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包涵太和

　　老娘若不嫁你，老娘此刻岂不是一位现成夫人。”她的后夫道：“这事不能怪我，我娶你的当口，你早已与朱家了关系的。”张氏不待后夫说完，陡的飞起一腿，可巧踢在后夫的下部。

　　只听得哎唷一声，已没气了。张氏一见闯了人命，急忙托人告知买臣，求他搭救。买臣听了，也吃一惊，因是命案，无法帮忙，一口谢绝。张氏见没指望，自己想想。

　　就算不去抵命，活着也无趣味，便趁衙役尚未来捕捉的时候，趁早一索子吊死了事。后人演剧，附会其词，竟演出朱买臣真在马前泼水，张氏一头碰死。

　　其实泼水难收的事情，乃是太公望的故事，本与朱买臣无关。当时朱买臣对于张氏，仅引这个古典，并未实做。不知后人如何张冠李戴，到他的头上。

　　不佞编撰这部《汉宫》，事事根据正史，兼采古人杂记野史，以及各省省府县志，不敢面壁虚构，即此一段，就可证明。

　　现在再说当时朱买臣听得张氏畏罪自尽，自然将她从优棺殓了案。至于朱买臣如何置备船械，如何助讨东越，不必细述。单讲武帝听得朱买臣到任以后，所施政绩，却比庄助为优，倒也放心。

　　便将出兵的事情，概付廷臣主持，自己仍在宫中与后妃取乐。有一天，正与陈后、韩嫣、仙娟、子夫、旦白等人，同在槐院里，大玩捉藏的当口。

　　忽见新封的一位美人，名叫冯霞的，笑嘻嘻地拿着一封书走来，向他说道：“奴婢奉了陛下之命，整理奏牍，忽见此书的词句，十分诙谐。

　　细查上书之人，方知就是东方朔。奴婢久知此人，是个滑稽派的首领，并且曾经遇着异人，授他长不老之术。照奴婢的愚见，陛下与其以捉藏消遣，得疲力倦，何不把此人召至，正经的呢，向他学些延寿之方。

　　玩笑的呢，命他讲些笑话，以消长昼。据古人传说，一个人每天能够大笑三次，比服补药十剂，还要有益呢！”

　　武帝尚未答言，卫子夫因见霞这个主张，很有道理，忙把她手里的那一封书，接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臣朔少失父母，长养兄嫂。年十二学书，三冬文史足用。十五学击剑。

　　十六学诗书，诵二十二万言。十九学孙吴兵法，战阵之具，锣鼓之教，亦诵二十二万言。凡臣朔固巳诵四十四万言，又尝服子路之言。

　　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殊，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臣朔昧死再拜以闻。

　　子夫读完此书，不笑不可抑地对武帝说道：“我们快快停了这个捉藏的把戏，准照冯美人的主意，速将东方朔召来。”武帝听了道：“东方朔的笑话，朕已听厌了的。

　　尔等既是要听，将他召人也无不可。”一时东方朔来到，见过武帝。武帝又将专管游戏的术士召到，令东方朔覆为乐。武帝又命取过一盂，笑向霞道：“汝可暗取一物，覆在盂下。”说着，又指指东方朔道：“他能猜着。”

　　霞果去取了一个守宫虫，悄悄覆于盂下，先命各术士次第猜来。各术士猜了半天，一个也未猜着。武帝方命东方朔猜来。东方朔于是分蓍布卦，依象推测，顷刻答出四句道：臣以为龙又无角，谓之为蛇又无足。

　　肢肢脉脉喜缘壁，是非守宫即蜥蝎。霞一见竟被东方朔猜着，不吓得呆若木，半晌不言。陈后等人，无不笑声吃吃。武帝即赐东方朔锦帛十匹，再令续猜别物，没有一件不是奇中。

　　当下便惹妒了旁立武帝最宠爱的一个优伶郭舍人，盛气地进白武帝道：“东方朔不过侥幸偶中，不足为奇。臣来令他再，若能中，臣愿受笞百下，否则东方朔也须受笞。”

　　武帝颔首，郭舍人即密向盂下，放入一物，便叫东方朔再。东方朔布卦毕，即笑道：“这不过是个窭数罢了。”郭舍人听了。

　　立刻就现得道：“臣原晓得东方朔讲的。”东方朔忙又接口道：“生不脍，干为脯，着树为寄生，盆下为窭数。”郭舍人听了，不失。武帝命人揭盂一看，果系树上寄生。武帝因爱郭舍人。

　　正拟下诏免笞，谁知陈后、子夫、仙娟、霞、旦白、韩嫣等人，大家都帮着东方朔，着武帝如约，立笞郭舍人。

　　郭舍人无法，只好自己褪下子，出那个雪白的股，伏地受笞。于是执刑的喝打声，郭舍人叫痛声，东方朔拍掌声，陈后等人互相说笑声，哄然而起，闹得烟障雾罩，声震屋瓦。

　　东方朔拍了一阵复大笑道：“出口无，敲声好，尻益高。”郭舍人听了，又痛又恨，又羞又气，等得受笞既毕，忙一跷一拐地走至武帝面前，哭诉道：“东方朔毁辱天子从臣，罪应问斩。”武帝乃问东方朔道：“你何故毁辱他？”

　　东方朔道：“臣何尝毁辱他，不过与他说了几句隐语。”武帝问：“是什么隐语？”东方朔道：“口无是狗窦形，敲声好是鸟哺谷声，尻益高是鹤俯啄状。”郭舍人听了道：“他有隐语，臣也有隐语，他若不知，也要受笞。”东方朔道：“汝尽管说来！”

　　郭舍人无成竹，只好信口胡诌，作为谐语道：“令壶龃，老柏涂，伊优亚，（犭示）吽牙。”东方朔不假思索，即应声道：“令作命字解。

　　壶所以盛物。龃即齿貌。老是年长的称呼，为人所敬。柏是不凋木，四时浓，为鬼所聚。涂是低的路径。伊优亚乃未定词。（犭示）吽牙乃犬争声，如此浅语，有何难解？”

　　郭舍人听毕，暗忖道：“我本杂凑而成，毫无深意。如今被齿一解，反而都有来历，如此看来，我的辩才，万不及他，还是挨了一顿板子了事。”

　　想完之后，只得老实奏道：“东方朔真是能人，臣服输了！”武帝听了，喜他不忌人才，也赏锦帛十匹。郭舍人拜谢退下。适有东都献来一个矮人，武帝召入，那个矮人，头足大于常人，身子不二尺，却是举动有致，出口成章，舞蹈既毕。

　　忽指东方朔向武帝奏道：“此人会偷王母蟠桃，何亦在此？”武帝怪问原因。矮人答道：“西方王母所种之桃，三千年方始结实，此人无行，业已偷过三次了。”武帝乃问东方朔，命他据实奏来。东方朔但笑不言。武帝尚恐矮人在此，东方朔或有不便地方，即把矮人送至御苑，又问东方朔道：“尔不直奏，朕要见罪了！”

　　东方朔听了，方才跪下奏道：“臣昔遇异人，秘授长生之术。此术既非炼丹，亦非绝食：第一须不近女。第二须不作恶事。第三须出语诙谐，乐天行道。第三样，既容易而又最要紧者也。不近女，精神充足。不作恶事，心地光明。

　　出语诙谐，包涵太和。此三事不缺一样，既能与天地同寿，若仅抱定诙谐为主，每大笑数次，或数十百次，纵不白飞升，也可长不老。一个人尽在令之中，譬如永作赤子，自无老境堪虞了。至于偷桃一事，即是臣诙谐的诡说。

　　臣现年二十有二，虽在力行长生之术，尚未成仙，怎能去偷王母之桃呢？世人以耳为目，此时已经当真。

　　臣恐千秋万世之后，东方朔偷桃一事，或致演成戏剧，亦未可知。臣非但此时诙谐，直可以永远诙谐下去了，不过不敢欺君，故以实奏。”霞在旁口对武帝笑道：“如此说来，奴婢所奏非虚矣。”

　　武帝听了也笑道：“不近女，朕断难办到。不作恶事，也不敢保证。独有语出诙谐，包涵太和，朕当行之。”那里知道武帝本是暴厉之主，稍不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