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刺绣
于我而言,那是摇摇欲坠的一年。心情跌宕起伏,大起大落。我站在幸福上,却随时有坠落成粉碎的可能。
后来我对韩熙说,遇见你也许是一场命定的劫。我之所以没有逃,是因为我了解自己我相信宿命。韩熙说,舂生,我只想带你远走⾼飞,从第一次看见你开始,我什么都不顾。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即使⾝处炼狱。
我说韩熙,我们也不过是凡人。
那年,我遇见韩熙。在一片嘈杂声中,他朝我走来。这个男子眼神安然明亮,牵着孩子神情淡然而幸福。
他说,舂生,那时的你,多像一个不小心闯入别人派对的姑娘。事不关己,不曾惊扰。舂生,你令人好奇。
九月是个容易被忽略的年岁。夏末露出了窘迫的苍凉。因为遇见了韩熙,天空渗透着初晴的阳光,⼲净像极了我所要的爱情。我的手臂缠绕着韩熙的脖颈,幸福柔软而绵长。我说韩熙,我要和你在一起。和你一起养育小晓,让他成长如天使般纯净。韩熙手拥着我的腰,他说,舂生,你和小晓都是我的孩子我的心爱。
如果可以这样没有悬念地走下去的话,韩熙,我们是不是就能到达幸福的终点?
韩熙牵着我的手走过熙来攘往的街道,九月的阳光轻柔落下,他的睫⽑在在眼帘投下阴影,感觉如此实真。我在他⾝边走着,偶尔蹦跳着跑上前,使他跟不上我的脚步。他便笑着追了上来,说我调皮。路过首饰店的时候他拉着我进去,选了一块玉佩,递到我手里。一块泪滴形状的玉。通体晶莹,不见瑕疵。他说,舂生,这是我给予你的第一件东西。我选了一条红线,细细串好。韩熙替我戴上,割断我孤独的命数。他从背后拥抱我,脸埋在我的肩窝。他说舂生,我多么爱你。
韩熙,我也是。这是我二十年来唯一确定的事情。
韩熙带我去见妇人是在某个⻩昏。房屋摆设清简却很讲究。在玄关处脫好鞋,细心端正放好。他朝屋里喊了一声,妈。妇人应了一声,笑微微地走了出来。笑容在看见我的时候凝住。韩熙向妇人介绍我,说这是小晓的老师颜舂生。她不卑不亢地笑:颜老师你好。不亲切,也不见厌恶。韩熙握了握我的手,笑了。吃饭时听他们说着一些家常。看得出妇人对这个独子的宠爱。她一再叮咛他不要顾着工作累着自己。说到小晓时她沉默了一下,然后微笑看着我说,小晓以后就⿇烦颜老师多多照顾了。生硬的客套话让我一顿饭难以下咽。
离开后我闷闷不乐。韩熙一个劲地问我怎么了。我朝他吼着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她并不喜欢我。我的口气激烈得连自己都被吓到了。韩熙说,舂生,不要这样。她会喜欢你的,给她点时间。你也知道不是吗?我说,然后眼泪开始往下掉。他说,舂生,对不起对不起…我心爱的韩熙露出受伤的表情。这个大我七岁的男人对我总是这样低声下气。我觉得于心不忍,紧紧拥抱他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韩熙,我只是害怕失去你。我多么害怕不能和你在一起…
妇人来找我时是在韩熙接走小晓之后。她踏上走廊看见我,微微笑着说,颜老师,可以和你谈谈吗?
了然于心,于是点头带她走进办公室。倒了一杯茶递给她。她说不用了,我只有几句话要说。
颜老师今年多大了?
二十。
二十?还很年轻。韩熙已经二十七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但我觉得年龄不是问题。
问题在于韩熙是个结过婚的男人,还带着一个孩子。而你这么年轻,还没定性呢。
颜老师,我知道你很喜欢韩熙。但你还这么年轻,机会还有很多。我看得出韩熙也是真心喜欢你。但他不能再承受打击。他需要的是一个可以照顾小晓爱护小晓的妻子,而不是风花雪月的爱情。一个倾苓已经够了,韩熙也到了该稳定下来的时候了。我的话就这么多。你好好考虑一下。
她起⾝告别走了。我呆坐在原位忍不住眼泪往下掉。
机手响起,是韩熙。犹豫地接听了。
舂生,刚回到家。小晓在做作业,我想你了。
舂生,怎么不说话?
韩熙…你妈刚来过。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恢复平静。
她为难你了,是吗?
你等着我,我马上去找你。
不用了,韩熙。没事呢。我下班了,要回家了。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急急忙忙挂了电话,擦⼲眼泪整理好思绪。
韩熙,我只想爱你。
遇见倾苓,是在舂暖的二月。云和阳光纠缠的曰子,満街盛放着浓郁的玫瑰花香味。
这个女子迎面走来,黑⾊丝蕾裙角轻摆。她停下脚步来,微笑地叫住韩熙。
韩熙的眼里有分明的错愕与窘迫。他说,是你啊,倾苓。她淡淡微笑。脖颈上一颗翠泪欲滴。
倾苓拥有和我同样的一块玉佩。这块韩熙満脸深情为我戴上的玉。
然后満脸微笑地听他们彼此问好,听他们说起小晓。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脖颈,也依然是不动声⾊的微笑。
在回到家后,我变得无法抑制歇斯底里起来。我一把扯下玉佩往韩熙脸上砸去。
韩熙,你这个骗子!你是个混蛋!我咬牙切齿地咒骂。他的神情黯淡下来。
他说,舂生,你必须知道。我是个有过去的男人。在夕弥离开之后,我的生活抑郁空虚。倾苓适时填补了我情感上的空荒。
那么,韩熙,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还要分开。你曾经那样爱她,不是吗?!
他眉头纠结,劲使地菗烟不肯说话。
韩熙,我再也不要看见你!
我决绝转⾝,泪开始往下滴。
醒来时头剧烈地疼。房间里灯光明亮,床单洁白。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地方。这才记起昨晚在昏暗的酒吧里,我喝得酩酊大醉。
男子不知道我是谁。但他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我带回了家。
他是与韩熙截然不同的男子,衬衫洁白眉眼暧昧。他说你昨晚喝醉了倒在路边。我没办法送你回家只好带你回来。
他微扬起嘴角,神情张扬不羁。
我叫周言致。
我轻轻下了床,对他点头言谢,便欲离开。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执意要送我回家。我点点头没有拒绝。在车上急忙掏出机手,屏幕上显示十一个未接来电。是韩熙。我的神情在那一刻黯淡下来。
韩熙,原来爱得越深,越是不安,越是容易心痛。我们之间不仅隔着夕弥,不仅隔着你⺟亲,还隔着一个倾苓。你不能跨越这些障碍,我对这一切多么无能为力。韩熙,也许于你而言,我也不过是另一个倾苓,只是你情感空虚的填补。
言致眼角瞄见我的神情,微微笑。他说,舂生,爱情从来只是一场游戏。谁陷得深,谁就注定落败。
我转过脸看着他,不带表情。我说,我与你不同。请让我下车。
头也不回地拐进小巷。他在背后喊:颜舂生,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韩熙坐在楼梯上,头埋在膝上睡着了。他手里紧攥着那块玉佩,红绳在掌心外晃荡。我的心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在他面前俯下⾝来,醒唤了他。
他缓缓抬起头,満脸憔悴。我的决绝在那一刻坍塌化成乌尽。没等他张口,我拥住他,把脸埋在他肩窝哭泣了起来。他的声音哽咽。他说,舂生,不要离开我。
他为我戴回玉佩。玉佩上有隐隐的裂痕。他深深地看我说,舂生,你去了哪里?我很担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慢慢平静了下来,心里充斥着感动与委屈,却也渐渐踏实了下来。像是漂浮了许久,终于回到了这个男人的怀抱里。只是我们的未来,依旧是一个未知数,到处布満悬念。
我们不能无视于这种种的障碍。
韩熙说,舂生,跟我走。我们去和妈说个清楚,我们结婚。
妇人是一贯的淡定。没等韩熙开口便断然拒绝。她声音冰冷面无表情缓缓吐出几个字:我绝不同意。
韩熙憋红了脸,倏地站了起来:舂生,我们走!
韩熙,你给我站住!妇人语气威严,不容反抗。你把小晓放在了哪里?你有没有站在他的立场上为他着想?!
韩熙轻易败退下来。他握紧我的手力度渐渐放松。我僵于这种处境,进退不得的窘迫。我说,韩熙,你再放掉我,就不能回头了!
妇人说,颜老师,请你放过韩熙,也放过小晓,放过我们这个家庭。我死死地盯着韩熙。他转过脸望着我,眼神悲苦。
可怜的韩熙,他是这么地为难。小晓是他无法忽略的痛处。他的主要角⾊只是一个父亲。他曾经说过我和小晓是他最亲爱的孩子,可如今他要放掉我了。
韩熙,你是个懦弱的男人!我甩开他的手,逃离了他的家。
走在街上我开始俯下⾝子不能自己地⼲呕了起来。抬起头,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満脸是泪。
韩熙,我们真的结束了…韩熙,你不能回头了,再也不能…
白⾊的天花板。床边是点滴架子。那些冰凉的液体正一点一滴缓慢地被注入我的体內。我慢慢睁开眼睛,疼痛从手腕迅速蔓延遍全⾝。
一个男子伏在我枕边,安静地睡着了。
我伸手想扯掉输管,不小心拉扯到了伤口,痛得叫出了声。男子惊醒,抬起了头。
不是韩熙,是周言致。他眼里有消退未尽的担忧,脸上却是一副欣喜的表情。
舂生,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为什么这么傻?你这样会伤害到胎儿的你知道吗?!我无力地躺着,全⾝疼痛得说不出话。言致轻叹了一口气。他说,舂生,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你这样脆弱的时刻遇见你。也许是我前生亏欠了你。你逼迫我去认真地思考被我当成游戏的东西。最后我也只能把它列入荒谬的宿命注定。
舂生,都过去了…他伸手拭去我眼角一颗无声滑落的泪水。看到你这样很心疼…忘掉过往,让我照顾你。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心如死灰。
并没有过多的行李。简单的几件服衣,我便住进了周言致的家里。他的床单洁白,灯光明亮,不见半丝忧伤的尘埃。我换掉号码辞掉工作,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安静地待在房间里,安静的写字。和言致之间甚少言语。虽然时常会接到不同女子的电话,他低声交谈,冷淡地挂断。慢慢地,竟然也开始眷恋这种温暖。
站在窗前看着街上人群来来往往,便会想起韩熙。我们之间像这块碎裂的泪玉,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抹去它的裂痕。
我想过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们又遇见。他用他忧伤的眉眼望着我,我说,韩熙,我们再也不能纠缠下去。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们的纠缠也不过一年。我的⾝体里面住着一个小生命。它并没有给我带来过多欢喜,却承载着我与韩熙的全部回忆。
我问言致:你会愿意做他爸爸吗?他说,我愿意。眼神坚定。
我不想去剖析,这于他是不是又一场游戏。我早已无力计较真假。我只知道,这个男人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这般细心呵护。
这就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