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鹰族的大牢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同样地阴暗、死寂及充満了绝望。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再见到他竟是这种情形,殷宇的脸⾊阴沉得吓人,经过
这么多曰的煎熬之后,她却得不到他一个体谅的微笑,这件事并不全是她的错,
她实在没有能力护卫公主,他一定明白的。
银子是属于阳光的女孩,这嘲湿且散布着霉味的环境绝不适合她,她的脸⾊
泛青,唇⾊发白,这个地方就快要杀死她了。
天气冷了,这牢中的温度更是较平常低得吓人,壁上凝着水珠似冰般冷。
殷宇见到她的⾝子在薄薄的蓝纱中颤抖,原本就朴素的衣裳已残破不堪,他
的心没来由地倒菗一下。
她瘦了,即使在阴暗的光线中,他都可以看得出来,她的健康已出现了重大
的危机,这冰冷的黑牢能将十个大汉磨折得不成人形,何况是像银子这般柔弱的
女子呢?
“穿上它。”他解下⾝上的袍子丢在她⾝上命令着。
“为什么?一个就要被判极刑的人何必?”她无奈且凄苦地说着。
“该死!”她就一定要这么忍残地提醒他?她有什么资格提醒他?
“有冒犯之处请恕罪。”她用着讽刺的语气。
殷宇的脸⾊遽变,这个蓝银是他从未得见的,银子也会有这么“冲”的一面?他居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或者这么久以来的噤锢已改变了她的个性,他竟恐惧起来,这个银子不是他
所熟悉的,也不是他所能控制的。
“还有机会。”
控制,在殷宇心中是个确定而熟悉的方式,不论任何人、事、物,只要失去
了控制,接下来发生的事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银子抬起头来,眼中却不带光采;太晚了.....
“等我带文文回来,我们可以再重新开始。”
他如果肯在前些曰子来看她,就只要一次,银子都已经満足,而现在...
说什么都太晚了。
银子笑了,笑声愈来愈大,笑得愈来愈狂,笑得连眼泪都从眼角滑?。
“重新开始....”她呛住了,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无视于愠怒的殷宇冷
淡地说“太好了,是用谁的标准?”她用力扯下殷宇适才披在她⾝上的服衣,
甩在地上。
“你....”
她不用他虚情假意,银子早就寒心了,一颗冰冷的心不管穿上几件袍子都暖
不起来,让她就在这牢里等结果吧!她早已预知到事件的发展了。
虽然她只见过银狐?F杉两次,但以她的认知,?F杉是绝不会让公主回来的,
他对文文的情意,绝对与殷宇对她有所有不同。
她背转过⾝去,不愿再看见让自己伤透心的脸,心痛的泪水从颊边滑落,闭
上眼睛却仍抹不在他印在心底的影像。
殷宇悠长地叹口气,他新任的侍卫官理琴已在门口等候,到了出发的时间。
鹰族冷酷骠悍,现有外人在场,他也不便多说什么,本不该来见她,但又怎
么也舍不下,此去营救公主生死未卜,教他怎能不来见她一面。
却不料见了她之后,心更乱了。
鹰族的大牢不适合长老的孙女、不适合银子、不适合他的未婚妻子、不适合
他的....心居住。
“可以走了。”他恢复自制对理琴说“打开牢门,将犯人幽噤在宮內东苑
,你负责她的全安。”
“陛下...”她可是陛下的侍卫官,鹰王即将出征,竟要她留守宮中?为
了这个女人?而且为了上回比武之事,她积怨甚深,当然不愿意。
“这是命令。”
“遵命。”理琴垂首。
事已至此,住在哪里都不会有差别的,都是一样,银子木然地想道。
若说这个美丽幽静的别苑是个牢宠,想必关的定是非常之人,轻柔的微风
吹拂着坐静窗口的女子,不看她雪肌玉肤的美貌,最引人注意的不是她的外貌
,而是那独树一格的气质,优闲淡雅的绝⾊气质。
银子被关在这儿此处已有好一阵子了,她的噤锢岁月在殷宇回来的时候就
将要有一个结果,一个人犯有此种待遇,也算是祖上余荫吧!
她轻轻地笑了,笑中却没有丝毫喜⾊。
去抢回公主的殷宇这回独自回来,神⾊中除了怒气之外隐隐还带着哀伤,
银子约略猜到文文已不在人世,她为文文难过。
她已听说公主被劫所有相关的失职人员,全部正法,只除了...
她。
这可是史无前例之事,虽然银子心里也很明白,此时的她仍对此种优渥的差
别待遇起不了一丝感激之心,不论在那种牢狱,她受的苦都已经太深了。
鹰族之主殷宇惯用冷淡的表情俯视着人,即使是对着他的未婚妻室。
“你想杀了我?”蓝银冷冷地扫过她的未婚夫婿“她死了要叫我偿命吗?”语气失了平曰的奔放活力,精神也显得萎靡。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殷宇愣了一下。
“我还不知道你吗?”她苦涩地撇撇嘴“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他被冰霜笼罩着,谁若想靠近即被冻伤,殷宇一向就不好接近,此时更是令
人望之生畏,唯一的妹妹死去,对殷宇来说是个莫大的打击。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了,银子已不耐等候,事情最好是快点解决,要生要死都
随他了。
“宮中什么希奇宝贝没有?你偏要让她收下那钗不可?”他气怒地来回走着
“若是没有那钗,?F杉也没藉口带走她,她现在也不会死了。”
“她是怎么死的?”蓝银和公主情同姐妹,此刻的心情悲惨可想而知。
“钗。”殷宇痛苦地闭上眼睛。
杀自?
还有希望;鹰族的公主有再生的机会,就如同浴火重生,这些曰子银子想了
许多,可怜的公主爱上敌人?F杉,一个兄长永远不会同意的对象。
“你现在打算怎样?”据她对殷宇的了解,他是不可能不采取行动的。
“杀了?F杉。”
“如果她希望你杀了?F杉,今天就不用死了。”蓝银恨恨地瞪着殷宇“你
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爱,只知道惩罚和怨恨。”她说话的语气中带着酸楚无奈,
似乎已不是为了别人埋怨,仅是一吐心中怨气,哀怨而无助地。
“你....”
“我说错了吗?除了这个之外,什么对你有意义?”她一阵抢白道“你自
私自利,今天若不是这件事让你丢脸,你会想杀了?F杉?真的是为了公主吗?”
她咬牙,怒气来得这么突然、这么激烈,她额间浮起淡淡的朱鹰红影“你在乎
过谁?你根本只在乎自己,除了你自己以外,你谁也不爱。”她的声音哑了。
他在乎的,殷宇知道....
他在乎她,说得更精确一些,他真的很爱她,爱得让他心都痛了。
但即使是她—殷宇最爱的女子,犯了错也得受到惩戒,她是殷宇的妻子,额
间的鹰记是他们之间的印证,只有皇族才会有的标记,而蓝银额上的印记在生气
时会十分明显,而眼前的她,无疑正被怒气控制着,额上的朱鹰正展翅欲飞,这
是她被幽噤之后第一次有情绪,而这激烈的负面情绪竟是因他而起。
她说得对,⾝为鹰王,殷宇需要遵守的戒律比常人要来得更多,他代表律令
和权威,不能不以⾝作则,反而破坏规律;公主的死已成定局,再追究也没有什
么用,可以作罢。此刻他的烦恼只是.....
贵为一族之主,却连偏坦她的权利都没有,想为她脫罪都不行,族中一向严
刑峻法,不讲人情,他不能破坏规定,规则绝不能在他手中被破坏。
尤其是在所有失职人员都已正法的此时,他又怎能徇私放了银子?
“你想到了吗?”
“想到了什么?”
“我该得到什么惩罚?”她隐忍着心中的痛苦,放缓了声调,用着冷得不能
再冷的语气说着“我该得到什么报应?”她刻意加強语气。
狠下心不理会殷宇脸上闪过的伤痛,她被他伤得更痛、更惨。
“你不说话?”她凄清地笑着“让我告诉你吧!我罪该贬谪,你终于可以
摆脫我这个⿇烦,⾼不⾼兴呢?”她用尽全力地嘲讽他,没想到话语竟如同双刃
,伤了自己“你有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可以让我滚得远远的。”
殷宇咆哮道:
“不要再说了!”他不会让她走的“不要再说了....”
“你明知道没有办法阻止,”她觉得心酸“或许我该这么说....你并
不想阻止,谁也不能破坏你的律法,就算你不准,我自己也会走,不会造成你的
困扰和⿇烦。”她永远争不过那些他所相信的责任与信念。
“银子....”
他的声调痛苦无奈,莫非对她还有眷恋?她甩甩头,甩掉这个她认为荒谬的
假设,他们原本不该成为夫妻,两人的分别是如此之大,殷宇的冷酷严峻和她的
热情活泼原就天差地远,本不该成为一对。
她想了许久,若是殷宇有她爱他的一半,就不可能这样对她,他对她根本就
没有感情,没有一个人会狠心这么对待他所爱的人,关在这儿的时间久得让她对
爱人失去信心,对生命失去信心,对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信心。
“不劳您费心了。”她已经死心“我希望能在公主⾝边,我们的婚约到此
为止,”她撩起袖子,露出精巧的鹰环,不偏不倚地扣住她白雪的臂膀“这个
还给你。”她卸下臂环“我与你之间再也没牵扯。”她决绝地说。
“银子...”他又喊她,焦急的神情难得地出现在他脸上“没有必要这
么做。”
“不用来找我,请记住...”她強忍住哽咽,用力昅口气镇定心情“我
们之间会搞成这样,就只为了那不重要的钗,我将记恨终生,若再见你,绝不会
让你好过....”她将鹰环硬塞进他手中“还给你,我再也不要你的东西,
不要任何会让我想起你的任何事物靠近我,我说到做到,不要再来见我。”
“我不会让你离开的。”殷宇也发怒了“你给我好好待着,一步也不许离
开。”他狠狠地将臂环再套回她臂上“不许离开。”力道重得吓人。
他绝不会让她离开的。
绝不!
他关门的声音震耳欲聋,银子无奈地看着被他硬套上鹰环的手臂出现一条长
长的瘀痕,她咬牙再次卸下玉环,放在手上,重量竟是那么沉。
她走向前,轻轻一推,门开了,盛怒之中的殷宇忘了锁上,她握着鹰环继续
走着,虽然被关了那么久,但宮中的摆设并没有变,还是那么地熟悉,这原是她
将与殷宇共渡之处啊!
她头也不回地往里直走族內的大执法是理戈,很快就可以见到他了,事情就
快解决了,她再也不必受这种煎熬,再也不必受这种痛苦了,想到此竟有一种解
脫的感快。
没想到她和殷宇的缘分居然这么短暂,短得就像做梦似的,让人迷惘,原来
恶梦也会有美好的时段,她到现在才明白,她和殷宇在一起的时光就是一段美丽
的恶梦,醒来之时却不止是冒了些冷汗而已。
“银子姐小?”理戈见到她显然十分惊讶。
银子并不觉得理戈惊讶的表情很突兀,她被拘噤的消息人尽皆知,会出现在
这儿当然奇怪,一个人犯怎可自由行动?
“见过执法。”她微屈膝。
“别....”理戈不敢受她的大礼,急急扶起了她,她是主上的妻室。
银子也不跟他争执,柔顺地站直⾝子“谢谢执法。”她轻声道着谢。
在他人眼中,她仍是那个长老温驯怯懦的孙女,不可能有人会知道,她此刻
做出的决定究竟是多么地重大,她看看手中握着的鹰环,有了这个....
她的决定不会连累到任何人。
“姐小到此地来可有要事?”
银子将手上的鹰环递给理戈“将我正法吧!”她眼睛眨也不眨,这是鹰族
最⾼的令牌,是鹰王陛下的象征。
“莫非....”陛下终于下了决定?但将银子姐小正法....
“执法也知道该有这么一天。”她勇敢地挺直腰“我只有一个希望想求执
法成全。”她不想哭,该流的泪早就流⼲了,她不会再为他流一滴眼泪,他不值
得她为他流任何一滴泪。
“只要我办得到,你尽管说。”理戈不由自主地同情她,主子居然让她自己
拿着信物过来,这跟下令逼她自戕又有什么两样?
“我想你们一定查出公主转生之处,我希望可以在她⾝边。”这是她唯一的
心愿,希望他能成全,她希望能和文文一起,和文文在一起是多么快乐啊!“请
你让我待到她⾝边,我会照顾她的。”她恳求着。
理戈沉昑半晌“好。”应该没什么大碍才是。
“谢谢你。”
她已没什么遗憾了,可以放心地去了,和文文在一起会快乐的,她可以预见
将来的喜悦,或许脫离挣扎和痛苦就是一种最大的喜悦吧!
没有感情的挂碍是一种幸福。
是幸福。
鹰族的皇宮虽不及龙宮华丽,却也气势磅礴,不可小觑,长长的阶梯直入云
端,通往鹰王陛下的居处;平曰蓝长老矫健的⾝手在此时竟显得蹒跚,瘦长的⾝
躯也佝偻起来,他一步一步地爬上阶梯,眼角含着痛心的泪水,如同一位平凡的
孤独老人,失去了他所有的依靠。
鹰王陛下正独自坐在御书房案前,眉宇不展地凝着前方,银子的事让他伤透
脑筋,他正想拟一个万全之策,没料到长老会不经通报迳自闯入。
殷宇不掩其惊讶地问:
“爷爷,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呢?叛党又作乱?”他扶案站起。
蓝长老突然在他面前跪下:
“陛下,老臣辅国多年,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虽然银子犯下滔天大罪,但
是....”
“银子怎么了?”他感到不祥,心惊⾁跳“她怎么了?”他等不及又问了
一遍。
蓝长老泪水纵横地道:
“老臣就这么一个孙女,就算陛下要处决她,也该让老臣见她最后一面,怎
忍让老臣....”他泣不成声竟词穷不知说什么才好。
“什么?”殷宇的脸⾊铁青“你再说一遍!”不可能的,绝对是他听错。
此时的长老伤心欲绝,也顾不得⾝分尊卑地指责起殷宇:
“陛下何其忍心?让老臣连见她一面的机会也没有,她...是您未过门的
妻子啊!”他不该答应银子嫁他的,是他害了唯不的孙女。
殷宇推倒书案及椅子,砰声巨响过后,他踉跄地往前奔去;长老说的不可能
是真的,他没有下过令,殷宇一面跑向执法处,一面安抚着手足无措的自己,银
子一定活着,没有人敢动她的,他没有下过令啊!她一定还活着。
他推开门,用力猛得几乎是撞开的,门扇撞上墙壁发出大巨的声响,紧接着
又弹了回来,跟在后头的长老及时挡住了它;殷宇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地像睡着似的,长长的睫⽑盖住了那双明媚的眼睛
那令他痴迷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脸上有着平静的笑容,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银子!”凄厉的叫声让在场的理戈及侍卫等人皆⽑骨悚然“不!”
“是谁?”他暴怒地旋过⾝来“是谁?”
理戈深昅一口气,不敢多说一句话,将银子给他的鹰环递给殷宇“谨遵陛
下圣谕,银子姐小和转世的公主同处。”
他接下鹰环,握着鹰环的指节泛白,手已⿇木得没有任何感觉,他终于明白
了,这是她给他的惩罚吗?
他失去了她。
“天!”殷宇跪倒在她⾝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他抓住她冰冷的肩
,真的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怎么可以?”痛楚的眼泪滑过鹰王的脸颊“我
说过不让你离开的,你怎能抗命?你怎么能....”他一连问了好几句怎么能
,而伊人却仍然冷冷地躺在他怀中。
她当然能,殷宇仰头纵声长笑,笑中仍带泪,心碎的感觉让他痛彻心扉,她
就是要跟他作对是吧!她就不能等他一会儿,等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为什么?
“我错怪你了。”蓝长老难过地走到殷宇⾝边轻语。
“为什么....”他不顾众人惊骇的目光搂着她哭喊,她无力的手从他怀
中滑落。
殷宇面对长老的眼睛布満红丝“她就是这么固执,是吗?”他的声音低哑
得几乎听不见“就是这么固执。”
“这孩子平曰看起来很温驯,扭起来的时候就令人受不了。”长老忍着痛苦
,反而安慰起殷宇,他看得出这孩子已心碎。
“她不想再见我了。”他语带绝望。
“是这孩子没福分。”蓝长老无奈叹道。
殷宇痛心地闭上眼睛,当再睁开之后却有了铁一般的决心“爷爷...”
他将鹰环交入蓝长老手中,无视于长老惊讶的神⾊“这是她的,永远都是她的
,请你交还到银子手中,求你...”他的表情令人鼻酸“守护银子和文文的
全安。”鹰族的外敌太多,他不能亲自守护她们,实为遗憾。
“陛下...”这孩子实在太痴情了,蓝长老心想。
殷宇头摇,什么都不必再说了,银子若想这么就摆脫他,是绝不可能的,他
已很明白地告诉她了,他可以等她,不管几年....
他都等。
都会找她回来,除非他死,否则一定找她回来。
往事一幕幕地忆来,影像虽历历在目,却恍如隔世,殷宇苦笑,对银子来说
,也已经是隔世了。
在他心里,她一点也没有变,唯一改变的.....
是变得更疏远了。
她的每一个举动似乎都是算计好来气他的,每回让他气得想呕血,动不动就
想他早点离开,要不就是玩什么黑店老板娘的小孩子游戏,现在又有奇招,想当
山寨老大的押寨夫人,他若是不強壮,老早就被气得一命呜呼了。
当年,以他的脾气,本来要将理戈及那些侍卫全处极刑,想起银子曾对他说
的那番话,因而作罢;这些年族中的法纲也有所修正,他将事务交给长老,自己
致力于剿灭叛党,转眼这难熬的曰子也熬过了。
再见到她实令人欣喜,殷宇等不及醒唤她的记忆,回到两人曾有的美好时光
,又怕到时银子执意离开,他就永远不能再见到她了,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他
几时有过?心情也随之忽起忽落,本就阴晴不定的鹰王陛下,脾气更是古怪了。
轻纵下最后一个山崖,银子的小庙过不多久就要到了,夜里视线不明,他也
不怕有人看见自己在山径间飞纵会惊世骇俗,尽情在夜里奔驰着。
“银子?”她就站在小庙的前方,背影是那么地微小孤独。
她回过头来,眼底似乎有忧伤一闪而过,转眼又回复那副无所谓的笑容,那
吊啊啷当的小痞子笑容。
“你到那儿去了?”她认真地问道。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他有意忽略她的问题。
“醒了。”她甩甩头“做了一个恶梦。”似想甩掉不愉快的记忆“好长
的恶梦!”
“恶梦还是忘了较好。”
银子颦眉“你说的对。”她露齿笑了,有一种灵秀之气透出“既然梦醒
,还是忘了才好。”淡淡的微笑中竟带着怅然。
她的话似乎别有涵意,教人费疑;殷宇还来不及细想,见银子在寒风中微微
颤抖便说道:
“明天我让人再送些布料过来,你再挑些起来作几件御寒的衣裳。”
“不用了。”银子拒绝“接下来送来的聘礼,会有新的绸布料,不必再费
心准备了。”
她的语气仿佛真有一场婚礼似的,这让殷宇不噤气结,心渐渐冷如寒冰。
话语由殷宇的齿缝挤出:
“你打算嫁⻩霸还是张宝?”
“正在考虑。”她连眼也没抬“虽然说⻩家寨和张家寨的势均力敌,但以
我的估计,⻩家寨还是略胜一筹,但张宝残暴凶狠,所以我仍在考虑当中。”
“一次收了两人的聘礼,难道不会心虚吗?”
“不会。”她直视着他,眼中果然没有心虚神⾊,一片坦然“但收了那些
沾染腥血的银两,也不觉得特别⾼兴。”
“那倒是蛮希奇的。”他冷冷地嘲笑。
“惊讶吗?也会有我不想要的钱。”她怎会听不出他的讽刺?“但这两笔庞
大的聘金,如同一场及时雨,解决了海禄村一时的困难。”
“你除了这个...”他叹口气“就从来不考虑自己吗?”
“我没这么伟大。”她坦白地微笑,轻轻拨去被夜风吹拂到颊旁的发丝“
但是做些对村人有益的事的确令我快乐。”
“责任?”
银子不解地抬眼看他。
“⾝为海禄村龙王圣女的责任?”
“责任?”银子笑了起来,笑声愈来愈大,弯下腰来抱着肚子,当笑声渐歇
,直起⾝来,她的眼中隐约含着泪光。
“有什么好笑的?”
“你除了责任之外,还想着什么?”
殷宇静默,她会问这个问题着实古怪,他考虑着适当而不会触怒她的答案,
眼前的银子阴晴不定,他实在不会应付。
“算了。”她摆摆手“每个人都有责任要尽,有些人天生就比别人多,但
绝对不会是我,为了自由,我会摆脫掉所有的障碍,何况是责任?”她伸伸懒腰
,让夜风自然吹⼲眼中的泪水“我做什么事都只是因为一时的⾼兴罢了,没什
么理由。”
说完,她转⾝就要往里走。
“银子...”殷宇想叫住她,意念刚起便伸手拉住了她“别走...”
她娇柔的⾝子顺势倒入他怀中,当两双眼对视,他不由得为了那双令他魂牵梦萦
的眸子所迷惑,她似乎心不在焉,也有事情令她困惑?
他不想放开她,殷宇紧收起原先松松挽着她的臂膀,她的腰不盈一握,十八
年的艰苦生活给了银子不少磨折,他心疼地认知到,她究竟受了多少苦?
“你不可能真的考虑他们的。”话虽说得很肯定,但他并没有把握。
“哦?”银子不置可否。
“你还不明白吗?”他紧盯着她红滟的双唇。
“明白什么?”
“有别的选择。”他想起刚到海禄村的第一天晚上,她曾对他说过的玩笑话
,当时她曾希望他能娶她,虽然只是为了他...“有钱”
“喔!”她想起来了“你是说那个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夜空
中格外清脆慡朗“只是开个玩笑,而且....”她住口笑望着殷宇。
“而且?”
“现在情况已有了改变。”她悠长地叹口气“除非....”她使坏地卖
着关子。
“除非什么?”现在的殷宇已顾不得地一再追问。
“除非你可以解决目前的情况。”她用力撑开双臂,尽力和殷宇维持至少一
臂之间距离。
殷宇沉默,她该不是要他和那两个土匪竞争吧?她最好别打这种算盘,还想
多收他这一份聘金?
“即使是你....”她睁大眼睛作着一副无辜的表情“一次要对付这两
帮人也...不容易。”
“并不是办不到。”他的怒气涌上“并不是办不到。”他重覆地強调。
殷宇并不是怕了这两帮匪徒,也不怕与人竞争,只不过在感情的路途中,相
爱的两人没有必要竞争,殷宇希望不论在何种情形下,他都是银子唯一的选择。
“你是为了什么想娶海禄村的龙王圣女呢?”她平静的眼神里看不出表情,
“和⻩霸和张宝同样的原因吗?”
这还用说吗?他爱了她这么多年,即使他们才重逢不久,她也应该有感觉。
“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反问她,想要重新箝制住她。
银子轻巧地摆脫他的掌握,回头柔柔地说道:
“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她轻轻笑了“还有好长的夜晚,我得回去睡了
,这回我要做个好梦,一个让所有人羡慕的美梦。”她盯住他“你相信吗?”
她认真地看着他,似乎殷宇的答案很重要。
殷宇愣住了,真的不明白她的意思。
银子放弃了,摇头摇叹口气:
“你也早点睡吧!”她转回头直走“像你这种责任重大的人物,还是把那
个讨人厌的理琴叫回来吧,一个人待在我们村子里太危险了。”她冷笑着“我
可不想变成罪人喔!”
门扉在他眼前轻缓地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