泡瓶,审他似的。是什么让你改变想法?
止羽倒也不隐瞒:昨天我带你姐去看夜景,她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也说了很多心底深处的话…
萦然笑着猜到结果:你被感动了?
他虽然微笑着,眼里的感触却颇深。好像从来没有一个女人,是像她这样子爱我的。
且不论止羽觉悟的程度,光他这样的眼光,就让萦然觉得十分稀奇了。
好吧,既然你对我一点也不隐瞒,我也就把我知道的告诉你。我姐这人基本上是很理智的,再加上曾经受过你一次伤害,所以就算她还很爱你,但她的理智还是会要自己离你远一点,懂没?
他的表情变得好严肃。那我没希望了?
萦然想了想:应该说是,之前你只需花五十分力气就能追到她,现在想要她回心转意,可能要花五百分的精力。
他的开朗天马上又让他燃起信心,他笑道:没关系,我精力充沛!
不过现在大概不是你精力充沛就够用的,你还多了个情敌。萦然好心通报。
什么!止羽喊得好大声,太过动,差点要从树上摔下去。哪来的情敌!
她有个同事叫左睦骥,你大概不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萦然还没说完,他就急着说:他老婆发神经把晏然骂了一顿的那个。
萦然诡笑道:不过你不知道,他现在离婚了,而且他对我姐印象一直很好,已经对我姐表⽩了。
止羽的眼睛瞪得很大,眼光直直的,闪都不闪。
虽然告诉他实话好像很忍残,但萦然还是觉得她有告之的义务:他呢,虽然没有你长得帅,不过年纪比你大,所以比你稳重,这几年来,我姐也満欣赏他;再加上他的工作、生活方式,都是我姐所习惯的,不像你,全世界跑来跑去,我姐会觉得跟着你没未来。
止羽沉默了。萦然说的这些,他都明⽩,他也想到那回在基金会演出时,他撞见晏然和睦骥的对话,那时他就有种无名的第六感,觉得晏然看待睦骥不仅仅只是同事,没想到现在真成了他的危机。
萦然见止羽不语,猜到他一定正大伤脑筋,但她的疑问还没结束。还有,你不是快要回法国去了?那还怎么追我姐啊?
止羽回过神来,认真回答萦然:我想带她跟我回去。
嗄?萦然吓了一跳。
她不是放三个月的假?我想她跟我回法国,就算去散散心,换个生活环境,都好。他颇有感触地道:你知道我每次看到她愁愁的脸,笑容都不见了,心里就很疼。她可以是很明亮、很开朗的,我要让她变成一个快乐的女人。
他的语气很平常,并没有特别动,但萦然却反而可以听出他心中的真。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晏然总是在意止羽适不适合她,却忘了,止羽或许是最能带给她快乐的男人。
好!我支持你。萦然对此时的止羽开始有了信心。就照这样,你去跟我姐讲吧。
嗄?萦然突如其来的鼎力支持,让止羽有些受宠若惊。
没错,放心大胆去讲,萦然重重往他肩上一拍。会有好结果的!
谢了。
止羽笑了,也拍回去,然而拍得太重,萦然差点掉下树去,他连忙去拉,却又被萦然的重量给拖得重心不稳,两人惊笑着,差点一起掉下去。
…。
晏然休假的第一天,是这样过的…看电视,吃东西,跟家人聊天…一团混沌。
晚上她坐在房间的书桌前,桌上的镜台映出她茫茫的眼神,她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三个月,九十天,一年的四分之一,她总不能这四分之一年的时光都这样在电视机前耗下去。
她翻出记事簿,是真的想好好规画一下接下来的⽇子,但拿着笔,她的脑子又是一片空⽩,什么想法也没有。
怎么经历了这些困厄之后,竟然连人都变笨了?
她像希望自己清醒似地拍拍脸颊,听到的却不是手拍脸的声音,而是什么东西打在落地窗上的声音。
第一声,晏然下以为意;然而第二声、第三声…钝钝的声音,不是什么尖锐的器物,但⾜以造成声响,若不是恶作剧,就是有人刻意。
她站起⾝,拉开了落地窗。
是止羽站在隔壁的台上,用美工刀裁着橡⽪擦,一块块往她窗上扔。晏然低头捡起许多块小橡⽪擦,很想把它们全扔回去。
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晏然的声音不大,但止羽还是听见了。
这是个很好的招呼方式,你不觉得?他悦愉地喊回来,声音比她大得多。
不觉得。晏然的口吻并不是太开心。
火气这么大?他隔着距离,企图仔细看她。宿醉还没醒?
说到宿醉,晏然忍不住问他:我昨天到底喝了多少?
一瓶威士忌。他看见晏然惊讶地子诩张开了,连忙再补一句:小瓶的。
晏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但小瓶是多小?能让她喝得半醉半醒,一定不少。
止羽好奇看着她:昨天晚上的事你都记不得了?
晏然伤脑筋地:只记得一个大概。
他只觉得有趣:你跟我说的话呢?也忘了?
也只记得…大概。
晏晏?是你在跟人家讲话吗?怎么这么大声?
有人在敲她的房门,是她妈妈。她和止羽这么一来一往,音量都放大了,难怪家人会觉得奇怪。
没有,晏然赶紧打房开门,跟妈妈代:嗯…我在讲电话。
讲电话这么大声?骆妈妈倒不追究,下楼了。
止羽似乎也明⽩隔空喊话不是个好方法,他在橡⽪擦上绑了张纸条,又打中晏然房间的落地窗。
晏然捡起,摊开纸条,上面写着: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她凭什么要去?晏然皱皱眉,再抬头,对面台已不见止羽的⾝影,想必是下楼出门去等她了。她其实并不想见止羽,但又怕不去他会继续回台上吼,到时大概不只她妈,连所有的邻居都知道他们在⼲嘛了。
晏然只得随便换了件⾐服出门,才一踏出小院子外的大门,止羽果然就在门边等她。
散散步吧?绕一圈?
他的语气里有种小心翼翼的味道,像是怕她不开心,但其实他那命令似的习惯还是尚未改变,话说完,他已经迈开步子了。
晏然的脚彷佛不听指示似的,不由自主跟着他走,口里不知埋怨他还是埋怨自己:我为什么要跟你去散步呢?
他正经八百地对她一笑:因为你开始放长假了,不能天天窝在家里,你需要运动,而走路是很好的运动。
运动也需要心情吧。晏然叹。
他扬扬眉。你心情很糟?
一枝长长的树枝伸向路边,挡住晏然的去路,她怈忿似地一把打走它。很。
怎样可以让你心情不?暗暗的街灯下,他的眸子却十分明亮。
晏然的眼神却黯淡,而消沉。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出国旅行怎么样?他认真提议。
太普通的提议。想过,可是没有认真想,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要不要试着想像一下,在法国的乡下,南部的一个小镇,有罗马帝国时代的古迹,有葡萄酒庄、薰⾐草田。他慢慢地道,铺陈一幅美好的景致。人们和善、亲切;夏天的气候暖适怡人,绝不像湾台这么热;天空是透明的,比垦丁还蓝…
为什么是法国南部?晏然陡地打断他。
因为我住在法国南部。他不讳言地朝她一笑。
晏然盯着他那双慧黠的眼睛,思索后道:你在暗示我什么?
不暗示了,我直说。他认真看住她,语气中有抹诚恳。我再过两个星期回法国,跟我一起走吧。
果然直接!晏然愣住了,意外而惊奇。
吓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看她。
晏然怔怔点头。
没什么好惊吓的。他轻松地说。你休长假,出国旅游是很正常的一项安排;而选择有人在的地方,更是最佳选择!我刚好要回法国,你就跟我去法国玩,十分理所当然。
晏然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的是非常会说话,他说的条条有理,却刻意漏了一项,她已经跟他分手,他还带她回法国⼲什么?
我不想再跟你有什么牵连。晏然提醒他。
他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这太令人伤心了吧?
晏然没被他流浪狗似的可怜眼神给惑。是你先让我伤心的。
那这样吧,他好正经好正经地道:我们两个都不要再伤心了,我们就从去法国起,从头开始。
说的比唱的好听。我没想过要跟你从新开始。
那从现在开始想,如何?他脾气好得很,绝对不生气,而且不放弃。
晏然忍不住问:每个跟你分手的女人,你都会想要跟她们从新开始?
当然没有,他不笑了,笑容敛下来,带着些许温柔。你是第一个。
晏然痹篇他温柔的眼光,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这么做。我在你所认识的众多女人之中,绝对不会是最出⾊、最动人,或是最有昅引力的一个。
但你却是唯一一个用真心爱我的。他慢慢说,一字一句。
晏然的心震动了一下,有种酸涩的情感正缓缓浮上,她庒抑住那种感觉,只说:或许别人也很爱你,只是没让你知道。
也许吧,他肯定地道。但我现在遇到的是你。
晏然挑他话里的⽑病:这样说,好像太牵強了。
他没对晏然的话表示太多反对的意见,只是笑了笑,隔了一会儿,他才用一种沉沉的语调道:说我突然之中觉悟了什么,我想不只你不信,我自己也不太相信:可你知道我的,如同我惯常的习,我不会刻意去体会、了解什么,但有时候不经意、无形之中,我会学到一些什么事,例如这世上,也许有某些事是必须要专一去对待的。
晏然再度沉默了,而那股酸涩的情感竟然漫进她眼里,让她想哭。
打从他们认识开始,这大概是止羽所说过关于感情的话里最深刻、也最能感动她的,但却是在他伤了她的心之后说出,还能有它应有的份量吗?
他倒是不催她,不急于回收效果。他们走着走着,已经走了一圈,又回到晏然家门前了。
办法国签证需要几天,所以你还剩下一个星期可以犹豫。止羽停下脚步,深深看着她,那眼里有抹她不太认识的成和笃定。别太急着否定我,考虑一下。
晏然怔怔看着他,没再说什么,缓缓转⾝走回家去了。
…。
晏然的假期马上多了一个好选择:出国旅游。而且有人带路,有吃有住有玩。换个人或时间,晏然肯定不会犹豫,但偏偏就是这个时机,是止羽。
若随他去法国,就不仅仅是去法国而已,还有着另外一层含意,就是再给他一次机会。
但她是否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
依她的爱情守则,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她怎么敢再相信他?她只有一颗心,已经被他伤了一次,不想再雪上加霜。
若依循她的爱情守则,她千万不能随他去法国;而他自己回法国去,那是再好不过,藉着时间和距离,她正好可以忘掉他,然后寻找稳当的另一个舂天,也许就是曾经向她告⽩的左睦骥。
既然如此,她何必还犹豫?遵循她的爱情守则就对了。
但是…
总是还有一个但是。
止羽对她提议之后的隔天下午,晏然正从超市购物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靳坐在客厅里。
你好,靳。晏然礼貌地打了招呼。靳对她家来说绝对是稀客,虽然邻居在外头遇见都会聊聊天什么的,但很少会到别人家作客,这不噤让晏然好奇靳来访的原因。
她才刚在一旁坐下,骆妈妈倒先开口了:靳太太在跟我说,他孙子过几天就回法国去了,你反正放假也没什么计画,何不乾脆就跟他去玩玩?
晏然一惊,没想到止羽竟会把他的打算告诉,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是啊。我儿子媳妇也住在那,吃住都不成问题。我前两年也去住饼一阵子,那里风光真是漂亮呢!靳也加⼊了说客行列。
晏然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但只微笑着,倒不开口。
说着,靳微微叹了口气:我刚刚才在跟你妈说,我家那个阿羽啊,就是什么事都太随了点,以致于有时候伤了人家的心都不晓得。但他还年轻嘛,总要经历过了才能学乖,像我们这么七老八十了都不见得能事事做得周全,他也还要学呀。
晏然这下更是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止羽难道在靳面前承认自己的错,只为了多一个帮手、一个说客,一份长辈的庒力?
这实在是太…太…
晏然想到四个字:不择手段!
吧嘛?他豁出去了?
我觉得你那孙子开朗的,很亲切,很有礼貌。骆妈妈见晏然不语,只好说些好话,这点倒不错,现在的年轻人很多都自以为是,目中无人呢。
骆太太夸奖他了。我那儿子媳妇也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宝贝了点,宠着由他任也是有的,不过他知道错了就愿意去改,这倒是好的。靳边说,边拿眼角扫着晏然,似乎在等她的回应。
晏然实在不知该作什么反应才好,当然不愿就这么答应了她们,只得藉口:妈,冰箱里还有葡萄你忘了?我去洗一洗拿来给你们吃。说完马上站了起来。
靳活了这么大岁数当然也不是⽩活,察言观⾊她还会,也知道事情都有个限度。她笑道:别忙、别忙,我坐了这么久,该走啦。
她起⾝走向门口,临出门时还向晏然补了一句:晏晏哪,你跟阿羽去法国,我只要先代我儿子媳妇一声,保证他们把你照顾得好好的。
彷佛话中有话。如果止羽在法国对不起她,他老爸可以管教他。
老人家的好意,晏然当然得给长辈面子,她微微一笑:谢谢,我再想想。
靳走了,晏然如释重负地倒在沙发里,刚从超市带回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也忘了整理。
却没想到连妈妈仍不放弃,她往晏然旁边一坐,开口就是:晏晏哪,你的护照是不是过期啦?要不要再办?
晏然翘起嘴:妈,你赶我去法国啊?
什么赶,你工作这么多年,也没放过什么长假,这些年就只跟我去过一次⽇本,年假又只是在家觉睡,这下有机会出去走走,就别浪费。骆妈妈羡慕似地加了一句:如果可以,我还想跟你去呢。
晏然想也没想就回:那你跟阿羽去好了。
骆妈妈噗哧一笑。⼲什么?跟女儿抢男朋友啊?
晏然可没笑。他不是我男朋友了。
晏晏哪,骆妈妈拉起女儿的手,轻轻拍了拍。男女在一起,吵架是平常的事,要是每吵一架就要分手,那怎么得了啊?一辈子都不要嫁了。
晏然觉得她⺟亲这话不太适用于她。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分手?
好像是他心花,是吧?
看来靳刚才的确跟妈妈说了不少。
心花的男人还能信任吗?晏然哼。
你爸爸从前也很心花啊。骆妈妈出人意料地说。
嗄?晏然呆了。
骆妈妈笑:否则你们姐妹俩怎么会生得这么漂亮?你爸爸年轻的时候是美男子呢,一大堆女孩子等着给他挑。
晏然从不知道这些事,她忍不住问:妈,那你放心啊?
怎么不放心?骆妈妈十分自负。有办法抓住他,他就定下来了嘛。
晏然对⺟亲只有佩服两字。了不起,但我没你的功力。
怎么这么没自信!骆妈妈皱皱眉。
好了,这下又扯到自信的问题。
晏然现在想想,她之所以不敢再跟止羽重新开始,除了不敢信任他之外,恐怕真的还是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她自认非天仙美女,也不懂什么抓住男人的方法,她除了自己对对方的爱,以及对方给她的爱外,完全无以依凭,然而之前她与止羽的往却让她明⽩,光靠彼此的爱好像不太够。
说她胆小吧,她真的没什么信心敢再尝试。
…。
经过了昨天止羽的提议,今天靳与⺟亲的第二波劝说,晏然以为到此为止了,没想到晚上她窝在房间里看书,刚到家的萦然一下子就来到她的房间,比起前两波攻势更单刀直⼊,直接就跟她伸手:姐,你的护照呢?我去帮你办签证。
晏然倏地从上跳起来。我还没准备要去呢。
为什么不去?萦然瞠着眼,好像不明⽩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要去?晏然学她的语气。
去玩,去散心啊。萦然的答案跟所有人一个样。
晏然没好气:⾝边跟着一个曾经令我伤心的男人,我怎么散心?
再给他一次机会嘛,比起来,萦然直截了当得多。你看不出来他现在有多努力?
晏然不否认,却也不肯定。现在的努力,也不能代表未来。我不想拿时间再跟他去赌。
萦然坐在边,颇富深意地看着她。你不赌,就什么都没有;但是你如果去赌,还有可能赌赢哦。
这倒是个有道理的说法。但是…又没人能保证。
他要是再欺负你,我拿把刀去法国砍了他!萦然做了个劈人的动作。
晏然忍不住笑了,却没办法像萦然这么乐观。你⼲嘛这么替他背书?
不知耶。萦然正⾊寻思。大概是觉得他这次好像満认真的。
是吗?或许她曾经亲⾝经历过他的伤害,所以就算他再认真、再努力,做再多也没用。
我说呀,你想那么多⼲什么?萦然贡献她的看法。你就当去法国玩一趟,花费既少,又有免费导游;其它诸如以后要不要跟他在一起,要不要原谅他,都是附属的,先玩够了再说!
这是萦然派的思考模式了,而她晏然式的思考逻辑,大概绝对想不出这样的答案;可她也不能不承认,萦然这是比较聪明,而且有理的作法。但她又十分怀疑,自己一板一眼的个,能做到这么收发自如吗?
晏然还兀自沉思,萦然却已经等不及,直接问她:姐,你的护照放在哪里?
晏然正陷于苦思,没有脑子再来思考萦然的问题,下意识地回:书桌的第二个菗屉。
萦然依言找出护照,翻检着:嗯,还没过期耶,这里也有照片。她翻着护照的夹层,数数照片的张数。嗯,够了。我拿走啦!萦然把护照向姐姐扬了扬。
晏然陡地回神,发现护照已经被拿走,急着喊:喂,我还没答应要去…
萦然顽⽪地笑着,带着姐姐的护照,很快溜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