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糟糟的声音在嘉绮耳里嗡嗡作响,她的心好慌好,唯一能掌握、不变的,只有和她握着手的宗佑。
没错,在年幼、不懂事时,虚荣的她曾想过不能提供她富裕物质生活的⽗⺟,不是她的亲生⽗⺟,她是童话里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流落到民间成为⽗⺟的孩子。
可是那是她的幻想,在成年后便被自己斥为无稽。不知⾜,⽗⺟如此疼爱她,当然是她的亲生⽗⺟。自己在家中的受宠程度,连哥哥、弟弟都要嫉妒,她没有理由相信自己不是⽗⺟的孩子。
但爸爸刚才说,她不是他和妈妈的亲生骨⾁,她是抱养来的。
“嘉绮姐小,我知道一时之间你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不过这事是千真万确。”⽗亲刚才介绍过的杨律师严肃地道。
嘉绮脸⾊苍⽩,观而不见老人投向她的恳求眼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亲是怎么说的?当年⺟亲生下死胎,心里正感到失落、痛苦时,远房的表叔抱来了一名刚出生的女婴给他们,安慰了他们痛失爱女的心灵。他们把她当成失去的女儿扶养,加倍地宠溺她,因为手中的宝贝来历不凡,原本该生长于富裕家庭,而不是平凡的小康之家…
但她不在乎啊,她很⾼兴当他们的女儿,才不在意做富家⼲金呢!她想这样告诉爸妈,求他们收回这个故事。
“嘉绮,爸爸没有骗你。”林⺟泪光盈盈,眼里充満难以割舍的疼,薄抿的嘴颤抖着。“妈妈一直认为你是上帝送来安慰我的安淇儿,在妈妈心情最沮丧时,你甜甜的笑面,安抚了我丧女的悲痛。这些年来,爸妈将你视如己出,而你也很孝顺,妈心里其实舍不得你啊!”“妈…”嘉绮濡的眼眶终于被泪⽔滥泛,她好想上前安慰⺟亲,但⼲涩的喉咙却挤不出话来。
“嘉绮,在我和你⺟亲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乖巧。聪慧的女儿。我们原本不打算将这个秘密告诉你,可是你外公…”林⽗埋怨地看向七旬老人。
嘉绮跟着⽗亲的眼光看过去,老人皱纹満布的脸容依稀有年轻时期的俊逸。刻划了皱纹的眼睛愧疚、懊悔地垂下,萎缩的嘴动地轻颤。
怒火突然自嘉绮心里燃起,为什么在他抛弃她近二十五个年头后,却跑来打搅她平静、安宁的生活?
“为什么?”沮丧和愤怒席卷了她,嘉绮握紧拳头,向老人吼出心里的不満。
“为什么?”老人先是吃惊地眨着眼,望着和女儿容貌相似的外孙女,随即明⽩她的意思。他瑟缩了一下。
“我知道我没脸要求你原谅我,可是…”想到病上殷切期待见到嘉绮的女儿,老人咬了咬牙。“你⺟亲想见你。”
嘉绮怔怔地瞧着他显得孤独落寞的佝偻侧影,心头莫名地疼痛起来。
“她在医院,她…
嘉绮合起眼,任泪落下,宗佑将她搂进怀里安慰。孤独的老人是为病重的女儿而来的?她的亲生⺟亲想在临终前见她最后一面吗?她茫然地再度看向老人。
“嘉绮姐小,你的亲生⺟亲希望在开刀前能见你一面。’唐律师谨慎地道。
开刀?嘉绮喝嚅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她生什么病?”
“子宮颈癌。”
嘉绮张着嘴,思绪一下子变得空⽩。跟时下的年轻女孩一样,她对子宮颈癌的了解仅限于“六分钟护一生”的广告,不过牵涉到“癌”这个字眼,似乎満可怕的。
老人见嘉绮的表情有些软化,紧接着说:“嘉绮,我晓得你怨恨外公当年遗弃你,对这事我心甲也很懊悔,都怪我老糊涂,执着于门当户对的观念,才害了你⺟亲一生,害你们骨⾁分离…”
好像是奇情大悲剧里的故事情节,嘉绮泛出苦涩的笑意,以眼神示意老人往下道。
“我叫方景生,二十几年前的方家,在⾼雄商界占有一席之地,你⺟亲方雅淳…”
一个模糊的意念在嘉绮脑海里闪过“雅淳”这名字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褪褓时就在我⽗亲。你外曾祖⽗的示意下,许给了世弟子郭威翔。雅淳十八岁时到台南进⼊大学q就读,方、郭两家原本决定在她二十岁时让她和郭威翔正式订婚,等到雅淳大学毕业后再举行婚礼。可是我万万想不到雅淳居然和大学里的学长谈恋爱。那时候先⽗还在世,知道这事之后怒不可遏,要雅淳休学回家,她坚决不肯,最后还是我亲赴台南将她绑回家。可是雅淳还是不答应,并以死要胁,要我们成全她,先⽗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雅淳为了不刺她爷爷,终于允诺订婚。”
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就不会有她了。嘉绮感叹着,看着外祖⽗方景生啜了一口⺟亲奉上的香茗润喉,眼神幽远的望向墙壁的一点,陷⼊回忆中。
“订婚后不久,你外婆发现雅淳有了⾝孕,这消息像青天霹雳般打向我。当时先⽗还在病中,我又不能将这家丑外扬,只能着雅淳堕胎,但雅清坚决不肯让步。她说如果不让她生下孩子,她宁愿去死。雅淳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也不忍心她走上绝路,于是找了个理由将她送到台北,让她在那里待产。雅淳生产后,我向她保证,一定会把孩子送给好人家抚养,要她安心嫁给郭威翔。雅淳虽然万分不舍,但为了让女儿能在正常的家庭中成长,只好忍痛看我将你送走。那时候我的远房表侄林明德的子蔡富美,刚产下一名死婴,两夫陷⼊丧女的悲痛,他们的为人我信得过,两夫的教养更让我放心,所以我便把你给他们抚养,他们果然也没让我失望。”
方景生说完后,客厅陷⼊短暂的沉寂,嘉绮纷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心头的愤怒也慢慢平息。老实说,她无法责怪外祖⽗方景生当年的作为,而且他并没有不负责任地将她随便丢弃,而是给了他信任的人抚养。她的养⽗⺟是世上最好的一对⽗⺟,她还有什么不満的?只是心里难免怀疑,在事过二十多年后,不闻不问。甚至从未听说过跟她家有来往的外公,为何会突然来找她相认?只是为了病重的⺟亲想见她一面吗?
“既然不要我了,为什么又来找我?只是因为…‘她’想见我吗?”
方景生的眼神暗淡了下来。
你对⺟亲从来没有不要你,只是你自私的外公为了维护家声、为了不让病中的⽗亲病情加重、也为了自以为是的认定女儿嫁⼊郭家会幸福,才狠心地将你给别人。你⺟亲嫁给郭威翔后,没一天是快乐的。她容忍着郭威翔在外的逢场作戏,替郭家生下一子后,便将心力投注在协助我经营方家产业上。出⾝豪门的郭威翔,有一些纨绔弟子的恶息,好逸恶劳的后果,几度让郭家的事业陷于危局,多亏雅淳出手帮忙,可是郭威习不但不知感,还在外头花天酒地,雅淳一一忍了下来,直到今于六月你同⺟异⽗的弟弟车祸⾝亡,雅淳陷⼊极大悲痛中,好不容易稍加振作,却在十月初发现自己得了子宮颈癌,而郭威翔居然还落井下石,以不能让郭家绝后为理由,要雅淳答应收养他在外头育有的两个儿子,并让小老婆进门…”
方景生说到这里,浑⾝暴怒的颤着科,厅里的其他人也因为郭威翔的过分而义愤填膺。
“你可以想像雅淳当时的反应。”方景生勉強控制住体內的怒气,木然地对嘉绮道。“她和郭威翔吵了一架,搬回娘家住。等她稍微冷静下来,马上想清楚郭威翔要她收养他儿子的理由,绝不只是让孩子认祖归宗那么简单,而是觊觎方家的产业。一旦她认养了郭威翔的儿于,他们便成为她财产的继承人,雅淳绝不容许这事发生。她先请探侦搜集郭威翔通奷的证据,然后呈到我面前,要我支持她的决定。她要跟郭威翔离婚,并要求我要找到你,让她在开刀前见你一面。她要把她所有的都留给她唯一的女儿,做为这二十几年没尽到⺟亲责任的补偿…”
“不…”嘉绮虚弱地喊了声,鼻子一酸,眼泪不听话地模糊了眼睛。“她不会死,不会死的…”
“我们都不希望她死,嘉绮。”方景生悲伤地看着外孙女。“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爱她,却亲手将她推⼊婚姻的炼狱,我对不起她…”
嘉绮掩住脸,随着泪⽔渗下,思绪越发地清明起来。她抬头问老人“我亲生⽗亲是谁?”
方景生⼲瘪的嘴绽出一抹苦笑,眼中的神情是追悔莫及。“我不配提他的名字,让你⺟亲来告诉你吧。谁能料到二十五年前仍是个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会有今天的成就?我看走眼了,如果当年成全了雅淳和他,说不定雅淳现在会过得很幸福。雅淳虽然没有明讲,但我知道她心里是怨恨我的,看着昔⽇的情人一天一天的发迹,看着他意气风发地越活越得意,雅淳却只能剪下他在报上的消息,录下他在电视里的画面,不敢面对面地与他相见。因为她害怕,伯见到他眼里的鄙视、憎恨;怕他会对她冷嘲热讽;更怕相对于他眼中的幸福光彩,会让她眼里的不幸和悲惨更加显得黯淡无光。”
嘉绮怔在当场,她的亲生⽗亲是个名人?一个极快的意念在脑中一闪而逝,她仿佛能捕捉到,却又不敢相信。不会这么巧吧?嘉绮陷⼊惘中。
“嘉绮,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没脸请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念在⺟女的情分上。至少去看一下你⺟亲
“您别这么说。”嘉绮很快打断他的话,意外地发觉到心里并没有任何怨恨,反而充満平静安宁,她讶异地松了口气,诚挚地看向外祖⽗。“您并没有对不起我,您给了我一对世上最好的⽗⺟,我想,我该为此而感你。”
万景生怔怔地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嘉绮的⺟亲便咽一声,逸出感动的轻叹。“嘉绮
“妈,爸…”她投⼊⽗⺟怀里,満缀泪珠的小脸充満敬爱和感。“谢谢你们收容我,将我视如已出。我爱你们,不管你们是不是生我的⽗⺟,我都爱你们…”
“嘉绮…”林⺟紧搂住爱女。“妈妈以为如果你知道真相就会不要我们了…”
“不会的,你们永远都是我最爱的爸妈…”
温暖的慈祥和孺慕之情像烟雾般缭绕在客厅里,宗佑仍处在震惊中,对于嘉绮的⾝世感到不可思议。
万景生等嘉绮和她的养⽗⺟情绪稍微平复之后,再度出声。“嘉绮,你是否愿意去看你⺟亲?”
嘉绮将眼光投向热切期待的外祖⽗,轻点了一下头。
每当⽇落月升,夜⾊兜头而下,方雅淳总感到特别空虚。这种低落的情绪,随着丧子、发现自己得了子宮颈癌的轮番打击,越发地觉得她的人生只是一出没有意义的黑⽩剧。
活着是为了什么?好疲累的感觉。
她没有告诉⽗亲或医生,她只想躺在上闭起眼睛,让死神将她呑没。她的生命早在嫁给郭威翔的那天,就再也没有任何意义,活着的只是具机械化的行尸罢了,为了承试凄难,做为她懦弱地向命运屈服的惩罚。
若不是惦念着唯一的女儿,不甘心让郭威翔得到一切,她很可能早就杀自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唯一意念,是见到女儿,把她所有的财富留给她。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补偿她的。
雅淳的眼光视而不见地瞪着电视画面。她唯一有趣兴的电视新闻报导早就结束,今天没有他的新闻,雅淳感到有些失落,仿佛等待了一整天的乐趣都被剥夺
苞他待在同一个城市,心里有种莫名的奋兴,好几次她想到立法院门口碰运气,最后都被自己给阻止了。她这是做什么?像个追逐偶像的热情歌?
不,她早过了那个年纪。
有人说,再热烈的情感,都噤不起岁月的风霜而渐渐冷却。雅淳不明⽩,何以她会让年少时惊心的热恋,一直在心里燃烧,不因严苛的生活而化为冷灰?
但他是值得的!苞他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是她的生命里最绚烂。最有意义的一段时⽇。她从未懊悔过与他恋爱,当他在她⾝体里撒下他的种子时,她又是怀着怎样虔诚的心情。她感上苍让她替他生下一个女儿,唯一的遗憾是没让他知道他和她共同创造了一个生命…一个爱情结晶。
她好想看看他们共有的女儿。
雅淳摸索着前的照片项链,里面有张她要求⽗亲在女儿出生时拍下的婴儿照片。她怜爱地抚着相片里仍闭着眼的小脸,她无法告诉任何人她有多爱她,每天都要把相片贴在口才睡得着觉。
她现在已经不是小婴儿了。雅淳显得有些怅然。
明年二月一⽇就是她満二十五岁的生⽇,比她生她时还要大了好几岁。她若知道自己有个不负责任的⺟亲,会愿意来见她吗?
雅淳陷⼊忽悲忽喜的情绪里。她想像着女儿的容貌,是像自己多一点,或似那人多一些;想像着女儿或许会对她产生的怨恨;想像着她是否会愿意见她。
她摩抚着瘦削的脸颊,眼中充満凄楚。
她好希望⽗亲能在她开刀前,将嘉绮带来。
后天就要开刀了,爸爸一定要带嘉绮来。她或许再也不会醒过来,她想带着对女儿的记忆,投⼊死神的怀抱。
雅淳的情绪非常沮丧,她想关掉电视机,又怕満室的冷清会疯她。握住两只手,看着它们冰怜的打颤,雅浮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病房外的小客厅传来谈声,雅淳猜想或许是⽗亲来看她了。她报作起精神,不愿让年迈的老⽗见到她脸上的失魂落魄。
想到这个字眼,雅淳苦涩地弯起角。她的魂魄始终陷在二十多年前的旧梦里,那个有他为伴、充満笑的热炽梦境里。
轻悄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等到雅清回过神来,抬头看时,心里的那抹恍愧几乎让她以为是年轻的自己从记忆里向她走来。
年轻光洁的鹅蛋脸上有着一抹奋兴的晕红,柳眉下的杏眼氯氟着一层雾气,漉漉的仿佛随时都要下起雨来。她的小嘴粉润红嫣,朝她张了张,喝嚅着无声的言语。
不知为什么,雅淳的心绞扭似的发热发疼,眼眶莫名其妙地红了起来,也学着对方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们说…”似从遥远的过去。又像是伸手可触的现在传来的声音,击中雅淳的心。“你是我的⺟亲。”像珠王落盘,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向雅淳,心灵陷⼊悲更加的混情绪中。她顺着本能,朝年轻的自己伸出双手乞求,娉婷袅娜的躯娇不假思索地投向她,将満脸的气沁⼊她薄棉的睡⾐里,轻呼出一声她魂索了二十几年的亲切呼唤:“妈…”
隔天下午嘉绮便开始访年假,准备到医院陪伴⺟亲。
中午她和宗佑一起吃饭,对她突如其来的⾝世改变,宗佑倒显得很适应。
“我觉得自己好像作了一场梦般,”嘉绮疲惫地道,她昨晚夜一都没睡好。“活到这把年纪,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人。”
“嘉绮,你别这么说。”宗佑难得严肃起来的表情有着一抹认真。“你还是你,在本质上仍没有改变,只是多了一个⺟亲和外公而已。”
“还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名人⽗亲。”嘉绮自嘲道。“昨天我跟妈妈都太动了,来不及聊起这话题。不过听她口气,显然对我的亲生⽗亲还有很深浓的感情。”
“我了解这点。我妈第一次跟我说起爸爸的事时,也是那样。”
嘉绮望着宗佑,突然觉得两人的⾝世十分相像。她眨眨眼,不自噤地弯起角。
“宗佑,你觉不觉得我们的命运好像?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我会是私生女,有这样复杂的⾝世。现在才觉得以前的单纯也是一种幸福。”
“但是我们都无法回到从前。”宗佑意味深长地道,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在温热的掌心里。“换个角度想,不过是多了人来爱你。关心你、当然,这种感觉是双向的。你不必感到害怕,因为那没什么好怕的。”
“是吗?”指间的温暖滥泛向心房,嘉绮満⾜地将脸贴在宗佑手上,微笑地道:“宗佑,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你会失去很多笑,人生变成黑⾊。”宗佑挑挑眉,眼眸浮现出一抹宽慰,自信地道。“最重要的是,等会儿就没有专车送你到医院去了。”
嘉绮莞尔,记得柳霎说过,接送女友是男人的义务,这话一点都没错。
宗佑送她到医院,陪伴她进⼊头等病房。
雅淳在昨晚见到宗佑时,便对他留下好印象,再度见面,越发觉得女儿的男朋友红齿⽩,笑容俊朗,令人着。
“伯⺟,我把嘉绮送来了。晚上再来看您。”
“谢谢你,宗佑。你去忙吧。”
宗佑走后,雅淳将早上嘉绮的养⽗⺟带来的居家相簿摊开。
“嘉绮,这是表哥、表娘带给我的。是你从小到大的照片。”她喜悦地道。
嘉绮知道⺟亲所言的表哥。表嫂,便是她喊了近二十五年的⽗⺟。她隋伴⺟亲翻阅相簿,有些照片连她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照的,没想到养育她的⽗⺟保管得这么好,心里泛起动的涟満。
看了近一个钟头,雅淳发现女儿的神情有些疲累,便要她躺到上歇息。
嘉绮糊糊地睡去,不知道睡了多久,断断续续的吵闹声钻进她的听觉,她睁开眼,发现房里只有她一人,于是下走到和起居室相连的门户往外瞩。
⺟亲披着轻暖的大⾐,端坐在起居室的沙发,⾝边站着不知所措的特别护士,一名⾐着体面的中年男子,站在她⾝前动地挥舞着手上的文件。
“请你安静点,这里是医院。”雅淳面无表情地瞪住他,娇弱的⾝躯散发出~种不容人反对的坚毅力量。她声音平和地继续道:“我说的够清楚了,有什么问题,去找我的律师谈。”
“雅淳,你不可以这样对我!”中年男子不満地涨红脸。“郭家容不下离婚的丑闻!”
“那就容得下养妇情、玩女人这等丑事吗?”她反讽道。
“你以前不在意…”
“错!”雅淳严厉地打断他的话,眼光充満嫌恶。“我不是不在意,只是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这全是因为我们的儿子!现在恩平死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你以为我能容得下你将妇情带进家里,要我忍气呑声地承认你那两个私生子,让他们有机会染指我的财产吗?”郭威翔,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雅淳,你误会了。”郭威翔小心翼翼地陪笑脸。“你认了他们两个,他们将来也会孝顺你嘛,这件事…”
“作梦!”雅淳再度冷峻地打断他。“想都别想。你还是乖乖签字吧,免得大家扯破脸难看!”
“雅淳,你不要人太甚!”
“我人太甚?”雅淳发出破碎的笑声,眼光冰冷。“是你得寸进尺吧!我不知道替你摆平多少生意亏空,任着你在外头花天酒地,你竟然还不満⾜,妄想染指我们方家的财产!冰威翔,你死心吧,我不会再给你一⽑钱!”
“雅淳,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郭威翔不悦地蹙眉道。“郭家虽然不像以前那样光彩,但终究是有家底的,我本没想过要你的钱。我是想恩平过世后,郭家便没了子嗣,所以才想让外头的两个小的认祖归宗。你不必为了这件小事跟我离婚嘛!”
“这不是小事!”雅淳狠狠瞪他。“既然你要他们进门,我⼲脆成全到底,让出郭夫人的虚位,让你正大光明的把孩子的⺟亲娶进门,这样你们郭家就不会绝后了!”
“雅淳,我没这个念头。你到底是我明媒正娶的
“多谢,我心领了!”雅淳撇嘴冷笑。“只是我再没趣兴占住冰夫人的位子,很愿意让贤。”
“雅淳,我说过我不离婚…”
“可是我很坚持!我的律师应该跟你讲得很明⽩了,如果你不答应离婚,我就到法院告你通奷,到时还是可以离成婚。大伙好聚好散,你别让我为难。”
“你简直是有理讲不清!”郭威翔恼羞成怒地吼道。“我找岳⽗说,他绝不会赞成。”
“不,我很赞成。”冷淡的声音传自病房门口,郭威翔很快转过⾝,发现岳⽗方景生不知什么时候到达,面对老人家严厉的审视,他一张脸涨得通红。
“爸,你别听雅淳的。离婚之事万万不可行。”
“我倒认为越快越好。”
面对岳⽗脸上的漠然,郭威翔的心跌到⾕底。
“爸,”他的声音软化成一抹哀求“我跟雅淳加起来都快一百岁,在这岁数离婚,不好看嘛。”
“的确,我早该几年前便要雅淳跟你离婚!”
“爸!”郭威翔惊异地睁圆眼。“你不能因为恩平~死,就不想要我这女婿了!”
“错!”万景生沉痛地道。“我之所以尊重雅淳跟你离婚的决定,是因为从你们两人结婚后,你就没有好好待过雅淳。现在还冒出了两个儿子要认祖归宗,这口气我没办法再忍下去!”
“你这话不公平!”郭威翔脸⾊铁青。“我当初并没有追究雅淳嫁给我时,不是完壁之⾝。我忍气呑声地接受她,二十几年来我…”
“威翔,这些我都承认,对你也曾感到歉疚,可是你很清楚雅淳嫁给你后,谨守妇道,并没有一丝对不住你们郭家的地方。倒是你,一再地拈花惹草,一再地伤害雅淳,现在甚至要雅淳认养你在外头的儿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雅淳今天的决定,只能说是忍无可忍!”
“我…反正我不要离婚!”
“那就等着上法院!”雅淳疲惫地合起眼睑,挥手道。
“雅淳!”
“威翔,你还是回去吧。雅淳明天就要开刀,不宜太动。看在你们结婚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放了雅淳,也等于放你自已自由。”
“我…”郭威翔还想说什么时,突然看到站在起居室和寝房相连门户的嘉绮,他睁大眼,一抹恍然飞进眼底。
“我明⽩了…”他嘿嘿冷笑。
雅淳发现女儿被吵醒,对郭威翔感到更加不悦。
“不要有侥幸的想法,郭威翔。我婚前的事,可不能拿来做为你婚后出轨的借口。劝你最好在今晚十二点前找到我的律师签好离婚协议书,否则他明天就会拿着那些精采至极的照片至法院控告你。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险保单的受益人名字改成我女儿,就算我有个什么万一,你还是一⽑钱都拿不至!”
“你!”郭威翔怒气冲天地离开病房,雅淳松了口气,疲累地瘫在椅上。
“妈…”
女儿软软的小手担心地放在她肩上,雅淳微笑地头摇“我没事。”
虽然她这么说,嘉绮还是不放心地帮着护士将她扶到病上躺下。在外公方景生到起居室打电话时,嘉绮突然问⺟亲:“妈,爸爸到底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