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却是读书甚博
然老衲只是研修佛理,锤炼本我心灵,并无那降妖伏魔的术法。我金山寺诸僧中,也唯有汝悟得佛法神通,汝可愿前去降服妖?”玄奘也不急着回答。
他接过信函,打开细细看了一回,才缓缓点头说道:“李员外乃是本寺大善信,弟子自当去除忧解难。”法明长老捻须一笑,说道:“如此,汝去吧。”说着又闭目做起了功课。
玄奘收好信函,向法明长老合十鞠躬,转身走出了禅房,他回到僧舍收拾了一些衣物,又至寺中僧值处报备了去处,领取了度牒和作为盘的一些散碎银两,便离开金山寺,东行而去。
***暮时节,草青,杨柳风不时拂脸而过。玄奘穿着一身单薄的月白僧衣,背负着小小的行囊,大步行走在官道上。官道用黄土垫就,宽阔笔直,道边那平扬开阔之地,被垦作大片农田,藜麦离离,风过如同卷。官道上旅人络绎不绝,常有人踏歌而行,或豪迈或俗的俚词小曲便入耳而来。玄奘自幼便在金沙寺中出家。
虽然年少成名,却一直未曾踏出过无棣县境界,此番孤身远行,乃是从未有过的经历。一路走得倦了,玄奘便学那些行脚商旅,在路边的村寨歇脚。
或是到招展着酒旗的野店点上酒菜打尖,一面进食,一面听着那些行脚商人和村野之人喧嚷谈说,在纷扰的南腔北调中,跃然着各种古怪传闻和隐秘之事,颇令人咋舌。
他虽无远行的经历,然他遍读诸书,能知天下事,兼之修行佛法多年,自有一种沉静的出家人威仪,虽有嗜酒这样异处,一路行来,却也安然无事,并不曾闹出什么岔子。
他这一路早行晚宿,耳闻眼见各种新鲜景象,有了颇多的感悟,一颗心活泼泼的。这,玄奘在路边的一间小酒家打尖,有两名乡野耆老坐在另外一桌,口沫横飞的吹侃,玄奘静静的吃着酒食,话语便自入耳而来,不想就听了一桩迭事。
话说蜀中有一大儒,收有两名弟子。大弟子出身贫寒,拜师时家中只有半箩黍糜,便用布袋装了一半作为拜师礼,大儒欣然纳之。
大儒收的第二名弟子,乃是豪富之家,拜师时极尽奢糜,奉上的财物不下万贯,大儒亦欣然纳之,曰,吾两名弟子均奉上一半家财为束修,吾心甚慰。
此事便成为佳话,广为传,那两名耆老赞叹大儒之高洁,转眼就为两名弟子的孝心争论起来,一人说两名弟子皆是奉献一半的家财,孝心应该是一般无二。
另一人说二弟子所献的财物明显远超大弟子,那大弟子若是有如此家财,不知会否舍得奉上,因而应是二弟子的孝心更佳。
二人谁也说服不了谁,脸红脖子的争辩了良久,便气咻咻的扫视着店里的诸人,两人对看了一眼,一齐向气度沉静的玄奘走过来,声称要小禅师作个仲裁。
玄奘神色淡淡,吃过最后一点酒,方才对两人合十,缓缓的道:“两位老人家着相了。孝心即人,人善变,以一时一事来评断一人的孝心,有失公允。”他顿了顿,又笑笑说道:“何况,此事的关键不在两名弟子。
而是半袋黍糜和万贯财物之间的价值差距,被一句一半家财就轻飘飘的抹去了,让人看不清事情的本,这等文过饰非的手段,才是你们要争论的所在。”看着两名耆老吹胡瞪眼的模样,玄奘也不多说,招过店伙,会了账又上路去了。
这的垂暮时分,玄奘登上一处小岗,左右顾盼,见前方二三里的树林中隐隐挑出一角青灰色的飞檐,似乎是一处破落寺庙,心中一喜,便寻了过去,准备夜宿事宜,他走到近处,才发觉那角飞檐所在,是一处破败不堪的山神庙。
这山神庙只得一间数丈见方的庙堂,斑驳的墙壁上长了青苔藤蔓,门窗等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就连青砖铺就的庙堂里,也疏疏的长着一些青草。
走进庙堂,一尊积灰尘的山神像正对着庙门方向,神像前有一缺腿的陈旧木供桌,桌上置有一残破香炉,香炉中有一层厚厚的灰尘,显见断香火的时已不浅了。
庙顶上更是缺了不少瓦片,抬头便可见一片天空,不过今晚看来并无雨水,倒也无妨。玄奘在山神像前合什一礼,便放下行囊,出门折了一些树枝,的做成一把扫帚,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又捡来一些枯枝干草,在庙中生起一堆篝火。
篝火渐旺时,玄奘从行囊中取出用油纸包裹的牛,用干净的树枝串了,于火旁待它慢慢烤热,又掏出一只装有酒水的葫芦,也搁于火旁。不一时,便香酒暖起来。
玄奘擦了擦手,便自享用起来,吃过几口酒,玄奘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门外,从缺了大门庙门内看出去,外面天色已是黑沉沉一片。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篝火遇风微微一黯,两条人影已是走入山神庙中。
“哈哈…竟是有个酒和尚在此。”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说话的乃是走在前头的豪汉子。这汉子长着一脸的虬须,目眸中光闪动,身穿一身黑色衣袍,间挂着一柄长刀。
稍稍落后的是一名妇人,眼波转,脸若桃花,穿一身湖绿色衣裙,间也佩有一柄短剑,身材高挑婀娜,几与男子平齐。
玄奘微微一笑,对两人略一颌首,便继续吃喝。两人在庙中稍稍站定,借着火光仔细一瞧,不由有些讶然,不想这个在兀自在吃喝酒、嘴油光的小和尚,竟是自有一种沉寂的佛门威仪。
两人对望了几眼,那妇人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嫋嫋婷婷走前几步,对玄奘敛衽一礼,柔声说道:“我这师兄子鲁莽,总爱胡乱说话,小禅师勿要介怀。”
玄奘放下酒,双手合十道:“小僧好酒,你这位师兄所言不虚,并无得罪。此地荒凉,相遇即是有缘人,小僧这里尚有一些热酒食,两位何要用一些?”
那虬须汉子哈哈一笑,大步走到火堆前坐下,说:“小禅师是爽快人,罗某好生喜欢。”说着就不客气的拿过酒葫芦,仰头喝了大大的一口。
然而即随就苦了脸,好容易才咽下那一口酒水,他抹去虬须上的残酒,从后摸出一只皮囊,递给玄奘,说道:“小禅师怎地喝这等劣酒,来尝尝罗某的美酒。”
玄奘接过皮囊,这褐乎乎的皮囊份量不轻,至少装有七八斤酒水,当下拔了子,轻轻一捏皮囊,一股雪亮的水线便了出来,带着浓香入嘴里。这酒入口清冽无比,咽下去。
一条火辣辣的热线从腹中直升而起,确是远胜他从坊市沽来的便宜散酒。玄奘眼睛一亮,连喝了三口,叹道:“果然是好酒。”虬须汉子大笑道:“小禅师果然是妙人,痛快痛快,也只有这等好酒才配得起小禅师这般人才。”三人围着火堆,吃着酒攀谈,很快就热络起来,那虬须汉子自称罗黑虎。
那妇人乃是其同门师妹,此去东海之滨办事,因路赶得急了,只得在这山神庙中夜宿,因而得遇玄奘。玄奘也说了自己的来历,乃是金山寺僧人,因受邻县的善信之请,前去诵经祈福。
他从两人身上感应到一种隐隐的肃杀之气,故此不敢说得太尽实,那罗黑虎虽然长得豪,却是健谈之人,喜说一些大江南北的习俗逸事,玄奘经历虽少,却是读书甚博,每每也能引证一些秘闻趣话,那妇人偶尔打趣几句,三人倒也谈得热络,只是玄奘所带的食甚少,谈兴甫起就吃完了。
罗黑虎道:“没有吃食,这话说起来就是不得劲,小禅师和师妹稍候,罗某去找些吃食回来。”说着也不待两人答应,就腾腾的出了山神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