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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去而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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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花娘等人所居小楼,被火弹震的摇摇欲倒,她不噤动容道:“这难道就是江南霹雳堂威慑天下的火器?”

  郭翩仙叹道:“不错,这火器威力虽不如声势这么惊人,但你我方才若被波及,此刻纵不粉⾝碎骨也要焦头烂额了。”

  朱泪儿回头一笑,道:“你们现在总该知道了吧,我三叔虽然借了这位姑娘十一年功力,但却救了你们四条命,这买卖你们总没有吃亏。”

  窗户方才已被击破,朱泪儿一面说话,一面将四面窗都拉了起来,竟似不愿被外面的人瞧见屋里动静。

  那病人一双手又缩回被里,脸⾊又渐渐苍白,众人若非眼见,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人方才竟有那般惊人的⾝手。

  俞佩玉忍不住道:“那俞放鹤究竟和阁下有什么仇恨?”

  那病人淡淡道:“他还不配。”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他为何定要置阁下于死地?”

  那病人道:“你怎知他要对付的不是你们?”

  俞佩玉叹道:“俞放鹤不去别处下棋,却偏偏要到这偏僻的小镇来,我本已觉得有些奇怪,如今才知道,他竟是为了阁下而来的。”

  那病人竟又闭起眼睛,不理他了。

  俞佩玉道:“还有,阁下不在别处养病,却偏偏也要在这偏僻的小镇上,这也是件怪事,在下委赏猜不出这小镇究竟有什么引人之处。”

  那病人根本就不理他,俞佩玉也无法再说下去。

  过了半晌,突听朱泪儿缓缓道:“他们要对忖的并不是我三叔,而是我。”

  俞佩玉愕然道:“你小小年纪,他们为何要对忖你?”

  朱泪儿笑了笑,道:“我现在年纪还算小么?”

  俞佩玉道:“这姓俞的纵然是个衣冠禽兽,但以他武林盟主的⾝份,又怎会劳师动众,只为的是来对付个小小的孩子。”

  朱泪儿冷笑道:“武林盟主?他这武林盟主又算得了什么东西,莫说我三叔,就算我,也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池大会执天下武林牛耳垂数十年,大会盟主,天下英雄胆敢不敬,如今这小小的女孩子却居然未将之放在眼里,这女孩子⾝份难道比武林盟主还要尊贵?俞佩玉简直越来越奇怪了。

  他还想追问下去,突听银花娘欢呼道:“走了,这些人竟全都走了,走得⼲⼲净净,一个不剩。”

  郭翩仙掀起窗一瞧,外面果然已无人影。

  朱泪儿淡淡道:“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人只发觉我三叔武功已复,难道还敢留在这里等死不成。”

  连俞放鹤、君海棠这样的人,都似乎对这病人真的畏惧已极,这病人究竟是怎么的⾝份。

  俞佩玉心里既是惊讶,又是好奇,但这时郭翩仙却已抱起了锺静,道“我们也该走了。”

  朱泪儿冷冷道:“对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俞佩玉道:“但他们若是去而复返,你们…”

  朱泪儿傲然道:“我三叔的事,也用得着你们来管么?至于我…我是死是活,更一向用不着别人费心。”

  锺静颤声道:“既是如此,你们为什么要…要…偷去我的武功?”

  朱泪儿冷冷道:“那是你来求我们的,我们并没有找你,你也怨不得别人。”

  锺静怔了怔,又放声痛哭起来。

  那病人忽然轻轻道:“念他们此来不易,把东西给他们吧。”

  朱泪儿道:“但这些东西本来是我的,为什么要给他们?”

  那病人皱眉道:“区区珠宝,又算得了什么,你怎地越变越痴了。”

  朱泪儿垂首道:“是!”

  她再不说话,却从壁柜间取出了个包袱,抛在银花娘面前,包袱松开一角,光芒隐隐露出,竟赫然正是银花娘失去之物,银花娘心里虽然満腹惊疑,但再也不敢多话,怔了半晌,提起包袱,飞也似的奔下楼去。

  ※※※

  这病人究竟是谁?俞放鹤等人为何会如此畏惧于他?朱泪儿又是什么⾝份?这许多武林⾼手为何要来对忖她这么样个小小的女孩子?而且连堂堂的红莲花也在其中,红莲花又岂是欺凌弱小的人?这病人生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何要在这偏僻的小镇上养病?他功力明明尚未恢复,俞放鹤等人又势必不会去远,他本该将俞佩玉等人留下来的,却又为何要轻轻将他们放走?

  俞佩玉心里固是疑云重重,银花娘也在不住喃喃自语,道:“奇怪,那痨病鬼为何会将到手的珠宝还给我?为何会如此容易就放我们走?难道他对我们真的毫无企图?”

  她一面说,一面往前闯,这在阳光浸浴下的小镇,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竟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但郭翩仙走了两步,却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银花娘赶紧将那包珠宝蔵到背后,变⾊道:“你想⼲什么?”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到底是女人,连你这样的女人,都难免小家气,此时此间,我难道还会打你这包珠宝的主意?”

  银花娘眼珠子一转,抿嘴笑道:“你既然知道女人都很小气,为什么又要挡住人家的路,难道你不想快点走出去,难道还想等红莲花再来找你?”

  郭翩仙冷冷道:“我自然想快些走,但却不想被人抬出去。”

  银花娘瞟了锺静一眼,娇笑道:“我们想被你抱着走,只可惜你的手,已经没空了。”

  郭翩仙道:“你此刻若一直往前冲,还怕没有人抬你?”

  银花娘眼珠子又一转,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走不得?”

  郭翩仙道:“你我此刻休想走出这小镇一步!”

  银花娘笑道:“你莫以为我真的喜欢得晕了头,我也知道俞放鹤他们绝不会走远的,八成已将这小镇包围住,所以现在这小镇上连鬼都瞧不见一个。”

  郭翩仙缓缓道:“但你算准他们与你无冤无仇,绝不会不放你走的,只要你自己能走出去,别人就不管了,是么?”

  银花娘媚笑道:“我是个又小气,又不憧事的女人,你叫我还能怎么样做?你们堂堂的男子汉,总不会还要我照顾你们吧。”

  郭翩仙大笑道:“好朋友,好朋友…竟能将这样自私自利,不顾道义的话,说得如此动听,幸好你不是男人,否则不被人宰了才怪。”

  银花娘咯咯笑道:“我知道你不会宰我的,你就算想留下我,我们大仁大义的俞公子,也绝不会让你动手。”

  郭翩仙道:“你要走,我绝不拦你。”

  银花娘笑道:“哎哟,想不到你也是个大仁大义的人…”

  郭翩仙冷冷截口道:“但你带着这么大一包珠宝,别人也会放你走出去么?”

  银花娘就像是被人了一脚,整个人都要倒下去了。

  郭翩仙悠然接道:“所以,你若要走,也就难免要将这包珠宝留下来…这岂非等于要了你的命么。”

  银花娘突然跳了起来,跺脚道:“我现在知道了,那痨病鬼将珠宝还给我就是拖住我,不让我走,这人只剩一口气了,却还有这么多鬼主意。”

  俞佩玉忍不住道:“你若以为他这是在害你,为何不将珠宝还给他去。”

  银娘花跺脚道:“他自然也算准我舍不得的…”

  她忽然间又笑了,眼波流转,媚笑道:“何况就算没有这包珠实,我又怎舍得抛下你们一个人走?我方才只不过是在和你们说着玩的。”

  郭翩仙冷冷道:“这玩笑倒的确有趣得很。”

  银娘花仰面瞧着他,像是将一⾝都倚着他了,柔声道:“你说,咱们现在是不是退回去?”

  郭翩仙道:“你我能全⾝出来已是万幸,怎可再退回去?”他简直宁可去面对红莲花,也不愿再面对那神秘的病人。

  银花娘道:“既不能进去,也不能退,咱们该怎么办呢?难道再找个屋子蔵进去?若是再遇见那么样个病人,岂非要了命了。”

  郭翩仙一笑道:“这次我找的地方,绝不会有任何人…”

  银花娘道:“那里?”

  郭翩仙道:“就是那客栈。”

  银花娘娇笑道:“你真聪明,那些人既已自客栈中退出来,八成不会再回去,那客栈一定是这小镇上最‮全安‬的地方,只不过…”

  她瞟了俞佩玉一眼,咬着嘴唇笑道:“我们的俞公子,是不是也会陪我们去蔵起来呢?”

  郭翩仙道:“他一定会去的。”

  银花娘道:“哦?”

  郭翩仙道:“俞放鹤等人见到这边久无动静,势必要卷土重来,你我躲在那客栈中,正好坐山观虎斗。”

  他微笑接道:“俞兄此刻正是満腹狐疑,不将这件事瞧个水落石出,他也是不肯走的…俞兄你说是么?”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何况我此刻根本就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

  客栈中果然寂无人影,竟连里面的掌柜和店小二,都走得不知去向,好像连他们都已看出这里不久就要有祸事来临。

  郭翩仙当先带路,既没有躲到客房,更没有到俞放鹤方才住的那间屋子去,却迳自走入了厨房。

  厨房里炉火将熄未熄,灶上一大锅稀饭都烧焦了,案板上有几根切了一半的咸菜,碗里已剥开的皮蛋也没有洗⼲净。

  银花娘眼睛东张西望,嘴里笑道:“这客栈中的人想必走得仓猝得很,连早饭都顾不得吃了,难道是俞放鹤将他们赶走的?”

  郭翩仙道:“俞放鹤用不着赶他们,经过方才一阵大乱后,他们难道还敢留在这是非之地?”

  银花娘娇笑道:“近来这客栈老是死人,客栈的老板只怕是交上霉运了…”她嘴里说着话,已将包袱蔵在一堆柴木里,又去添了碗稀饭,就着咸菜吃起来。

  郭翩仙也添了一碗,先送到锺静面前,含笑道:“你也吃些吧,这稀饭虽然烧焦了,但却一定没有毒。”

  银花娘笑道:“我简直一辈子都没有吃过比这更香的稀饭,你…”

  话未说完,郭翩仙手里的稀饭已被锺静打翻在地上。

  锺静已放声痛哭起来,道:“我已是个半死的人,我知道你一定会丢下我的,我…我还吃什么稀饭,倒不如索性饿死算了。”

  郭翩仙居然声⾊不动,反而柔声道:“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丢了些武功又算得什么?我可不要你去做保镖卖艺的来养我,你会不会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锺静颤声道:“你用不着对我虚情假意,我问你,你明明告诉找,已经和君海棠情断义绝,现在为何又不敢见她?你怕什么?”

  郭翩仙面⾊立刻变了,就在这时,突听有人咳嗽了一声,屋子里四个人也就立刻静了下来。

  静寂中,隐约可听到门外有轻缓的脚步声炉灶旁就是客栈的后门,脚步声却像是正往后门走过来。

  郭翩仙从门缝里往外望,只见两个人悄悄走了过来,一个人是在掩着嘴,显见就是方才咳嗽的。

  这人⾼⾼瘦瘦的⾝材,白白净净的脸,背后斜揷着柄长剑,血红的剑穗衬着⾝淡青衣衫,显得分外刺目。

  另一人亦是瘦削精悍,目光锐利,郭翩仙一眼瞧过,便知道这两人都是轻功不弱的江湖好手。

  两人一左一右,分开数尺,走得甚是小心,想见是为了侦查动静而来,是以生怕惊动了小楼上那可怕病人。

  郭翩仙目光闪动,忽然打开门向他们一笑,这两人齐地一怔,郭翩仙已悄悄退了回来。

  但门却已是开着的了,随风摇摆,发出一阵阵“吱吱咯咯”的声音,郭翩仙庒低声音,缓缓道:“两位为何还不进来?”

  银花娘知道他这是要将外面两人诱进来,问问俞放鹤那边的动静,这两人是为了打听消息而来的,如今反而被人算计了,银花娘心里不噤暗暗好笑,郭翩仙更算准这两人见到厨房里有人在,纵然冒险,也得进来瞧个究竟。

  谁知过了半晌,外面两人竟还是不进来,简直连丝毫声音都没有,银花娘又觉得奇怪了,悄声道:“这两人怎地如此没胆子?”

  郭翩仙沉声道:“我认得其中一人乃是点苍门下的“红樱绿柳剑”郭冲,此人在黔贵一带名声颇为响亮,倒并非怕事的…”

  一阵风吹过,吹开了陈旧的木板门。

  那两个人竟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银花娘笑道:“我看这位“红樱绿柳剑”的胆子,比樱桃也大不了多少。”

  郭翩仙皱了皱眉头,再探首外望,却发现那朱泪儿不知何时已走下了小楼,正在那边采花。

  一枝桂花从短墙里探出来,花开得正香。

  朱泪儿仰着头,踮起脚尖,小手举着了花枝,衣袖忽然滑了下来,露出那双手腕,却白得可怜。

  “红樱绿柳剑”郭冲和那青衣汉子竟也都走了过去,动也不动地站在朱泪儿⾝后,痴痴地瞧着。

  朱泪儿折下了桂枝,头也未回,盈盈走回小楼。

  郭冲和那青衣汉子竟也跟了过去,两人面上竟満是痴迷之⾊,竟像是将什么事都忘记郭翩仙越瞧越奇怪,实在猜不透这两人有什么⽑病。了。

  朱泪儿纵然是个美人胎子,但到底还不过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两个三四十岁的大男人难道也会为她着迷?

  只见朱泪儿步履轻盈,单薄的衣衫在风中飘拂,她纤弱的⾝子似也将随风而去,却忽然回眸一笑。

  她明亮的眼波,有意无意似乎瞟了郭翩仙一眼。

  郭翩仙忽然发觉自己几乎也忘了她的年纪,忘了一切,眼中只瞧得见她腰肢摆动的韵律,别的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也几乎跟着她走了过去。

  但他究竟功力深厚,心里只荡了荡,就立刻定下神来,朱泪儿却已转过墙角,接着,郭冲和那青衣汉子也在墙后消失了。

  银花娘也在瞧着,这时才长长吐出口气,喃喃道:“妖怪,这小丫头简直是个妖怪,竟能将这么样两个大男人拐走,我在她这年纪时,还不过只会跟着男人走哩。”

  她“噗哧”一笑,又道:“莘好我们的郭先生功力深厚,否则险些也被她拐走了。”

  郭翩仙冷冷道:“找倒不是功力深厚,只不过女人见得多些。”

  银花娘笑道:“但这小丫头将他们拐走,是为了什么呢?”

  她语声突然顿住,眼睛里发出了光,失声道:“我明白了,她这是在钓鱼,这两个倒楣蛋只要上了楼,一⾝功夫只怕就也要被那痨病鬼偷去。”

  郭翩仙道:“正是如此。”

  银花娘娇笑道:“想不到这丫头小小年纪就会用美人计来钓鱼了,这两个倒楣蛋糊里糊涂就中了她的仙人跳。”

  郭翩仙回头望着俞佩玉,道:“如此看来,红莲花等人要来找她,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俞佩玉苦笑道:“她如此做法,难道已不止一次。”

  郭翩仙道:“看样子,她也像老手老脚,也不知害过多少人了,所以,俞放鹤才会找这么多人对付她。”

  俞佩玉叹道:“不错,否则像红莲花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接受俞放鹤调度的。”这点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只因红莲花也对这“俞放鹤”起了疑心。

  郭翩仙微笑道:“这倒的确有趣,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居然有这么大的神通,这样的人,绝不会没有来历,红莲花对付她,只怕还不容易。”

  银花娘咯咯一笑,道:“她就算有再大的来历,还是挨了我一个大耳光。”

  她一面说,一面扬起手来一比…这一比之后,她自己也像挨了别人一耳光,笑也笑不出了,话也说不下去。

  俞佩玉和郭翩仙不觉都向她瞧了过去,只见她那张终曰都带着媚笑的脸,此刻竟已变得毫无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更是充満了惊骇恐惧之⾊,只是瞬也不瞬地瞧着自己的手。

  瞧着瞧着,她全⾝竟都发起抖来。

  俞佩玉和郭翩仙目光也不觉移向她的手,两人只瞧了一眼,脸⾊竟也变了,目中也露出惊骇之⾊。

  只见她这只又白又嫰,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此刻,竟已变得像只鬼爪子似的,黑里透红,红里透青。

  俞佩玉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银花娘颤声道:“我…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一点感觉也没有,这…这只手怎会就变成了这鬼样子。”

  郭翩仙道:“你这只还能不能动?”

  银花娘道:“好…好像还能动,不…不过…”

  郭翩仙忽然菗出根木柴“吧”的向她手背上打了下去,这根木柴又耝又糙,这一下打得又不轻,无论打在谁的手上,那人只怕都要疼得龇牙咧嘴,谁知银花娘挨了这一下,竟似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郭翩仙皱眉道:“疼不疼?”

  银花娘道:“不…不疼。”

  挨了打不疼,原该开心才是,但银花娘说出这两个字,眼睛里却已骇出了眼泪,她只觉自己这只手竟似已变得和木头一样,又好像简直不再是自己的手了,她眼见着郭翩仙这一记打下来,竟像是打在别人手上。

  郭翩仙又皱了皱眉,眼前瞧见了那把切咸菜乾的菜刀,他忽然拿起菜刀,一刀向银花娘手背上切了下去。

  这菜刀虽不十分锋利,但要切下个人的手来,还是轻而易举,谁知这一刀砍下,银花娘的手上只不过多了道小伤口,伤口中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她这只手竟像是变得比木头还硬。

  别人一刀没砍断自己的手,她本来也该开心才是,但银花娘却更是骇得面无人⾊,几乎放声痛哭起来。

  只听“当”的一声,郭翩仙手中刀已掉在地上,‮头摇‬叹道:“好姑娘,你那一耳光,只怕是打出⿇烦来了。”

  银花娘道:“但…但我打他的时候,一点感觉也没有。”

  郭翩仙苦笑道:“就要这样的毒,才叫真正厉害,你不知不觉间,这毒已侵入了你的血液,你的骨头,若是当时就被你发觉,岂非就有救了。”

  银花娘颤声道:“现在…现在难道无救了?”

  其实他自己也是使毒的名家,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中毒之深,只是情急之下,心里总还抱着万一的希望。

  郭翩仙摇了‮头摇‬,道:“只怕是无救了。”

  银花娘扑了过去,大声道:“我知道你一定能救我,你也是使毒的名手,你…你…”

  她⾝子扑过去,郭翩仙竟如避蛇蝎一般,赶紧往后退,嘴里道:“不错,我的确也可算是使毒的老祖宗了,但这么厉害的毒,我却还未见过…好姑娘,你自己中了毒,就莫要再害别人了,还是赶紧出去找个舒服的地方,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等死吧。”

  银花娘⾝子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

  俞佩玉心里亦自骇然,推开了门,道:“你跟我来?”

  银花娘道:“你…你要我到那里去?”

  俞佩玉道:“别的人救不了你,下毒的那人总可救得了你的。”

  银花娘立刻跳了起来,道:“是是是,她一定能救得了我,我打了她一下,她虽不⾼兴,但和我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只要我去求求她,陪个不是,她也不会真要我命的。”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事情绝没有如此简单,但一个人在快死的时候,自然只有自己安慰安慰自己。

  郭翩仙却大声道:“俞兄,你还要带她上楼去?”

  俞佩玉道:“嗯。”

  郭翩仙道:“那一老一小两个人,从头到脚都是琊气,你好容易下来了,此番再上去,只怕连自己也下不来了。”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若要死,早已死过许多次了…”

  郭翩仙道:“她这样的女人,俞兄你犯得上为她如此拚命?”

  俞佩玉道:“像郭兄这样的人要死的时候,我也会出手相救的。”他嘴里说着话,人已带着银花娘走得远了。

  郭翩仙‮头摇‬自语道:“这样的人,倒也少见得很,简直连我都弄不清他究竟是…”

  突听银花娘远远大喊道:“红莲花、君海棠,你们快来呀,郭翩仙就躲在客栈的厨房里。”

  郭翩仙面⾊大变,跺脚道:“这女人好黑的心。”

  他目光一转,先抱起了锺静,再从柴堆里拿出那包袱,锺静仰面瞧着他,目中忽又流下泪来,颤声道:“我…我已变成这样子,你还没有忘记我,你…你既然见过那么多女人,为何还会对找这么好?”

  郭翩仙冷冷道:“你若少说些话,我还会对你好些的。”

  ※※※

  银花娘一面喊,一面走,走到那小楼下面的时候,已不停的喘起气来,只见俞佩玉正在瞧着她,她勉強一笑,道:“他对我那么狠,我总也不能让他太好受,是么?”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莫以为我会怪你,我现在知道比你坏的人,世上也不知道有多少,你只不过是因为别人得罪了你才害人,但有些人…”

  他黯然顿住语声,转⾝正要去拍门。

  谁知屋里已有人道:“门是开着的,你们自己进来吧。”

  银花娘咬着嘴唇,悄声道:“原来她早已算准我们必定会去而复返,所以才放我们走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谁知屋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只听朱泪儿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我们绝不求人,只等着别人来求我们。”

  银花娘只当朱泪儿就在门后面,又谁知门推开后,楼下的厨房里,竟连个人影都没有。

  朱泪儿的语声却又从楼上传了下来,道:“你们进来后,也别把门拴上,说不定还会有人来的。”

  银花娘咬了咬牙,暗道:“这丫头耳朵真灵。”

  但这次她可不敢将话说出来了,跟着俞佩玉,轻轻上了楼,楼上窗拉得很紧,像是阴森森的。

  朱泪儿坐在床边的小椅子上,连瞧都没有瞧他们一眼,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她的三叔。

  方才上楼来的那两个人,一左一右,跪在床边,两人的手都被那病人握着,两人都是満头大汗,面上的神情更是恐惧已极,像是恨不得立刻背揷双翅,如飞逃走,却又偏偏不能移动半步。

  那病人闭着眼睛,脸⾊又渐渐‮晕红‬,过了半晌,头上突有一缕热气冒了出来,如炉上水沸,蒸笼开盖。

  郭冲牙齿格格打战,忽然嘶声道:“前辈饶命…饶命…饶命…”

  他声音越说越小,到后来简直不复可闻。

  朱泪儿却悠然道:“我三叔只不过借你们的武功一用,并不想要你们的命,你们这点功夫能转到我三叔手上,便是你们的福气…”

  话未说完,那病人忽然松了手,床旁的两个人立刻仰天倒了下去,躺在地上,牛一般的喘着气。

  朱泪儿立刻用块丝巾去抹她三叔额上的汗珠,轻轻问道:“这两人功夫如何?”

  那病人叹了口气,喃喃道:“有名无实…有名无实…今曰江湖中,怎地尽是些徒有虚名之辈。”

  朱泪儿皱了皱眉,忽然指着那两人怒骂道:“你两人活到这么大的年纪,怎地不知道好好练功夫,你两人昔曰若肯用功些,今曰岂非也大有光采。”

  她竟要别人好生练功夫,练好功夫来“借”给她三叔,这种蛮不讲埋的话,连俞佩玉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

  朱泪儿却不但说得振振有词,而且越说越气,突然脚一抬,谁也没瞧清她这一脚是如何

  出去的,但地上两个人已被她得飞了出去,飞出窗子,过了半晌,才听得“噗通”两声,想是已落在远处的屋顶上。

  这两人竟想打别人小姑娘的主意,虽然罪有应得,但俞佩玉见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手辣,也不噤暗暗叹惜。

  只见银花娘已陪着笑走过去,万福道:“朱姑娘,我方才瞎了眼睛,冒犯了您,但望您别见怪。”

  朱泪儿冷冷道:“我反正挨别人的打已挨惯了,怎么敢怪你。”

  银花娘知道她气还未消,眼珠子一转,突然向那病人跪了下去,眼泪立刻就流了出来,颤声道:“我从小也是孤苦无依的女孩子,前辈若是肯救我一命,从今以后,我做牛做马,一辈子都在这里服侍前辈的病。”

  她不求朱泪儿救她,反来求这病人,正是她的绝顶聪明之处,她知道男人都容易对女人心软,尤其见了女人的眼泪时,而女人对女人却绝不会客气,只要这病人答应了她,朱泪儿就万万不敢说个“不”字。

  那病人果然张开眼来,瞧了她半晌,忽然道:“你可是‮魂销‬宮主门下?”

  他忽然间出这句话来,连俞佩玉都吓了一跳。

  银花娘失声道:“前辈怎…”

  她本想说:“前辈怎知道的,己只因她已入‮魂销‬之宮,已拜了‮魂销‬宮主壁上的遗偈,本已该算做‮魂销‬门下。

  但她忽又想到‮魂销‬宮主在世时,天下武林中人,人人俱都欲得之而甘心,自己若承认是这种人的门下,还有谁会救她?

  一念至此,她立刻将下半句话缩了回去。

  那病人却又问道:“你可是‮魂销‬宮主门下?”

  银花娘道:“不是。”

  那病人又瞧了她半晌,竟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

  银花娘愕然道:“可惜?”那病人阖起眼来,不再瞧她,银花娘几次张开嘴来,却又不敢再问,只觉嘴发乾,心里闷得发慌。

  过了半晌,只听朱泪儿缓缓道:“学了‮魂销‬宮的武功,便是‮魂销‬宮门下,既是‮魂销‬宮门下,却又不肯承认,这种欺师忘祖的人,又谁会救你?”

  银花娘额上冷汗涔涔而落,颤声道:“你…姑娘你说什么?”

  朱泪儿也闭起眼来,不再理她。四下顿时静得令人窒息,银花娘瞧了瞧那病人,又瞧了瞧朱泪儿,牙齿格格的打起战来。

  突听一人长叹道:“可惜呀可惜。”

  郭翩仙不知何时已悄悄走上来,坐在楼梯口长叹。

  银花娘再也忍不住,嘶声问道:“可惜?究竟可惜什么?”

  郭翩仙道:“你方才若承认是‮魂销‬宮门下,这位朱姑娘说不定就会救你了。”

  银花娘道:“为什么?”郭翩仙悠然一笑,道:“你到现在还猜不出这位朱姑娘是谁么?”

  银花娘道:“她…她是谁?”

  郭翩仙忽然向朱泪儿长长一揖,道:“朱姑娘自然就是昔年‮魂销‬谷,‮魂销‬宮朱姑娘的掌上明珠。”

  这句话说出来,俞佩玉又是一惊,银花娘霍然站了起来,又仆地跪倒,瞪大了眼睛瞧着朱泪儿,嗄声道:“你…你…你真的是‮魂销‬宮主的女儿?”

  朱泪儿脸上全无表情,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像是忽然变得有如三四十岁妇人般成熟世故。

  银花娘只觉全⾝渐渐发冷,突又嘶声道:“不对,‮魂销‬宮主死了已有三四十年了,绝不会有这么小的女儿。”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武林之中,本多秘密,你年纪轻轻,知道什么?”

  银花娘道:“你…你知道?”

  郭翩仙道:“我虽知道一些,却不敢说。”

  那病人忽然道:“既然知道,为何不敢说?”

  郭翩仙站起来躬⾝一礼,道:“既然前辈吩咐,在下自当从命。”

  这时连俞佩玉心里也充満了紧张与好奇,银花娘更是屏息静气,动也不敢动,只听郭翩仙缓缓道:

  “故老相传,近数十年来,武林中有三个最大的秘密,其中之一,便是‮魂销‬宮主的生死之谜…”

  那病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不错。”

  郭翩仙道:“江湖中人大多知道‮魂销‬宮主已在三十年前仙去,‮魂销‬宮中的繁华,也久已成了陈迹,但是在武林中却还有另一种传说,说‮魂销‬宮主其实并没有死,只不过为了避仇,所以才悄然离开了‮魂销‬宮。”

  俞佩玉忍不住道:“但我却亲眼瞧见了她的遗蜕。”

  郭翩仙道:“据说那并非真的‮魂销‬宮主,只不过是她宮中的一旨宮女,她为了远仇避祸,所以才用了这李代桃僵之计。”

  他嘴里虽在回答俞佩玉的话,眼睛却一直瞧着那病人,只见那病人鼻息沉沉,似已入睡,也不知听见没有。

  郭翩仙乾咳一声,又道:“‮魂销‬宮主的行事虽隐秘,但后来不知怎地,还是渐渐被人发觉,最先知道的一人据说是东方城主…”

  俞佩玉动容道:“东方城主?你说的可是南海七十二岛中,曰月岛、不夜城,以一对曰月双轮威震南海,令海南剑派数十年不敢妄动的东方大明么?”

  郭翩仙微微一笑,道:“不错,你如今说出这名字还不打紧,但据说昔年若有人敢直呼他的名号,那人只怕很难活过一个对时。”

  那病人却忽然张开眼来,逼视着俞佩玉,厉声道:“你怎知道东方大明的名字?”

  俞佩玉只觉他这双没精打采的眼睛,竟忽然变得有如惊虹厉电般慑人魂魄,心里虽暗暗吃惊,面上却仍不动声⾊,缓缓道:“家父昔曰曾经对弟子说过,这位东方城主乃是武林中十大⾼手之一,只是远在南海,江湖中一般人多不知道他的厉害,家父还说武林中武功真正最⾼十个人,都绝少在江湖走动,其实他们的武功,无一不在当今声名最显赫的十三大门派的掌门人之上。”

  那病人道:“他说的这十大⾼手都是些什么人?”

  俞佩玉道:“在下也记不甚清,只记得其中除了这位东方城主外,还有小蓬莱、樱花谷的“神尼”樱花大师,极北荒漠中的“飞驼”乙昆,隐居青城山的“怒真人”游侠无踪的神龙剑客,神风岭的李天王…”

  他话未说完,那病人却似已听得不耐烦了,微微皱眉,冷笑道:“十大⾼手?凭他们也配。”

  他又闭起眼睛,挥手道:“说下去。”

  郭翩仙又咳嗽一声,道:“据说那东方城主和‮魂销‬宮生过从很深,知道这消息后,立刻邀集了南海七十二岛的十余位岛主,还有李天王、胡姥姥等人,赶来复仇。”

  俞佩玉失声道:“我记起来了,这胡姥姥也是十大⾼手之一,她别的武功虽不十分⾼明,但使毒的功夫,据说天下少有。”

  郭翩仙道:“东方城主请出胡姥姥来对付‮魂销‬宮主,为的就是以…咳咳。”

  他本想说“以毒攻毒”但瞧了瞧朱泪儿铁肓的脸,这句话又怎敢说出来,只是不住咳嗽。

  俞佩玉忍不住道:“这些人难道已知道‮魂销‬宮主的隐居之处?”

  郭翩仙道:“自然是知道的。”

  俞佩玉道:“他们可曾找着了‮魂销‬宮主?”

  郭翩仙道:“只怕是找着了。”

  俞佩玉叹道:“这一场恶战,必定是惊心动魄,天下少有,却不知后来结果如何?”

  郭翩仙道:“这就不知道了。”俞佩玉道:“你也不知道?”

  郭翩仙苦笑道:“非但我不知道,天下只怕也没有别人知道。”

  俞佩玉奇道:“为什么?”

  郭翩仙道:“东方大明、李天王、胡姥姥等人,行事虽也十分隐秘,但出发前据说曾在岳阳楼上痛饮了一曰‮夜一‬,预行庆功,当时岳阳楼下恰巧也有人在一艘小舟上赏月饮酒,无意间听到他们的说话,是以知道这些武林顶尖⾼手聚在一起,是为了要来对付那‮魂销‬宮主的。”

  俞佩玉道:“所以这消息后来就传了出去?”

  郭翩仙道:“小舟上的这几人也并非多嘴之辈,是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始终不多,但是江湖间最难保密,到后来还是有些人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大家都忍不住要在暗中留心查访,都想知道这一场大战的结果如何。”

  俞佩玉道:“难道大家都未查访出来?”

  郭翩仙道:“都没有。”

  俞佩玉忍不住又问道:“为什么?”

  郭翩仙叹了口气,道:“只因东方大明、胡姥姥这些绝顶⾼手,这一去之后,从此便无下落,这些人就好像忽然从地面上消失了,谁也找他们不着。”

  俞佩玉骇然道:“难道这些人都被‮魂销‬宮主…”

  他瞧了朱泪儿一眼,戛然顿住了语声。

  郭翩仙道:“‮魂销‬宮主虽是天下武林的奇人,但大家暗中推测,都认为她绝不可能将这许多绝顶⾼手都…”

  他也瞧了朱泪儿一眼,也不说话了。

  突听那病人缓缓道:“你们司想知道这件事的真象么?”

  郭翩仙陪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那病人道:“好,我告诉你们,东方大明、李天王、胡姥姥,以及南海七十二岛的十九个岛主,全都是被我杀死的,杀得一个不留。”

  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番话来,就好像这本是件很轻松,很平常的事,但郭翩仙、俞佩玉却不噤全被吓得怔住了。

  他们虽未亲眼瞧过东方大明、胡姥姥、李天王这些人的武功,但连当今十三大门派的掌门人都对这些人忌惮几分,这些人的武功也就可想而知,而南海七十二岛的岛主们,据说也各有绝技在⾝,据说其中有一位岛主,曾经和飞鱼剑客苦战了三天三夜,竟丝毫未落下风。

  像这样的人一个也难惹得很,何况有二十几个聚在一起,这奄奄一息的病人,却说将他们全都杀光了。

  俞佩玉和郭翩仙那里还说得出话来。

  那病人缓缓又道:“还有,泪儿的⺟亲朱媚,并不是为了怕人寻仇才离开‮魂销‬宮的,她只不过是因为久经沧桑之后,忽然真心爱上了一个人,所以不惜放弃一切,和这个人飘然远引,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以度余生。”

  俞佩玉和郭翩仙呆呆瞧着他,心里暗道:“这个人莫非就是你?你莫非就是朱泪儿的父亲?”

  但这句话自是谁也不敢问出来。

  那病人道:“你们可是想问我这人是谁?”

  郭翩仙陪笑道:“前辈若不愿说,也没关系。”

  那病人却道:“这人就是东方大明的儿子,东方美玉。”

  俞佩玉和郭翩仙长长松了口气,心里却好像觉得有些失望,朱泪儿已经悄悄走过来,伏在那病人⾝旁。

  那病人接着道:“顾名思义,这东方美玉自然是个绝世的美少年,是以朱媚虽然阅人多矣,竟还是对这比他小了几乎一半的少年,投下了一片真心,你们总该知道,越是像她这样的女人,动了真情后越是不可收拾。”

  俞佩玉和郭翩仙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银花娘却幽幽一叹,道:“正是如此。”

  那病人道:“但这东方美玉除了人长得俊美外,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品格之低下,更是令人发指。”

  他竟当着朱泪儿的面,骂他的父亲,朱泪儿居然无动于衷,好像觉得她父亲的确是该骂的。

  俞佩玉和郭翩仙又不觉暗奇怪。

  只听那病人道:“朱媚嫁给他后,洗尽铅华,为良人妇,竟像是平凡的妇人一样,每天

  扫烹煮,服侍她的丈夫,只因她愿在这平凡的生活中,将往事全都忘记,她对东方美玉情意之深,你们也总该能想像得到。”

  俞佩玉叹了口气,暗道:“一个男人若能得到这样的妻子,人生夫复何求?”

  银花娘暗叹忖道:“不知我将来爱上一个人时,会不会像这样子…唉,我人都快死了,何必还想这么多。”

  郭翩仙却在暗中忖道:“这位‮魂销‬宮主历尽沧桑,所以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表示自己的情意,但东方美玉还是个年轻小伙子,只怕反而会觉得这种生活无趣了。”

  三个人三种想法,谁都没有说出口来。

  那病人道:“朱媚固是情深一往,谁知东方美玉却反而觉得这种生活无趣了,竟怂恿着朱媚要她再回‮魂销‬宮去。”

  郭翩仙微微一笑,俞佩玉暗暗‮头摇‬。

  银花娘道:“她…她回去了么?”

  那病人道:“朱媚自是不肯答应,那时她年纪虽已不小,但驻颜有术,看来还是美如天仙,所以东方美玉还不舍得离开她…”

  郭翩仙瞧了朱泪儿一眼,暗道:“她小小年纪,便已能令男人如此颠倒,她⺟亲更不知有多妙了,只可惜我自命风流,竟遇不着这样的女人。”

  银花娘暗道:“朱嵋虽然洗尽铅华,但某些地方想来还是能令东方美玉欲仙欲死…不知我将来能不能比得上她呢?”

  她瞟了俞佩玉一眼,俞佩玉却在叹息。

  那病人道:“但以嵋术驻颜的女人,最忌生育,朱媚自也知道这点,是以两人多年都未生育,到后来朱嵋年纪越大,做⺟亲的愿望也越来越強烈,竟不顾一切,生下了个女儿…这就是她了。”

  他瞧了朱泪儿一眼,朱泪儿垂下头来,目中已有泪痕。

  银花娘却已忍不住揷口道:“她生下这孩子后,真的就变老了么?”

  这屋子里别人都只在留神听着这段故事里的诡秘曲折之处,只有银花娘,却在关心着‮魂销‬宮主的容颜。

  那病人叹了口气,道:“不错,朱媚生下了这孩子后,不出半年,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竟然就变得鹤皮鹤发,一下子就像是老了几十年。”

  银花娘也叹了口气,嘴里不再说话,暗中却忖道:“这么样说来,就算杀了我的头,我也不能生孩子了。”

  谁知俞佩玉竟也叹了口气,道:“那东方美玉既已对朱宮主生出了厌倦之意,此后只怕更…更…”瞧了朱泪儿一眼,将下面半句话咽了回去。

  那病人道:“朱媚聪明绝顶,又何尝不知道东方美玉已对她渐渐有了异心,只是她本也未想到自己生了孩子后,竟会老得这么快,一曰揽镜自照,忽然发觉自己头发竟也脫落了大半,她也就立刻想到,此番只怕是再也挽不回东方美玉的心了。”

  银花娘暗道:“我若是她,不如就将东方美玉一刀杀了,这样我虽然再也得不到他,也让别人休想得到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偷偷瞟了俞佩玉一眼,瞧见俞佩玉脸上的刀疤,立刻垂下了头,再也不敢抬起。

  只听那病人接着道:“这‮夜一‬她抱着孩子,偷偷痛哭了‮夜一‬,第二天早上还未天亮,她就去叫醒了东方美玉。”

  银花娘又忍不住道:“他们两人难道不…不住在一起么?”

  那病人道:“自从生下这孩子后,东方美玉就别居一室,说是这样才能让朱媚好好的照顾陔子,其实…哼。”

  郭翩仙暗道:“这也不能怪他,若换了是我,我也不愿和个老太婆睡在一床的…”突觉那病人的目光冷冷向他瞧了过来,立刻陪笑道:“却不知朱宮主叫醒了他后,是为了什么呢?”

  那病人叹道:“这只怕你们谁也想不到的。”

  大家屏息静气,谁也不敢多嘴,过了半晌,才听那病人缓缓的接道:“她叫醒他,是为了要向他告别。”

  俞佩玉、郭翩仙、银花娘齐地一怔,失声道:“告别?”

  那病人道:“不错,她知道自己这样子,再也不会得到东方美玉的欢喜,是以痛哭‮夜一‬后,立下决心,要让东方美玉恢复自由之⾝,她只说:“我不忍拖累你,更不忍要你勉強陪着我,你离开我后,不妨找一个年纪相若,性情温柔的女子,好好成家,好好活下去,而我…我虽然再也见不着你,但只要想你活得快活,只要能将你的孩子抚养成人,我也就心満意足了。””

  这番话此刻由一个男人嘴里说出,虽已失去了那分凄惋悲凉之情,但大家想到朱嵋当时说这番话时的心情,仍不噤俱都为之恻然。

  就连郭翩仙心里也不噤暗暗叹息:“想不到这朱媚竟对东方美玉有如此真情,一个男人一生中能有这么段情感,活着已可算不冤了。”

  俞佩玉已忍不住动容道:“那东方美玉听了这番话后,难道就真的忍心一走了之不成?”

  那病人缓缓道:“他没有走,他听了这番话后,立刻指天誓曰,说他对朱媚的心绝不会变,无论朱媚变得多老多丑,他都绝不会弃她而去。”

  俞佩玉长长叹出口气,道:“如此说来,这位东方公子并非负心的人。”

  谁知那病人却道:“不错,他的确不是负心的人,只因他根本不是人。”

  说到这里,他平静的面容,忽然变得激动起来,目中射出了火焰般的怒意,额上也沁出了一粒粒汗珠。

  朱泪儿轻轻替他拭着汗,眼泪已流落満面。

  大家瞧得瞠目结舌,更是谁也不敢揷嘴,一时之间,小楼上只能听朱泪儿悲哀的啜泣声,大家沉重的心跳声。

  过了半晌,那病人终于吐出口气,缓缓道:“朱媚听了东方美玉这番话后,心里更是感激,她本来自是舍不得离开他,只是情愿为了他牺牲自己,如今东方美玉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她自然就绝口不提“别离”两个字。”

  俞佩玉道:“但那东方美玉难道…难道另…另有居心不成?”

  那病人道:“从此以后,她一面照顾孩子,一面更对东方美玉服侍得无微不至,只差没有将心挖出来给他吃了,谁知这样又过了两年多后,东方美玉的爹爹竟忽然找着了她,而且还带来了二十几个武林⾼手。”

  他说到这里,才接上前面的话,这故事仿佛已近了尾声,但大家却已隐约猜出,这其中必定还另有隐情。

  只见那病人目光在他们脸上一扫,缓缓道:“朱媚自知为世不容,所住的地方,一定十分隐秘,这东方大明却是怎么会找到她的?你们可想得到么?”

  郭翩仙陪笑道:“晚辈心里也正在奇怪…”

  那病人道:“不但你奇怪,朱媚当时也奇怪,直到她见了东方美玉的行动后,心里才算雪亮。

  俞佩玉嗄声道:“那东方美玉又有什么行动?”

  那病人声音已嘶哑,沉声道:“他见了这批人后,非但毫不吃惊,而且…而且还立刻投奔了过去…”只听“喀嚓”一声,床边一张茶几,已被他一掌拍得粉碎。

  俞佩玉、郭翩仙、银花娘都不噤为之耸然动容,都已隐约猜到,这件事说不定就是东方美玉自己去告密的,但大家谁也不忍说出来,只听那病人喘息之声,越来越重,显然已是怒气上涌。

  朱泪儿忍住哭声道:“三叔你…你气力还未恢复,何必…何必…”

  那病人厉声道:“普天之下,还没有人知道这秘密,我就算说过这番话后立刻就死,也是要说的,我不能让你⺟亲死后还蒙骂名。”

  朱泪儿终于忍不住伏倒床上,放声痛哭起来。

  那病人嗄声接道:“原来东方美玉这…这畜牲,竟在朱媚生下孩子的第二年,容貌刚开始变老时,就暗中以重金托了个行商海外的海客,要他传信到曰月岛,不夜城,想来自然还答应了这人,信送到后,再予以重酬,只是这曰月岛极是难找,所以这封信里过好几年后,才传到东方大明手里…”

  大家方才虽已隐约猜到如此,但究竟还是不敢相信这东方美玉竟是如此狼子狠心,如此听这病人亲口说出来,大家俱都不噤怒愤填膺,就连郭翩仙和银花娘,都不免觉得这东方美玉手段确是太辣了。

  那病人一双厉电般的眼睛,忽然瞪着郭翩仙,道:“找知道你必也是个薄情的人,但这件事若换了是你,你忍心这样做么?你老实说出来。”

  郭翩仙怔了怔,吃吃道:“在下…晚辈…”

  他只觉这病人一双眼睛简直像刀,像是要剖开他的心,他竟连谎都不敢说,叹了口气,苦笑道:“此事若换了晚辈,晚辈也许会一走了之。”

  那病人道:“不错,无论换了多狈心的人,最多也不过逃之夭夭,一走了之,但东方美玉这畜牲,却知道朱媚昔曰武功之⾼,手段之辣,生怕他逃走之后,朱媚会来对忖他,他生怕自己逃不了。”

  俞佩玉恨声道:“但…但朱宮主既已要让他走了,他为何还要如此做?”

  那病人道:“朱媚对他虽是一片真心,但他却怕朱媚是在用话套他,何况那时他早已托人带了信给他爹爹,为了一劳永逸,永绝后患,他竟要亲眼见到朱嵋死在他面前才安心,对朱媚说的那番话,竟是要稳住她的。”

  听到这里,郭翩仙也不噤失声长叹道:“这人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

  俞佩玉道:“后来这位朱宮主,难道真…真死在他们手里了么?”

  那病人铁青脸,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才沉声道:“你们还忘了问我一件事?”

  俞佩玉道:“什么事?”

  那病人道:“你们忘了问我,找又怎会知道这件事的?”

  他不说也就罢了,此刻一说,大家心里倒真不免有些奇怪了,这件事既如此隐秘,他又怎会知道,而且知道得如此详细,简直有如当场眼见一般。

  那病人却闭起眼睛,缓缓道:“我平生最爱孤独,自从经过一件事后,更觉得世上再无一个我看得顺眼的人,见了人就恨不得将之一刀杀死。”

  那件事还未说完,他忽然说起自己的性格来,大家虽觉奇怪,但还是屏息而听,不敢揷嘴。

  只听那病人缓缓接道:“但我既不能将世人全都杀光,就只有远离人群,那时正是舂天,福州海岸一带,等着运货到东瀛蓬莱经商的海船很多,我选了艘最坚固、最轻巧的海船跳上去,将上面的人全都赶了下来,独自扬帆而去,海船上粮食清水自然准备得多,我暂也不至有饿渴之虑,只觉海阔天空,再无一个俗人前来打扰于我,倒也优游自在,我闷了许久的心怀,才总算为之一畅。”

  听到这里,大家已隐约觉出他说的这番话,必定和那故事颇有关系,而关系就是在这“海船”两字上。

  那病人已接着道:“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曰我正坐在船舷上观赏海上落曰的奇景,忽然瞧见一个人自海上飘了过来,这人満⾝是血,眼见已是活不成了,但还是紧紧抓住一块木头死也不松手。”

  郭翩仙暗道:“这人若还能活得成,你只怕就不会救他了,但他反正是要死的,你一个人在海上总有些无聊,说不定反倒会救他起来。”

  那病人道:“那时我对世人痛恨已极,本无救他之意,但见他受伤如此之重,倒忍不住想问问他是怎么回事?是遭了谁的毒手,那附近若有海盗劫掠,我正好去拿他们开刀,出出胸中的不平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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