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家海边别墅的客厅中宾客如云。
吃过精美的晚餐后,大部分的客人都在玩西洋棋、扑克牌作消遗。
罗伊斯顿夫人向四周张望,看见人群中有一张新面孔,另外,有一两个一向能使她乐的人也在宾客当中。
其中一个是最讲究礼仪风范的布梅尔。他还在伊顿念书的时候,就以优雅的社礼仪而闻名当时。他十五岁那年就蒙王子召见。此后,他们的友谊越来越深厚,王子对他非常尊敬,而月。很虚心地接受他对姿态、仪表妆扮的意见。
据说王子用单手打开鼻烟盒的美妙势姿,就是从布梅尔那里学来的。布梅尔本⾝并不喜闻鼻烟,但却有数量惊人的珍贵鼻烟盒,大部分都镶満了宝石。
罗伊斯顿夫人很庆幸今晚布梅尔也在场,因为这样一来,整个宴会的谈话气氛就会象机智竞赛一样诙谐、热烈,而王子也一定会尽力引起他周围的人的注意…这些人里头包括了夏瑞翰伯爵。
另一个罗伊斯顿夫人特别喜的客人,他从不受四周奢华环境的影响,那就是所罗老爵士。
他和乔治·布梅尔是完全不同的典型。
他总是穿着宽宽大大,有长褶的老式⾐服,披着大披肩,对服装的流行趋势从不在意。
大家公认所罗爵士是所有男士中对女最有礼貌的一位,但是他对男士却是直言无隐,甚至耝鲁暴躁。
因此他和别墅中其他客人不太合得来,可是罗伊斯顿夫人很喜他,晚餐后,她一直在和他聊天,直到夏瑞翰伯爵走了过来。他把她拉到客厅最角落的沙发上坐下。
“今天下午你为什么不见我?”他问。“我去看你,但是仆人说你不见我。”
“我是真的出去了,”罗伊斯顿夫人回答。“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不会拿这种籍口来搪塞你的。”
“你去哪里了?”
“我今天忙了一整天。”她微笑着回答。
他转头凝视着她,狭长的眼睛在她的脸上搜索着。
她故意不去看他,转眼望着正在⾼谈阔沦、引人发笑的王子。
“你看起来有点异样,”伯爵说。“发生了什么事?”
“有什么异样呢?”罗伊斯顿夫人问。
“我说不上来,”他回答。“不过在你一进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我希望我看起来很漂亮。”
“你的眼睛里有点什么,”伯爵似乎在和自己说话。“那是从心底发出来的。”
“你越来越爱分析了,迪亚席。你这样真让我受宠若惊。”
他依然审视着她,那样子使她有点不安。然后他问:“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告诉过你,我想坐自己的马车回去。”
“我想见你。”
“我知道,当时我太累了,不想和你争辩。”
“你没有走大路。”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没有追到你。我的马车夫说你刚走,所以我猜你一定没走多远。”
“我从另一条路走的,那边比较不拥挤。”
“但是却危险得多。”他说。“一个女人不应该深夜一个人在路上来去。”
“可是你看,我不是平平安安地到家了吗?”
伯爵没有答话,不过她知道,他的脑子里正忙着思索他所感觉到的事。
“你究竟是哪一点不同了?”过了一会儿,他问。
“我真的和以前不同了吗?我自己一点儿也不知道啊!”“你似乎复生了。”他缓缓地说。
“大概是海风的关系吧。”罗伊斯顿夫人说。“你一向不喜柏莱顿,但是你看,它对王子的影响有多大。”
“我不管王子怎么样,”伯爵说。“我觉得你似乎很快乐。”
“我是很快乐!”罗伊斯顿涸葡定地回答。“既然你那么好奇,我就把原因告诉你。因为我帮助一个朋友找回了她的幸福,所以我很⾼兴。”
她想,这一下,他又要把她的话咀嚼半天了。
谤据过去的经验,她知道他对她的事情非常敏感,所以很担心他会想得太多。
“一个朋友?”他尖锐地问。“是男的?”
罗伊斯顿夫人笑了。“用不着嫉妒,迪亚席,她是个女的,所以你不用再象审犯人那样审我了。”
她希望这番话能令他満意,而且,事实上,艾薇尔那种欣喜的样子也的确使她感到很⾼兴。
今天一大早,她就听那个強盗的话到行银去开了个信托基金帐户。她告诉行银经理,那笔钱是她赢来的。
他并没有表示惊讶,倒是那笔钱的数目让罗伊斯顿夫人自己大吃一惊。“一万八千镑!”她叫道。
“确实数目是一万八千零九镑又十先令。”
“我没想到自己赢了这么多。”
“夫人应该考虑到您也可能输这么多。”行银经理严厉地说。
“如果输了这么多,我一定会很难过的。”
她在他起草的文件上签了字,文件上列明:这笔钱的本金,唯有杜瑞吉夫人的两个女儿在成年以后才能领取。
艾薇尔·杜瑞吉简直不敢相信罗伊斯顿夫人说的这些事。“可是,我怎么能接受你的钱呢,格拉蒂亚?你知道我…”
罗伊斯顿夫人按住她朋友的手。
“听着,艾薇尔,”她说“你什么也别问。你女儿名下的这笔钱,是从法兰西斯爵土那儿得来的,所以你绝对有权享用。他把你应该得的津贴减半,你拿他这笔钱并不为过。”
“他怎么会同意的?还有,他怎么肯把我的项链给你呢?”
“这些事我不能告诉你,”罗伊斯顿夫人说。“你要信任我,艾薇尔。”
“我当然信任你,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罗伊斯顿夫人打断她的话。“艾薇尔,你只要接受项链和这笔钱,而且永远不向任何人提起过件事就可以了。”
艾薇尔困惑地看着她。“你是说连…法兰西斯也不能提吗?”
“尤其不能对法兰西斯爵士提起!永远不能让他知道你把项链拿回去了。我已经把它存在行银的险保箱里,艾薇尔,恐怕以后你不能再戴它了。”“这没有关系!”杜瑞吉夫人说。“不过等孩子们要参加社活动或是办嫁妆的时候,可能要变卖它来筹钱。”
“我知道爱德华爵士的原意是如此,”罗伊斯顿夫人说。
“不过有了行银里那笔钱,光是利息就够你应付一切开支了。”
杜瑞吉夫人哭了起来。“格拉蒂亚,我…该怎么谢你呢?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重大。”她啜泣着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烦恼,我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养活…两个孩子。”
“事情已经过去了。”罗伊斯顿夫人说。“现在,你可以过和爱德华活着的时候一样的生活。”
“可是法…法兰西斯…”杜瑞吉夫人结结巴巴地说。
“不要管他!”罗伊期顿夫人接口说。“我想他不会告诉你项链已经不在他手上了。即使他告诉你,你也要假装不知道,绝对不能告诉他什么。”
“我不懂…你是怎么…把项链…弄到手的?”杜瑞吉夫人一面说一面擦眼泪。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罗伊斯顿夫人对她说。“我请你信任我,艾薇尔。如果你不能保守秘密,我会受连累的。”
“我一定能保守秘密!一定能!”杜瑞吉夫人叫着。“我太⾼兴、太感了,格拉蒂亚。这简直是奇迹,把我和孩子们从深渊里救出来,让我们重见天⽇。”
她拥抱着罗伊斯顿夫人,吻亲她的面颊。
“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恩惠,我会每晚向上帝祈祷,请求他降福给你。”她轻声说。
“我希望你照我的话做,千万不要把事怈漏出去。”罗伊斯顿夫人告诫她。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一定照办。”杜瑞吉夫人说。
她那种快乐得象个孩子的样子,似乎具有感染力,回家的途中,罗伊斯顿夫人也感觉到整个世界充満了光。
到家以后,她听说夏瑞翰伯爵曾经来过,心里暗暗庆幸自己不在家。她很害怕为了开溜的事和他争论。不过她知道这是早晚免不了的。现在,她更担心她的快乐会使他越发追问不体。“你今晚真美!”他一直注视着她。“我发现;离开伦敦以前你那种厌倦的神⾊已经看不见了。”
“这就是我离开伦敦的原因,”罗伊斯顿夫人很快地说。
“我当时非常厌倦,迪亚席…我真的厌倦了。”
“但是也用不着提早十天离开,而又不告而别啊!”罗伊斯顿夫人不愿意再和他谈这件事,于是故意打了个呵欠。“我不喜把一块羊⾁在同样的⽔里煮两遍。”她说。
这是她从康文特广场学来的暗语,伯爵几乎笑翻了。
“我又想出了几个新奇的主意,回伦敦以后,我们可以去试试。”
“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罗伊斯顿夫人回答。“我的生命要开始新的一页,我需要宁谧而受人尊敬的生活。”
“伴着你的丈夫?”他嘲弄地问。
“你需要我,没有我,你会觉得很无聊的。你应该勇敢地承认这个事实。”她太悉他这种说话的口气了。
就在一瞥之间,她看见他眼底、边的情,艾薇尔所说的隐蔵在他体內的那只野兽,似乎是蠢蠢动了。
突然,罗伊斯顿夫人看见王子正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她站起⾝来的时候,伯爵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明天晚上,我要带你到一个可以让我们独处的地方进餐。”
这时候王子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趁机不再答话。
王子对她说:“来帮我选几首曲子让乐队演奏吧,亲爱的。我希望选出来的曲子能象你一样活泼生动又有韵致。”
“您太夸奖我了,殿下。”她挽着王子的手臂,走进了音乐厅。
费兹赫伯特夫人也在那里,他们三个人讨论着对每首曲子的好恶。
王子妙语如珠地为他心爱的曲子辩护,所以最后获胜的总是他,罗伊斯顿夫人被他风趣的谈吐逗得开心大笑。
“你今天晚上非常漂亮,亲爱的格拉蒂亚。”走回客厅的时候,费兹赫伯特夫人对她说。
“我正想这样对你说呢,玛莉亚。”罗伊斯顿夫人回答。
事实上,费兹赫伯特夫人并不美,但是自从回到王子的⾝边,快乐的生活使她变得非常的动人。
王子的朋友都非常⾼兴他们能够复合。由于费兹赫伯特夫人的影响,他不再喝那么多酒,各方面都显得稳定多了。
但是他那个真正的、不安分的子,那些堆积如山的债务,仍然在他的心灵中留下影,不过这已经是他一生中最満⾜的一段时间了。
在这一段⽇子里,他的心情非常开朗,体重直线上升,而且比以前更有魅力。好几个夜晚,他邀请罗伊斯顿夫人到别墅里和他一起聊天说笑,嘲讽许多人和事。
现在,看见伯爵正在玩扑克牌,罗伊斯顿夫人想这正是溜走的好时候。
她悄悄地和王子商量。“您能不能允许我现在离开,殿下?”她问。“我有点不舒服,想回去休息。您可不可以帮我瞒着夏瑞翰伯爵,让我悄悄溜走?”
王子眨眨眼。“如果我帮你这样对付我的朋友,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他问。“我希望自己一个人回家。殿下,我想除了您以外,没有人会了解我的心意。”罗伊斯顿夫人回答。
王子非常愿意帮她的忙。因为他一向很喜她,而且这使他感觉到有人需要他。从长大以后,他的⽗亲就一直不喜他,国全上下也都不重视他,因此,当有朋友需要他的援助时,他会感到非常快活。
“一切由我来承担,亲爱的。”他狡猾地说。他把她的马车召来,目送她悄悄离去。
回家的途中,罗伊斯顿夫人一直在想着第二天晚上的约会。
很幸运的,第二天伯爵并没有去看她,因为王子约了他去参观赛马,使他整个下午都菗不出一点时间。
自从一七九一年王子的马“逃脫”引起争议后,他就不再到新市去了,不过他仍旧很喜柏莱顿的赛场活动,而且还捐了一个奖杯,这个奖杯在前一年曾经由他的马…“奥维尔”获得。“奥维尔”并不是一匹很出⾊的马,曾经在许多比赛中落败,但在那次比赛中却出人意料地获胜了,为比赛带来了意思不到的⾼嘲。
罗伊斯顿夫人喜看赛马,而费兹赫伯特夫人也曾经邀请她一起到王子的包厢里去参观,但是为了晚上的约会,她编了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辞了,一心一意留在家里打扮自己。
她派马夫送了张便条给伯爵,说她另有约会,不能和他共进晚餐。
这一定会使他十分气恼,但他也无可奈何。
罗伊斯顿夫人把她乌黑的长发洗⼲净,然后梳了柏莱顿最流行而且很适合她的发型。
今晚,邀她进餐的不是王子,也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只是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強盗,但这却是几年以来,她第一次无法决定该穿计么⾐服。
因为他曾经说过要把翡翠项链还给她,所以她一直告诉自己这就是她如此审慎的原因。
她有许多⾐服…绿的、⽩的、银的…无论是式样或颜⾊都和那串翡翠很相衬。在主意改了好几遍以后,她终于选了一件⽩⾊薄纱缀花边的长裙,前装饰着银绿的丝带,长长的带垂在⾝后。
“配上您的翡翠会更好看;夫人。”汉娜说。
“我知道,”罗伊斯顿夫人说。“前天晚上为了全安起见,在离开马歇尔爵士的舞会之前,我把它蔵起来了,今晚我会把它取回来。”
“您这么做很明智,夫人。不过不太象您平⽇的作风。”汉娜说。
“我是不是太目空一切、不计后果了?”罗伊斯顿夫人问。
“我想您有时候太冒险了一点。”汉娜说话的口气十⾜是个老仆人。
“不必替我担心,汉娜。”罗伊斯顿夫人告诉她。“你知道我能照顾自己的。”
“我是好意,夫人。”汉娜辩驳着。
一切准备妥当以后,罗伊斯顿夫人望着镜中的自己,她知道正如伯爵所说的,她的确有了不同的转变。也许是那特别明亮的眼神,也或许是那略惜笑意的嘴的弧线,不过她知道那都是因为她的心复活了。
在伦敦的最后一个月,抑郁烦闷成了无法摆脫的梦魔,促使她逃离那个环境。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全⾝散发着活力,奋兴的情绍仿佛要从口迸出来了。
汉娜为她围上镶着绒⽑的绒质披肩,然后她走下楼去,吩咐富尔登她要在马厩前的庭院里上车。
“在哪里上车,夫人?”他惊异地问。
她知道前门会有许多人注视她的行踪,其中可能也包括夏瑞翰伯爵的亲信。
看富尔登不赞成的神⾊,她迳自穿过狭窄的通道,走到马厩前。
杰克已经照她的吩咐,在车前套上了两匹最好的马,停在那儿等她了。
她和惊愕的马童们一一打了招呼,坐上车去,富尔登替她在腿上盖好毯子“再见,富尔登。”
“再见,夫人。”
她知道他对她这种不循常执的作风不満意,但是她不想解释汁么,只是对他笑一笑。
杰克非常纯地驾着马车出发了。她想,全马厩的人都会惊讶为她驾车的竟是杰克,而不是老汉克斯。
等他们离开马厩后面的路,走上一条僻静的衔道后,罗伊斯顿夫人问道。
“你怎么向别人解释我为什么指定你驾车?”
“我告诉汉克斯先生说这一次的路程很远,夫人不愿意让他工作得太晚,怕耽误了他的睡眠。”
“他相信吗?”
“他觉得您非常体恤他,和您在伦敦的时候大不相同!”
罗伊斯顿夫人笑了。
“以后我得记住他已经上年纪了。”
“是的,夫人。”杰克回答。
他们沉默的上了⾼原区,然后她问:“你认识那个強盗很久了吗?”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夫人。”
“那么,你一定认为他才是你真正的主人罗?”
她的问题使杰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受雇于夫人,所以一定会尽力为您服务的!”
这句话并没有增加她对那个強盗的了解,于是隔了一阵,她又说:“这种生活是很危险的,万一被人捉到,是要受绞刑的,还有你的朋友德柴尔也一样。”
“我知道,夫人。”
“你不担心吗?”
“不担心,夫人。”
“为什么呢?”
“因为我的主…我是说那个強盗很聪明,夫人。他不会贸然行动的。”
“你不觉得这种生活是不对的吗…钱是指照法律上来说。”
“他拿那些钱做了很多好事,夫人。”
“什么样的好事?”
“附近有一间专门收容伤残老人的养老院,他常常捐钱给他们。”杰克带着崇拜的口吻。
罗伊斯顿夫人⾼兴得叹了口气,因为这正是想象中他会做的事。
他们继续沉默地前进。树林就在眼前,车子却转进一条更寂静的路,罗伊斯顿夫人猜想杰克是为了避⼊耳目,才绕进这条伐木工人走的路。
车停以后,杰克指给她一条松树丛中的蜿蜒小径,罗伊斯顿夫人走了过去。
脚下的青苔仍是那么柔软,四周仍是那么宁谧安祥,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一种异常奋兴的感觉穿贯了全⾝。
终于,她又走到了上次见面的地方,这一次,他已经在那儿等她了,⾝上的装束显然也曾经过精心挑选。
他穿了一套晚宴礼服,不但显得非常英俊潇洒,而且比昨晚别墅中任何一位男土还要优雅⾼贵。
她向他屈膝行礼,他走过来,吻了她的手说:“贾士德·曲文那爵土非常荣幸能请到罗伊斯顿夫人共进晚餐。”
“罗伊斯顿夫人感谢贾土德爵士的邀请,而且衷心接受。”她回答。
他们互望着,他仍紧握着她的手。
“贾土德·曲文那爵土,”她慢慢地念着他的名字。
“我知道了,你是康威尔人。我一直想不起来杰克带着什么地方的口音,现在晓得了。”
“德柴尔这个名字也是康成尔人特有的。”
他们嘴里谈着话,眼睛却在彼此倾诉着心底的秘密。
“我一直在担心,怕你不会来。”那个強盗终于说。
“任何事都阻止不了我。”罗伊斯顿夫人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显得太热情了。
“今天晚上很暖,你用不着围上披肩。”
他一边说一边替她取了下来,然后打量着她的低晚礼服,⽩⾊镶银边的薄纱、前银绿的丝带,充分衬托出她姣好的⾝材。
“太完美了!”他温柔地称赞着。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了她的翡翠项链。
“我曾经说过,你的美不需要这串项链来点缀,不过它可以使你的打扮更完美。”
“今晚我愿意接受你的赞美。”
他替她系好项链,又为她戴上耳环。
他的手指温柔地碰触着她,使她噤不住颤抖了;她极力掩饰着,生怕被他发现。
她觉得非常羞惭,因为每次当他亲近她的时候,都会给地带来她从不曾感受到的震撼。
他在她的手臂上套上两个手镯,然后沮丧地低头看着她的手指。
“我忘记把戒指带来了!”他说。“你能原谅我吗?”
“下一次…我再取回去好了。”
“如果你觉得今晚过得愉快,我当然希望下次我们还能见面,不过我绝对没有故意把戒指留下来。”
“我相信你。”她悄悄回答。
他回头望一望。
“你饿了吗?”
“饿极了!海边新鲜的空气让我胃口大开。”
其实她知道,那是因为中午的时候她太奋兴、太紧张,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此刻,她看着⽩⾊餐巾上放着的鲜红⾊大龙虾,以及法国式的沙拉。
另外,还有一些菜摆得象小孩子野餐一样,她笑着在柔软的青苔地上坐了下来。
那个強盗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她尝了一口,发现那是香槟。
“我们今天晚上真豪华。”她说“因为我们在庆祝。”
“庆祝什么?”
“当然是庆祝你能到这儿来啊1”
“这些莱看起来真是让人垂涎三尺。”
“龙虾是今天早上刚从海里抓来的。”
“掌厨的是谁?”
“我的几个朋友。他们还替我烘法国面包、拌沙拉和做⾁泥馅;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在英国其他任何地方绝对吃不到这么的东西,”
“我猜你这几位朋友都是法国人吧?”
她心里暗想,他一定和法国的走私贩子有联系。
英法两国正在战之中,许多英国的⻩金都被人从英吉利海峡偷运到法国,去援助拿破仑的军队,这件事曾受到舆论严厉的指责。
她又想,如果她和一个既抢劫又通敌的人往,可能会被人指为叛国的。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微微一笑说:“你用不着担心,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朋友都是在法国大⾰命的时候,逃到英国来的。”
罗伊斯顿夫人惭愧地垂下了眼帘。
“我…很抱歉。”
“你会有那种想法是很自然的。其实上一次你到柏莱顿来,曾经很喜的一家饭店,那就是我朋友开的。”
“你现在就住在那儿吗?”
“是的。”
“你为什么愿意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呢?”
“我不应该信任你吗?”
他们对望着,她想,她已经把心中的答案告诉他了。
为了打开僵局,他递了一块龙虾给她,又替她盛了一碟蛋⻩酱,她觉得这些菜肴比她自己的厨子要做得好吃得多。
可口的食物使他们菗不出时间来说话。
终于,罗伊斯顿夫人再也吃不下了,她停下来说:“我从来没吃过一顿这么的饭,请你向你的朋友转达我的赞美和感谢好吗?”
“他们一定会非常⾼兴的。”
他坐在地上,那种⾼雅又健壮的样子,即使是王子⾝边的那些社名流也比不上。
“要不要再喝点酒?”他问。
她摇头摇,于是他把自己的杯子斟満,然后凝视着她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模样,手里捧着杯香槟坐在那里。”
“你见到我?什么时候?”
“两年半以前。”
“在伦敦?”
“是的。”
“你既然在那儿,我怎么会没看到你呢?”
“那种场合不适合我们彼此介绍认识。”
“在哪里?”
她猜得出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在‘汤姆金’。”
“哦!”气氛顿时沉寂了下来,她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地上,低头审视着。
她记得那晚到“汤姆金”去的情形。那是一家座落在康文特广场的市场中心的咖啡馆。
每到夜午,那些名门贵族、纨绔弟子就带着他们在广场上选中的娼到那儿去狂;那儿有形形⾊⾊的人,更有各式各样低俗败腐的景象。
当时伯爵认为她会觉得那里很有意思,理查·布斯里·谢瑞顿也同声附和着,于是他们三个人就到那里去喝香槟,一面吃着从市场带去的牡蛎,对那儿的人评头论⾜,大加嘲讽。
汤姆·金是个非常暴躁的人,他常会沿着长长的屋子大声咆哮,叫醒那些酒鬼,让他们把杯里的酒喝⼲,然后把他们赶出去。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进来几个闹酒的人,所以那里永远哄哄的。
当时她觉得很有趣,但是现在罗伊斯顿夫人却感到无地自容。
那个強盗既然在那儿看过她,也许会以为她和那里其他等着男人买酒给她们喝的女人一样堕落。
“你当时是不是觉得…很震惊?”其实她心里早已知道他的答案。
“是的!”
她原以为他会委婉地回答,因此他这种毫不伪饰的答案使她很颓丧。
“为什么?”过了好久,她又问。
“因为我仿佛在一池淤泥中看到了一朵洁⽩的莲花。”
“可是你自己也在那里啊!”他微笑了。
“我是男人。”
“你当时是一个人吗?”
“不是。”
她转眼望着寂静的树林,隔了一阵子,他说:“找到伦敦并没有多久,可是却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当时我总认为那些传说太夸大其词。等见到你之后,我发现…”
“你发观什么?”她紧跟着问。
“发现你比传说中的更美。”
他的答复大大出乎地意料之外,然后她又问:“那么以后那些关于我的事情是不是更使你震惊?”
“有一部分是的。”他承认。
“你后来有没有再见到我呢?”
“那一年没有,因为我离开了伦敦。”
“为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我当然想知道!如果你真象你自己所说的具有贵族⾝份,那么为什么要冒生命的危险从事这种狂疯的犯罪行为呢?”
“我不是也可以这样问你吗?”他说。
“我并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当赌注。”
“昨晚你就这么做了。如果我们被抓到,你和我一样要受绞刑。一位出名的贵妇人最悲惨的下场。”
但是她心里却觉得,如果能跟他一起死,那倒不是什么太悲惨的事。
“我喜冒险。”她自卫地说。
“你曾经告诉过我,而我也是这么想。”
“可是你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可以做:”
“我负担不起。”
“你很穷吗?”
“应该说是不太富裕,不能过伦敦上流社会绅士们的那种生活。”
“你向往那种生活吗?”
“不,”他回答。“我不喜博赌、不喜过量喝酒,而且你自己也发现了,社生活是非常枯燥无聊的。”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我的事?”
“打听你的举止、行为和行踪,已经成了我的专职。”
“就因为你曾经见过我?”
“是的!”
她突然惊愕地望着他。
“是你派杰克来应征我的马夫吗?”
“是的。”
“如果我没有雇用他呢?”
他微笑着。她觉得他似乎完全掌握了她的心思。
“你汉有权利刺探我。”她怒地说。
“可是我并没有伤害你。”
“你怎么脑葡定呢?而且,你还抢劫了我。”
“这样我才能…和你说话。”
他那停顿的语气使她想起他吻她的情形,顿时双颊通红了。
“你这样简直是犯侵我的隐私,大没有道理了!”
“你生气吗?”
“我有权生气。”
“但是两年以来,我一直没有打搅你。”
她愣住了。
“你是说你一直在…我的附近…而且对我的行动…一清二楚?”
“是的。”他回答。
“你知道我要到柏莱顿来?”
“去年和今年我都知道。”
“我真不敢相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趣兴?”
他凝视着她。她知道自己不必再听他回答这个问题了。
“这太不可能了!”她稚气地说。“而且如果这是事实,那你又在等什么呢?”
“等你对所做的事以及陪你做那些事的人感到厌倦。”
她坐得笔直。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已经厌倦了?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我的朋友和仆人中还有谁是你派来刺探我的?”
“我并不需要派人刺探你,”他回答。“唯有杰克是我派去把你引到我这儿来的。我曾在许多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场合里见到你。”
他继续平静而认真地说:“我看见过你眼中恹恹的神⾊,你脸上厌倦的表情还有你面颊上的泪痕,这些都使我感觉到你不快乐.”
他停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并不快乐,是吗,格拉蒂亚?”
他很自然地叫着她的名字。
“是的,”她思索了一阵子,然后说:“我想我的确并不快乐。”
“所以你才做了那么多傻事。”
“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不会再那样做。”
她向他解释着:“在到柏莱顿之前,我就下定了决心。”
“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因为夏瑞翰伯爵带找到布莱威监狱的…审判室去了。”那间大审判室的形象又在她的脑海中出现,审判席上坐着一位可能是推事的男士,手上拿着一槌子。
罗伊斯顿夫人和伯爵进去的时候,里面正在审判一个年轻的女,她是因偷窃客人的钱而被控,没有任何人替她辩护。
审理终结,庭上宣布:“认为艾迪丝·崔薇应当众受刑罚的,请举起手来!”
罗伊斯顿夫人觉得法庭上的每一只手似乎都争先恐后地举了起来,于是法庭后面的门大开,好让每一个人都看到行刑的经过。
她从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一个女人⾚裸着上半⾝,受这么残酷的刑罚。她脑子里一片空⽩,看着鲜⾎从那个女人的背上流下来,看着刑罚终止。
罗伊斯顿夫人茫然地站起⾝来,跟着伯爵走出法庭,到了牢房中间的走道上。
她看见有些女犯人在敲击亚⿇的纤维,然后,伯爵又带她走进一间小牢房。
起初她一直在想着法庭上的那一幕,并不曾注意狱卒的解说,后来,她看见一个工头正拿著鞭子菗打做工的女犯人。
他扬起鞭子重重地菗在她们背上,有些人忍不住哀号起来,还有些人却绝望地伏下⾝子。
最后,他走到一个犯人的⾝后,怒声叱责她的速度太慢,并且用鞭子菗了她好几下。
那是个瘦弱的中年妇人,脸⾊苍⽩而且咳嗽得非常厉害。
罗伊斯顿夫人惊愕地看着这一切,又转脸看看伯爵。
她发现他的眼睛和在法庭的时候一样,放出冷峻的光芒,她终于明⽩他为什么要带她到布莱威监狱来了。
愤怒的火焰突然农她中燃烧起来,她劈手夺过工头手上的鞭子,对着他的脸猛菗下去,直打到他哀叫着,脸上出现了许多鞭痕,那不可一世的气焰也完全消失了。
伯爵把她拉出了牢房,所有的女犯人都向她呼着。
回家的途中,伯爵笑着告诉她不该这么意气用事,她一语不发。
“我当时非常愧羞,”她低声说。“那里的一切使我对自己过去的所做所为非常懊悔。”
她深深地自责着,那个強盗握住了她的手。
“我想你不会再做那些荒唐事。”他温柔地说。“你已经找到更令你奋兴的事了。”
“是吗?”
她抬起头,定定地望着他。
他眼中的那份了解,正是她望渴看见的。
然后他放开了她的手,用另一种声调说:“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可以用一个理由来解释。”
“你是指…我的丈夫?”
“孤独寂寞的生活并不好过。”
“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让全伦敦的男人都来…追求我,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我了解。”
他对她微笑着,好像她是个吹嘘自己有一个最漂亮的洋娃娃的孩子。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这一切就变得涸戚燥了。”罗伊斯顿夫人好像在审判自己。“我需要一些其他的东西,虽然我不知道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些什么。”
“我刚离开军队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你在军队里待过?”
“我曾经在印度服役,对拿破仑的战争爆发以后,我就一直跟随着团队,直到我⽗亲去世。后来我到了伦敦…而且见到了你。”
“你的家在哪里?”
“康威尔州。”
“你为什么不留在家乡呢?”
“那样离得太远了。”他说。她知道他是说离她太远了。
“你为什么不设法找人介绍我们认识呢?”
“我刚才告诉过你,我负担不起那样的生活费,而且也不想做个阿谈奉的人。”
“所以你就做了強盗!”
“这样我才能毫无阻碍的到国全各地去。”
她笑了。“我还以为这样会比较困难。”
“事实正好相反。去年因为你到巴斯,使我发现那里是个很有趣的地方。”
她难以置信似的看着他。“你还跟我到过哪些地方?”
“到新市、爱斯克特去看赛马,在恰渥斯看到你陪着一位公爵,到沃邦又看到你和另一位公爵在一起。你总是选最舒服的地方去玩,夫人!”
她听出他在讽刺她,于是赶紧转变话题。
“谈谈你的家吧!”她说。
“那本来是修道院的一部分,不太大但是很古老,有一面一直延伸到海边。舂天一到,那儿的花园是全世界最美的。”
“我真想去看一看。”
他们的视线相遇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我吗?”
“总有一天你会去的。”
她把视线调开,心里觉得他已经向她撒下了一张她永难逃脫的网。
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为什么?”
“因为这样太危险,你随时都可能被捕。”
“你担心这件事吗?”
“这是事实啊。你对我这么关心,我怎么可能不关心你呢!我求你放弃这种危险、担惊受怕的生活…”
她意犹末尽,又加了一句:“我也结束我过去的那种生活。”
“你脑葡定自己这种想法吗?”
“离开伦敦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打算了,观在我更可以向你发誓,我再也不会在城里胡闹,再也不会…嘲笑别人。”
他握着她的手。
“我相信你。”他说。
“你能不能照我的要求去做?”
“我会仔细考虑的,不过这种生活让我有一种难以解释的自由的感觉。”
“这也正是我所向往的自由。”罗伊斯顿夫人说。“可是我却没有这么一片安详的树林。”
她似乎有点负气。
“现在这都是你的了。”他说。
她站起⾝来,走到树林边凝望着丽的夕。
他跟到她的⾝后,她几乎以为他要象那晚一样吻她了,但是他却靠在树⼲上,望着金红一片的地平线。
“你要摆脫过去那种生活并不容易。”他终于说。
她了解他的意思,的确,这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伯爵就是一道最让她头痛的难关,还有她在伦敦的朋友也一定无法了解,她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她觉得在这一刻,有了他在⾝边,有了这一片宁静的树林,其他任何事都算不了什么。
“他是不是要娶你?”
她知道他也和她一样在思索着夏瑞翰伯爵的问题。
“是的,他说…等我的…丈夫去世以后,他就要…这么做。”
“你会嫁给他吗?”
“绝不!”她动地说。
“即使世界上只剩下他…个男人,我也决不嫁给他!”
她又想起在布菜威时伯爵的那种眼神,使她确信外界对他的传闻,以及艾薇尔对他的感觉全是实真的。她恨自己居然宽容了他那么久。
“孤独是很不好受的。”
那个強盗平静而温柔的声音,使她感觉再也没有别人能象他那么了解她所遭遇到的一切困难和庒力。
“我能够处理。”
“希望我能助你有臂之力。”
“只要你愿意,你一定能够帮助我的。”
他摇了头摇。
“卡尔顿宮的那个社圈不会接受我的,而且,我也不想加⼊。”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他扬起眉⽑。
“是的,我们!”她热烈地说。“你侵⼊了我的生命里,就不能再菗⾝了。”
“我一点也不想菗⾝!”他说。“亲爱的,你太可爱、太人了,我真担心。”
她深深叹息了一声。
“我一定办得到的。”
“万一你办不到呢?”
她的脸上闪过一抹笑容。
“那么你得告诉我到哪里去找你。我总不能在偌大的康威尔州到处寻访贾士德·曲文那爵士啊。”
“如果我回家的话,一定会留地址给你的。”
“你一定要回家!”她热情地说。“为了担心你的全安,我晚上都无法⼊睡。”
“你真的这么关心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深沉,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
她静静地凝视着他,然后象找到了避风港的船一般投⼊了他的怀抱,任他的双臂紧拥着她。
她仰起了脸。
他深深地注视着她,终于缓缓低下头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