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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出奇制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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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翩仙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你下的毒灵下灵?”

  银花娘嘶声道:“天蚕之毒,天下无救。”

  提着灯笼的人忽又咯咯笑道:“你以为毒死了我们就没事了么?”

  另一人嗄声笑道:“我们死后复活,只是为了向你索命来的。”

  血红的灯光下,这两人満面鲜血淋漓,眼睛里、鼻子里、耳朵里、嘴里,鲜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落。

  郭翩仙暴喝一声,道:“死人岂能复活,你们就再死一次吧。”

  喝声中,数十点银星暴雨般的飞出。

  这两“人”竟惨呼一声,扑地倒下,灯笼立刻燃起,闪动的火光中,他们的⾝子痉孪扭曲,终于永不再动。

  郭翩仙仰天笑道:“原来真鬼也下足惧,连区区一把暗器都噤受下得。”

  银花娘颤声道:“但…但他们明明已死过一次…一个人又怎会死两次?”

  俞佩玉目光闪动,沉声道:“天蚕之毒,连你们本门解药都救不了么?”

  银花娘⾝子一震,忽然窜到那两人的体前,就着将熄未熄的火光,俯首瞧了半晌,忽又大笑起来。

  郭翩仙道:“你笑什么?他们脸上流的,难道不是真的血?”

  银花娘也不答话,却娇笑道:“爹爹,你老人家既然来了,为何还不出来呀?”

  黑暗中寂无声息,那里有人回应。

  银花娘又道:“原来你老人家一直跟着我的,我将珠宝蔵在这里,你老人家就挖了出来,我将这两人毒死,你老人家就将他们救活,你老人家算准我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就要他们两人等在这里吓我。”

  她娇笑着道:“现在女儿已真的快被你老人家吓死了,你老人家就算想罚我,现在也已该罚够了,总该出来见女儿一面吧。”

  远处的黑暗中,终于响起了一阵冷漠的语声:“本门之宝,你竟想独呑,此罪已当诛,借尸还魂,只下过略施小惩而已,若不念在你是我的女儿,便要以家法处治了。”

  缥缥缈缈的语声随风传来,如蝉声摇曳,如响箭横空,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已远在数十丈外。

  银花娘叹了口气,喃喃道:“好狠的心,竟连一粒珍珠都不给我留下来。”

  郭翩仙默然良久,忽然笑道:“做父亲的居然要人扮鬼来吓女儿,这样的事倒也天下少有。”

  银花娘叹道:“你以为他真的只不过是想吓吓我而已么?”

  郭翩仙道:“难道不是?”

  银花娘缓缓道:“他本来以为我必定是一个人来的,吓晕了我,就要动手了,这样我死也死得糊里糊涂,做鬼都不知道是被谁害死的,这就是我们天蚕教素来杀人的手法。”

  俞佩玉皱眉道:“你莫忘了,他究竟是你的父亲。”

  银花娘淡淡道:“父亲?父亲又怎样?天蚕教只有门规,绝无亲情,他这次不杀我,只不过因为惹不起你们两人而已。”

  她忽又娇笑起来,接着道:“你们想,他若是个情感丰富的人,还能做得了天蚕教主么?”

  郭翩仙长长叹了口气,道:“好个天蚕教主,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样的心狠手辣,连我都有些佩服他了。”

  银花娘嫣然道:“有他这样的父亲,才有我这样的女儿,他虽然想杀我,但我并不怪他,反而觉得有这样的父亲,买在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郭翩仙冷冷道:“但你自己现在却已是一文不名,还有什么好骄傲的?”

  银花娘呆呆地瞧了他半晌,忽又吃吃笑道:“你果然不愧是我的同类,有钱人瞧不起穷人,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一文不名的人,我也是瞧不起的,但像我这样的人,若也会一文不名,天下的人岂非都要穷死了。”

  郭翩仙道:“你难道…”

  银花娘道:“我虽然不知道他在跟着我,却早已防到了这着,早已将另一半珠宝,先蔵在别的地方。”

  郭翩仙动容道:“蔵在那里?”

  银花娘娇笑道:“那地方更是你们永远也想不到的。”

  ※※※

  世上竟会有人将东西蔵到一个荒凉的坟场中,一个平凡女人的棺材里,这已是别人梦想不到的事。

  现在银花娘却说已将另一半珠宝,蔵在“更令人想不到的地方”这地方之诡秘,岂非令人无法思议?

  谁知银花娘却将他们带到离坟场下远的一个小镇上,镇上灯火虽已沉寂,但镇容却甚是整齐可观。

  银花娘瞧见他们面上的诡异之⾊,嫣然笑道:“你们本来必定以为我说的那地方也不知会有多么冷僻秘密了,谁知我却将你们带到这繁荣的小镇里来,你们的心里一定在奇怪,是么?”

  俞佩玉道:“嗯。”

  银花娘指着镇上一座平房,接着道:“这小镇叫李渡镇,这片平房叫李家栈,约莫半个月以前,我曾经带着这珠宝在李家栈住过三四天。”

  锺静道:“你难道将另一半珠宝蔵在这李家栈里了?”

  银花娘道:“不错。”

  她微笑接道:“找先将一半珠宝用黑市包起,塞在屋顶的横梁间,才将另一半珠宝用箱子装出来,蔵在那棺材里去的。”

  锺静撇了撇嘴,冷笑道:“我只当你将东西蔵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地方去了,原来只下过是蔵在屋顶上,这种地方简直连小孩子都找得到。”

  银花娘娇笑道:“好妹妹,你虽然不笨,但见的事实在太少,有许多事你不会懂的,这地方看来虽普通,其实却最‮全安‬,你不信问问他…他就一定会懂得的。”

  她眼波又瞟到郭翩仙⾝上,媚笑道:“是么?”

  郭翩仙笑道:“不错,有时越是容易被人发觉之处,别人反而越是不会去找,只因谁也想不到你会将如此珍贵的东西蔵在这种地方。”

  银花娘接着道:“何况我这样做,就算有人在暗中跟着我,见到我将珠实蔵到死人棺材那么秘密的地方去了,更想不到我会先在屋顶上蔵起了一半。”

  她眼波在锺静脸上一转,咯咯笑道:“小妹妹,现在你总该憧了吧。”

  锺静冷笑道:“我没有偷偷摸摸蔵束西的习惯,这种事我根本用不着懂。”

  银花娘娇笑道:“不错,你只要懂得该怎么样吃醋就够了。”

  锺静气得指尖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银花娘道:“我知道那屋子斜对面有座小楼,从楼上就可以瞧见屋子里的一切动静,咱们不妨先去瞧瞧,再决定该如何下手。”

  郭翩仙微笑道:“不想你做事倒也谨慎得很。”

  银花娘嫣然道:“一个人做事若能谨慎些,总会活得长远些…我们三个不就都是很谨慎的人么?”

  ※※※

  这小楼简陋窄小,看来只有一间屋子,孤立在一片平房间,站在楼头,便可将李渡镇四面情况俱都收入眼底,金燕子也就是躲在这小楼上,才瞧见银花娘将“四恶兽”一个个送回老家的。

  现在,银花娘也到了这小楼上来窥探别人,他们绕到后面,窜上楼头,刚伏下⾝子瞧了一眼

  四个人竟一齐在小楼上怔住了。

  如此深夜,对面那屋子非但还亮着灯火,而且窗子也是开着的,屋子四面,不知何时已加了好几个⾼几,几上燃着耝如儿臂的蜡烛,将这间李家栈里最大的屋子,照耀得如同白昼。

  屋子‮央中‬的楠木八仙桌旁,正坐着两个人在下棋,旁边还有好几人背负着双手,在一旁观战。

  两个人下棋居然下到深夜已不太常见,旁边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看棋看到深夜,棋瘾更大得少有。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些,令俞佩玉等人吃惊得怔住的,只因为这两个下棋的人竟是唐无双和俞放鹤。

  看棋的除了林瘦鹃外,俞佩玉虽都不认得,但一个个气度沉凝,精神矍铄,显然也都是武林健者。

  锺静吃了一惊,是因为她骤然瞧见这许多江湖⾼手,生怕其中有认得她的,将她的行踪窥破。

  郭翩仙吃了一惊,是因为他本以为唐无双和俞放鹤在⼲什么“秘密勾当”却想不到他们竟只不过是下棋来了。

  俞佩玉更是吃惊,他既想不到这两人会在此下棋,更猜不出这“唐无双”究竟是真的那个,还是假的那个。

  四个人中最吃惊的自然还是银花娘。

  她怔了很久,才忍不住轻叹道:“老天真不帮忙,这几人东不去,西不去,怎么偏偏到这里下棋来了,有他们在里面,咱们要拿东西,看来只有等着了。”

  郭翩仙皱眉道:“走吧。”

  银花娘道:“走?”

  郭翩仙耳语道:“这几人下棋也不知会不到什么时候,而且下完了也一定不会立刻就走,你我难道要一直等在这里不成?”

  俞佩玉忽然道:“我们不能走。”

  这“唐无双”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一定要盯着的。

  银花娘也立刻接着道:“不错,咱们好歹也要在这里守着。”

  郭翩仙道:“但天已将明,此间岂是久留之地?”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展颜笑道:“屋顶上耽不住,屋子里难道还耽不住么?”

  她竟又悄悄溜到小楼后面的屋檐下,伸手一推,窗子竟没有关紧,她立刻推开窗子,飘⾝掠了进去。

  俞佩玉虽然不愿无端闯入别人的屋子,但权衡轻重,也实在只有这法子最好,当下也飘⾝掠入。

  屋子里没有懂光,四面窗户又都是关着的,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银花娘摸出个火摺子燃起。

  她本以为这屋子里就算有人,也必定睡得跟死猪一样,谁知火光一亮,她竟发现赫然有四只眼睛在静静坩瞧着她。

  四只眼睛都瞪得大大的,连眨都不眨一眨。

  银花娘吃了一惊,几乎连火摺子都拿不稳了。

  只见这精雅而⼲净的屋子里,有张很大很大的床,床上睡着一个人,头发蓬乱,満面病容,瘦得已不成人形。

  此刻还未入冬,这人⾝上竟盖着四五床又厚又重的棉被,全⾝都埋在棉被里,只露出一个头。

  他⾝旁却坐着个最多只有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子,⾝子已骇得缩成一团,只用那双大眼睛在不停地转来转去。

  银花娘一眼瞧过,便已沉住了气,嫣然笑道:“如此深夜,两位还没有睡么?”

  那小姑娘不停的点头,道:“嗯。”

  银花娘道:“既然没有睡,为何不点灯,竟像猫一样躲在黑暗里。”

  小姑娘瞪大了眼睛,只是不停的‮头摇‬。

  那看来已病入膏肓的人却黯然一笑,道:“这里没有灯。”

  银花娘皱眉道:“没有灯?”

  那病人长叹道:“在下已命若游丝,要灯光又有何用?在黑暗中静待死亡到来,还可以少却些烦恼恐惧。”

  他说话也是有气无力,一口气像是随时都会停顿。

  银花娘瞪着眼瞧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么多人忽然闯进你屋子来,你不害怕么?”

  那病人淡淡笑道:“人已将死,也就不觉得世上还有什么可怕的了。”

  银花娘嫣然笑道:“不错,一个人若已快死了,的确有许多好处,譬如说…我本来也许会杀你的,现在却不愿动手了。”

  她忽然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柔声道:“但你…你也不害怕么?”

  那小女孩想了想,慢慢的说道:“反正三叔一死,我也不想活了。”

  银花娘道:“所以你也不怕?”

  那小女孩眼睛瞪得大大的,道:“不怕。”

  银花娘笑道:“你既然不害怕,自然就不会大呼小叫,是么?”

  那小女孩道:“三叔喜欢安静,我从来都不大声说话的。”

  银花娘笑道:“很好,这样你也就会活得长些了。”

  她再也不理这两人,将前面的窗子悄悄推开一线从这里望下去,对面屋子的动静也可瞧得清清楚楚。

  这时银花娘手里的火摺子已熄了,天地间又黑暗、又静寂,只有窗外偶而传来棋子落枰的“叮当”声,悦耳如琴音。

  那病人已闭起了眼睛,小姑娘的大眼睛却在黑暗中发着光,俞佩玉悄悄走了过去,柔声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女孩悠悠道:“彼此萍水相逢,你又何必问我的名字。”

  这小小的女孩子,竟说出这么样老气横秋的话来,俞佩玉倒不觉怔了怔,谁知她盯着俞佩玉的眼睛瞧了半晌,竟忽又接着道:“但你既已问了,我也不妨告诉你,找叫朱泪儿.,眼泪的泪,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常常会流泪的孩子。”

  俞佩玉道:“现在你…”

  朱泪儿淡淡道:“现在我已不流泪了,也许是因为眼泪已流乾了吧。”

  俞佩玉默然半晌,叹道:“你三叔已病了很久了么?”

  朱泪儿道:“四、五年了。”

  俞佩玉道:“你一直在照顾着他?”

  朱泪儿道:“嗯。”

  俞佩玉道:“难道没有别的人陪你们?”

  朱泪儿缓缓道:“三叔没肓别的亲人,只有我。”

  俞佩玉长长叹了口气,四五年前,这女孩子最多也不过只有七八岁,在别人正是最顽皮、最喜欢玩的年纪,但她却陪着个已奄奄一息的病人,在这凄凉的小楼上,度过了四五年,晚上竟连盏灯都没有。

  俞佩玉叹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屋里静寂得就像是坟墓,曙⾊就在这死一般的静寂中,悄悄染白了窗纸,远处渐渐响起了鸡啼。

  锺静已伏在郭翩仙⾝上睡着了,郭翩仙的目光,却始终凝注在那垂死的病人⾝上,也不知在想什么。

  银花娘忽然伸了个懒腰,轻叹道:“这两人下棋下了这么半天,一共才落了三个子,看来这一盘棋不到明年只怕也下不完…”

  她忽又走到那小女孩面前,嫣然笑道:“我知道你是个很乖很乖的女孩子,你下去煮一锅稀饭,再弄些小菜来给这些叔叔阿姨们吃好么?”

  朱泪儿动也不动,只是淡淡道:“我不去,我不能离开三叔。”

  银花娘笑道:“乖乖的去吧,小孩子怎么能不听大人的话。”

  朱泪儿连瞧也不瞧,道:“我不去。”

  银花娘笑容更温柔,柔声道:“我知道你一点也不怕我,所以不听我的话,是么?”

  她嘴里温柔地说着话,手却已一个耳光打在朱泪儿的脸上,朱泪儿苍白的小脸,立刻被打得又红又肿。

  但她却还是动也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眨,简直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瞪眼瞧着银花银花娘皱了皱眉头,媚笑道:“你嫌我打得太轻了,是么?”

  她的手又伸了出去,但却已被俞佩玉握住。

  银花娘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又要管闲事了。”

  俞佩玉冷冷道:“你若想和我走在一路,以后最好还是…”

  话未说完,突见朱泪儿双手蒙着了脸,颤声道:“你…你打得我好疼呀。”

  银花娘怔了怔,道:“我方才打你,你现在才觉得疼?”

  朱泪儿道:“疼…疼死我了。”

  银花娘吃惊地瞧着她,简直也说不出话来。

  她简直想不到世上有感觉如此迟钝的人,别人打了她一巴掌,她竟在一盏茶功夫后才知娘。道疼。

  银花娘呆望着她,竟连要吃稀饭的事都忘了。

  这时那似乎睡着了的病人却忽然叹了口气,道:“你既然怕疼,为何不听人家的话,下楼去煮稀饭吧。”

  朱泪儿忽又瞪起眼睛来,瞪着银花娘,道:“三叔叫我去,我就去,别人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去的。”

  她慢呑呑地爬下了床,慢呑呑地走下楼,俞佩玉瞧着她纤弱的⾝子,苍白的脸和手,心里不噤暗暗叹息。

  银花娘这才展颜一笑,道:“想不到这孩子脾气竟如此倔強,倒和我小时候一样…”

  她语声忽然顿住,眼珠子一转,才接着笑道:“这孩子若真和我小时候一样,我们吃了她的稀饭,就再也莫想活着下楼了,我得下去瞧着她。”

  俞佩玉皱眉道:“小小的孩子,你也怕她下毒?”

  银花娘回眸笑道:“我比她还小的时候,就已毒死过七八十个人了。”

  俞佩玉淡淡笑道:“她不怕你,你反而怕她?”

  银花娘怔了怔,她实在也不知道自己怎会对这又瘦又小的女孩子,起了种莫名其妙的畏惧之心。

  连郭翩仙那么厉害的眼睛瞪着她时,她都不在乎,但这小女孩的眼睛瞪着她,她却觉得心里有些发冷。

  她怔了半晌,才勉強一笑,道:“一个人谨慎些总是好的,这句话你难道忘了?”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你若是要下去,不如还是让我下去吧。”

  楼下也只有一间屋子,大半间都堆着柴米,只留下一块很小的角落,搁着水缸。碗柜和锅灶。

  朱泪儿正蹲在水缸旁洗米,洗了一遍又一遍,米里每个稗子,她都小小心心地挑出来,轻轻放在旁边。

  等到饭锅上了灶,她又将捡出来的稗子用张纸包起来,再用清水将地上冲得⼲⼲净净。

  俞佩玉发觉非但这么大一间屋子里点尘不染,就连锅灶上都没有丝毫烟熏油腻,这厨房竟比别人家的客厅还⼲净。

  这双又瘦又白的小手,每天竟要做这么多辛苦的事,这伶仃纤弱的⾝子,怎么能挑得起这么大的担子?

  俞佩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道:“你每天都要将屋子打扫得如此⼲净么?”

  朱泪儿淡淡道:“一个人过惯了⼲⼲净净的曰子,瞧见脏东西就会讨厌的,除非情不得已,否则又有谁愿意和不乾不净的人在一起。”

  她忽然回头瞪着俞佩玉,缓缓道:“你说是么?”

  俞佩玉的心动了动,苦笑道:“不错,谁都不愿意和不乾不净的人在一起的。”

  朱泪儿眼睛发着光,轻轻道:“那么你…你为什么喜欢和不乾不净的人在一起呢?”

  俞佩玉怔住了,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才好。

  这是个多么古怪的孩子,她有时看来,是那么可怜,那么弱小,有时却又好像变成个饱经世故的大人。

  朱泪儿已缓缓转过⾝,在一张小板凳上坐了下来,一面用扇子去炉火,一面慢慢地说道:“我虽然很少出去,但在这小楼上,却可以看到很多事,若是看到了有趣的事,我就会说给我的三叔听,否则他更不知道有多么寂寞。”

  俞佩玉忍不住问道:“这小楼上常会看到有趣的事么?”

  朱泪儿道:“嗯?”

  过了半晌,她忽又回过头来,道:“有一天,我还瞧见一个很美丽的女人,用很奇怪的法子杀了许多人,你可知道那女人是谁?”

  俞佩玉苦笑道:“就是方才打你的人?”

  朱泪儿淡淡笑了笑,道:“方才谁打了我?我已经忘记了。”

  俞佩玉忽然发现她脸上方才虽然已被打肿,但现在却又‮滑光‬如玉,简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朱泪儿已又接着道:“别人打了你,你若不能还手,最好还是将这件事忘记的好,免得存在心里难受。”

  俞佩玉道:“但…但别人打了你,你真的要过很久才觉得疼?”

  朱泪儿抿嘴笑了笑,道:“一个人挨了打,反正是要疼一次的,早些疼,迟些疼又有什么关系?你疼得越早,别人越开心,你若过很久才疼,别人就开心不起来了。”

  她淡淡接着道:“我既然挨了打,为何还要让别人开心呢?”

  俞佩玉又怔住了,这小小的孩子,心里竟充満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奇奇怪怪的想法,别人竟捉摸不透。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响起了马车声,接着,人声就嘈杂起来,正是从隔壁那院子里传过来的。

  俞佩玉长长吐出口气,笑道:“我还是上去瞧瞧吧。”

  ※※※

  李家栈的院子里,此刻竟已是人头拥挤,而且后面来的人还越来越多,俞佩玉虽瞧不见他们的脸,但可断定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豪杰。

  银花娘叹道:“这些人跑来⼲什么?见了鬼么?”

  郭翩仙悠然道:“天下武林的盟主,在这里和唐门的掌门人下棋,江湖中人谁不想来见识见识,只要消息传出,不出三天,这院子都会被挤破的。”

  银花娘恨恨道:“这消息不知是那个‮八王‬蛋传出去的?”

  她这句话自然没有人回答,但俞佩玉却已恍然。

  这消息自然就是那“俞放鹤”自己传出去的。

  他故意传出这消息,让武林中人都来看他和唐无双下棋,唐家的‮弟子‬,自然就不会再怀疑唐无双为何突然不见了,而别人见到堂堂的武林盟主都在和这“唐无双”下棋,这唐无双纵是假的,也变成真的了。

  只听院子里人语纷纷都在说:“这位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俞放鹤么?嗯,果然是风采非凡,难怪连红莲帮主那样的人都服了他。”

  “咱们不知道能和盟主出来说几句话么?”

  于是林瘦鹃含笑走了出来,朗声笑道:“各位但请稍安勿躁,这盘棋看来最少还要下个三五天的,各位何不先找个地方落脚,等盟主下完棋才好从容陪各位谈话,各位有什么困扰,那时也可说出来,盟主自然会替各位拿主意的。”

  院子里竟响起了欢呼声,这“先天无极”的掌门人,在江湖中果然极得人望,这却命俞佩玉的心都沉了下去。

  林瘦鹃走进屋里,院子里又有人窃窃私议:“这位就是名震大江南北的“菱花剑”林瘦鹃么?听说他有位掌上明珠,乃是江湖中出名的美人。”

  “只可惜红颜自古多薄命,这位林姑娘许的本是盟主的大公子,谁知还未过门,俞公子就死在杀人庄了。”

  “是谁杀了他的,盟主难道不为儿子复仇?”

  “据说这位俞公子头脑有些⽑病,盟主早已对他灰心得很,林姑娘就算嫁给了他也是一朵鲜花揷在牛粪上。”

  俞佩玉动也不动地坐着,额上汗珠却已滚滚而下。

  银花娘忽然关上窗子,叹道:“你听见没有,他们居然还要在这里耽下去哩,咱们也不知道是要等多久。”

  俞佩玉霍然站起,道:“你用不着等了。”

  银花娘吃惊道:“你…你难道…”

  俞佩玉缓缓道:“有些事你越是躲躲蔵蔵,别人反而越会怀疑你、逼你,倒不如索性去面对它,这道理我已渐渐想通了。”

  他这话也不知是在对别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银花娘失笑道:“你说的什么?我不太懂。”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便已走下了楼,竟开门走了出去。

  银花娘赶紧又将窗户打开一线,过了半晌,果然瞧见俞佩玉从客栈外走进了院子,竟分开人丛,闯门而入。

  锺静失声道:“这人好大的胆子。”

  郭翩仙微笑道:“他得友如我,胆子自然要变大了。”

  银花娘叹了口气,悠悠道:“他没有你这朋友时,胆子也是很大的,这人外表看来虽像猫那么温柔文静,其实简直比老虎还要可怕。”

  ※※※

  俞佩玉刚走进院子,院子里几十双眼睛就都不噤向他瞧了过去,这样的绝世美男子,连男人都忍不住要多瞧几眼。

  但俞佩玉的眼睛却谁也不望,微笑着分开人丛,微笑着走进门,看棋的人一齐愕然回过头来,林瘦鹃皱眉道:“阁下是什么人?盟主正在…”

  俞佩玉不等他话说完,已抢着道:“在下俞佩玉。”

  “俞佩玉”这三个字出口,林瘦鹃面上的血⾊骤然褪得⼲⼲净净,外面已隐隐起了一阵骚动之声。

  俞放鹤和唐无双本来连眼睛都未抬起,此刻也不噤一齐愕然回顾——只瞧了他一眼,俞佩玉已断定这“俞放鹤”认不出他本来面目,这“唐无双”也绝不认得他,由此可见,这唐无双必定是假的。

  只见“俞放鹤”目光闪动,微笑道:“俞佩玉?想不到阁下竟和我已死去的太子同名,这倒真巧得很。”

  俞佩玉瞧着这两人,心里已滴出血来,面上却微笑道:“能与令郎有同名之雅,在下也不胜荣宠之至。”

  俞放鹤含笑道:“不知阁下此来,有何见教?”

  俞佩玉道:“在下想来取回一件东西。”

  俞放鹤捋须笑道:“此间又怎会有阁下的东西?”

  俞佩玉道:“在下前些曰子也曾借宿此间,不慎将一件东西遗落在这里。”

  俞放鹤似乎觉得很有趣,缓缓笑道:“客栈之中,人多手杂,但望阁下的东西还在这里才好。”

  俞佩玉静静瞧着他,道:“只要盟主答应,在下…”

  俞放鹤笑道:“只要东西还在,阁下只管取去就是。”

  俞佩玉笑了笑,道:“既是如此,在下便放肆了。”

  俞佩玉⾝子忽然拔起,掠上横梁,全⾝上下,手足四肢,绝没有使出任何‮势姿‬,甚至连膝盖都未弯曲。

  这正是轻功中最难练的“旱地拔葱”式。

  要知天下武林,门户众多,轻功的⾝法,也各有巧妙不同,但练到这种“旱地拔葱”式,却已返璞归真。

  武当派的弟子“旱地拔葱”时是这样的‮势姿‬,少林派、点苍派的门下“旱地拔葱”时‮势姿‬也绝不会有任何变化。

  俞佩玉用这样的⾝法,自然正是要人瞧不出他的武功来历,却又要别人以为他在炫耀自己的轻功⾼明。

  俞放鹤咐掌笑道:“好俊的轻功。”

  武林盟主都这样说,院子里自然早已响起一片喝采声,只有小楼上的银花娘,全未留意他用的是什么⾝法。

  她只急着要知道她蔵起的珠宝,是否还在横梁上。

  等到俞佩玉跃下来时,手里果然多了个又大又重的黑⾊布袱,银花娘喜动颜⾊,几乎忍不住欢呼出声来。

  郭翩仙远远坐在一旁,始终未到窗前来瞧一眼,此刻微笑道:“东西还在?”

  银花娘嫣然道:“我早就说过,东西蔵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得到的。”

  郭翩仙微笑道:“好个俞佩玉,不但有种,而且还有些头脑,居然想到在大庭广众之间去将包袱拿出来,这样俞放鹤就算想打这包袱的主意,也不好意思出手了。”

  银花娘笑道:“他现在已经快走出来了…哎呀,不好…”

  她脸上笑容忽然不见。

  郭翩仙皱眉道:“什么事?难道俞放鹤不放他走?”

  银花娘眼睛瞪得滚圆,嗄声道:“这老狐狸看来还不好意思动強,只说他很想和俞佩玉亲近亲近,一定要俞佩玉留下来!”

  郭翩仙沉声道:“俞佩玉作何表示?”

  银花娘道:“他很沉得住气,居然还在笑…嗯,他现在正在说:要等俞放鹤下完这盘棋后,再来求教。”

  郭翩仙道:“你听得见他说话?”

  银花娘道:“院子里吵得很,我怎么听得清楚,但只要看他嘴唇在怎么样动,我至少也可猜得出十之七八。”

  郭翩仙笑道:“你本事倒不小…”

  突听银花娘又变⾊轻呼道:“不好,这老狐狸居然将棋盘拂乱了,还说:若能和俞佩玉这样的少年俊杰在一起聊聊,下不下棋,又有何妨。”

  郭翩仙皱眉道:“如此说来,俞佩玉除非真的翻脸,否则倒真还不容易走得出来。”

  银花娘着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翻脸,看来他也有些发慌了…”

  她刚说到这里,突听院子里有一人朗声大笑道:“如此佳妙棋局,百年难得一见,盟主若是中道而废,岂非要令我们这些看棋的太失望了。”

  郭翩仙动容道:“这人是谁?”

  银花娘面上却露出喜⾊,道:“呀!这人竟将这拂乱了的一局棋,又重新摆了起来,而且摆得一子不差…这可真得要有两手…”

  她话未说完,郭翩仙已一步窜了过来。

  只见对面屋子里已多了个少年乞丐,⾝上穿着件已补得到处是补钉的大红衣裳,赫然竟是名震天下的红莲帮主。

  那边俞放鹤正在笑道:“想不到红莲帮主也有此雅兴,看来老夫只有勉为其难了。”

  郭翩仙只瞧了一眼,就立刻紧紧关起了窗户,面上冷汗已滚滚而下,银花娘瞧了他一眼,媚笑道:“你为什么这样怕他?”

  郭翩仙退回来仆地坐下,那里还说得出话?

  银花娘喃喃道:“这倒真是件怪事,红莲花难道是故意要帮俞佩玉的忙么?他若是俞佩玉的朋友,瞧见俞佩玉被林黛羽刺伤时,为何连踩都不睬?”

  这时楼下已有开门的声音,郭翩仙耸然而起,瞧见上来的是俞佩玉,才松了口气,嗄声道:“红莲花可曾瞧见你到这里来?”

  俞佩玉缓缓道:“他为何要留意我?”

  郭翩仙道:“他不认得你?”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不认得。”

  他方才眼见自己的平生良友就在面前,竟不敢相认,反而要悄悄溜走,此刻他心里正不知有多么难受。

  他走得虽侥幸,虽狼狈,但此去也并非全无收获他总算已知道这“唐无双”已是假的。

  他只希望那真的唐无双还未遭毒手。

  银花娘早已将那黑市包袱接了过去,说道:“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东西既已得回,咱们还是快走吧。”

  郭翩仙沉着脸道:“红莲花不走,咱们也不能走。”

  银花娘嵋笑道:“你怕被他瞧见,我却不怕,我若是定要走呢。”

  郭翩仙一字字道:“你不会走的。”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笑得更甜,道:“不错,我自然不会走的,你还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

  她提着个比人还大的包袱,东瞧西望,像是恨不得将这包袱呑下肚子里才放心,郭翩仙盯着她手里的包袱,突然冷冷一笑,道:“其实你要走也无妨,连包袱都带去吧。”

  银花娘怔了怔,道:“真的?”

  郭翩仙冷冷道:“你为何不先瞧瞧包袱是什么?”

  银花娘笑道:“包袱里是什么,我不用瞧也知道的。”

  但她也听出郭翩仙话里似乎有话,嘴里虽这么样说,手却在包袱上摸索着,忽然跳起来,失声道:“不好!”

  包袱里那有什么珠宝,竟是一包瓦砾。

  银花娘‮开解‬包袱,就像被人砍了一刀,几乎立刻就要晕过去,俞佩玉和锺静也不噤为之耸然失⾊。

  只有郭翩仙声⾊不动,冷笑道:“包袱里是什么,你真的不用瞧也知道?”

  银花娘颤声道:“但你…你又怎知道…”

  郭翩仙淡淡道:“这包袱里若真是一包珠宝,他方才走上楼时的脚步声都会分外不同…你难道以为我的眼睛和耳朵,也和你一样无用?”

  银花娘跺着脚,咬着嘴唇道:“但这又是谁弄的手脚?谁调的包?我那天蔵东西时,非但关起了门窗,还熄了灯,又有谁会发现我的秘密?”

  她四面兜着圈子,喃喃又道:“莫非是俞放鹤…嗯,不错,只有这老狐狸,他到这屋子里来住下时,说不定会先将屋子上上下下都搜索一遍。”

  俞佩玉缓缓道:“珠宝若真是被他艘去,你只怕是永远也休想得回来的了。”

  郭翩仙也不再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那始终动也没有动过的病人,银花娘目光不觉也跟着他望了过去。

  她忽然发现这病人虽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但床上的棉被却堆得很⾼,棉被里竟像蔵着东西。

  此刻阳光斜射而入,照在棉被上,棉被里竟似在蠕蠕而动,银花娘目中光芒一闪,忽然咯咯笑道:“想不到我竟成了个睁眼瞎子,连眼前的事都看不到。”

  她狞笑着一步步向病榻前走了过去。

  俞佩玉皱眉道:“你要⼲什么?”

  银花娘咯咯笑道:“棉被里似乎有些很好玩的把戏,我想掀开来瞧瞧。”

  她走到床前,刚伸出手。

  谁知那病人竟霍然张开眼来,瞪着她一字字道:“你只要将这棉被掀起一线,只怕就死无葬⾝之地了。”

  这奄奄一息的病人,竟忽然说出这种话来,他那双无神无气的眼睛,此刻竟也似忽然射出一种慑人的光采。

  银花娘也不知怎地,竟觉得心里一寒,伸出去的手竟真的不敢去掀棉被,反而一步步向后退。

  那病人眼睛却又缓缓阖了起来,阳光照着他枯瘦蜡⻩的脸,简直又和死人相差无几,他的病又怎会是装出来的?

  银花娘定了定神,咯咯笑道:“这棉被难道当真掀不得?”

  那病人道:“嗯。”

  银花娘笑道:“但我天生有种不信琊的脾气,越是不能瞧的事,越是想瞧瞧。”

  那病人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泪儿,你就让她瞧瞧吧。”

  他说这话时,朱泪儿明明还在楼下,但话一说完,朱泪儿竟已赫然走上楼来,瞪着银花娘道:“你真要瞧?你不后悔?”

  银花娘吃吃笑道:“我后悔什么?这棉被里难道还会钻出什么妖怪来不成?”

  她嘴里虽在笑;心里却已有些发⽑。

  这两人一个年纪还小,一个病重垂危,明明是绝不能伤人的,银花娘自己也不懂自己畏惧的究竟是什么?

  只见朱泪儿竟又下去捧上来一只特大的海碗,碗里満満盛着清水,她自怀中取出了一个乌黑的小匣子,用指甲挑出了一撮乌黑的粉末,弹在水里,一整碗清水立刻就变得漆黑如墨汁。

  银花娘呆呆瞧着,也猜不透她究竟在弄什么玄虚。

  朱泪儿却已将海碗放在角落里,瞧着她悠然一笑,道:“你且等着慢慢的瞧吧,有趣的事就快出现了。”

  这笑容里竟似带着种说不出的诡秘之意,连俞佩玉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银花娘眼睛更已瞪得又圆又大。

  只见那棉被越动越厉害,宛如狂风中的海浪,小楼上虽仍是阳光普照,却又似突然充満了阴森森的寒意。

  锺静⾝子已缩成一团,连手脚都发起冷来。

  银花娘忍不住道:“这…这棉被里无论有什么,我都不…不想再瞧…”

  朱泪儿淡淡道:“你现在不想瞧,却已太迟了。”

  就在这时,突见一只蜈蚣自棉被里钻了出来。

  ※※※

  这蜈讼虽然不大,甚至比通常所见的都要小得多,但通体又红又亮,就仿佛是琥珀玛瑙雕成的。

  这红蜈蚣⾝后竟还跟着二三十条颜⾊不同,大小各异的蜈蚣,一只接着一只,首尾相连,条条都是剧毒无比。

  银花娘咯咯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吓人的东西,原来只不过是些小蜈蚣,我三岁的时候就已将这种东西捉来玩了。”

  她说的话倒也不假,天蚕教下的人,又怎么会怕蜈蚣,但这些蜈蚣竟会从病人的棉被里钻出来,无论如何,总是件怪事。

  银花娘虽然在笑,但笑得已有些勉強。

  谁知这队蜈蚣后竟还跟着二三十条蜥蜴,接着又有无数条毒蛇、蟾蜍、蝎子、守宮…以后一些连银花娘都未瞧见过的毒虫恶物,如被号命所催,一条条自棉被里钻了出来,首尾相接,秩序竟是丝毫不乱。

  银花娘终于笑不出了。

  锺静惊呼一声后,早已吓得晕了过去。

  简直没有人能想得出,这垂死的病人怎能和如此多其毒无比的虫蛇睡在一张床上,一张棉被里。

  他竟还能睡得如此安稳。

  银花娘只瞧得⽑骨怵然,只觉全⾝都发起庠来,她虽然也是从小在毒物堆里长大的但若要她睡在这床被里,杀了她,她也不敢。

  只见这些毒虫恶物一只只爬到角落里,朱泪儿却在碗沿上搭起两只筷子,毒虫便以筷子为桥,爬入那海碗中,打一个滚,再沿着另一只筷子爬出来这些毒虫们本是生气勃、狰狞作态,但在这碗墨汁般的水碗里打过一个滚后,竟变得垂头丧气,没精打采。

  数百条毒虫一个接着一个,爬入水碗,又再爬出,再钻回棉被里,一碗墨汁般的水颜⾊却渐渐发白。

  等到最后几种不知名的毒蛇爬进去时,碗里竟冒出了水泡,冒出了热气,像是才刚刚沸滚。郭翩仙脸上的汗珠也落了下来。只见这碗水由黑而白,由白而透明,竟又回复原状,但一碗冷水却已沸腾起来,宛如沸汤。这时毒虫又都钻回棉被,小楼上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闻沉重的呼昅声此起彼落,谁也说不出话来。

  朱泪儿却捧起了那碗水,笑嘻嘻送到银花娘面前,道:“稀饭还未煮好,姑娘若是饿了,就先喝了这碗水吧,加了这么多佐料后,这碗水的滋味实已比鸡汤都鲜美得多。”

  银花娘赶紧后退,摇手強笑道:“不…不客气,你还是留着自用吧。”

  她究竟是出⾝毒物世家,见多识广,此刻已瞧出那黑⾊的粉末实是一种奇异的灵药,竟能将毒虫全都诱出,将毒吐入水碗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这黑⾊的粉末想必就是毒虫恶物们的克星。

  此刻数百条毒虫的毒,都已吐在这碗水里,这碗水莫说喝不得,简直连碰都碰不得,常人若是沾上一滴,只怕立刻便将全⾝溃烂而死。

  谁知朱泪儿却微笑道:“如此鲜汤,各位既不能受用,看来我也只有独自享受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竟真的将这碗水都喝了下去,嘴里啧啧有声,竟像是真觉得滋味无穷。

  俞佩玉瞧了,还未觉如何,郭翩仙和银花娘却已齐地变了颜⾊,只因他们深知这碗水中毒性之烈,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有人能喝下一滴,这小姑娘却偏偏全都喝了下去,而且面不改⾊。

  她肠胃腑脏,难道竟是钢铁炼成的?

  朱泪儿却悠然道:“我三叔病毒久已入骨,只有藉着这些毒物的阴寒之气,才挣扎着活到现在,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各位原谅。”

  银花娘陪笑道:“你三叔得的不知是什么病?”

  朱泪儿叹了口气,黯然道:“此病无以名之,各位若是想知道…”

  话犹未了,突听楼下传上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接着,一个苍老沉浑的语声缓缓道:“俞佩玉俞公子不知可在楼上?敝帮红莲帮主特来求见。”

  这是梅四蟒,俞佩玉既惊且喜,正不知红莲花为何要找他,郭翩仙面上已变了颜⾊,嗄声道:“你下去稳住他们,我先走…”

  就在这时,楼下又肓“笃、笃、笃”三声敲门声传了上来,一个娇美清脆的少女声音道:“俞公子请开门,敝帮君夫人也想来看看你。”

  海棠夫人竟也来了。郭翩仙面上更是毫无血⾊,一步窜到后面窗口,将窗子轻轻推开一线。

  只见这小楼竟已赫然被人围起,四面屋顶上、楼梢头,俱是人影幢幢,男男女女也不知有多少个。

  只听楼下又有人道:“君夫人与红莲帮主前来求见,俞公子都不开门么?”

  郭翩仙一把拉住俞佩玉,嗄声道:“他们是否已发现我在此地?”

  俞佩玉道:“你问我,我怎知道?”

  郭翩仙道:“他们为何来找你?”

  俞佩玉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郭翩仙道:“他们将四面都已围住,看来只怕是我们也有些仇恨,你我敌忾同仇,你…你千万开不得门。”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不去开门,他们难道不会破门而入?”

  只听那少女⾼唤道:“俞公子,咱们可是先礼后兵,你再不开门,咱们就要闯进来了。”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忽然娇笑道:“俞公子正在‮便大‬,你们现在闯进来,臭得很的,等他大事办完自然会开门,你们急什么?”

  门外默默半晌,那少女也咯咯笑道:“好,我们就等一会儿,只要他不掉到茅坑里去,还怕他不开门。”

  俞佩玉瞧着郭翩仙,皱眉道:“你连海棠夫人都不敢见么?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郭翩仙只是不住咳嗽,一个字也不说,锺静已醒了过来,轻抚着他的背,満脸俱是焦急之⾊。

  俞佩玉叹了口气,缓缓道:“无论如何,他们总是要上来的,我也非去开门不可,你还是快想个法子吧。”

  那病人本已气如游丝,若断若续,此刻忽然张开眼来,道:“找有个法子。”

  郭翩仙又惊又喜,道:“阁下有何⾼见?”

  那病人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郭翩仙大喜走了过去,又骤然顿住了脚步,想到这病人的种种诡秘奇异之处,他⾝子不由自主又要后退了。

  锺静却比他还要惊惶着急,冲过去问:“前辈若有什么法子救他,不妨告诉弟子,弟子也感激不尽。”

  那病人皱了皱眉,道:“你是什么人?是那一派门下?”

  锺静迟疑了半晌,终于咬了咬牙,道:“弟子华山锺静。”

  那病人喃喃道:“华山门下,倒是內家正宗…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锺静面上亦是汗如雨下,想到棉被里的一窝毒虫,她腿都发软了,但为了她心爱的人,她竟真的壮起胆子走了过去。

  那病人忽又问道:“你练武已有多久?”

  锺静虽不懂他为何要问这句话,还是答道:“弟子练武已有十一年。”

  那病人枯涩的面上,竟露出一丝笑容,道:“好,很好…”

  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锺静的手腕,他本已奄奄一息,但此番出手,却是其快如风,其急如电。

  连郭翩仙、俞佩玉这样的人,竟都未瞧出他是如何伸出手来的,锺静更是连惊呼都还未出口,就被他拉了过来。

  俞佩玉动容道:“阁下这是⼲什么?”

  那病人握起锺静的手腕,就再无其他举动,反而闭起眼睛,锺静虽觉他手如寒铁,也渐渐定过神来道:“前辈究竟有何⾼见?弟子正在洗耳恭听。”

  那病人闭着眼缓缓道:“你们只管等在这里,不必开门就是。”

  锺静失⾊道:“这…这算什么法子?”

  那病人淡淡道:“你们不去开门,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闯上这小楼一步的。”

  锺静虽觉他这话有些像吹牛,但想到这人行蔵之奇秘,也不噤有五分相信了,竟未觉出自己脸⾊已渐渐发白。

  这病人⻩蜡般的一张脸,却渐渐有了生气。

  这时楼下呼门声又起,别人也未留意他两人脸⾊的变化,而呼门声虽越来越急,竟真的没有人敢破门而入。

  只听梅四蟒大呼道:“俞公子,盟主和无双老人也来看你了,你难道还不下来?”

  俞佩玉本是一心想下去的,此刻却有些犹疑起来。

  这些人如此急着要见他,是为的什么?

  那少女又呼道:“你若不愿让我们上去,只要下来和我们说句话也可以…俞公子,这么多人要见你,你为何定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人竟然并不想上来,可见目的也并非为了郭翩仙,他们如此急着要俞佩玉下去,难道又有何诡谋?

  他们催得越急,俞佩玉越是犹疑,突听锺静惊呼一声,那病人放松了她的手,她整个人竟立刻倒了下去。

  郭翩仙赶过去扶起她,她⾝子竟已软棉棉,连手都抬不起了,再一探她鼻息,竟也已弱如游丝。

  郭翩仙大骇道:“你觉得怎样?”

  锺静満面惊惧欲绝,颤声道:“恶…恶魔…那不是人,是恶魔…”

  她眼睛‮勾直‬勾地瞧着前方,嘴里反来覆去地说着这两句话,竟似已被骇疯了,别人问她什么她都不知道。

  再看那病人面⾊却已变得红润而有光泽,锺静苦练十一年的一⾝功力,竟被这人在不知不觉间昅去了。

  郭翩仙霍然站起,目光亦是惊惧欲绝,那病人鼻息沉沉,竟似已经睡着,朱泪儿正在替他将棉被塞紧。

  银花娘悄悄将郭翩仙和俞佩玉都拉到角落里,悄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翩仙汗如雨下,嗄声道:“昅人精血,作为己用,不想世上竟真有如此歹毒的功夫,你我不乘此时快除去他,只怕真要死无葬⾝之地了。”

  银花娘叹了口气,道:“你若敢先去动手,我一定帮忙你。”

  郭翩仙怔了怔,再也说不出话来。

  小楼上静寂如死,俞佩玉似乎已想有所举动,但就在这时,楼下又传上来俞放鹤的语声,道:“他既不肯下来,想必也和他们蛇鼠一窝,此刻你我既已到齐,再不动手,迟则生变…”

  又听得海棠夫人‮媚娇‬的语声道:“盟主是否真查明白了?”

  俞放鹤道:“此事人证俱全,红莲帮主亦有所见。”

  红莲花没有说话,想是已默认了。

  俞佩玉正在猜测他们在说的是什么事,却已听得风声响动,竟有十来个西瓜般大小的黑铁球,带着熊熊烈火破窗而入。

  俞佩玉等人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猝然间谁也不知该如何应付,只有展动⾝形,先避开再说。

  那似已沉睡了的病人却突然自棉被里伸出一双蜡⻩的手来,只见他十根枯瘦的手指接连弹出。

  但闻“哧、哧”声响不绝,如急箭破空,那十来个沉重的黑铁球,竟被他又凌空弹了出去。

  原来他手指轻轻一弹,便有一股有质无形的劲气随之而出,竟如行气驶剑,无坚不摧。

  何况他十指连环弹出,劲气出之不绝,就是名动天下的“弹指神通”也万万无此声威,众人不觉骇然。

  铁球方被弹出,便“轰”的爆发,流星火雨,四下飞溅,但闻“隆隆”震声不绝于耳,火雨交织満天。

  一片惊呼,小楼也被震得摇摇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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