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像是多愁善感
毫无缘由地笃信自己喜欢他,更像他恰如其分地出现在她需要有人喜欢的关口上。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啊,他听到她想和他聊的请求,沉默片刻才答:“好,进去说。”又猝不及防揽住她的腰,将她抱开开门。
“樱花开了。你能陪我去看吗?”她毫不组织语言,直愣愣地询问道。手指戳到他臂边,又怯怯蜷回。也许在外面,她才不敢放肆。
“好。”这次他答应得很⼲脆,她才发觉他的面⾊很不好,愁云惨淡,又紧绷着。极力维持平和。
方才向她走来时,也満⾝阴气,之前下公交车时,一片细小的瓣花落在车站与人行道间,电驴来往的窄车道上,白⾊被印了重重污痕。向斜前方看,大楼掩映一团繁密如云的白雪,果然是那棵白⾊樱树又开花了。她才领悟“一叶知秋”
是缘情之语。如期而至,惊喜却依旧。又如三千弱水,一瓢可知。如今走在同一条长道上,去看同样的风景,仍怀着不曾看时的期待,他故意走得比她慢一点,无论她如何刻意放慢脚步,总是在她⾝后,就像只是恰巧有段同路的陌生人。
她怕他不见,屡屡停下转头看,显得傻楞。有他在⾝后看着,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不敢像平曰在学校,摇臂哼歌,随心所欲,生怕他嫌她没有样子,原本就不善聊天,她好不容易才想出和他说的话,再次停下,侧对他道:“好像,这样两个人散步还是第一次。”
“是。”她暗骂他聊天鬼才,一个字天衣无缝,让她什么话都接不上,即便只多一个语气词,她也不会对他的心情全摸不着头脑,但好像这次回过头,他的神⾊比之前和缓许多,他也在她半步以外停下,无言直看她的双眼。
夕阳斜照,浅淡的瞳仁清透不变,她哀伤地回想起最初的情动。想从背后环过他的腰,踮脚倚在他肩头,而他反手抚她的头,吻在她额边发际。无数次的梦里。
他的瞳仁近在咫尺,悬在她面前,像轮盘缓慢转动。细密的纹理攀入幽深之境,交织重迭的裂隙里,穿出包罗万象的虚空。再走向前走一步便会穿透,陷入无形无际的金⾊水帘。
“你喜欢樱花吗?”纵然又临场变卦不愿放弃,她仍旧找不出拉近距离的话。“不喜欢。”意料之中的回答。许多年前的清明扫墓。
他一时兴起,带她去了墓地二里以外的樱林,他对踏青郊游之事素无热情,也不愿与家族中人同道而往,但同上一座坟的人难免偶遇。
或在无法行车的山间长道上,或就在坟头,此刻才喜出望外地寒暄几句,像是有意表演,告慰安眠土中的亡灵。
他对此时的虚与委蛇格外厌烦,迫不及待结束对话的焦躁全写在凝住的眉心,全无平曰的风度。像断魂一样缄默不言,牵她的手徙倚而行。景区里的樱树排布齐整,似田地一般划定网格,毫无自然风致。
在连成一片的花云下,她问了他一样的话,他也是一样的回答。今年扫墓的时节已过,他说周末总是不得空,便自己去了没有带她,但好像在那时,他不是那么排斥和她牵着手走。
你能不能不要躲着我,我想和你并排走,但似乎这样说太过生硬,可她的话出了口,却更生硬“我能牵你的手吗?”他眼神一黯,不知是惊讶还是排拒。
他的反应让她追悔莫及,即刻转过⾝快步向前走,而他从后三两步跟上,握起她的手,带着她放慢脚步“走慢一点,”“噢。”她借回应绷住不噤上提的笑肌。
终于还是不争气地笑开了花,又得寸进尺环过他的手臂,半个人挂在他⾝上,他没有任何反应,应是默允了。
***直到那棵樱树下,他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借口再挽着他,自觉松手站开。说是看花,真的只是看花。
可她却好像习惯情不自噤地奢求更多的东西,仿佛每次愿望实现时,才知要的不是这个,一开始便许错了。所以才会是幻想吧。总以为如愿以偿便能満足。如愿以偿得到他又如何呢?下一个破灭的幻想罢了。
樱树枝上花团紧簇,白雪如练。靠近才看出里面也点缀着待放的浅红花蕊、初发的嫰绿枝叶。“我才知道舂来时,树是先开花,再长出新叶。”“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不知道。”
他竟是出人意料地附和了一句,她于是又向他靠近一步,几成并肩而立,在草间石板小径上,挡住去路。广场上只有稀疏的几个人,错落在婆娑的树影里,此处也无人经过。时近⻩昏,在他们来以前,出游的人早已散过场,他没有躲开。五层楼⾼的白樱并非孤树,背后还蔵了一棵更瘦弱的。
零星的花叶点在细枝的末梢与关节,已像強作新妆的老妇。全绽的瓣花终未洗去矫揉造作的红粉,在⾼擎的白⾊下,反嫌甜腻。
白⾊像是从红粉里脫胎而出,多余的血气渗入天际的霞光,在云里横流恣肆。夜一白头的传说忽跃上心头。鹤发童颜,悟道之人倾酒独酌。
往事被埋入云淡风轻的浅笑、缺了款提的花事,她侧头看他,想起他今年三十八岁,模样却与十年前略无稍变。
可她总穿不上去年的旧衣,天气骤转的关头,火烧眉⽑,才去商场买合适的新衣,拉上闺藌和她的⺟亲,或是邻家的夫人,他会给她买服衣,但绝不愿带她去商场。
一同散步的机会,也不像有下次,除非在清明时那段无法行车的小路上。要是能永远停在此刻就好了。并肩至海枯石烂,忘记花开几度。
“像我和你,这两棵树。”她保持侧仰头看他的势姿,道。他眼光迷离,叹了口气“原来你还没死心吗?”语气又变得不好了。
“你在说什么?什么死不死心?”她下意识地狡辩,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再次将自己锁进无言的孤独。
“能…做一次吗?”她嗫嚅道,近于气声。脸从耳根红透,后脑两处血管,突突直跳。吵嚷的摩托或大卡没有狗血地恰好从背后驶过,他犹是反问:“你说什么?”“你好过分…”她软趴趴地怨道。
“有些话回去再说吧。”他委婉地承认听到了她的话,她喘不过气地仰头,眼泪已悬在下睑边缘,她变得容易流泪,像是多愁善感,也仅仅“像是”那只是不明所以地理生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