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冷雨凉心
出了佛堂,面扑来的是带着气的凉风。
望着屋檐外的细密秋雨,蒙斯醉愣了会儿,然后起步,缓缓地走⼊了秋雨当中。
⾝后跟着的宮侍见状,忙上前阻止“主子…”
蒙斯醉却忽然间扬起手来,止住了那宮侍的话。
那宮侍急了,今⽇主子来佛堂之时并没有下雨,而且也只是带了他一个宮侍,如今这般该如何是好?“主子,正下着雨,不如先等等,奴侍让人去备轿辇…去取伞…”
蒙斯醉却置若罔闻,微凉的秋雨打了他的发丝,浸了他的⾐裳,只是,他却放⼊不觉似的,缓缓地在雨中走着。
那宮侍更加急得不可开,但是却也苦无办法。
“主子,奴侍求你了!”那宮侍再也忍不住了,直接跑到了主子的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主子,秋雨凉,主子这般会感染风寒的,主子,奴侍求您了,求您保重⾝子,奴侍求您了…”
那宮侍一边说着,一边磕着头。
蒙斯醉低下了头,雨⽔顺着发丝滑落在了面容上“你起来吧。”
“主子,奴侍不知道凤后跟您说了什么,但是主子不能这般蹋糟自己的⾝子啊。”那宮侍继续劝道,主子这些⽇子的心情虽然不是很好,但是也不至于这般不顾自己的⾝子,凤后进了佛堂没多久,主子便出来了,而且这般蹋糟自己的⾝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知道,不能让主子这般蹋糟自己的⾝子“主子,天大的事情都没有您的⾝子重要,您还有三殿下还有二皇子啊…还有…还有陛下便要回宮了,主子有什么委屈,可以让陛下给您做主啊…”
“做主?”蒙斯醉低喃了一声,然后抬起了头,看向了前方,然而雨⽔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
而他的心,也看不到未来。
不,或许早便已经看到了未来,只是,他不愿意接受罢了。
他溢出了一阵低笑,然后越过了那宮侍,继续往前走。
那宮侍一愣,随即只好赶忙起⾝跟上。
不远处的一个亭子內,正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便是顺君司徒氏。
顺君此时一⾝黑⾊武者打扮,但看那装扮,怕是很难看出他的⾝份。
“主子,那是不是豫贤贵君?”顺君⾝边一宮侍打扮的男子问道。
顺君看着前方于雨中行走的蒙斯醉,淡淡地道:“嗯。”
“可要奴侍从一雨具过去?”那宮侍又道。
顺君头摇“豫贤贵君不缺这些东西。”
“可是…”那宮侍犹豫。
“好了。”顺君打断了他的话“闲事莫理,想来豫贤贵君也是想试试雨中漫步的趣情罢了。”
那宮侍面上一愣,随即在心里嘟囔,雨中散步也不是这般散步法,他倒是觉得豫贤贵君是在腾折自己,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一向⾼贵端庄的豫贤贵君做出这般举动?
他沉思会儿,抬起头便看向自己的主子,却见他正失神地望着东边,像是在想着什么似的,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是在主子进宮之后由內务府选送到主子⾝边伺候的,新进宮的这些主子也就只有顺君没有带随⾝伺候的人进宮。
他伺候了这位主子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他的子也有些了解。
顺君一向独来独往,除了每⽇前往朝和殿给凤后请安之外,从来不和后宮的其他君侍接触,便是遇见了,也只是点头之。
这种情况倒也像是舒君。
不过舒君那是因为⾝子不好总是不出门。
主子这像是本便不想融⼊后宮似的。
“主子可是想家人了?”
顺君收回了视线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
“主子的家人都在东边吧?”那宮侍继续道。
顺君轻轻地应了一声。
“若是主子的家人在京城,主子倒是可以禀明凤后再让內务府召家人进宮相见的,不过如今…”那宮侍连忙打住了话“不过主子也不必过于的忧虑,只要主子怀上了皇嗣,家人便可以来京城相见的,奴侍听闻如今司徒将军很受陛下重用,届时,主子再求一求,让主子的家人定居京城也是可以的。”
顺君脸上的神⾊微微一僵“孩子…”
“是啊。”那宮侍微笑道“过两⽇陛下便要回宮了。”
顺君却是笑了一声,转过视线看向之前蒙斯醉的方向,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他了,合了合眼,眸底仿若蒙上了一层雾一般“那晚上,也是这般下着雨,姨⺟找上本宮问本宮是否愿意进宮…那时候,本宮告诉姨⺟说,若是姨⺟想,本宮便进宮,其实,进不进宮,于本宮来说,本没有差别,不过都是嫁人罢了…本宮自幼便丧⺟丧⽗,是姨⺟让人养大我的…能够报答姨⺟,本宮很⾼兴…”
那宮侍一愣,不明⽩主子为何会忽然间说起这些话,而且,像是带着极深的伤痛,难道主子不愿意进宮不愿意侍奉陛下?若是这般,那便糟糕了,这是大不敬之罪“主子…”
“本宮离家前来京城的那一⽇,也是这般下着雨…”顺君看着亭子外的雨帘“那一⽇,姨⺟拉着本宮的手,眼中有着极深的愧疚,其实本宮真的不怨姨⺟,丧⺟丧⽗,本宮原本便是一个不祥之人,如今能够为姨⺟进一些力,也是本宮的一种福分,可是…每一次看着睦君抱着五皇女,看着孙侍君抱着五皇子…”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同时也惊觉,自己的失常。
那宮侍却觉得有些明⽩主子的心“主子不要这般伤心,主子还年轻,即便陛下不时常来后宮,但是也总还是有机会的,主子定然可以如同睦君一般诞下一位皇女的。”
顺君笑了笑,却有着深秋的凉意,那晚上姨⺟的话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徘徊。
沁儿,我不瞒你,你若是进了宮,那这一辈子怕是再也不能有自己的骨⾎…
双手倏然紧握成拳。
微凉的瓣挤出了两个字“回宮!”
那宮侍一愣“…是。”
…
蒙斯醉浑⾝漉漉地回到了流云殿,将忆古给吓得够呛的。
来不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扶着主子去梳洗更⾐。
一个时辰之后,寝室內
蒙斯醉靠着枕坐在了上,手中捧着忆古让人煎好的姜汤。
“主子,姜汤要热着喝方才好的。”忆古劝着道。
蒙斯醉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抿了一口“佑儿呢?”
“二皇子去了大皇子那边。”忆古回道。
“今⽇的事情,不要让他知道。”蒙斯醉缓缓道。
忆古点头:“是。”随后又问道:“主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无事。”蒙斯醉淡淡地道,然后低头一口喝光了碗中的姜汤,便搁下了碗“本宮累了。”
忆古心里虽然有着很多疑虑,但是却也没有继续追问,便伺候蒙斯醉躺下。
司以佑是傍晚时候回来的,一回来便如同往常一般找⽗君请安,在得知了⽗君在寝殿休息之后,便没有去打扰,可是到了用晚膳的事情,见⽗君还未醒来,心里便开始不安,想着是不是⾝子不适,便去了寝殿,这不去还好,一去便吓了一跳。
果不其然,蒙斯醉是病了。
发起了⾼烧。
司以佑吓得脸⾊苍⽩,赶忙让人去请了御医。
御医过来一诊断,却是染了风寒发起了⾼烧。
御医下去开药和煎药。
司以佑则守在了边,用冷⽔拧了⽑巾给⽗君敷额头,待药煎好了之后,又亲自喂了药,看着⽗君还能够喝下药,他那惊吓不已的心方才安了安,喂过了药之后,还是一直守在了⾝边。
忆古走上前“二皇子,你晚膳还没有用,不如先用一些吧。”
司以佑头摇“我吃不下。”随后又问“⽗君为何会忽然间病了的?早上明明还好好的?”
忆古垂下了头。
“我是⽗君的亲儿子,难道都不可以知道吗?”司以佑沉下了声音道。
忆古犹豫了会儿,终还是将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司以佑満目讶然“⽗君…⽗君居然…淋雨…”
⽗君居然淋雨?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你去将当时近⾝伺候⽗君的那宮侍给我找来!”
忆古点头“是。”
半晌之后,便领着那宮侍进来。
司以佑示意他先不要说话“出去说,不要在这里吵到⽗君。”
随后便让忆古留下来照顾⽗君,自己领着那宮侍到了寝殿旁边的暖阁当中,随即凛着脸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宮侍连忙道:“奴侍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主子进佛堂的事情明明还好好的,后来凤后也进了佛堂,过了一阵子,主子便出来了,然后便不顾奴侍的劝执意冒着雨一路走回来流云殿…”
“你是说⽗后?”司以佑脸⾊讶然而且忧心。
那宮侍道:“奴侍没有进佛堂伺候,所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的确是凤后来了之后,主子方才会这般的。”
司以佑垂下了头,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庒着似的,十分的难受。
“二皇子…”那宮侍见了司以佑这般表情,神⾊惊惶。
司以佑敛了敛心神“你先下去吧…”
“是。”
司以佑呆坐了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去找⽔墨笑,他以为蒙斯醉如今这般是因为司以晏的事情而遭⽔墨笑的记恨,只是方才站起⾝来,便见一宮侍进来禀报说,內务府送来了一封司予昀的请安信。
司以佑闻言心中一喜“拿来。”
那宮侍随即呈上了那封信。
司以佑先放下了去找⽔墨笑的事情,拿着信便回了寝殿“⽗君,昀儿从围场来信了。”
“二皇子。”忆古说道“主子如今正睡着。”
司以佑一愣,随即道:“是,⽗君还在休息,你看我这脑子…”他搁下了那封信,又替⽗亲拉了拉被子“⽗君你好好休息,儿臣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的。”
忆古见状,笑了笑“主子若是见着二皇子这般孝顺,必定会⾼兴的。”
“你先下去吧,这里我守着就成。”司以佑道。
忆古又道:“奴侍下去给二皇子弄些吃的,即便二皇子没有胃口,但是也要吃一些,若你主子好了知道二皇子这般不爱惜自己⾝子,会心疼的。”
司以佑点了点头。
忆古退了出去。
司以佑看着⽗亲脸上因⾼烧而出现的嘲红如今已经退了不少了,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后又拿起了司予昀的那封信,想了想,还是先拆开了来看。
然而,当他看见了信上的內容,却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墨笑一得到了消息便立即赶到了流云殿,只是方才进了寝殿,却见到了司以佑正坐在蒙斯醉的边泪流満面。
这个情形几乎是把⽔墨笑给吓得脸⾊大变。
不是说只是染了风寒吗?
怎么这般了?
他快步上前“你⽗君怎么了!?”
司以佑没有回答,像是整个人都呆住了一般。
⽔墨笑见状,便放弃了询问,直接看向蒙斯醉,却见他脸⾊虽然不是很好,但是却还是活生生的,并不是如他所想像的那般,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随后便沉着脸看向司以佑“你⽗君好好的,你哭成这般做什么?!”
晏儿爱哭,一些小事情都会哭成个泪人,可是二皇子可不是这般。
除非有什么大事情,否则他不会轻易落泪的。
司以佑抬起头看向⽔墨笑,却没有在乎他的厉⾊,而是哽咽着用着沙哑的声音问道:“⽗后…⽗君病了…是因为…⺟皇…在围场的…那个男子吗?”
⽔墨笑一愣。
“是⽗后告诉了⽗君…所以⽗君才会淋雨的?”司以佑继续问道。
⽔墨笑的脸⾊缓和了下来“你怎么知道的?你⽗君告诉你的?”
“昀儿给⽗君写了请安信…”司以佑抬起了手,却是颤抖着,手中握着一封信,泪⽔再一次涌出了眼眶“⽗后…这都是真的吗?大皇妹也给你写了信是不是?是你在佛堂当中告诉了⽗君这件事对不对?”
⽔墨笑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司以佑凝视着⽔墨笑,眼泪仿佛永远也流不尽似的“⽗后…⺟皇怎么可以这样…她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怎么可以…”
“你…”⽔墨笑对于司以佑的反应有些讶然,凝着面容“三皇子,你⺟皇是大周的皇帝,她便是再封君侍,也是寻常…”
“⺟皇要封多少君侍都可以!”司以佑打断了他的话“儿臣知道这是⺟皇的权利也是她的责任…可是⺟皇找谁都给可以,为何偏偏找一个和雪⽗君这般相像的男子?为何她找不到雪⽗君,却找来了这般一个代替品?⽗后…儿臣不是想怪⺟皇,可是…儿臣真的无法明⽩无法理解…⺟皇这些年为了雪⽗君已经很伤⽗君的心了…也很伤⽗后您和蜀⽗君的心…
可雪⽗君也是我们的家人…⺟皇为了他而伤我们的心,我们可以理解,⽗君也可以理解的,⽗君这些年即便再难过也都是自己默默承受,可是⺟皇如今却找来了一个赝品!⽗君如何能够接受?如何可以!?
⽗后,⺟皇真的爱雪⽗君吗?她找不到雪⽗君,找来了一个和他相似的人,让另一个人来代替雪⽗君…⽗后,她真的爱雪⽗君吗?
她心里可曾有过⽗君?年前⺟皇让柳氏进宮,柳氏嚣张跋扈对⽗君不敬,柳家和⽗君的⺟族又是世仇…⺟皇为何要这般对待⽗君?儿臣一直再告诉自己不要怪⺟皇,要理解⺟皇,也一直不断地说服自己,⺟皇这般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也一定有苦衷的…
⽗君也让儿臣不要恼恨⺟皇…儿臣一直在跟自己说,⺟皇即便再变,她也是儿臣的⺟皇,也会一如既往的疼爱儿臣,儿臣一直都这般告诉自己,可是,⺟皇只是疼爱儿臣,那又有何用?
⺟皇这般一次有一次地伤害⽗君…儿臣真的做不到什么也不去想…⽗君从来也没有试过这般蹋糟自己的⾝子的…⽗君在得知这件事的事情,心里该有多伤心?⽗后,为何⺟皇要这般一次有一次地伤害⽗君?为什么?”
⽔墨笑喉咙像是哽住了什么似的,许多自恃长辈⾝份而准备好的劝告之语如今怎么也说不出来,他走上前,伸手将司以佑揽⼊怀中“没事的,不过是一个男子罢了,⽗后会处理好的…”
司以佑抱着⽔墨笑的,低声啜泣。
…
安清殿
恪侍君柳氏住处
“蒙氏病了!”恪侍君一听到宮侍的禀报,挤庒多⽇的闷气顿时消失无踪“还真是老天有眼!”
被噤⾜了这几⽇,他心里实在是急了,所以不得不向凤后那个老男人低头。
因为陛下就要回宮了!
若是他不低头,凤后定然不会让他在陛下回宮那⽇去接陛下的,不能去接陛下,那他便没有机会引起陛下的注意。
虽然如今他怀着孩子不能侍寝,但是也不能让这般安安静静的呆着,否则等他生了孩子,陛下怕也忘了他了。
不过没想到他派去的人见不到凤后,反而得到了这般一个好消息!
柳江站在了恪侍君⾝边,垂着头,仿若木头人一般。
“本宮的新⾐可要加紧准备,陛下回宮那⽇,本宮便要穿。”恪侍君沉着脸道“若是有什么闪失,本宮饶不了你们!”
“是…”那宮侍领了命令,随即退下。
恪侍君端起了內务府专门为他配置的不伤胎儿的茶抿了一口,随后又叫来了宮侍去求见⽔墨笑,务必要得到前去接永熙帝回宮的机会。
柳江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里不屑,但是却没有开口,只要他不做出那些会连累柳家的事情,他也懒得去管。
恪侍君丝毫没有感觉到柳江的不屑,心情大好地寻思着接永熙帝回宮那⽇应该如何引起永熙帝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