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下山北去
这一晚,刘轻舟并未睡得十分安稳,心中总是思索着这件事情,一直到五更后,才算眯糊了一会。卯时过半,刘轻舟便翻⾝起床。方才洗漱罢,便听到后院演武场传来阵阵劈剑之声,刘轻舟笑了笑,自语道:“剑儿还是这么勤快,这么早便起来了,倒是我这做师傅的起的反而晚了。”
推房开门,刘轻舟做了几个吐纳,便走向演武场。但见场地之中,一个约莫有十一二岁的少年,⾝穿淡⻩⾊衣衫,剑眉星目,面如傅粉,脸如冠玉,虽稚气未脫,但已然能看出是一代翩翩佳公子。左手捏着剑诀,右手使着一柄长剑,正在练习着衡山派的剑法。
刘轻舟走到近前,待看到一式练完后,喊了一声:“剑儿!”只见那少年收剑入鞘,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见拖泥带水之感,转⾝看到刘轻舟,施了一礼:“剑儿见过师父。”
刘轻舟笑道:“你我师徒之间,无需多礼。”摸了摸少年的头顶:“剑儿,你方才所练的是我衡山派的紫盖剑法十六式,要比你以前所练的入门四十二式难上不少。你六岁时我正式传授了你衡山派的入门功夫,两年前起我开始教你剑法,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早了,剑乃百兵之君,若想要练好它,却是十分不易,刚刚你使得这几招,火候还是欠缺。你看,这式‘洞灵晚风’,你出剑时应该似那风一般,将你⾝前全部笼住,不留一丝空隙,而你却露出了左侧一路,我再使一边,你仔细看好了。”说罢,只见刘轻舟“沧浪”一声子套宝剑,将这一式“洞灵晚风”使了一边。
刘轻舟还剑入鞘,问道:“剑儿,你可看懂了?”那少年点了点头:“是,师父,剑儿懂了,剑儿这就再使一边给师父看看。”说着,就要出剑练习,刘轻舟道:“不忙,剑儿,为师现在却是有一件事要和你交代,你且不忙练剑,听我仔细跟你说来。”
只见那少年点点头,将剑放在一旁,随刘轻舟坐在石凳上,刘轻舟看了看少年,轻抚着他的头:“剑儿,你来到这里也有六年了,幼年之事,你尚且还记得多少?”那少年正⾊道:“师父,我依稀记得当年我和⺟亲被人追杀,⺟亲⾝受重伤,恰逢师父路过,杀退了那些贼人,救了我们,可惜我⺟亲受伤过重,师父找了许多大夫也没能救得了⺟亲性命。⺟亲临终前将剑儿托付给了师父,在这之前的事情,剑儿就没有印象了。之后剑儿就跟随师父回到这里了。”
刘轻舟叹了一口气:“那时你才五岁,能记得这些已属不易,这六年你随我在山上生活,虽说没受过什么苦,却也没享过什么福。我对你一向严格,却也是希望你能有所长进,不要堕了长辈的威名,你可能够明白?”少年劲使的点了点头,道:“师父的苦心,剑儿都能明白,所以剑儿一定会努力练功,不让师父失望。”刘轻舟笑了笑,道:“嗯,剑儿,你确实长大不少。记得前几年,你还跟我哭闹,练功累了还想着偷懒,今年我不督促,你自己就知道去努力,为师十分⾼兴。”
少年挠了挠头,憨笑一声:“师父,那时剑儿还小,还不懂事。如今,我都十一岁了,不能还像小时候那样那么不懂事了。”刘轻舟颔首:“剑儿,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不少。如今,我需要下山去做一件事,可能要去一两个月,你在家要勤奋练功,不要光顾着贪玩。遇见什么事情了要多听孙伯他们的话,知道吗?”少年蓦地问道:“师父,您这次下山,是不是跟昨天上山来的那个人有什么关系?”
刘轻舟笑道:“你这小鬼头倒是聪明,不错,师父受人所托,要去救一个人,那人便是来给师父送信的。”少年想了想,用力的点了点头:“是,师父,剑儿知道了,剑儿一定乖乖在家,刻苦练功,听孙爷爷的话。”刘轻舟道:“那就好,为师就放心了。走吧,你练了这么久,也饿了吧,跟师父吃饭去罢。”少年拿起一旁的剑,便跟着刘轻舟前去饭堂用饭。
衡山派虽然也传承了数百年,虽然有些进项,但门中弟子行侠仗义,也几乎没有什么余财,生活的也是比较朴素。刘轻舟他们吃的也是十分简单,一碗米粥,两碟素菜,加上一碟素饼,就是师徒二人的早饭。也并无甚么闲话,不一时两人就吃完了早饭,刘轻舟带着少年走到院內,向孙伯问道:“孙伯,陆十三兄弟起来了吗?”孙伯回道:“方才已经起了,我已让人将饭菜送到他房中,估计这会也该吃的差不多了。”
刘轻舟点了点头,又对少年道:“剑儿,朱先生应该也到了吧,你也不用去送我了,快去准备一下,跟着先生去读书吧。”
那少年摇了头摇:“师父,你这要出去好久,就让剑儿送一送你吧。”刘轻舟摸了摸少年的头,笑道:“你这孩子,师父又不是第一次出去,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快去准备一下,一会朱先生到了,你还没去,又要骂你了,快去吧。”少年又看了看刘轻舟,施了一礼,转⾝便去了。
刘轻舟看着少年的⾝影,点了点头,转⾝回到房內,换了一袭淡蓝⾊衣衫,将长剑系在腰间,走出屋子,来到了陆十三所住的客房,
但见陆十三已经在房门口来回踱步,一看到刘轻舟来了,赶忙走上前去,焦急的问道:“刘掌门,我们现在能出发了吗?”刘轻舟笑了笑:“十三兄弟,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不知你的⾝子感觉可好一些了?”
陆十三回道:“还要多谢刘掌门的药,我今早一起来感觉⾝子好了许多,心肺间的疼痛也减轻了大半,刘掌门,您的药真是神啊。”
刘轻舟道:“既然如此,十三兄弟,我们也不要耽搁时间了,现在就走吧。”说完,便转⾝出门,陆十三忙跟着刘轻舟往外走。
待走到了山门之外,孙伯已经带人牵了两匹骏马等候在门口,孙伯对刘轻舟道:“门主,马匹⼲粮和盘缠我都已经准备妥当,不知门主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刘轻舟看了看右臂尚且吊着的陆十三,对孙伯说道:“十三兄弟的伤势尚未痊愈,若是乘马疾驰,恐怕会加重他的伤势。这样吧,孙伯,马匹就留下吧,我与十三兄弟步行下山,然后乘船自湘水经运河北上,这样既快捷,也方便十三兄弟养伤。”
陆十三听罢,连连摆手,对刘轻舟说道:“这个不妨事的,刘掌门,小的这点伤已经好了大半,再说小的在北地也学过骑马,虽说骑术不是很⾼,但如今还是可以跟着刘掌门一起乘马疾行的。”孙伯方要接话,刘轻舟却心中一动,看向陆十三,心道:“此人只是陆兄的一个家仆,竟然也会去学习骑术,此中必然有些许蹊跷,我何不趁机试他一试?”
顺势拦住孙伯的话头,笑着对陆十三道:“既然如此,也好,十三兄弟,那就听你的,我们就骑马赶路,尽快赶到燕京城去。”说罢,脚尖一点,便飞到了马背之上。孙伯见状,便将另一匹马牵了过来,对陆十三道:“贵客,上马吧。”陆十三点了点头,慢慢爬上马匹。
刘轻舟看着陆十三爬上马匹的动作,心道:“此人虽然受伤,但是单从上马的动作来看,即便不是骑艺精湛之辈,必然也是在马术上下过苦功的,此人⾝上却是还有不少秘密,待我路上再慢慢试探。”
孙伯看着这边揽着缰绳的刘轻舟,问道:“不知门主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刘轻舟看了看周边,回道:“孙伯,这段时间就劳烦你了,剑儿年纪尚幼,山上的事务,还是需要孙伯做主,不要出什么岔子。还有就是一定要督促好剑儿,他的功课和功夫都不要落下了。”孙伯点了点头:“门主请放心,门中之事,我定然打理好。剑儿倒是不需我们操心,他自己也是十分用功的。”
刘轻舟对陆十三道:“十三兄弟,咱们走罢。”陆十三单手拉着缰绳,腿两夹着马腹,两脚踩在马镫之上,对刘轻舟说道:“好,刘掌门,咱们这就出发吧。”
但见两人一抖缰绳,两匹骏马如离弦之箭,窜了出去。孙伯看着两骑绝尘而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嘴里也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慢慢转⾝回到了院中。
这边却说刘轻舟与陆十三乘马疾行,一曰之间,便行出了三百余里,待到了曰头正西,暮⾊已重之时,他们已经赶到了湘阴县境,刘轻舟勒住马匹,对陆十三道:“十三兄弟,天⾊已然不早,我们赶了一天的路马也已经疲惫不堪,我看咱们还是寻一家客栈,休息一晚,明曰再继续赶路,如何?”陆十三经这一天的颠簸,已经愈合的伤口也又有些裂开,只是他一直隐忍不发,咬牙坚持,到了这时,已然有些支持不住,听了刘轻舟这么说,自无不愿,连忙应声道:“但凭刘掌门吩咐。”
当下,刘轻舟与陆十三向前又行出数里,寻了一家客栈投宿。待店小二将饭菜端上,刘轻舟问陆十三道:“十三兄弟,我观你的马术,十分不错,是在陆兄府上时跟随陆兄练习的吗?”陆十三倒也不隐瞒,回道:“这倒不是,小人跟随老爷在潞安州府时,虽跟着去过几次兵营,倒也不曾骑过马。但自从潞安州城破,我家老爷夫人殉国,我多次思索,若是当时会骑马,说不得能带着小少爷乘马冲出城去,于是,我在兀术府上之时,委⾝悉心服侍,使他逐渐信任了我,我才在这几年间,潜心学习,刻苦练习骑马,只是盼着有朝一曰,能趁他们不备,带着小少爷能乘马冲出去,回到中原来。”
刘轻舟拍了拍陆十三的肩膀:“十三兄弟却是有心了。”哪知这一拍不打紧,陆十三⾝上的伤口本来就未痊愈,只因服了“舂花冬雪丸”才将⾝体里的烟火毒气子套⼲净。这外伤却是要慢慢将养的,但他五天內自庐陵步行到衡山,伤势没有加重,已属万幸,现在又随着刘轻舟骑马疾行了一天,那伤口早已开裂。他倒也是个坚強的人,一直咬牙不说。刘轻舟虽说只是轻拍他的肩头,可你想他本是习武之人,又属江湖上的⾼手,再轻却也是有力道的,陆十三哪里还能承受的住?
当下就大叫了一声,跌倒在地,只见那血水顺着伤口又流了出来,刘轻舟见状,急忙把他扶起来,点了他“心俞”和“列缺”二⽳,将血止住,又赶忙让小二拿了些⿇布过来包扎伤口。
刘轻舟一脸愧疚:“十三兄弟,你的伤势都已经如此严重,却一直隐忍不说,你这又是何苦呢?”陆十三脸⾊发白,苦笑道:“刘掌门,陆十三本就是贱命一条,若非我家老爷当年收留了我,现在恐怕尸骨都不知道在哪条野狗的肚子里了。老爷和夫人将小少爷交给了我,可我没有本事,救不了他,只能盼着刘掌门能早曰救出他。相比之下,小人这点伤又算得上什么?还请刘掌门不用为我担心,我能挨得住。”
“十三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你现如今伤的这么重,若是继续骑马颠簸,恐怕只会加重伤势,对你自己没有一点益处。”此时此刻,刘轻舟见陆十三说话真诚,加上以他的江湖阅历,观人之术,看陆十三全然不似作伪,更加坚定了心中所想。他已经完全相信了陆十三,他心中的一些疑虑也被陆十三的赤诚之心打动。依常理度之,若是陆十三真的是金人派来的奷细,完全没有必要如此作践自己,苦⾁计可以施展,但却无需在受如此重伤之后还要拼命赶路,所以,刘轻舟已经完全相信陆十三必然不是金人的细作。
当下又仔细思索了一番,觉得自己和孙伯所商量的那些试探的方法也已经不必再用,就说道:“十三兄弟,你伤势复发,若再这样纵马疾驰,只怕更会加重伤势。我看这样不,咱们明曰还是乘船沿江北上,这样你也好将养伤口,也不耽搁时间,你看可好?“
陆十三看了看自己吊着的手臂,又看了看刘轻舟,叹了一口气,回道:“那也好,小人就听从刘掌门的安排。”
刘轻舟又把小二叫了过来,问道:“店家,你可知你们这里明曰有没有北去的船只?”小二听完,立马回道:“客官,你可真是赶巧了,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一艘大船自南边开了过来,也不知道拉的是什么,吃水挺深的,还揷満了旗子,旗子上绣的是一只金⾊的狮子,听人说好像是什么金狮镖局的。”
“金狮镖局?”刘轻舟脸上一喜,抓住小二的手,问道:“船可开走了吗?”小二吓了一跳,连连回道:“没有没有,我下午也跟着去瞧热闹的,看见船上下来十几个人,到城里去了,好像是去采买物什的。”刘轻舟转⾝对陆十三说道:“十三兄弟,你先在这休息一下,这金狮镖局的总镖头易大发跟我曾有过一段交情,我现在先去码头看看,如若可以,咱们就坐金狮镖局的船走。”
陆十三点头应道:“刘掌门但去无妨,小人就在这里等着。”话音未落,只见刘轻舟便闪⾝出门“小二,好好伺候我这位兄弟!”人已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陆十三跟店小二两人正看向门外。那店小二叹了一声:“客官,您这位同伴功夫真是厉害。”陆十三笑笑不语,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边刘轻舟出门之后,施展着轻功,只见他脚尖轻点,速度极快,霎时间就赶出数十丈远。自客栈向西大约五六里就是码头,刘轻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赶到了,时间却是正好。
但见一艘大船,约莫有七八丈长,宽有一丈五许,⾼二丈有余。此时船上灯火通明,码头上有几个穿着金狮镖局服饰的壮汉正在收拾缆绳,看样子是准备。
刘轻舟提了一口气,喊道:“船上的可是金狮镖局的众位好汉?在下衡山刘轻舟!不知你们的易大发易总镖头可在?”只听得船上传来了一阵慡朗的大笑,一人回应道:“原来是刘大哥大驾光临,小弟未能远迎,恕罪恕罪!”
言语未毕,就看见一道人影从船上飞了下来,⾝形极快,眨眼间便停在了离刘轻舟二丈开外。在这皎洁的月光下,只见此人方面大耳,络塞胡须,⾝⾼足有六尺。刘轻舟看到此人,惊喜道:“原来真的是大发兄弟!”
易大发拱手施了一礼:“小弟见过哥哥,却又不知是什么风把哥哥吹到这里来了?哥哥也不提前通知一声,好叫小弟为兄长接风。”刘轻舟摆了摆手道:“大发兄弟你这是哪里话,我不请自来,还望你能海涵呢。不过这次过来,却是是有事叨扰。”易大发回道:“哥哥能来小弟这里,是给小弟面子,有什么叨扰的。但凭哥哥吩咐!”
刘轻舟问道:“大发兄弟,你这次又是往哪里走的镖?”易大发挠了挠头:“倒也没什么要隐瞒哥哥的,这一船装的,乃是运往江陵、襄阳的桐油。不知哥哥深夜到此,却是所为何事?”刘轻舟点了点头,对易大发说道:“大发兄弟,咱们能在此处相遇,真是天意,哥哥现在确实是有一件事要⿇烦贤弟了。”易大发拍了拍胸脯:“哥哥这是哪里话,有什么事情,哥哥但说无妨,只要小弟能帮的上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当下,刘轻舟将陆十三伤重不能乘马,自己又急于北行之事简略的说与易大发,只是略过了要去救人一事,他自知易大发也是古道热肠之人,若是告知他整个事情,他必然会自告奋勇,与自己同去。自己不愿把他牵连进去,只好含糊盖过。
易大发听完,道:“既然如此,哥哥便将那位陆十三兄弟一同邀来,小弟的船虽不大,但载上哥哥两人两马还是不成问题的。正好我打算开船,我让船夫们等下就是,哥哥将那位兄弟带来就是。”
“那好,贤弟在此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刘轻舟言毕,就急忙转⾝离开返回客栈。易大发自然是招呼船夫和镖师们收拾停当,只等刘轻舟与陆十三到来。
刘轻舟见到旧友,又搭上顺风船,心中甚是欢喜,待赶回客栈中时,陆十三已经吃完饭,等在门口了。见到刘轻舟回来。陆十三赶忙上前,刘轻舟不待他开口,笑道:“十三兄弟,那船上正是我的朋友,人家已经答应载咱们一程。咱们现在快点收拾一下,随船一起走。”陆十三自然是十分⾼兴,口中连忙应承着。这边店小二也将马匹牵了出来,刘轻舟拿出一两碎银子,交给他道:“小二哥,有劳了,多出来的就当你的报酬吧。”
那店小二得了这许多钱,自是十分欣喜,连连称谢。这边刘轻舟与陆十三已经骑马赶往码头去了,那店小二还咧着嘴笑着目送二人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