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再炙烫

　　挂断电话后，女孩一阵恍惚，险些被身旁的凳子绊倒，她深了口气，给当初送她回学校的王师傅打电话。巧合的是，王师傅正好在御景湾附近结束了一单生意，这会儿她下去便能赶上。王师傅透过车内后视镜看着许久不见的女孩。

　　她看起来情绪不怎么好，从上车起就不说话，脸上挂着担忧和焦急，想起她要去的目的地，心里不免变得沉重起来。

　　“妹子，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有些笨拙地安慰她，缓缓加快车速。余姿点点头，勉强地挤出一句“谢谢”等到达医院后。

　　她付了钱，匆匆往住院部8楼赶去。被护士领着来到监护室门前时，她却骤然失去了开门的勇气。里面躺着的是她的亲生母亲，她们已经将近一年没有见过面了。上一次她们在警局闹掰，这次她们却在医院相聚。不同于寻常母女。

　　她们的见面总是充了讽刺的意味，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余姿心底筑起的高墙还是轰然塌了下来。

　　病上的女人被病痛折磨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昔日丰腴的脸上只挂着一层皮，她浑身了管子，仅靠着呼吸机来维持着生命。余姿捂着嘴巴呜咽了一声，眼底瞬间涌起一片意。

　　病上的女人听到了动静，艰难地动了动眼皮，凹陷的双眼在注意到边的女儿时，缓缓留下了一行泪水。

　　喉咙里着管子，余微说不了话，只能费劲地抬起干枯的手臂，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余姿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艰难地动了动嘴，然后缓缓扯开一抹虚弱的笑意。

　　在生命消逝的最后一点时间里，余微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的女儿，过往种种浮在眼前，她愧对这个女儿，歉疚，后悔，怜惜，心疼…奇奇涌上心头，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生生忍着这股疼，直到眼中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意识逐渐离。

　　余姿掌心里的手陡然垂了下来，她再也控制不住，扑上去抱紧了她的母亲，冰凉的眼泪像冲破堤坝的洪水般汹涌奔着，她被医生护士拉了出去，监护室里的抢救持续不断，可奇迹却没有降临到余微身上。

　　余姿跌坐在地上，神思恍惚，眼神呆滞，整个人都陷入了过去的记忆里，她从出生后就没有父亲，余微告诉她，她爸爸是在工地上班时出了事故，虽然得了一笔倍偿金，可余微不是个勤俭持家的人，手里的钱挥霍的很快。

　　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家里便揭不开锅了，那会儿，小小的她穿着邻居家孩子不要的衣服，卷着长长的袖子，蹲在水管前洗碗，她妈妈在隔壁麻将，嗓门高得整条巷子都能听到。

　　后来再大了点，她知道余微因为赌博欠了一大笔债，偶尔放学回来，她也会看到不同的陌生叔叔从她们那个破败的家里走出来。

　　邻居的指指点点，余微的骂骂咧咧，同学的异样眼光，她就是这样在夹中长大的，她什么都没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自己的学习成绩，可余微嫌她读书浪费钱，甚至要她初中毕业就辍学。

　　那天，她抹着泪一口气跑到河边，看着潺潺动的清水，半只脚已经悬空了。却被过路的阿公拉了回来，那一瞬间，她想：她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或许有机会可以改变自己的未来，学习是她唯一的出路。

　　于是她在暑假拼命打零工赚钱，两个月后拿到的报酬她一分为二，一部分交给余微还债，另一部分作为自己的学费。余微开始意识到她的女儿拥有了赚钱能力，除了讨好男人外，也一并讨好着女儿，纵使她得到了省外大学的保送。

　　她也要拿生育之恩要挟她留下来替她把债还清，这样一位母亲，失职的彻底，长年累月堆积下来的恨意让余姿不愿再见她。可就在刚刚，她动着嘴，和她无声说了“对不起”一句“对不起”太过苍白无力。

　　她若能释怀便没法和过去的自己代，但她就这样走了。这让她心底的恨意突然没了宣的理由。

　　在生死面前，爱恨显得过于单薄。从接起护士打来的电话到医生宣告抢救无效，这一切都发生的措手不及，余姿抱着自己的脑袋，纤细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安静的病房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抹高身影朝不远处蹲着的女孩急步走去。周鉴之将她拉进怀里紧拥着，低哑的嗓音还带着一丝微：“对不起，我来晚了。”

　　余姿揪着男人后背的衬衫，埋在他口默默地流泪。没过一会儿，他衬衫前襟便了大片，此刻，她的悲痛，她的伤心。

　　他都没办法为她化解，无力感涌上心头，周鉴之除了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其他什么也做不了，等到余姿缓过来了一点。

　　他才转了转微红的眸子，去帮她处理余微的后事，从办理死亡证明到火化下葬，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时时注意着她的情绪，他的父母也闻讯赶来，陪了余姿许久，临走前嘱咐他好好照顾她。送走两人后，周鉴之去厨房煮了粥。

　　接连两天，余姿都没怎么吃饭，不哭也不睡，苍白的脸上挂着一片漠然，漆黑的双眸里没有半点光彩，如死水般沉静，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底，能说的能做的，他都尽力了。

　　剩下的，他知道需要时间来疗愈。端着粥进来时，余姿正靠坐在头发呆，即便看到他，她也没半点反应。

　　周鉴之将餐盘放在头柜上，坐在边，握住女孩放在被子上的手，一双深邃的黑眸柔柔地看着她，软声哄劝道：“喝点粥好不好？”得不到回应也不要紧。

　　他端起碗，舀了勺粥后，缓缓吹了吹，将勺子举到女孩边，继续哄着：“听话，多少吃点。”余姿转了转眸子。

　　看着眼前男人温情体贴的模样，最终还是张开了嘴，由着他喂了半碗，等他要把碗端出去的时候，却被女孩扯住了衣角。

　　“怎么了？”周鉴之柔声问她。余姿掀起眼帘，静静地说：“陪我睡会儿。”男人眸子里泛起微澜，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这是她第一次向他主动提要求，他滚了滚喉咙，难掩欢喜地从嗓子眼发出一声“好”

　　于是走到她的另一侧，躺上了，长臂揽过女孩将她抱在前。熟悉的男气息包围着自己，余姿在他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伸手搭上他的，安心地闭上了眼。听着怀里传来均匀平稳的呼吸声，周鉴之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

　　可是如鼓的心跳声却难以掩盖他此刻腔里蓬昂的情绪，她的主动太珍贵，被那只手搭着的地方，仿佛找了火，隔着衣料，泛起绵密的烧灼感，直过了许久，才缓缓降下热度，他将下巴抵上女孩发顶轻轻蹭了蹭，薄微微翘起，慢慢闭上了眼。

　　这一觉，两人都睡得很深，再次醒来时，热辣辣的阳光早已沉入西山，夏风吹来，不再炙烫，带着淡淡的温和。周鉴之借着窗外的余晖看清了坐在边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