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満満苦涩
顾荇之顿了顿“若是被朝官或者民间发现其中蹊跷,难免有心之人不会以此为借口,再来一次政变争,为了陛下的海晏河清、一朝盛世…”
“够了够了…”宋毓挥挥手,不想再听顾和尚念经似的瞎叨叨,他转头看了看别间,忽然想起什么,气闷道:“她这是有五个月了吧?”对面的人低头品茗,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呵…”宋毓翻了个白眼“我记得那段时间顾相不是正在血洗主和派吗?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白白的雾气拢上清俊的眉眼,白玉般的指反倒衬得手里那盏白瓷都失了几分颜色。
顾荇之神色平淡,温声道:“陛下如今已是二十有五的年纪,心社稷之余,应当多想想皇家的子嗣。”像是故意提醒他一般,顾荇之顿了顿,加重语气道:“陛下中宫之位一直空悬也不是办法,应当尽快立后才是。”
“…”一席话怼得宋毓无言。这人贯来就会这招,你无论跟他说什么,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将矛头转道你的身上,然后手起刀落、杀人诛心…“哼!”宋毓气归气,但到底不傻。
他扯了扯被顾荇之三两句问得发紧的襟口,怪气地说:“我看你哪是为了朝廷,分明就是为了女人。”对面的人没有否认。原本清俊的眉眼霎时浮起几分柔,像春日的潋滟。
“她确实不太习惯宫廷和世家的束缚,她六岁入了百花楼,吃了太多苦,哪里都没去过…”顾荇之说着话牵起嘴角,柔声道:“天远地阔,我想陪她到处去看看。”
“…”莫名其妙被酸了一把的小宋皇帝更心了。愤愤地端起茶盏闷了自己一口,也跟着顾荇之往别间茶室偷窥。片刻,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鬼鬼祟祟地推了推顾荇之的胳膊,低声道:“说到皇后,还真想向你请教一事。”
“嗯?”顾荇之转头看他,一脸疑惑。“咳咳…就是…”宋毓扯了扯越发觉得紧的襟口,半晌才吐吐道:“关于女刺客,你都有些什么研究?”***茶室的另一间,花扬正在跟花添讲她帮着“顾臣残害忠良”的过往。说到眉飞舞之处。她甚至恨不得提裙站到桌子上,来一段剑舞,吓得花添赶紧出手阻拦。
“你、你小心点!”她忙不迭地拖住花扬已经略显笨拙的身子,转移注意力似的往她手里去一块桃酥。这是宫里的御厨做的,自然是外面买不到的味道。
有了桃酥的安抚,躁动的花扬终于冷静下来,着嘴跳回榻上,动作轻盈到不像一个孕妇。花添看得心惊跳“你少跳来跳去的,这都几个月了?”
花扬着手指看她,一双浅眸翻着想了半晌,最后放弃道:“我不记得了。你去问顾长渊吧。”
“…”花添无奈,想着她这么枝大叶,应该也是不会照顾孩子,更不会提前准备些孩子的东西,便起身从包袱里翻了些小衣服、小子出来。
“这些都是皇上让宫里的绣娘专门做的,”她将东西一一递到花扬眼前“男孩女孩的都有,这次用不上的话,下次也能用。都是顶级的绣娘、最好的布料。”
“可是…”花扬喃喃,从身后的包袱里摸出一只小孩的软鞋“孩子的东西长渊都做好了。再拿会不会多?”花添愣住,目光落在花扬手里那只小巧的软鞋上。
缜密的针脚、精细的绣工,除了布料和花不如宫里的绣娘,手艺竟然一点都不输。所以顾大人这是…花添忍不住扶了扶额角,为这位上得朝堂、下得绣坊的南祁第一谋士叹惋,再看看旁边那个埋头苦吃的人,那颗悬着心总算是落实了一点,有顾荇之这么一个知冷热的人体贴着。
饶是花扬再枝大叶,应该也是会被他照顾得很好的,她倒是不用再担心了。“师姐,”花扬放下手里的点心,看着花添道:“你要一直呆在宋毓身边么?”
花添愣了愣,眼中浮现一丝犹豫。“花扬,”她说,声音里带着苦涩“我从未与你说过我的身世,如今也不惧告诉你。”
“我本是先帝时枢密副使沉业的女儿,当年北伐事发,沉家落难,父亲被判徙。这些年我之所以呆在百花楼,除了隐姓埋名,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偷偷地去寻他们。”“怪不得…”花扬眨眨眼睛“怪不得你那么多臭讲究,又喜欢附庸风雅。”
“…”对于这人常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毛病,花添也是习惯了。便不跟她计较,只继续道:“陛下把亲军卫给了我,说只要我愿意为他效力,他会帮我将父亲找到。”
“他是不是想睡你?”花扬问,神情凝重。花添怔了怔,侧脸避开花扬的视,道了句“别胡说。”
花扬不信,继续道:“他都是皇帝了。要找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为什么非要你掌管亲军卫?”花添不说话,颊上飞起一抹红“他是皇帝,将来会有后宫三千。中宫之位,必定是要对他有所助益的贵女才行…”
“但是话说回来,你如果想睡他,也可以。”花扬砸砸嘴,继续没心没肺“睡了就跑,你可以来盛京找我和莱落大师姐。”花添没忍住笑了出来。
千言万语,化成了轻轻的一句“好。”***和煦,四人辞了车马,两两并肩,缓步而行。光落于青衣玉带之上,斑驳陆离。行至一个路口,顾荇之脚步终是一顿。
他侧身看向宋毓,光影与树,记忆辗转,仿佛又回到两人幼年一起习武温书的时候。“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他淡淡地开口,不悲不喜“就到这里吧。”
宋毓一笑,点头应下。四目汇,长久的默契已然,千言万语化作淡然一笑。宋毓甩开手里的折扇,转身要走,却被顾荇之唤住了。
他带着慎之又慎的神情,拢袖退后一步,躬身拜道:“南祁交给你,未来,拜托了。”翩翩君子,皎皎如玉,春日暖都暗淡。宋毓怔了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低低地“嗯”了一声,是哽咽的。
车轮碌碌,卷起漫天尘埃,像一粒粒的金粉。人间四月,路口的那株桐花,花开正盛,散发着隐隐的馥郁。顾荇之想起自己的上一世,弥留之际,于桐花树下见到的那个人。
那时候是求不得、放不下,的苦涩,他记得自己离世前对她说的话,他说他有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