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她帮他找出止痛药,再去厨房倒一杯开水,送到他手上。
“车钥匙要放哪里?”她看着他呑下药。
“你开我的车回去,反正我接下来一个星期用不到。”他神⾊疲惫,声音变低:“我是应该送你回去,可是…”
“我明白,你累了,我陪你。”
“这么晚了,你该回去了。”
“是啊,都这么晚了,十一点了耶。”她掏出机手看时间。
“你需要一支手表。”
“咦!怎么讲到手表?”
“从你拿机手出来,到按出看时间,最快也要一秒钟,慢的话更要好几秒,可是看手表不用半秒钟,很久以前我就想指正你这种浪费时间的行为。”
他很正经地说着。
他还有心情说这个?她哑然失笑。“王顾问,你恢复正常了?”
“所以我很好,我没事。”
“我都说十一点了,我们那边很难找停车位,找到近的算是幸运,如果找到很远,还要走回去,这么晚你不怕我一个女生遇到坏人?”
“那我送你。”他说着就起⾝。
“你都吃止痛药了,吃那个会爱觉睡,我才不敢让你送。”她顺势推着他的背部往房间走。“赶快去睡,你就让我窝一晚会怎样?又不是没窝过。”说着她脸就热了,幸好她是躲在他⾝后。
“你来房间睡。”他打房开间电灯。
“去!那是你的床,你后天还要出差,要补个好眠才行。”
“我没客房,只有沙发。”他的神情很抱歉。
“知道啦。”她继续推他,将他推到床边,按他坐下来,笑说:“你借我浴室洗个澡,借我一套服衣穿,再借我一条被子。快,睡了啦。”
“我还没澡洗。”
“要澡洗,要觉睡,快决定,二选一。”
他原已累到弯腰驼背的⾝板挺直起来,一双眼睛盯着她看,嘴角也缓缓地勾起一抹微笑。
“你喔…”
“我怎样?”那微笑太魅惑人心,明明累得快睡着了,那眸光怎能瞬间变得如此幽深难测…这个房间太危险,她谨慎地退后一步。
看到她的动作,他仍是微笑,开始开解衬衫扣子。
“吓!”她瞪大眼,明明是儿童不宜的画面,她合是呑了口水。
“我还是先睡,我怕会澡洗洗到睡着。”他的声音明显透露出倦意,慢慢地,悠悠地,好似讲到一半就会不见了。“衣橱里你自己找适合的服衣,毯子在这里,自己来,恕不招待。”
“喔。”她趁机转到衣橱前,拉开拉门。“我先拿好了。”
翻呀翻,找呀找,全是男人的服衣,可见他很乖的…嘻!
她又想到了电影里常看到女人穿男人的衬衫以表示登堂入室,不觉抓住了一只衬衫袖子发呆。
她不知道两度来到他家代表的是什么意义,但她已经有点了解他为何要亲近她、待她好的原因了。
他们都有过类似的遭遇,他们太像,同是天涯沦落人,她自然而然昅引了他的亲近,他一方面补偿她,一方面也寻求她的陪伴来取暖。
就是如此吗?她说不上心底涌起的那股落寞戚。
而她今晚执意留下陪伴他,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还他上回照顾的“恩情”?不,不只!还有…
答案呼之欲出,她心脏怦怦乱跳,赶紧随便挑了他一套內衣裤和休闲服,再转过⾝,他已经躺到床上,侧着⾝子,一双黑眸还是直直瞅着她,外套衬衫裤子袜子随便丢在地上,好像等着她去收拾似地。
“还不睡?”她轻扯微笑,真是标准的单⾝汉,东西乱丢一地。
“若屏,对不起。”
“怎么了?”她走过去帮他捡起衣裤。
“今天本来是帮你庆生,不该让你承担我家的事。”
“没关系。”
“若屏,听我说话好吗?”
“好啊。”
“若屏…嘿呵…”
俊脸眯了眼,张了嘴,竟露出憨笑,好天真,好可爱,像个傻呼呼的大婴儿,她目瞪口呆,这是常常板着脸孔、面露凶光的王顾问吗?
“对不起,我真的头痛。”大婴儿好无辜。
“吼,头痛就赶快闭上眼睛觉睡,不要一直想讲话、说对不起的,听了很腻耶。”
他又笑了,想再说话,但实在太累,眼皮率先盖下,转⾝过去摆平。
怎么他觉睡的样子也那么帅气啦
一咪咪的喜欢,而是爱上他了。
完了,真的完了,她阵亡了,不再只是怎么办?感情放出去了,还能收回来吗?尤其对象是他,本来就是⾼⾼在上、遥不可及的⾼贵王子,即便曾经离开,但他回去后,又是宮廷里的王子,又能开始结交名媛公主,不再需要找她取暖,她算什么呀。
她不自卑,若他奠因为她的出⾝而不把她当朋友,她也会唾弃他。
如果他有更好的对象,她是该祝福他,然后转⾝,离去…
切!她自己是在演什么悲情单恋小剧场啦!难得两人独处的夜里,她不该拿来想这些有的没的庸人自扰,徒然破坏情调。
手上抱了一堆服衣沉甸甸的,她先将换洗衣物放在一边,再找出衣架,挂起他的衣裤,掏出重要的皮夹和机手,放到床头柜上。
转头看他。瞧这家伙,刚刚顾着侧⾝跟她说话,被子也没盖好,右手习惯性地放在被子外面摸肚子,让只着汗衫的他露出结实饱満的手臂肌⾁,令她好想拿手指去弹一弹喔。
“喂?”她轻唤他,见他没回应,又唤一声:“王明瀚?睡着了?”
夜深人静,疲惫的⾝心加上效药催眠,他很快入眠了。
辛苦了,我的王子。她为他拉整好被子,盖住那双长脚,把他**在被外的右手放进被里,目光始终眷恋在他那张熟睡的俊脸上。
颤骨上的淡疤是缺憾,却也是生命的印记,见证着他的成长和改变;他一个被放逐的王子,寂寞孤独,纵有満腔心事,又要跟谁说?她让他取暖又如何?她很庆幸能陪伴他走过今晚,她更愿意承担他的一切。
她终于放纵自己,俯⾝轻轻吻了那道疤,再抚了抚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脸颊,最后吻上他的唇,停留了好久、好久,直到屏住的呼昅再也撑不过来,这才満足地嘻嘻笑了。
哇!亲到她的白马王子了!她乾脆坐到地板,将双臂搁上床垫,下巴枕上去,眯着眼睛,继续欣赏王子熟睡的英姿了。
若屏姐小你好:
很冒昧写这封信给你,因为不知道你的地址,所以请郑老师转交。
我是王明瀚,你还记得我吗;三年前的暑假,我大学毕业到王业电子财务处实习,就坐在你的旁边,你教过我会计,我每天下午都会帮你登记挂号信,印象中你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
算算时间,你应该毕业两年了,不知道你现在念哪间学校;还是直接出来工作——或者像以前一样半工半读:希望你目前一切顺利如意。
信里附上八月十五曰的报纸影印,你看了就知道闹出事情的男女主角是罗志兴和林秀云。我八月底回公司,听同事说,原来他们婚外情很多年了,一直隐瞒得很好,最近才被李惠君揭发出来,结果闹出了这么大的社会新闻。
李惠君还说出一仵事,那就是你是被冤枉的。
当年罗志兴和林秀云以为你撞见他们约会,害怕婚外情曝光,因此设计将林秀云的机手放进你的书包,再由李惠君指认你,罗织罪名将你赶出王业电子。
当我听到这事时,我很震惊,也很难过,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跟你说:
对不起。
若屏姐小,我真的很感抱歉。首先是王业电子人谋不臧,雇用这种心术不正的员工,严重伤害到你的名誉,如果你愿意回来王业,请告诉我,我会想办法请內部主管恢复你应有的工作权益。
再来,我要为我当天的傲慢态度,郑重向你道歉。
我以为“罪证确凿”我就有权利指责你的犯行。但我忘了,我不是法官,我也没有经过严谨的调查,我甚至没有好好听你的辩白,我只是前一天晚上看到你把玩小海豚,正好又发生这桩失窃事件,便将你对“新机手的好奇心”直接等于“偷来自己用”这是一个致命的刻板印象。
若屏姐小,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我以为自己眼睛所见的就是事实,殊不知除了老天以外,没人能做出最公正的判断。然而就算是老天也会捉弄人,袍不是当裁判,而是安排最诡谲可笑的命运,当你以为安安稳稳地往前走时,突然被判出局,再也不能回去原有的正常道路,我想这是谁也无法接受的。
我曾经以为,万事万物皆有他正常运行的轨道,但就是有星球会遭受击撞,远逮地飞出他的太阳系,生命在一夕之间变成虚无,我又要如何在废墟里找回自我:
我不知道。
这两年来,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我问过无数个为什么,也曾絰想尽办法寻求解答,但我无能为力,既定的事实已经无法挽回,我就像是不断推着巨石上山的薛西弗斯,再怎么努力推上去,最后还是会滚下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徒然。
所以当我听到你是被陷害后,我深刻了解到你当时的心情了。
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要去承受这种不公平的对待:什么叫做百口莫辩;就是想为自己辩白,却没人听,而是直接判你死刑,丢你下去无问地狱,任你怎么呼喊也没用,不是沉沦死亡,就是带着満⾝伤痕挣扎爬起,在茫茫迷雾之中再为自己找出一条生路。
我回头想,那时你刚升⾼三,才十七岁吧,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犹困在自己纠结难解的情绪里,那时的你又是如何度过漫漫长夜呢?
真的很抱歉,我竟是迟了三年才能体会到你的痛苦。若屏姐小,我还是要再跟你说声:对不起。
我去年退伍后赴美念书,已于月初拿到企管硕士学位,这次回来本想留下,现在决定回纽约工作,信末附上我的e-mail和住家地址,希望能收到你的信,让我知道你的近况。
敬祝心怡
王明瀚
“现在是福星的机器好,我们要把握这个优势。”萧若屏指示说“曰币不稳,就算做逮汇避险,上上下下的风险还是很大。朱经理,接下来跟曰本那边谈条件,一律改美金报价,这点一定要坚持。”
“好,没问题。”业务部朱经理菗掉曰币报价单,再递出一张单子。“⻩副理你评估一下,照台中林董的订单要求,会多出多少成本?”
“嗯。”⻩副理快速看过。“至少十万,妹总你怎么看?”
“林董是老客户,一直都很支持我们,他这回扩厂遇上资金难题,我们是做长久事业的,机器照做,价格不变,但请朱经理一定要告知林董成本上涨一事。”
“老朱,我给你物料成本变动表,你好跟林董去说。”⻩副理说。
“啊,多谢了,我顺便跟你去厂房,南非客户在问进度。”
“谢谢两位啦。”谈完业务,萧若屏愉快地起⾝送他们。
“咩姐!咩姐!”谢诗燕等两位主管一离开,立刻抱个纸箱过来,奋兴地说:“王顾问寄来的耶。”
瞄到那个约三、四十公分的正立方体,萧若屏头大了。
“不是叫你负责拆我的信件吗?拿走拿走!”
“寄信人是他,收件人是你,这是人私的…”
“企管资料啦,他以前也寄过,満満的一箱要我做功课,都结束辅导合约了,还不放过我。”
“可是不重啊。”谢诗燕掂了掂。
上他企管课的录髟?这么大箱?”
“啊,可能是光碟片吧,会不会是你去上他企管课的录影?这么大箱?”
萧若屏赶走小燕,坐回桌前,继续埋头工作。
“哇啊,这什么?”那边小燕叫得好大声,整个办公室都看过去了。
只见她不断地往纸箱里掏去,几颗保丽龙球被她掏得跳了出来,最后拿出一个用气泡袋包起来的小盒。
“生曰快乐!”谢诗燕冲过来,指着气泡袋里的小卡片。“咩姐,今天是你生曰,王顾问祝你生曰快乐!”
“给我!”萧若屏立刻抢下来,全⾝都热了。
“咩姐,快看看里头是什么东西!”
“咦!说不定是戒指喔。”好几个同事笑咪咪地围拢过来。
“不可能!你们不要胡说。”萧若屏捧着小盒,不敢去猜想,本想直接丢进菗屉,但没有人接到神秘礼物还能忍耐着不去看,所以她还是以微颤的指头拆开气泡袋,拿掉银⾊缎带,掀开深蓝⾊软皮的盒子。
答案揭晓,一支手表嵌在白⾊天鹅绒垫上,闪动幽静的光泽。
“哇!”同事们笑嘻嘻地,看看手表,再看看再也装不了老成冷静的总仔。“妹总喝醉酒,脸红了。”
“上班时间不要偷懒,回去做事!”她挥手赶人。
早知道王顾问喜欢咱妹总了!同事得到答案,个个噙着微笑走开。
萧若屏拍拍火热的脸颊,喝下一口水,这才拿出手表,放在掌心仔细端详。
金⾊的表面,钟点处镶有细小的水钻,后面刻有SWISSMADE的字样,深咖啡⾊的真皮表带典雅大方,她拿起来戴上,发现表带长度不长不短,完全合乎她的手腕。
什么时候让他量过手围了呢?还有咧,小小一支手表⼲嘛用那么大的箱子?他是存心唯恐天下不知!
他应该早就准备好了。那天他可能放在车內,等候最适当的时机拿出来,却没料到回家一趟搞到⾝心俱疲,也就忘了;隔天他睡到下午,起床后她拉他去来宝面食大吃一顿,然后赶他回家,他也没机会亲自送出。
她心念一动,往键盘敲上手表品牌查价钱,一看到六位数字的⾼价,好像被热锅烫到,慌张地取下手表,放回盒子里。
好贵重!她受得起吗?而他又是以什么立场送她这支手表呢?
怎么办?欢欣甜藌的心情让慌张所取代,再看到摆在桌面的哀凤机手,她拿了过来,垂下眼,以指头轻轻抚过滑光的外壳。
她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无论如何,还是得先让他知道抛收到礼物了,便顺手发出简讯:收到了,谢谢。
桌上专线响了起来,她接起来。“我萧若屏。”
“萧总经理你好,我是星星周刊记者,我姓洪,有事想请教你。”
“请说。”在对方说话的同时,她心里已转过无数个念头,八卦记者果然厉害,能拿到她的专线电话号码,但目的绝对不可能是来访问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鲍司总经理。
“你是王明瀚先生的未婚妻吗?”当当!第一颗震撼弹投下来。
“不是。”
“那你有听说过,王明瀚不是王兆昆亲生子这件事吗?”
“我跟王先生不熟,什么也没听说过。”
“不熟怎会去过他家?”
“记者先生,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去过王先生他家?”
“有人提供线索,我是在跟你求证。”
“我已经给你答案了,请问还有什么事?”
“萧姐小怎么会认识王明瀚?跑趴?宴会?”
“记者先生,你打电话前做做功课好吗?搞不清楚王顾问和福星机械的关系就来乱问一通,浪费我的时间!”
她海削记者一顿,挂上电话,没有痛快,却是担心了起来。
午休音乐响起,同事们纷纷起⾝,往三楼走去,她机手钤响,来电人正是王明瀚。
“若屏,我想你。”他劈头就说。
她愣在椅子上,全⾝僵成化石,这…这叫她要如何回应?
“等到我生曰,你也要送我礼物。”他好像在笑。
“哪有人主动讨生曰礼物的!”她笑了出来,稍稍驱走浑⾝像是黏了蜂藌的不自在感。“喂,十二点三分三十二秒了,你要去吃饭了吗?”
“刚结束会议,正准备搭车去餐厅,你呢?”
“待会儿就上去三楼吃便当。”哎,这是什么无聊对话?她赶快说出她的疑虑:“刚刚有记者找我。”
“我知道。神奇企管也接到电话了。”他顿了一下。“我猜下一期的周刊就会报导出来。”
“那…”大概会闹得満城风雨了。
“应该是我二姊放出的消息,企图影响五月的董监事选举。放心,不会有事。我已经叫神奇的同事处理,不会再让记者去骚扰你。”
“谢啦。”听起来很受用,心头暖暖的。
“相信我危机管理的能力吗?”他语气一如往常般地笃定。
“相信!”她放下心中大石,笑说:“不然你还叫企管专家吗?”
***
大老板儿子娶女明星的婚宴,现场觥筹交错,冠盖云集。
王明瀚和同桌的老板级宾客交换过名片。话过家常,吃过一道菜,便起⾝告辞准备离去。
“明瀚啊,很久没见到你了。”一位老者过来招呼。
“邱世伯,您好。”他立刻起⾝,礼貌地唤道。
“你爸爸⾝体还好吗?”
“他⾝体很好,只是不能太操劳,所以今天就不过来了。”
“也是时候让你接班了。”邱董事长拍拍他的肩头。“老王这招⾼明啊,先叫你到外头转一圈、开公司磨练磨练,累积经验后再回去。”
他微笑不语。这是一个好说法,就让外界如此解释他离开又返回王业集团的原因吧。
趁今天人多,他再过去跟该见面的人打招呼。
“舅舅,舅妈。”
“你回湾台那么久了也不联络,真是的。”舅妈笑着抱怨。
“虽然你妈妈过世二十几年了,我总是你的亲舅舅,有空常常走动。”
“是的。”
“明瀚,舅妈娘家有一个侄女,今年二十五岁,台大毕业…”
“我有未婚妻了。”
“哎,这个…”舅妈有些尴尬。“怎不带她出来介绍一下?”
“这里记者太多。”
“不带她出来,是要保护她?”舅舅问说。
“是的,我要保护她。”他露出微笑。
“你也得好好保护自己,保护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