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苒物华休

　　韩小沐在路上碰见苏和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是错觉，一个凭空消失了五年的人又突然出现，总带点不可思议的感觉。等到苏和走近了过来，她赶紧偏过脸视而不见，试图不动声⾊地从他⾝边走过。苏和还是看见她了，他回过头来喊她：韩小沐。韩小沐只好停了下来。苏和走到她面前说，好久不见。她僵直了⾝体，不说话。

　　中秋夜晚小镇上空腾腾燃起了烟火，街道上站満了观看烟火的男女老少。韩小沐关在房间听音乐，窗外的烟花倏然地明灭，爆破的声响盖过了音乐声。她停下手里的文稿，走到窗前观看烟花。一朵绿⾊的花朵在天空盛大绽放，又寂然地熄灭了。

　　这个时候苏和接到女朋友的电话，低声下气地哄着她：对不起，我是真的没法去。我明天再去找你吧。他挂了电话，抬头望见韩小沐站在木窗边微微仰着脸，一朵烟花绽放，染亮她的容额。

　　⾝边有人谈笑着走过。他突然觉得小镇的夜很寂寞。

　　苏和在公园里遇见韩小沐的时候，她穿着‮红粉‬⾊的宽松⽑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坐在草地上对着一片美人蕉写生。水粉颜料管散落了一地。她的画纸上一片金⻩的美人蕉，很是明艳。他站在一旁观看，她便红了脸。后来苏和说，韩小沐，那时昅引我的不是你的手指，而是你的表情。

　　那个时候苏和穿着烟灰⾊的⽑衣，俯下⾝来拉韩小沐的手。韩小沐仰起脸，看着苏和脸上温煦的神情，这才发现苏和真的很⾼大。

　　苏和会踩着单车载韩小沐在小镇转悠寻找写生风景。韩小沐背着画板坐在单车后座哼起歌，一边偷偷看苏和宽阔的肩膀。她抬头的那一刻看见天边连绵起伏的云朵，惊喜地叫道：苏和你看！那些云朵好漂亮哦，好象莫奈的画。苏和把头仰起，便看见纯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那么強烈而明亮的颜⾊。

　　他们最后在溪边停下来，青石板的阶梯，蔓延进溪水里，石板上蹲着洗衣的少女，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韩小沐放下画板舒了口气，对苏和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来过这里。那时夏天，溪水很清凉，我一直踩着石板走下去，最后掉进溪里了。苏和凝视着她：哦？最后怎么样呢？韩小沐耸耸肩笑着说：莫名其妙又自己爬上来了，被岸上的孩子嘲笑，羞死了。

　　他也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说：哈，我的傻瓜韩小沐，看来我要好好看着你。

　　很久以后韩小沐还能清晰地想起这个穿灰⾊‮服衣‬的男孩，他的头发利落的短，十指⼲净，坐在藤椅上弹吉他给她听。他的声线略微沙哑，低低地融进吉他声里。她总是手托腮望着他的侧脸静静地听。

　　她记得她曾与他看过一场烟花。夜晚的庙会，戏台上的戏子浓妆艳抹，镁光灯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檀香丝丝荡漾。卖气球的孩子推着单车从他们⾝边走过，苏和喊住他，买了一个‮红粉‬⾊的气球递给韩小沐。韩小沐在橙⾊的夜灯下咧开嘴笑。她凝视着苏和美好的眉眼，心里盈満了幸福。这时天空烟火腾升，砰地一声在头顶爆裂开来，紫⾊的花朵四处飞散，缓缓熄灭降落。他们仰起脸笑了。低下头的那一刻苏和吻了她，柔软的唇瓣贴在她的额头上。他说，小沐，我要守护你。

　　韩小沐想，这世间就是这样吧。其实最悲哀的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变迁。她想现在她的善变是否是因为，以前她总是站在原地看⾝边的人一个一个地走远，心落了一地破碎。那种感觉是那样难以言喻的疼，以至于她现在再也不想看见别人的背影了，所以每次她都会选择先行离去。

　　说要守护她的苏和，已经消失了。她看见街道角落里，牵着手观看烟火的恋人，叹了口气，折回房里。

　　苏和站在窗下，看着韩小沐从窗口消失，他握着‮机手‬，对着拨不通的一串号码发呆。

　　苏和在巷口等候韩小沐。她还是穿着宽松的‮服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包裹瘦长的腿。她远远走来，阳光照在她稚气的脸上，他仿佛看见五年前那个坐在草地上画画的韩小沐。

　　他等她看见他，站直了⾝体微笑叫道：小沐。她点点头问：你怎么在这里？语气有些吃惊。他说，走吧。韩小沐点点头，把手揷在裤袋里。

　　她默默跟在他⾝后，望着他宽阔的肩膀，想起那些曰子，竟觉得这五年来只是一场梦。苏和还是五年前的那个苏和，韩小沐也依然是五年前的那个韩小沐。都还是那样葳蕤青翠的美好。因为这份错觉，苏和转过头来与她说话，她也亲切地笑了。这让苏和觉得莫名的鼓舞，话也开始多了起来。他开始对她讲这些年在‮京北‬的生活，讲到认识女友殷蓝这一环节，他顿了顿，跳了过去。韩小沐还是微微地笑了。这时她清醒了起来：他们已经分开了五年。

　　韩小沐停了下来，不肯再走了。

　　其实韩小沐想过无数次与苏和重逢的画面，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应该跳起来指着苏和的鼻子骂：“姓苏的！这五年你到哪去了？！有种你就不要再回来啊！”或者她应该冲上去抱住苏和，把脸埋在他胸口哭诉：“苏和，你怎么忍心丢下我…”她怎么会这样平静呢？她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站在窗边看着小镇苍黑⾊的夜幕，几盏夜灯显得昏⻩寂寥。想起五年前她到处找寻不到苏和，心里那样恐惧慌乱。

　　苏和这五年做了那么多事情，那么她呢？除了画画写字，她好象什么也没做过。看起来依然稚气的脸，近看时也能看见眼角细细的纹理了。她低低地叹了口气。

　　在路上远远看见苏和与一个女子站在街边，苏和伸手掠掠女子的刘海。韩小沐隔街看着苏和穿着黑⾊⽑衣，头发依旧是利落的短，神情浓烈温暖。她淡淡地笑了。

　　韩小沐站在冬末的暖阳里说：苏和，她很成熟美丽呢。

　　苏和沉默了一会，答道：嗯。小沐还是五年前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

　　苏和，其实那晚你在窗下，我看见了的。

　　我知道。

　　苏和，你记得吧？我从来不喜欢先挂电话。握着听筒听见忙音的感觉很难受。苏和，五年前你忘记跟我说再见了。再见，苏和。

　　可是小沐，我终于也懂得这种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