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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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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过五⽇即是除夕夜,不管天下如何纷,时局怎样动,对于这个大节⽇,大家仍以最谨慎、最期待的心情来接。

  包何况对于元菟郡两千五百户,共三万多口的‮民人‬来说,这个年的滋味还真是酸甜并具,苦乐参半,教人难以形容得全。

  酸是失去了他们多年来所仰赖的大家长桑忠,苦是从此怀上了不知曹何时会呑并了元菟郡的恐惧,甜是幸而还有桑桐的留守,最乐的则是她所举办的比武招亲进行顺利,据称至慢在过年前后,就会出现最后的结果;换言之,元菟郡就快产生新主子了。

  他们信赖桑忠,连带的也就愿意支持桑桐的任何决定与计画,相信她必然能为大家找到另一位明主,并为自己寻获理想伴侣。当然也有人颇不以为然的说:“太守尸骨未寒,⼊土才多久?她便天天打扮得光鲜亮丽、‮媚妩‬娇,周旋在众角逐者当中,成何体统?太守地下有知,一定难以心安。”

  “你懂什么?”持相反意见的人听了,总会马上为女少主辩称:“如果不是为了大家,桑姑娘又何必如此強颜笑?这样拋头露面?她大可以随夫人南下,不管我们的死活。”

  “留下来的决定是很感人,但真有用处吗?一个千金‮姐小‬,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作为?”

  “再不济,也比她三位兄长管用,至少她没有只顾自己的‮全安‬,不管咱们的未来,溜得无影无踪。”

  “就算她真的有心继承⽗志好了,他⽇曹万一真的攻来,她能提剑执弓上‮场战‬去吗?”

  “所以说啰,她才会赶着招揽贤婿,不惜以自己为饵,想帮我们找位文武兼备,能够捍卫城池的姑爷。”

  辩到这里,原本对于桑桐的作法,只差没有大肆加以诛讨的人,态度终于稍微软化,却也仍然不肯就此罢休。“但她开出的条件是除了自己之外,沓愿意以整座元菟郡陪嫁,万一所托非人,或者来⽇曹假借天子名义下诏,另派太守前来,而我们所谓的‘姑爷’抵挡不住,那又该如何是好?”

  “你有时间这许多心,怎么不⼲脆跟我们一起到城內去看看,就算是帮咱们的‮姐小‬挑人,也是应该的呀!听说来比武的人,俱是一时之选,而且人数众多,绝不怕挑不出最好的人来。”

  “不会只比蛮力吧?”

  “依桑姑娘那样冰雪聪明的人,会只看中孔武有力而毫无脑袋的人吗?你放心好了,我听说除了武功,也考文采,而且桑姑娘⽇⽇都亲自出来观战,仔细得很。”

  原本満心反对、一口讥剌的人,至此终于被挑起了‮趣兴‬与信心。“她当真⽇⽇都会出来?”

  “瞧你,心动了吧?”劝说的人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不住便取笑道:

  “以前总听人说咱们太守的掌上明珠生得美,姿⾊绝不下于弄得董卓与吕布反目成仇的貂婵,可惜她深⼊简出,我们寻常百姓,还真是难以得见一面,到后来甚至会揣测所谓的‘貌若天仙’,是否仅为传言;等到真瞧见了…喝!”

  本来以为在喝釆声后,会有更精釆下文的人等了半天,却只见说的人一脸神往,哑然无息,不噤着急的问道:“结果呢?”

  “结果?什么结果?”

  “结果桑姑娘究竟长得如何啊!”“这个嘛…坦⽩说,老弟,我还真形容不出来。”

  “瞧你说这话,不存心要吊人胃口吗?看是美是丑,哪儿美又哪儿丑,怎么会形容不出来?”

  “我没诓你,还真是难以形容,这么着,今晚她打算宴请角逐最后⼊选机会失利的人,听说若兴致一起,还会临时加段舞蹈,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真瞧得着?我听人说那擂台搭得⾜有三、四人⾼,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用来测试挑战之人够不够胆识。

  “不错,如果连翻上台去都不敢,或者不行,那就甭比了。”

  “所以我说啰,那么⾼的台子,我们就算挤到最前头去,又能瞧见什么?”

  “瞧不瞧得见,自然得等去了才知道,废话少说了,还是快走吧!”

  结果桑桐并没有令所有赶到擂台前的人失望,她⾝着一袭灰蓝⾊素⾐,头揷和阗⽩⽟簪,益发衬得她黑眸⽔灵、粉颊酡红。

  虽然到宴席的最后,她依然没有加⼊表演的行列,但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仍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今夜她宴请的主角一共十位,包括明⽇一早或席散以后,便将离开元菟郡城的落败者,以及最后脫颖而出的三位佼佼者。

  以前桑忠在世时,即有自腊月十五开始,便与民同乐至元宵的习惯,今年⽗亲虽已不在,但桐依然坚持要跟百姓一起过年。

  所以大家便看到他们那清丽可人的女主人频频敬酒,柔滑的十指几乎与她掌中的⽟杯一样⽩皙,而每当她将杯子凑近娇滴的红,众人便恨不得自己能够化为杯中的酒,由得她一仰头滑下喉间,再没⼊他玲珑的口。

  “‮姐小‬,别再喝了。”一直随侍在一旁的王明最后实在看不过去,终于轻声出口制止道。

  “不妨,这一点酒,我还得住。”桐笑脸盈盈的说:“各位公子,请再饮一杯。”

  “‮姐小‬,”王明不死心的说:“方才在台上,你已经跟在台下的百姓喝了十来杯,现在回到园內,就不要再逞強了。”

  “总校尉,你说的正好相反,方才与百姓共饮是传统、是规矩,如今敬各位英雄,乃出自我的一片⾚诚与谢意,感谢大家远道而来,皆愿助我一臂之力,所以虽然夜宴已散,诸位又即将各奔前程,桐仍想与大家再畅饮千杯。”

  话才说完,她已经又饮一杯,移驾至郡城园內的十位男子与桑家仆从卫士若不仔细看的话,还真会忽略掉她眼底的哀愁。

  但少虽少,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只见坐在左手侧最末位的那名男子笑了笑道:

  “比武之初,桑姑娘都是在惊鸿一瞥的亮相以后,便避至屏风后头观战;要我们昑诗或者作赋时,你也都蔵在帘幕之后出题或者聆听,难怪有些参赛者要抱怨若时机掐得不准,就连凑巧赶来的元菟郡百姓,也能比他们将桑姑娘看得更清楚。”

  “窦公子是在责备桐不公平?”

  “不,”说他自己姓窦名伟长,并且因天生一对微泛金⾊的褐眸,自开头便深受大家嘱目的男子慢条斯理的反驳道:“我是在说你之前还比较公平。”桐略一寻思便听懂了。“因为之前我给所有参赛者的会面时间都一样短暂,但今晚我却将公子与其它两位获胜者,和即将离开的七位英雄一起邀至我园內前厅来共饮。”

  窦伟长并没有多费口⾆在她正确的推测上,反而讥剌道:“败战之军,何以言勇?我实在是看不出他们七个有什么值得称为‘英雄’的地方,姑娘口出此言,又究竟是在抬举我们?或者抬举自己?”

  话声甫落,包括王明在內,座中只除了桐与窦伟长对面的另一个男子之外,其余的人几乎都露出怒容来,有些软噤不起,或者较沉不住气的,更是已摆出起⾝往他冲来的态势。

  但窦伟长却像完全没有看到大家的反应一样,竟然先径自灌下三杯酒,再特别向着斜对面的一名男子说:“森公子,别动,我又没说到你,不是吗?”

  “但你侮蔑了桑姑娘。”森映博冷冷的应道。

  桐立即对森映博投去感的一瞥,在众多角逐者当中,这位森映博一直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切感,彷佛这并非两人初次见面,但他们又分明素昧平生,怎么会有这份异样的感觉?莫非姻缘真是逃讪?

  这个首度在她脑中出现的想法,不噤令她心头一震兼満面绯红。

  但王明却误会了她脸红的缘由,随即接在森映博的话尾后,对窦伟长说:

  “比武招亲,乃是我家‮姐小‬万不得已之下所想出的办法,公子既有心共襄盛举,又为何要对未来可能今你成为乘龙快婿的美娇娘出言不逊?”

  “谁说我有意成为你们元菟郡的乘龙快婿来着?”他撇了撇,満怀趣致的盯住王明问。

  “你!”

  “住手,总校尉。”桐实时出声阻止了王明原本意拔剑的动作。

  “窦伟长,你太过分了!”王明被桐拦住了,但其它人可不受她拘束,特别是今⽇才败在他手下的那位角逐者马上第一个起⾝道:“如果你无心争取美女与城池,又何必前来?何必拚命挤人前三名?你应该和我们大家一样,都晓得若非你气势慑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桑姑娘也不必破格多录选一人,做最后的决战了。”

  窦伟长面对他严厉的指责,表情却依然不变,仍保持着満不在乎的神态说:

  “那都该怪你们啊,本来以为这号称东北第一盛事的比武招亲,必然能招揽来无数⾼手,让我凑个热闹,稍微排遣空洞乏味的⽇子,谁晓得除了森兄及夏侯兄以外,”他的眼光往对面男子轻点一下后,便迅速移开说:“余者皆不值一哂。”

  “窦伟长!”这回桐来不及、恐怕也制止不住的是方才起⾝之人,已然拔剑砍下一方几角。“就凭你的狂妄无礼,我也要再向你挑战一次。”

  “这算什么?败部复活,或者是困兽之斗?”窦伟长完全无意掩饰或稍稍收敛他张狂的气焰。“你以为再来一次,你就赢得了我,可以取代我,跟他们两位角逐?”

  “不,就算我赢了你,也不想要为自己争取什么。”

  “哦?”这下窦伟长总算听出些许‮趣兴‬来了。“那你想要什么?”

  “要你跪下来跟桑姑娘磕头谢罪。”

  窦伟长闻言初始一愣,继而仰头放声大笑。“你可真爱说笑。”

  “怎么?你不敢吗?”

  “不敢?”其实在这次的角逐者中,王明一开始便最看好、也最看重如今仅剩的三位,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窦伟长的行事会如此轻忽散漫。“我过了年就二十九了,至今犹不知‘不敢’两字是何滋味。”

  只有在这种时候,王明才能在窦伟长脸上看到与他英相貌相衬的晶亮眼神。

  窦伟长与森映博及夏侯猛三人,均生得眉清目朗、相貌堂堂,⾝材亦一式⾼挑修长,彷如⽟树临风,当今⽇比武结果出来,发现桐未来夫婿及元菟郡下任主子将出自他们三人当中时,王明夫妇还着实为桐⾼兴过。

  窦伟长几乎打一开始便异常活跃,做起任何事来,都一派优闲轻松,从外表上看起来,最具挥洒自如。

  森映博相形之下,便显得较为沉郁內敛,眉宇之间始终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愁;不过在三人之中,他却是对桑桐最为关注的一位,王明便曾不只一次的瞥见他暗中以怜惜的眼神遥望或凝注桐。

  至于夏侯猛,则是最⾼深莫测的一位,王明晓得温文儒雅、允文允武又彬彬有礼的他,是城中或园內诸多侍女私下拥戴支持、乃至暗暗憧憬的人选,而且在整个比武的过程中,他也是最冷静专注的;只不过有一点王明老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便是夏侯猛似乎不像其它角逐者那样留意桐,难道他忘了桑桐是他们这次打擂台的主要目的吗?

  “好大的口气。”另一位落败者也忍不住出了声。

  “不,”窦伟长脸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只是实话实说,这位兄弟绝无胜算。”

  “一个人或许没有,但如果我们来个车轮战呢?”又多了一位不服气的人说。

  “车轮战还要一个一个轮着来,太费事了,我看这样吧,座中有哪位看窦某不顺眼的,不妨在走之前,一起陪我动动筋骨,散散酒气。”说完又举杯邀桐道:“桑姑娘,单与我们三人喝,才叫公平,不然你此刻陪他们七个喝千杯,等到最后的胜败结果出来时,你又该如何酬谢落败约两位?”

  “窦公子想要什么样的酬谢?”桐冷冷响应。

  伟长听懂了,仰头大笑道:“姑娘就看死我一定会是两位铩羽者之一?”

  “你忘了这场比试另外有个规定了?”

  “就是姑娘有权下令剔除企图闹事者,是吧?”窦伟长自问自答:“其实我只想从姑娘⾝上得到一项酬谢。”

  “那你还得先过了今夜这一关!”最早向窦伟长下战帖的那个人叫嚣着。

  “打是一定要打的,你们急什么?”窦伟长挥一挥手说:“不过这园內清幽,不好破坏风雅,可是涉及私怨,又不适宜在擂台上比画;不如等我与桑姑娘谈妥酬谢的条件,我们再出城去打个痛快好了。”

  桐已面露愠怒与嫌恶,甚至不愿多说的扼要问道:“你要什么?”

  窦伟长突然一个长⾝,飞掠到桐席前,惊得她迅速站起,却见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牙,稍微凑近她的耳旁,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低语:“就要姑娘别再強颜笑,曲意求全,自己快乐开心才最重要。直接挑森兄吧,他一定会守住元菟郡并爱护姑娘,你难道还看不出自己猛藉酒消愁时,最心疼的人是他吗?”

  原来他看到了自己心底的悲伤!桐因为太过讶异,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瞪住他看。

  “若非窦某生不喜受拘束,又有残疾在‘心’,游戏人间惯了,”窦伟长捉住了她发愣的空档,迅速接下去说:“这回恐怕真会考虑‮定安‬下来,只是…

  这一切终究仍非窦某所求。”

  是因为自己⾝上的寂寞气息,触动了窦伟长不为人知的心事吗?莫非这才是他真诚的另一面?桐心弦一颤,转头便问:“那你究竟想要什么?”

  显然觉得自己想讲的话都已讲完的窦伟长,却已拉开距离,又挂上了他吊儿郞当的笑容,并且放大声量说:“只想要一亲芳泽,桑姑娘。”

  “放肆!”王明抢上前来,一把就将桐护到⾝后去。

  “王总校尉,我只说‘想’,又没说真要付诸实现,你何必念成这个样子?”

  “窦伟长…”森映博再度出声,却马上被窦伟长所打断。

  “森兄,别生气,今晚就暂且让这些人陪我玩玩,你的怒火还是留着化为力量,明⽇好一战奏捷,赢得美人归。”

  森映博的脸⾊青一阵、⽩一阵,王明本来还怕他会第一个忍不住扑打上去,但在窦伟长朗声大笑,往外走去的当口,桑桐已经掩面转⾝奔向內室,这么一来,不但马上转移了森映博的注意力,连王明也连唤了两声:“‮姐小‬,‮姐小‬?”

  于是刚刚还热闹喧嚣的前厅,一下子便冷清下来。从头到尾,什么也没说、表情亦一贯冷静的,便只有安坐在末席的夏侯猛。

  “夏侯兄,”他⾝旁的男子忿忿不平的开口问道:“你不随他们出去教训一下窦伟长吗?”

  “反正我迟早会与他碰上,用不着急着在今晚就杀他的威风,倒是你又为什么不跟着出去呢?”

  “我…我…”

  夏侯猛见他困窘不已,只得再为他找借口道:“我明⽩了,想必你是不屑做痛打落⽔狗的不义之事吧。”

  “对、对、对,”有台阶可下,哪里还有耽搁的道理,自然是忙不迭的下啰。

  “你看这厅內现下只剩你、我及森兄,窦伟长以一敌六,哪有胜算?我又何必趁这时对他落井下石?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要打,也得单打独斗,否则即便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说得是。”夏喉猛已不多言,示意⾝后的仆役再为他斟一杯酒。

  于是那人便再转而对森映傅说:“不过森兄,如此一来,窦伟长可就输定了。”

  “输给如你一样约六个人?”他毫不客气的说:“我看不见得。”

  虽然听在耳朵里不太舒服,但往后还想与他结的这个人,也只得勉強打哈哈道:“不,我指的是他经过今夜这一‮腾折‬,明、后⽇面对你与夏侯兄,可就输定了。”

  “那是当然,”森映博傲然答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输给任何人,窦伟长如此嚣张,只会‮速加‬他自己的落败、加深他自己的难堪而已。”

  这话终于听得夏侯猛眉头一皱,遂忍不住说:“宝伟长平时看似漫不经心,但与人格斗时,却比谁都还要来得更加凶猛,实力不容小觑。”

  “是吗?那你似乎更应该接受这位小老弟的建议,出去加⼊战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森映博冷笑道:“怕你没有机会和他手,就会先败在我手下。”

  夏侯猛先是瞪大眼睛,再微微笑说:“我才觉得你应该跟在王总校尉⾝后,转进里头去求见桑‮姐小‬一面。”

  “森某才不像窦伟长那般恬不知聇!”

  “坦承心意,何聇之有?我看你是言重了。”

  “你才是毫不明⽩‘尊重’为何意。”

  “是吗?或许是吧,反正在我眼中,结果已经再清楚不过,对于这些枝节末事,当然也就不会像你们如此斤斤计较了。”

  这回可就换成森映博反问:“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有没有胡说?事实自会为我做最好的证明;其实窦伟长的快人快语,对桑姑娘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赞美,未来的子能引来天下英雄争相逐之,猛还觉得与有荣焉哩。”

  “你!”森映博早气到几乎什么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夏侯猛反倒一笑,同时缓缓起⾝道:“你懂了?所以找才会劝你最好征得王总校尉的同意,把握机会与桑‮姐小‬多见几次面,假若想要再加上几句安慰,我亦没有意见,因为明、后⽇以后,除了我之外,将不会再有任何男人可以近她⾝旁,包括窦伟长,”说到这里,他还特地顿了一下,盯牢森映博看。“以及你在內。”

  “我说过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输给任何人。”森映博则紧接下去道。

  “是吗?那我们真还算是英雄所见略同,对于元菟郡如此志在必得。”

  “你错了,我最想要的,并非外在的城池。”

  夏侯猛边的笑意愈形诡谲。“哦?那你就更应该把握住眼前的良辰美景,求与佳人共度了,毕竟在成亲前我还可以故作一下大方,等到桑桐成为我夏侯家妇以后,情况便会大大不同,能够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来得好一些,你说是也不是?”

  “似她那般为人心折的女子,怎可落⼊你或窦伟长之手;夏侯猛,面对我,你本一点儿机会都没有,方才那些,不过都是你的痴人说梦、自我陶醉而已。”

  “看来你对于桑桐,还真是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夏侯猛突然面⾊一整道:“不过很遗憾,这个姑娘我要走了,是不是痴人说梦、自我陶醉,你很快就会知道!”

  离开目送夏侯猛傲然离去的背影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可是森映博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成眠,中翻腾着种种复杂的情绪,与所有远的、近的回忆纠在一起,终于令他翻⾝坐起,决定出外走走。

  他知道元菟郡的壁门之西有仙人承露台,为祭神祈雨的地方,⾼三十丈,上置铜铸仙人舒开双掌,右捧铜盘、左执⽟杯,以承接雨露。

  这么晚了,凭窦伟长每次格斗时拚命三郞的狠劲,想必早早就已解决掉稍早那场“小小的纷争”回他的寝居安歇去了,以便应付接下来的硬仗,所以这会儿外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人。

  就算有几名守卫,这些天相处下来,应该也认得他了,再不然,自己也可以无声无息的悄悄掩至仙人承露台,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那也不必留到明天踉其他两位角逐者一争胜败了。

  不料顺利穿廊过院,又翻飞过墙,终于如愿登上承露台时,却意外听到一名女子的饮泣声。

  包教森映博诧异的是,那被他的到来所惊动,慌忙菗出绣帕拭泪起⾝,与他当面对个正着的女子,竟然是他们这些⽇子来费尽心思与力气争相角逐的主角…

  桑桐。

  “森公子。”

  “桑姑娘。”他们同时出声,又同时打住,接着便在略嫌尴尬的气氛中沉默了半晌。

  “公子怎么尚未安歇?”

  “姑娘有何心事?”

  情景重演一遍,这回两人转为忍不住笑开,总算稍稍冲淡了让人不知所措的窘迫。

  “还是公子先说吧。”

  望着她眼中的隐隐泪光,映博心下恻然,遂冲口而出:“为什么要接下这么沉重的担子?你不是还有三位兄长吗?”

  上他眼中的关怀,几几乎乎就要将一切都对他倾诉个够,但那些话在她际乃至喉间上下翻滚一阵后,终究还是全被她给庒了回去,于是最后幽幽出口的,便仅剩一句佐以苦笑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三位兄长从来就比较向着⺟亲。”

  “而你则是⽗亲独钟的爱女。”

  沉浸在怀亲哀思当中的桐,并没有听出他口气中那一丝不寻常的苦涩与讥讽。

  “所以继承他的遗志,想办法完成他未了的心愿,便理应是我该尽的本分,不是吗?只是…”

  “要你这样拋头露面,仍是委屈你了。”

  桐咬紧下,确定自己不会在他面前落下感动的热泪后,才敢出声谢道:

  “有人了解,也就不算委屈了,更何况要你们一下子就承担起捍卫元菟郡城的责任,又何尝是件轻松的差事。”

  “桐,”映博蓦然唤道:“撤销比武招亲之事吧,我愿意留下来帮助你守城,直到元菟郡的‮全安‬无虞为止。”“公子…”听得芳心悸动的桐,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推辞或应允。

  “好不好?明⽇一早,你便差王明辞去狂妄无礼的窦伟长,以及行事诡异的夏侯猛。”

  那‮热炽‬的眼神和关注的表情让桐几乎就要颔首,毕竟在他们三人当中,为她带来最温馨感觉的,本来就是森映博。

  但是…等一下!桑桐在电光火石的瞬间自问:为什么是“温馨”而非“‮存温‬”?

  虽然对于这一次的比武招亲,她早就怀有另外一个不为他人所知的打算,但在今晚匆促瞥见窦伟长的另一面,以及面对森映博做首度露骨表⽩的此刻,桐赫然发现在不知不觉当中,她心底似乎已悄悄生出一种莫名的情愫,憧憬着…

  谁?

  那她可就不敢再往下思索了,遂反的摇了‮头摇‬,企图甩清充塞于心中的紊情绪。

  可是这个动作看在森映博眼底,竟误以为是自己方才的提议被拒的意思。

  “看来令尊并没有疼错人,你是不想在接掌元菟郡之初,就立下‘言而无信’的坏榜样吧。”

  短短数语哪里说得清楚心情,桐⼲脆默认他的解释点头道:“先⽗一直教导我要以开朗的态度、清明的心情来面对人世间的种种,我今⽇所做的,不过是依循他的脚步而已;你说的对,我委实不能从一开始就自打嘴巴,但你的好意,我也一辈子都会牢记在心。”

  森映博眼底闪现一抹落寞,悠悠叹道:“对你而言,他显然是位再好不过的⽗亲。”

  “你说什么?”因为他的声音太低,桐并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只想告诉你,不论这次比武的结果如何,我都会尽己所能的照顾你、爱护你。”

  “森公子…”桐词穷了,这个长得一表人才的男子,为何会对自己情有独钟?

  “什么都不必说了,”森映博彷佛已洞悉她不解的心情,随即笑着打断她的话说:“走吧,我护送你回园里去,再过两⽇,或甚至只需一⽇,你就可以敞开心情,不必再为了元菟郡三万多口人的安危,继续庒抑自己的情感。”

  “公子怎知我现在最‮望渴‬的,便是为我⽗亲的离去,彻底痛哭一场。”桐温驯的随他迈步。

  “⽗丧子哭,人之常情。”

  桐心中顿生不安。“是我触动了公子类似的回忆或心情?”说完才又发现唐突。“抱歉,公子,或许你⾼堂俱在,一家和乐,是我造次…”

  “无妨,”森映博立即抢过来说:“家⺟逝世已有多年,至于家⽗…”他的口气中突然多了份冷硬,但声音却迅速低下去。“则更早就不在了。”

  “噢,”桐既不忍又羞惭的说:“桐失言,还望公子勿要见怪。”

  “怎么会呢?”下台之后,映博又停下来等桐,然后笃定的说:“我相信你原本定是一个既活泼又开朗的姑娘,与窦伟长和夏侯猛之争,我必会全力以赴,还你本⾊。”

  “公子…”

  癌视着她在暗自饮泣后,更添三分楚楚动人韵致的面庞,映博突然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拥她⼊怀,但是…。

  他的及时回神和桐的稍退一步均将旑旎的气息一扫而空,森映博终究在桐说她可以自己回去的辞谢声中伫留原地,目送她娟秀的⾝影迅速离去。

  然而无论是森映博或桑桐都没有注意到仙人承露台南侧影下,另外隐蔵着一个修长的⾝影。

  这个人一⾝夜行⾐,既不易为他人察觉,也显示出他即将离去。

  不过在他‮肿红‬的边依然飘浮着一抹毫不在意的笑容:背⽔一战,坦⽩说,夏侯兄,我还是比较想赌你会赢这彷佛为桑桐连命都可以赔上的森映博呢。

  但是,在窦伟长翻⾝上马之际,心底仍不由自主的浮现一个疑问:前途未可限量的“镇潭将军”不留在许县,跑到这天涯海角、天寒地冻的元菟郡来参加比武招亲做什么?

  才想完,便又自嘲的笑骂:反正都玩够了,还管这么多⼲什么?管其它人似乎都不晓得夏侯猛即曹⾝边的红人,或他此行的目的,好像既非元菟郡,更非桑桐;横竖今夜以后,这些⽇子以来在元菟郡中所发生过的点点滴滴,对自己来说,便都像昨夜长风,已吹散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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