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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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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剑沧教阮罂短期內可学会的取巧功夫,不打基,直接使剑舞刀掷匕首,反正她不是要去江湖争什么,而是学来保护自己。

  光映⻩了芒草,阮罂看着师⽗轮番示范刀、剑术,林间刀光剑影,穿刺蔵闪,落叶片片,漫天飞舞,舞在司徒剑沧周⾝,看得她意心慌。

  着⽩衫的司徒剑沧,一使剑,扬起了眩目的剑花。他示范,并解释:“剑法的协调,要以⾝法为主。⾝法的动力控于步法…”

  阮罂看他步法敏捷,轻快飘洒,刚柔并济。收剑放剑俐落流畅,优美矫健。她赞叹,这美极的画面,真像在梦境里。

  “步法不稳,⾝法则,剑法则窜。”他低⾝,一回旋,剑气到处,芒草低头。“记住,要做到瞳催⾝,⾝催剑,剑随⾝。”说完,收剑,给阮罂。“你试试。”

  阮罂握住剑,照着练一遍,才一出剑,就被制止。

  “不对。”握住她的手,指导她出剑的势子,他在她耳边代;“记住,出剑是目的,收剑是手段。先收剑,别急着出剑,剑收的优劣,决定了出剑的好坏。必须做到收剑蔵锋,出剑漏锋…”她赶紧收剑,他又说:“错了,收剑时要将剑锋蔵深,出剑才能出其不意,呼昅别。”

  阮罂悟⾼,只看一遍,便记住了大略的步法。司徒剑沧指导完,叫她自己练,他就坐在一旁,摊开书看。

  阮罂练着练着,开始分心,三不五时,偷瞧他。

  “呼昅了。”他头也没抬。“眼睛不要瞄。”

  嘿,她笑。莫非师⽗头上长眼睛?“师⽗,你在看什么书?很好看吗?这么起劲?”

  司徒剑沧冷冷回她:“我最讨厌笨蛋,只有笨蛋才会边练剑边问蠢问题。”

  阮罂吓得马上收心,乖乖练剑。不敢惹他生气,他说过喔,随时会变卦不帮她的。

  不久,她就练得汗流浃背了,专心到没发现师⽗三不五时瞥来的目光。

  他叫阮罂别分心,自己却分了心。穿紫衫的阮罂,⽇光中‮劲使‬挥剑,长长黑发如绢飘散,紫⾊裙襬飞,漫过了芒草。那画面绮丽梦幻,害他心神不宁。不过,当阮罂面转向他,他便低头,装看书。不让她发现他的注目,心被这丫头扰

  自从拜了司徒剑沧做师⽗,为了西域大计,阮曲百忍成刚,委屈求全。在娘亲面前,努力装乖,好取得信任,便宜行事。

  但凡女子们从小都要学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纫等活计。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不读诗书没什么,不懂女红却不可饶恕,⾝为阮府的千金‮姐小‬,怎可以不会女红?将来嫁去⾼家,丢脸哪!这女红,每每就是阮夫人強女儿的功课。以前老是逃避学女红,嘿,这两年来,阮罂突飞猛进,就为着让⺟亲放心,不要再紧盯着她。

  瞧,瞧哪!

  阮夫人跟⾼夫人窝在房间的窗户前,偷望亭子里的阮罂跟⾼飞扬。

  “你看,阮罂刺绣的样子多美啊!”“呦,这丫头将来一定是好媳妇。”⾼夫人赞赏,等不及要将阮罂娶进⾼家。

  可不是吗?

  那坐在亭里的阮罂,如今出落得益发标致了。静静刺绣,神态矜持端庄、体现着“静专”两字。原本就出⾊的容貌,更显得清雅卓丽。在她⾝旁的⾼飞扬,时而扬眉,时而按住口,时而仰头叹,想必是震惊于阮罂的刺绣神技。两位夫人満意极了,阮罂跟飞扬,绝配啊!

  “我就知道阮罂好,还上香问过祖宗,连他们都喜阮罂。”⾼夫人心花怒放,阮夫人得意洋洋。

  “不是我爱夸自己的女儿,”她拿出阮罂的作品,荷包、香包、钱囊等等,秀给⾼夫人看。“瞧,针脚均匀,填⾊准确,其精细就算称她是本城女红状元也不为过啊。”

  “是啊是啊,妹子真会教女儿啊。”

  “哈哈哈,咱看也看够了,走,喝茶去吧。”两位夫人笑咪咪地离开了。

  亭里,看她们走远了,阮罂马上扔了绣布。“走,出门了。”她急着去找师⽗。

  斑飞扬捡起绣布检视,批评道:“这个针脚收太紧。你要多练习,不然早晚会穿帮。”

  “那个你做好了吗?”

  “喔。”⾼飞扬从袖內菗出一块锦帕,上头绣着鸳鸯戏⽔。“拿去。”

  阮罂收下,这样,明儿个娘要是问起,她就能差了。

  原来,方才两位夫人赞美的,那针脚均匀,填⾊准确,其精细就算称是本城女红状元也不为过的,是出自⾼飞扬的一双巧手哪!假以时⽇,两位夫人要是知道真相,不知还会不会笑得那么开心得意哩!

  斑飞扬常来找阮罂出去,他是阮罂上山找师⽗的挡箭牌;而阮罂则是⾼飞扬出去跟王壮虎约会的障眼法。两家伙可说是互相利用,天⾐无,各得其利。

  每次出门,⾼飞扬跟王壮祸头了,阮罂就去山里找师⽗。到⻩昏,⾼飞扬送阮罂回家,就这么着,大人快放心,孩子们⾼兴如意。

  看吧,为了得到喜的,费心思,拐大弯,去达到目的。为达目的,阮罂这厢对师⽗可说是永远笑盈盈地,毕竟师⽗是她通往梦想国土的唯一路径,师⽗教她好多事哩!

  今儿个,到了教阮罂‮钱赚‬的时候了。司徒剑沧告诉她,先有本钱,才能开始‮钱赚‬。只要阮罂有五百文钱,就有办法教她在五年內将五百文变成五万银,有了五万银,去西域的花费就够了。

  阮罂没有五百文钱,若跟⺟亲要,她会起疑。

  阮罂思量道:“我一个月零用只有五文钱,那要多久才有五百文钱?”悲哀啊,虽然是阮家千金,但是娘认定节俭是美德,只给阮罂少少的零用。

  “八年又三个多月。”司徒剑沧答道,他在宣纸上,描着新设计的兵器图腾。

  阮罂替他磨墨。“我现在十五岁,那等我有五百文钱是几岁?”

  “二十三岁又数个月。”

  阮罂眨眨眼,了解。“我二十三岁有五百文钱做本,再加上五年‮钱赚‬的时间,才会有五万银,那时我几岁?”

  “你没脑子吗?自己算。”司徒剑沧冷冷道。

  看吧,真讨厌,这就骂人。师⽗就这样,很刻薄,可,她还是笑咪咪地,不生气,不生气,师⽗是她通往梦想国土的唯一路径!每次师⽗惹恼她,阮罂就将这句话默念一遍。

  她伸出指头算了算。“是…二十八?”

  “是。”

  “二十八岁才能去?”

  “能让你二十八岁去西域已经很快了。”说得很骄傲哩。

  “我知道更快的办法。”阮罂伸出手。“借我五百文钱。”

  “为什么要借你?”

  “徒儿有困难,基于师徒之情,师⽗该帮,这才是好师⽗。”这跟师⽗学的,师⽗很会分析道理,她也学会分析道理。不管有什么要求,都要讲得很有道理,才能说服别人认同你的道理,就算是个歪理,也要讲得脸不红气不,很像回事,唬得别人一楞一楞地,顺着你的理走,误以为歪理是真理。以前阮罂很冲动,现在,她跟师⽗相处久了,开始会‮心花‬思去说服别人了。

  简单来说,阮罂变了,变得狡猾。这是好事,将来去西域她要是碰上问题,会冷静聪明地解决,而不是莽撞冲动地把事搞砸。她最大的⽑病就是冲动,这两年来司徒剑沧硬是改掉她这个⽑病。

  听完徒儿的妙论,司徒剑沧点点头。

  “讲得好。”

  “答应借我了?”

  “我问你,做徒弟的该不该听师⽗的话?”他头也没抬,手也没停,还画着繁复的图样。

  “该。”师⽗有两个脑子是不?阮罂常这么怀疑,他老是边应付她、边画这么复杂的东西。

  “师⽗要你别去西域,行不行?”

  “不行。”

  “那么你有没有听师⽗的话?”

  “没有。”

  “你不听师⽗的话,就不是好徒儿。你不是好徒儿,为什么我要当好师⽗?”

  “…”阮罂看着师⽗,答不上。

  “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她无力反驳。

  “好,既然情势如此,你就接受二十八岁才去西域的命运。”

  命运之神,何等残酷?教阮罂无力抵抗,只得低头。

  司徒剑沧气定神闲地继续绘着图,阮罂焦头烂额地,努力想对策,怎么让师⽗肯借钱?

  “你喜不喜布?”

  “怎么?”

  “我家开布行,我拿布跟你换钱。”

  可造之材,说服不成,来谈易了。司徒剑沧微笑,这丫头越来越聪明,是他教出来的。呵,很有成就感。

  他搁下笔,转头,笑问:“师⽗要布⼲么?”

  “布可以做⾐服,我家的布,品质保证,全京城的人,一半以上都来我家买布。师⽗可以有很多新⾐穿,多啊。”

  看他啜了口香茗,像在考虑了,阮罂更卖力地说:“我们阮家布行是织染署公认所有布行中,颜⾊染最好,供⾊最齐全的。红有银红、⽔红、猩红、绛红、绛紫。⻩也细分了鹅⻩、菊⻩、杏⻩、金⻩、土⻩、茶褐等六。”

  “唔。”司徒剑沧颇为肯定地点点头。

  大受鼓舞,阮罂更起劲道:“不只红⻩两⾊,连青和蓝⾊也细分有蛋青、天青、翠蓝、宝蓝、⾚青、蔵青。绿有葫绿、⾖绿、叶绿、果绿、墨绿…”

  “阮罂…”司徒剑沧打断她的话,问:“师⽗穿过别的颜⾊的⾐服吗?”

  阮罂怔住。“没有。”师⽗只穿⽩的。

  “这就对了。”简单几句就毁了她的“⾊”计。

  “可是,我们也有漂染的⽩⾊,你还是可以拿去做⾐服,添些新⾐啊。”

  “师⽗的⾐服是不是都同个样式?”

  “是。”

  “可见得,你师⽗不热衷买⾐服,对我来说,⾐服五件就够了,为什么要花五百文去换我不需要的?再说,拿了布,还得花钱找人裁⾐服,加起来就不只五百文,对不需要的,要一而再再而三花费,是不是很蠢呢?”

  他笑咪咪、笑咪咪,笑得阮罂气呼呼、气呼呼。“是不是啊?阮罂?你说是不是啊?”慢呑呑重复问,非要她承认失败。

  “是啊…”马的咧咧哩!阮罂瞪师⽗,就像瞪个棘手的⿇烦人物。终于明⽩,爷爷为什么常骂耝话,有时,碰上很挫折的事,唯有骂耝话能发怈。

  司徒剑沧朝窗外望一眼。“唉,再说下去,天都黑了。别浪费时间,去练剑”

  “等一下。”

  “嗯?”

  “师⽗,你吃的东西简单,用的东西很少换,平时没‮乐娱‬活动,没朋友所以也不常出游,你几乎不花钱,师⽗,你本什么都不需要啊。”对个望极低的人,怎么谈易嘛!

  “是啊。”她倒是观察得很仔细。

  “那我怎么跟你谈条件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阮罂没有下手之处。

  “所以易不成功啊。”

  “钱是死物,感情是活的,你对我总有感情吧?”她动之以情。

  “我对你的感情不会超过五百文,就好像你对我的感情不会超越你想去西域的程度。”他⿇木不仁。

  被狠!阮罂着脸,马的咧啊咧。

  司徒剑沧撇了笔,起⾝,取下墙上配剑“走吧,把上次那套剑法练一遍给我看。”

  “师⽗,你有洁癖,你很爱⼲净。”她还不放弃。

  “对。”

  “借我钱,我每次来就帮你打扫屋子。还有,我家库房有一种神奇葯⽔,可清除任何沾到布料的污渍。师⽗这么爱⼲净,⾐服都⽩的,想不想让它永远那么⽩?⽩到发亮呢?很快就舂天,到了舂天山里气重,⽩⾐容易变⻩,有了阮家神奇葯⽔,⾐服再也不怕变⻩。啊,好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啊?”

  对,他心动了。她是对症下葯了。司徒剑沧打开桌上放着的铁盒,倒出里面的铜钱,数了数,看着阮罂。“师⽗只有四百一十五文钱。”

  嗄?傻眼,阮罂呵呵笑,眼角菗搐。原来,她这怪师⽗,很有本事但是很穷。唉,有总比没有好。“没关系,借我。快,教我赚到五万银。”

  “好吧,这些钱放着也是放着,就拿这些当本。明天起,教你怎么投资。”

  “这我就想不通了。”阮罂纳闷。

  “哪想不通?”

  “照你说的方法能赚那么多钱,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赚呢?买大房子住好吃好穿更好呢?要让自己过这种穷⽇子。”

  “这种⽇子,我觉得好。”阮罂不明⽩,那些东西对他来说,是过眼云烟。他命里已注定好,没享用这些东西的福气,所以从不追求,也没那个必要。

  “这种⽇子跟城里人们过的⽇子差远了,你大概不知道有钱人的生活。”她家餐餐大鱼大⾁,哪像师⽗永远清粥小菜?睡的是铺棉的,又软又暖。哪像师⽗是硬木板,被子又单薄。

  “跟师⽗以前的⽇子比,这样很好了。”

  这算好?阮罂哈哈笑。“难道师⽗以前很惨吗?对啊,你从没跟徒儿说你的事,你以前住哪?谁教你武功的啊?师⽗的爹娘呢?”

  “练剑了。”他面⾊一沈,撇下阮罂,走出草屋。

  阮罂忙跟出去。停在屋顶的“苍”看见他们,振翅,叫一声,飞上来,在他们⾝后跟着。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摇曳的芒草间。看着师⽗背影,阮罂觉得那背影像在生气,隐约感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惹得师⽗不⾼兴。她心上忐忑,师⽗不⾼兴,她就紧张。因为,师⽗是她实现西域大计的唯一路径,惹阿花阿狗阿猫都行,就师⽗惹不得。

  阮罂追上去,跟师⽗走在一起。她偏着脸,讨好地,笑看着师⽗。“师⽗师⽗啊,你知道吗?我啊,我最喜师⽗了…”够恶,但好话人人爱听嘛,除了司徒剑沧。

  “当然喜,因为你想去西域。”他冷冰冰回道。

  阮罂脸红,硬着头⽪反驳:“不是因为你帮我去西域我才喜你,平时我对你很好啊,如果不喜怎么还会对你好?”

  “当然对我好,怕我变卦,不帮了。”

  他的话一针见⾎,戳得她心流⾎,呜呜。

  这么直接,害她无地自容,脸颊热烫。死不承认啊,阮罂昧着良心还在硬拗:“就算不去西域,徒儿还是最喜你。”是吗?不确定。唉,管他,说好话就对了。怎么可以让师⽗看穿她的心机?

  司徒剑沧却是个明⽩人,睐她一眼,冷笑。“别像那些大人,净说浑话。”他最痛恶的,就是这种虚伪的表情。他以前看太多了,现在,在阮罂面上也看见了,不明所以的,这次,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还生气。那心情,就好像看见喜的⽩衫弄脏了。

  司徒剑沧冷厉的口吻,刺伤阮罂。她脸⾊骤变,因为心虚,声音大起来。“真的,我是真心的啦!”

  “你觉得是真的就是真的。”

  “你不信?”

  不信。竟以为几句好话,就能将他安抚得服服贴贴,任她‮布摆‬?摆几个虚伪笑脸,就妄想收买他的心?未免把他想得太肤浅。

  当初,他⽗亲在朝当官,多少人千方百计想与司徒家好。待⽗亲被奷人陷害,家道沦落,那些平⽇涎着脸讨好的人,避之唯恐不及,就怕受牵连。看尽那些小人嘴脸,司徒剑沧的心肠已淬炼得如同照妖镜般,将世情看得太彻底。也许他太自作聪明,过分自以为是,但这么做不会令他快乐,质疑别人的感情,只令得他寂寞孤独。然而他再无法回到单纯的自己,他怀疑,怀疑一切,就算有谁拿真心接近,怕也已经看不出那份真心。更何况,这丫头的心机那么明显。

  不知道司徒剑沧已经动怒了,阮罂还嘻嘻哈哈回嘴:“我就是最喜师⽗,不去西域也没关系,有师⽗陪我就好啦!”这个谎话,够感人了吧?

  他站住,盯住她,那锐利如刀的目光,教阮罂呆住了。

  “别跟我虚伪,想利用师⽗,就明着来。别假装喜我,我最讨厌虚伪的小人。你记住,永远别跟我应酬,那种小聪明,会让你看起来很丑。”強硬无情的警告,让阮罂颜面尽失。她一下子,张着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倒是眼泪马上涌上来,她鼻间一酸,便哭出来。

  司徒剑沧撇下她就走,将她落在后头。

  好重的话!阮罂被批得面无⾎⾊,难堪至极,又狠狠伤心。师⽗尖锐的,不留情面的,一下把她心中想法全挑明了,难道这些⽇子以来,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吗?明摆着一副在跟他虚情假意吗?

  两年来,对他好、对他笑…师⽗眼中看见的都是这样的她?丑陋?小人?阮罂连耳子都红透,很惭愧。

  阮罂觉得很抱歉,又觉得并不完全都是在跟师⽗虚情假意的。她追上师⽗,拿眼角瞅他。不,不全是这样的,也许有七分真的只为去西域才讨好他,但有三分是真心乐于亲近并崇拜他。

  她要讲清楚才行!阮罂心跳如鼓,很小心地,把手,伸向师⽗。在芒草间,这一大一小的手,握一起。

  手被阮罂握住,司徒剑沧停步,望着她,看见一双红眼睛,泪汪汪地。

  “师⽗没说错,我常是这样想的…我真坏…”

  “没必要哭,这世上多得是为目的才维持的关系。”

  “可是跟师⽗在一起时,我常觉得开心。就算师⽗有时讲话刻薄,惹我生气,但我只气一下,真的…你相信我。我觉得你对我很重要,比谁都重要!”

  他迈开脚步,往前行。不喜被打动的感觉,有一瞬,他软弱了,差点冲动地想将她搂进怀里安慰,要她别哭。他忍住,还生气,气这种无意义的感情拉扯,像被什么东西住。但那小手,仍紧紧握住他。

  这就好像,他在牵着她的手走路。

  此刻,天空⽩⾊的,苍飞翔,遍野芒草⽩茫茫,像⽩⾊波浪,随风。阮罂觉得自己,像被淹没在这⽩⾊天地里,她微笑,心尖冒出甜。师⽗的手很暖,她觉得,自己变成温暖的‮红粉‬⾊。而⽩⾊属于师⽗,她很乐意,在这⽩蒙蒙中融化,陶醉地,晕头转向。

  第一次喔,阮罂觉得去西域没什么重要啊,那千奇百怪的大荒漠,懒得去看了。神奇的死亡之虫,通体的红⾝体,怪异模样,不再昅引她。剎那,她像満的圆。跟师⽗手牵手,好満⾜,忘了理想,忘记需要,差点连自己都忘掉。

  这浑沌甜美的感受,是什么呢?‮大巨‬,无边无垠地包围住她⾝心,是什么无形的东西呢?神魂颠倒,又为什么呢?

  这次她没有别的目的,就是单纯眷恋着跟师⽗手牵手的滋味,她很喜呢,懒洋洋,很有‮全安‬感,好陶醉哩!太喜悦,于是,忘记了言语,只傻傻地缄默着,感受着,仿佛一张口,美好感觉就会烟消云散。

  两人沈默地走了一会儿。

  司徒剑沧主动地,菗回被她握住的手。

  她怔住了,停下脚步。而他若无其事的往前走,那么无所谓地,撇开她的手,就像撇去⾐上的尘埃。

  阮罂没跟上去,呆在芒草间,眼眶嘲

  罢才有多喜悦,现在就有多痛。方才意识到多満⾜,这剎的感受就有多空洞。方才,她不知道是什么神秘的东西盈満心房。这剎,那神秘的好东西陡然消失。自尊,被那个冷漠的一菗手,菗痛了。原本晕红的脸⾊,瞬间覆上寒霜。

  师⽗是谁也不需要吧,枉费她还惭愧自己利用他,担心他感觉很受伤,真傻啊!他哪会伤心呢?认识到现在,师⽗就那冷冰冰的表情。

  她来,他不曾笑着说;她走,也不曾目送她。她讲话时他会听,但他自己从不主动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有时一起用膳,个把时辰他可以任沈默,令她如坐针毡,非要叽哩呱啦找话题引他说话。他这样冷⾎,哪懂伤心?

  泪⽔模糊视线,阮罂暗暗起誓,以后再不许自己有这感受,就照他说的,以后明着利用他算了,再不自取其辱,也不讲真话。打定主意,她振作精神,追上师⽗,她故意哼哼唱唱,好像庒儿不在意师⽗的冷漠已伤害到她。

  阮家布行生意越做越大,不只卖布,还开始卖美丽丝绸。渐渐地阮家布行遍地开花。这儿开一间那儿开一间,南方开三间,北方开五间,都归功于阮夫人的慧眼独具,她给阮大爷很多好主意,布行生意蒸蒸⽇上。还要感谢⾼夫人帮忙,⾼夫人是阮家布行长久来的大股东,⾼夫人还是阮夫人的好朋友。阮夫人真贤慧,为夫君鞠躬尽瘁啊,没有阮夫人,阮大爷哪有今天。

  现在,阮家帮佣的人口较之前多了一倍余,在城內的宅邸辈多了三间。十七岁的阮罂甚至添了贴⾝女婢,名唤勤儿的胖女孩。好,阮氏晋升全城首富之八。

  这天,是阮大爷从外地批货返家的⽇子。

  阮府上下,忙得天翻地覆。阮夫人喜孜孜地吆喝佣人把府宅打扫得晶晶亮,亮晶晶。

  “你爹不喜你披头散发。”阮夫人命勤儿将阮罂的发全扎齐。“你爹喜红⾊,穿红的。”阮夫人命勤儿换下‮姐小‬⾝上的绿⾐裳。“见到你爹,要说什么?嗯?”阮夫人问女儿。

  “爹回来了,女儿见到您好开心啊,女儿跟娘都好想您…”阮罂倒背如流,唱作俱佳。

  “讲得好,讲得好。”阮夫人感动得哭了。

  勤儿打嗝,差点吐了。

  阮罂讲得脸不红,气不,反正每次爹爹回家,都要这样讲它一讲。

  打理完女儿,换阮夫人表现,她连换三套⾐裳,不停重复问以下的话…

  “你看,你爹会喜这件⾐裳吗?”

  “你猜你爹会喜娘梳的这个方吗?”

  “你爹会喜这香粉的味道吗?”

  “⽟戒漂亮吗?发钗美吗?你爹看了会⾼兴吗?”

  问问问,问不停。爹爹爹,都是爹。瞧娘多爱爹,每次爹回来的⽇子,阮罂烦不胜烦。

  终于,阮大爷回来了,所有的婢儿都跑去接。

  而那个走在仆人前,穿红锦袍,肥嘟嘟,笑呵呵,油头粉面,穿金戴银的,就是阮罂的亲爹,常常不见的亲爹哪!

  “相公…”阮夫人拉着罂罂奔上去,娇滴滴滴滴娇地,扑进夫君怀里。

  等一下!

  阮夫人突然打住脚步,阮罂煞不住,差点扑倒,她听见娘惊惧地问着…

  “您…您带朋友来啊?”

  阮罂看见爹⾝后,冒出个浓装裹,大丰臋的女人。

  阮大爷呵呵笑。“夫人,以后你多了个好姊妹,柳姚姚是我在洛的相好,我把她接来住,咱们家里大,空房多,人要更多才显得热闹是不?你不是老怪我往外跑?以后我保证常待家里,对了,你们要和平相处喔。”

  “可是…”

  “姊姊好。”柳姚姚笑咪咪跟阮夫人打招呼,然后回头嚷:“快跟大娘问好。”

  什么!阮夫人倒菗口气,差点一命呜呼。这…这怎么可能?这是在考验她的包容力吗?阮大爷⾝后,冒出三个男孩,柳姚姚好骄傲地介绍…

  “大的是阮明德,今年八岁。”

  阮罂嘀咕。哼,长得尖嘴猴腮,一点都不明德。抢我爹,给我记住!

  “这是七岁的阮震天。”

  阮罂暗笑。哼,个头那么矮,一点都不震天,抢我爹,给我记住!

  “这是六岁的阮威武。”

  阮罂冷哼。马的咧咧,瘦巴巴,一点都不威武。抢我爹,通通给我记住!

  阮夫人脸上笑容僵住,指着夫君,颤声问:“这…这…这几个都是…”

  柳姚姚揽住柳大爷的,偎他⾝旁,笑得金光闪闪,瑞气千条,阮夫人瞬间黯然失⾊,惨淡无光,变得很渺小。

  柳姚姚说:“姊姊,这三个都是我跟大爷的孩子,姊姊,以后咱就是一家人。妹子有好的就跟姊姊分享,姊姊有的就算妹子一份,我跟姊姊相亲相爱,当然,我会把姊姊的女儿当自己的女儿,姊姊就一个女儿阮罂嘛,当然要好好疼爱啊。也希望姊姊把姚姚的三…个儿子当自己的儿子疼,好吗?”

  阮夫人心痛!这騒包故意強调她只生个女儿。心寒,这騒包刻意強调她一年生一个,连生了三个男孩。呜…输到惨兮兮。阮夫人头晕,往后倒,旁人赶紧上前扶住夫人。

  输人不输阵!阮罂一马当先奔上去,紧抱住爹,马上学柳姚姚,也娇滴滴地跟爹撒娇。“爹,您回来了,真回来了。女儿见到您好开心,女儿跟娘都好想您啊,女儿爱您啊爹…”看吧,主动加上几句,比恶心,她会输吗?阮罂卯起来帮娘霸占住爹。

  可恨,情势对她不利。柳姚姚马上朝儿子们使个眼⾊,三个死小孩,一拥而上,挤开阮罂,全抱住他们的爹,予以反击。

  明德说:“我也是,我也爱爹!”

  震天说:“我更爱,我最爱爹!”

  威武说:“我最最爱,我最爱我的爹爹爹!”

  “呵呵呵,好好好,爹都爱,爹每个都爱…”阮大爷右手环住两个小孩,左手环住另一个,怀里还窝着美丽的妾。只有一个揽不到,被挤出爱的圈圈的女儿;还有一个太远揽不到,让婢女扶着‮腿双‬发软,大受打击站不住的阮夫人。

  这三个死小孩得意没一会儿,忽然一个个啊啊啊地中剑、中刀、中匕首,通通倒下来,躺在⾎泊中。而伤得最重的是柳姚姚,她头上揷了匕首,背后中了一刀,庇股还揷了一把长剑。

  当然,这惨烈画面,不过是阮罂脑子里的想象。唉…

  阮夫人从早上哭到中午。

  婢女送来午膳,劝着:“夫人,别哭,吃点东西吧,哭坏⾝体多划不来。”

  阮夫人赶婢女出去。

  阮罂坐上,看着娘哭。

  托盘上放了膳食,香噴噴,夫人没食,只顾着趴在桌上哭。

  “娘,你要哭到什么时候?”

  “你爹被人抢走了,我还不哭吗?还问,你还不哭啊?你忽然多了三个弟弟啊,呜呜呜呜…”

  窗口,冒出三个小坏蛋,从左至右,是明德、震天、威武。他们看好戏似地趴在窗口笑。

  阮罂下,站在窗前,双手环,也对他们笑。“好弟弟,有事吗?”

  明德说:“大娘在哭啊?哈哈哈。”

  “大娘大娘不要哭,哭病以后没葯医。哈哈哈…”震天笑。

  “大娘大娘还在哭,哭得家里淹大⽔,哇哈…哈…”威武笑。

  阮罂也笑。“吃过午饭没?嗯?”抓了腿,眼睛盯着三个臭小子,问:“要不要吃腿啊?”

  他们笑。“阮罂阮罂是姊姊…”又笑:“阮罂的娘很爱哭…”又大笑:“阮罂的爹不爱她…”又更大声笑:“阮罂的爹也不爱她娘,嘻嘻嘻。”

  阮罂也笑嘻嘻。“别顾着笑嘛,来,吃腿。”

  接下来的事,是怎么发生的?当时,阮夫人正趴桌上痛哭,没注意到事情发生经过。阮罂笑咪咪地,那三张坏脸也笑咪咪地。他们看阮罂掰腿,后来,什么都没看见就…

  “哇啊…”一骨头揷在明德眉心。

  “唉呀…”另一骨头在震天脸庞划出⾎痕。

  “…”威武没出声,他没办法出声,因为一骨揷在他嘴里,他楞住,大声咳嗽,三个死小孩吓得奔去告状。

  “吵死了!”阮夫人抬头,骂道:“都住进来了,还来‮威示‬吗?呜呜呜呜…”

  “不气,都走了。”阮罂坐下,安慰娘说:“有什么好哭嘛?反正爹常常不在,有爹没爹都一样。”

  “你不懂,娘很爱爹,可是爹不爱娘,娘才伤心哪!”

  “那不要爱他嘛。”

  “怎么可能不爱?娘有⾎有⾁哪,是人都需要爱,尤其女人,你懂吗?”

  阮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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