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在天栬黑下后
那军汉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去长安参加法会的高僧,难怪了,不过咱不能做主,你们且等等,咱去禀报上官,看能不能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他说着就缩回脑袋,城头上便又回复寂静无人的光景。师徒二人面面相窥,只得在城门前等候。
过了半晌,听得城头上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旋即有一个长着蓬蓬胡子、戴着明晃晃铁盔的脑袋探出垛口,那人左右扫视了几眼,着声音说道:“城下的。可是前往长安参加法会的高僧?”
玄奘仰头说道:“正是,贫僧金山寺玄奘,身后的是小徒辩机,不知是哪位大人当面?”
那人摇着蓬蓬的胡子说道:“某乃是雍丘县的县丞,姓张,身负看守城池的职责。今城门已闭,即便是有紧急军情,依律也是不能擅开的,还请禅师见谅。”
玄奘皱眉说道:“张大人,这雍丘城为何这般早就闭了城门?”那张县丞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一边东张西望着,一边着嗓子说道:“禅师,此事说来甚是话长。某就简单与你们说下个中的…”
他这样隔着城头,小声的将雍丘城提早关闭城门的原委给师徒二人述说了一遍,原来,这雍丘城不知何缘故,半月前就开始闹鬼患。每一至入夜时分,雍丘城中便风四起来。
鬼影幢幢,啾啾的啼哭之声不绝于耳,宛若鬼蜮,甚至还会出现百鬼夜行的惊悚场面。雍丘城的知县心忧无比,便急急请来一位茅山道人作法驱鬼,不料茅山道人在作法时,被鬼物反噬,躯体凭空被撕得四分五裂,血横飞,下场极是惨厉。
知县大惊之余,连续召了数拨术法高人前来治鬼,然而不是被鬼物所害,便是察看过城中的景况后,便二话不说的仓皇逃离了。这雍丘城的鬼患,倒是越闹越烈了。
知县一时无了奈何,只得每早早闭了城门,下令城中百姓过午便不得擅自出门。幸好城中的鬼物虽猖獗,却也不侵扰百姓人家,只是四下飘嚎叫,城中的百姓只要闭了家门不外出,便可保得平安。
如此一来,城中的富贵人家纷纷举家搬离,剩下的一干无力搬走的平头百姓,便只好趁着阳光猛烈时分出来劳作活动,申时起便紧闭家门,不敢出门。
这张县丞不敢放玄奘师徒二人进城,却是指点他们,由这城门往南走上三五里,有一处前朝遗留的荒废庙宇,倒可以是借宿一宵。
那庙宇虽已无香火,却还有残墙壁废殿,也有佛像镇护,这雍丘城的鬼物虽然猖獗,却是不敢去那处侵扰的。张县丞说完了话,就从垛口中缩回脑袋,城墙上又是一派笙旗飘舞空无一人的光景。
玄奘见天色渐暗,既然无法进城,附近又无投宿的地方,便只得领着辩机,向张县丞所说的那座荒废庙宇行走而去。
师徒二人走了约莫一刻钟,就见着一道只剩下斑驳残破的山门,那山门立在一座斜缓山坡的脚下,山门上的牌匾已是不知去向,那本该雕花重彩的门柱,被风吹雨打不知多少年头,如今只剩下几灰褐色的木头勉强相连着。
师徒二人顺着山门向山坡上望去,在那杂草野树掩映当中,依稀可见一片残破不堪的庙宇建筑。
玄奘带着辩机穿过那只剩下门框的残破山门,行上了山坡。辩机看着面前的大片残垣,搔着脑袋问道:“师父,俺看这寺庙规模甚大,比之金山寺还自宏大了几分,怎地就废弃了?庙里面的僧人哪里去了,为何不看守好自家的寺庙?”
玄奘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此处应是北朝时灭佛的遗迹。”辩机吓了一跳,说道:“灭佛?灭什么佛?”
玄奘打量着残破的庙宇,淡淡的说道:“佛法传入中土后,渐兴旺,至南朝时,鼎盛到了极点。当时的梁武帝崇信佛法,不惜以帝皇之尊出家行佛事,自称为佛子。史书中记载,梁武帝及之后的数朝间,所建的兰若数以万计。唔…兰若乃是梵语,就是寺庙。”
“其时僧人的地位甚高,寺产不纳赋税和徭役,因而大批民众纷纷出家。佛门最鼎盛的时期,僧人占了举国人口的一成还多,耗费国力甚巨。所谓极盛而衰。
之后的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两朝,皆以佛门侵占天下财产甚多,无益于社稷为由,下令抄没佛门财产,捣毁寺庙,强令僧尼还俗。光是北周武帝一朝。
就拆毁了寺庙四万多间,强令还俗僧尼的僧尼达三百多万,这便是史上赫赫有名的灭佛了。“”道门的典籍早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也。可叹当时的僧人,为世俗权势所蒙蔽,利令智昏,全然不知种下了差点毁了佛门的祸。
此地,便应是那时被毁的其中一处名刹。“辩机听罢,疑惑的说道:“都说佛门是方外之地,不在红尘中。依师父所说的历史,佛门却是因帝王一己之喜而兴盛,因帝王一己之怒而衰败。俺琢磨着,这中间总好似有些不对头,跟师父平时与俺说的东西不大一样。”
玄奘笑笑,摇了摇头说道:“徒儿能这样想甚好,甚好,不过,眼下且不说这些,得快些儿收拾出一个地方,否则今晚就没有地方歇息了,天快黑了。”
辩机搔着脑袋应了一声,便去收拾地方。这庙宇座废弃已久,处处残垣断壁,杂草丛生,稍稍完好一点就只有一间四面漏风的偏殿。其余的建筑不是倒塌了,就是被野树杂草淹没,根本无法立足。
那座本应壮丽恢宏的大殿,只剩下四面残墙,大殿里供奉的佛像,也只遗下半个残破的身躯。
玄奘走到那残破的佛像前,默默的合十行礼。辩机折了一大把树枝,做成一把巨大的扫帚,正要去打扫那偏殿,见状便也放下手中的扫帚,走了过来,也对那佛像行了一礼,才接着拿过物事去清理打扫。
那稍稍完好的偏殿约莫数丈见方,木制的窗棱子都烂光了,只有四面坑坑洼洼的墙壁,以及顶上残存的一些瓦片可堪堪遮风挡雨。辩机手脚麻利,不多时就清理出一块干净的地方。
他又去拾来一些干枯的树枝,生起了一堆篝火。师徒二人尚未吃晚饭,玄奘便从包裹中取出干和馒头,在火旁慢慢的偎热。辩机又空捡回来一大堆干树枝,足够燃烧一个晚上的了。
废墟中多杂草野树,辩机在收集枯枝时,有那肥美的野和小兽在草丛奔走扑棱,辩机当下遗憾的看了几眼,便不理会了,他已剃度为僧,不好如以前一般为口腹之猎杀这些小生灵。暮色四合时分,师徒二人坐在篝火旁静静的进食。
嚼吃了一会咸韧的干,辩机见玄奘的兴致不高,便说道:“师父,那张县丞将雍丘城说得如同鬼蜮一般,咱们这般夜宿左近。那些鬼东西会不会找上来?”
玄奘咬了一口馒头,叹息说道:“为师不知此处荒废得如此彻底,连佛像都完全毁坏了,这回真有些失算了,只是天色已晚,咱师徒对这附近的地形不,与其摸黑跑,就不如在此地歇下,今夜须小心便是。”
辩机龇牙说道:“师父且莫担心,俺师徒都不是吃素的,俺的两口雪特剑也不是吃素的,今夜若是有那鬼物胆敢前来,俺就一剑斩杀了,权当是积累功德了。”玄奘点点头,不再说话,慢慢的咽吃着。
师徒二人用过晚餐,收拾好东西,洁净了手脸,静静的歇息一会,此时殿外的天色全黑了,在那丛生的杂草和野树淹没在黑暗中,渐渐变得有些森起来,出奇的是,不久前还有小兽和野出没的草丛,在天色黑下后,就变得一片死寂,完全没有寻常唧唧的虫鸣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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