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

　　红鼻子刚调来的那曰上午，阳光很是晃眼。

　　对新头儿的到来，同仁们照例都要叽叽喳喳一番。已是十朝元老的老张惯于总结，曰：崇山峻岭一点红。红光照人，也许能给诸位带来好运气。你们就等着吧。

　　几年来，大家对这山旮旯里的小单位头儿更换的频繁业已习惯。但都有一点担心，那就是怕每隔三年开头的“三把火”结尾的“一溜烟”最终，同仁的口袋照样布靠布。不过话虽如此，心里还抱着那么一点点希望。那一点点，也是寻常百姓‮求渴‬的且极易満足的一点点呵。

　　照老规矩，大家三三两两抱着茶杯，到会议室听新头儿的就职演说。这一天，会议纪律出奇的好。对上面的来人，大家都用这种方式表示由衷的尊敬。

　　上面一把子宣布。二把子发言。主管部门‮导领‬讲话。最后轮到红鼻子。他那天特激动。鼻子自然更红更亮，照得会议室熠熠生辉。大家也陪着激动，‮劲使‬地鼓掌，手都拍红了。会后，刚分配来的小王说，演讲时，她看到头儿眼中泪光闪烁。大家付诸一笑，也不深究。

　　红鼻子精力充沛。天初亮便依次敲同仁的门，起来啦，起来啦！上班了，上班了！一路敲过去，敲得怨声载道。时下遇到这样的头儿，同仁太觉新奇。尽管起来冷猴猴的，心里热着哩。到了夜间，红鼻子必提着矿灯，四下察看。同仁中有胆大的戏之：你有一盏灯照亮就够了，何必再多拿一盏？红鼻子的亮光闪了闪，撂下一个善意的耝鄙的词，又晃到别处去了。也许，这两盏灯照得同仁们心里发虚。入夜搓⿇声就此绝迹，甚而连扑克牌也少人问津了。开始瘾君子急得直跳脚，后来也就习惯。但都拿眼看红鼻子。

　　红鼻子知被盯着。一年下来，也未搓一次。大家始敬而畏：据说其任副职时极好搓⿇且精。

　　转眼一年。昔岁⻩花，今岁花⻩。年终奖还是老皇历。今年成绩提⾼了，但相比之下，仍平平嘛。据红鼻子解释，好好⼲，明年经济会有好转。老张接之：今年别指望了，来年大丰收。

　　果然，来年开始的苗头就喜人。红鼻子⾼兴，同仁们跟着乐。由于每次检查，评估验收都过关斩将，那年的奖状奖旗特多。来参观的学习的也多了起来。大家对穷山沟来个把省报记者已羞于品头论足了。

　　而红鼻子厌倦，说：又要喝酒，真讨厌！其实红鼻子善饮，半斤八两寻常小菜。那年下来，编制不过半百的的小单位招待费逾两万，大家没有一句牢骚，仅老张看相般冒一句：你看那鼻子，开始红中透紫气了。经“专家”考证，确实。尤其在酒后。

　　成绩是提⾼了，值得庆贺。年终奖虽未达到红鼻子许诺那样⾼，但比起第一年也算有实质性的提⾼。同仁们都很乐观，钞是没多少钞，但本单位的名气毕竟打出去了。红鼻子用鲁迅的话说，我们吃的草，挤出来的是牛奶、血。闻之，同仁中喜咬文嚼字的，为这“草”和“奶”的涵义大费口舌。

　　舂去秋来。红鼻子清晨照例起来，但不再逐一敲门，除了对极少数别施恩惠外。而夜间，那红光也不再在单位的角角落落闪现了。同仁中技庠的，乘其不在时，搓了起来。红鼻子耳灵，但事后只调侃一下“奉献者”而已。他在时，从他紧闭的门户里也时常传出“吃！”、“碰！”之类的声音来。他自己解释说：真烦，没办法。陪酒还要陪玩，忙得人头昏。大家都表示理解，因其所陪对象非等闲之辈。

　　由于忙，有事找他也便难了。得上他城里家。双休曰最理想。什么职称、调岗、分配等在单位难以解决的问题，在他家喝喝酒聊聊天就迎刃而解。同仁们初迟疑后也慢慢习惯了。而红鼻子的头也渐渐昂了起来，那鼻孔向天，鼻尖仿佛天上的明星，可望而不可即。但其间紫气，如老张所云也渐渐浓了起来，大有乌云盖曰之势。

　　都说老张是算命的，口毒。他曾和人打赌，说红鼻子要⼲到三年，老子在单位倒爬三圈。或升或降，必在此期。事实确亦如此。这年结束会开过没几曰，就风传红鼻子迁入某处并作降级处分。就在这几天，不知道红鼻子安排了多少车次农运车向这绿树成荫的小单位运来多少吨黑土，说这黑土里有草坪籽。大家始觉奇怪之后就明白：仅第三年结尾的二十余天，红鼻子就花去单位结余的四万二千多元。后期之黑账，较前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数月后某晚，华灯初上。在城里偶遇红鼻子，在他别过头的一刹那，我发现，那红鼻子不再红而亮了。是紫的，且带黑气。抑或当时他是走在路灯下斑驳陆离的阴影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