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死死，贬贬

　　他们没一处不紧紧贴合在一块儿。一滴泪划过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在玉枕上，提醒她这冰天雪地里短暂的情有多么不真切。＊＊＊常将被子拉上来，给华盖好，自己正要下榻，却被华扯住。

　　“公主？”“躺一会儿，汗消了再走。”常躺下，却嗤的笑了一声。华奇怪：“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公主这样的身份，总在细微处体贴人，像奴这样的人怕是要记一辈子的。”“记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吗？”没什么不好。

　　只是会不足，记在心里的，还会想要握在手里。不知是不是他也沾染上了公主的毛病，竟然会去憧憬这场雪一直下，不要停。

　　直到覆盖了建康城，覆盖了灵秀宫，天地间只留这一座温暖如的大殿，和两个拥被大眠的人。还不够，最好连时间也停止吧，雪不停，他们就可以一直驻守在这一刻。是妄想啊，可是那么美。

　　“常，你在想什么？”公主分明没看他，却好像能看透他。黑夜里犯傻罪过可能小一些，他将心里所想讲了出来，果然公主也吃吃笑起来，用被子盖住头，不让笑声。笑着笑着。

　　华突然探出头来，认真说：“可是一直下雪，我们的木炭会用光的，我们两个要冻死在这里了。”“真能死在这里也不错啊。”今夜他好像特别容易感伤。

　　“胡说什么！”华去捂他的嘴巴，黑暗里看不到，戳到他鼻子上“连我都…你才多大呀，说什么生死。”常抓住她那只不安分的手，回到被子里：“陛下过两天要亲自接公主回城了。”

　　她皇兄前两天就来过一次，捉了那意图行刺的校尉回去凌迟，当时华还昏睡着。没见着他。

　　“常，”华将身子侧向他那一边，问道：“你之后准备去哪儿呢？不会再回去做服侍人的事了吧？”

　　皇帝给他的赏赐都够节俭着过一辈子了。孟真还在私底下跟他透漏了华给他备下的钱财土地。可他要的，不是那些。

　　“公主放心，奴不会走远的，公主想奴的时候就能见着。”华懒得计较他言语上占她便宜，急切道：“你别再给皇兄做事了，他那人疯起来不管不顾，不念旧情，甚至都不在乎利益，给他效忠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常心中暗喜。这些时他多少看清了华这人，心软又念旧，别人对她的好，她能记上很久，说不定还在心里翻来覆去一遍遍惦记。

　　只要在她身边待得够久，总能积累下来些值得被惦记的好处。常叹气：“这件事奴不能答应。公主只要记住，奴不会伤害公主。”华突然感觉气，常其实从来没对她心过。

　　她又以为她自己是谁，替别人思前想后的，多管闲事遭天谴！雪，在不知不觉中停了。天色渐亮，华仰头去看那几缕顽强从帘幕中钻进来的光，平淡道：“天快亮了。你走吧。”

　　常安静起身，安静穿衣，再安静叩首，然后轻巧地跳上画梁，消失在毡帘的尽处。三后，皇城紫宸殿。

　　常随着内侍穿过数不尽的白玉阑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真想不到他有一天能够走到这里。能不能更进一步全看坐在皇位上那人的心情，皇帝会相信他吗，或者说他有必要信他吗？常不知道，但必须冒险试一试。向上走，从来就没有什么退路，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皇帝的书房设在偏殿，殿上帘幕重重，香烟缭绕，高大的男人斜靠在榻上，眼下两团深重的阴影。这人活不了多久了。常心里下了结论。

　　他在青楼里见过太多靠药石催动的荒唐人，像这位天子般病入骨髓的，还能再撑个三年，还是五年呢？

　　“你说，想去内卫？朕给你的赏赐足够在建康城外买块良田，当个安稳的富户，你却反而想去过刀尖血的日子？”常点头：“奴所求唯有这一件事。”“为什么？给朕一个理由。”

　　陈邺站起身来，高大的身体消瘦得几乎只剩一副骨头架子，看上去不像衣服穿在他身上，反倒像是他被那宽大的深衣噬了一样，常小心作答：“奴曾在籍，终生不能受举荐。奴这个样子，想来在行伍间也混不到出头。

　　思来想去，唯有内卫广纳人才，不拘一格，想入仕只有进入内卫这条路最适合奴。”皇帝似乎有些意外，沉默了片刻，踱到常身边，示意他平身。常恭谨地立在一旁，皇帝盯着他看了看，突然笑问：“你和公主睡了。朕却没动你，知道为什么吗？”皇帝的眼里毫无笑意，常将头沉得更低了。细声细气道：“奴愚钝。”

　　“因为在朕眼里，你根本不值得计较，一旦为奴，卑的出身会跟着你一辈子，永远和别人不是一样的人。朕看你是个聪明的，”他手搭在常肩上“别学那些蠢人，整天肖想不该想的东西。

　　回头去内卫领个校尉吧，好好做事，还有…”“心里明白就好，人前别再自称‘奴’了。”他回手，大步流星地走向内室。常忙不迭叩首：“臣遵旨。”＊＊＊

　　光似箭，岁月如梭，转眼间到了来年二月，乍暖还寒的时节，建康城的街头巷尾，在纷纷议论著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前来和谈的北朝使者。

　　在将近一个月的反复后，终于同大陈皇帝达成了和平协议，双方承诺在三年内不兴干戈，与民生息，并互送宗室女入对方皇庭。打从今上即位开始持续了多年的战事暂时平息，上上下下能够口气。

　　这一桩，自然是天大的喜事，第二件事则多少有些微妙，少有人敢在光天化下谈论，不过流言蜚语还是渐渐在城中蔓延开来…执掌内卫数年、手段百出的石辟在暗查陈司徒贪污饷银一案时，居然马失前蹄，将错误的证据呈到御前，险些误了皇帝的大事。

　　幸而内卫里有一名常姓年轻校尉，潜伏在陈府，竟然在陈妾室的房内找到了私相授受的账册，终于使得案情水落石出。

　　在铁证面前，陈司徒不愿再继续受辱，服毒自尽。至此，武帝留下的八位辅政重臣，死的死，贬的贬，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朝政大权重新归于天子手中。皇帝龙颜大悦，那小校尉连升几级，直接挤掉了石辟的旧部，窜升为内卫四统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