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有府前王家
不想秦狱官是个好人,见吴家央人送银子与他,回衙对道:“不知那姓赵的与吴家怎样大仇,定要处死他。
今早央人,先送白银四十两与我,约明解审,叫我不要遮盖,想起来,我这里尚然如此,别个爱财的老爷,难道倒白不成。”
只见闻得此言,就骂道:“你那老不死!这样冤屈钱,切不可要他的。我与你单有二男一女,偏要作孽积与子孙么?”
口里一头念佛,一头责备,倒吓得老秦一无地,一把抱住素卿,哭道:“小生遇着小姐,只道有了生机,不想明这一般,定然不能够完全。小生死不足惜,但辜负小姐一片恩情,无从报答。”
素卿见他苦楚,掉下泪来,说道:“也不要太忧烦。倘父亲与知府说得明白,好也未可知,只是就有好信,你定要问个罪名。若是罪轻,你速速完事,便当归去,不可久留,被吴家算计。
若是罪重,你的身子,还不知到那里去,怎得再到我家来?我今夜相见,竟要分别了。”两人抱头大哭。
又道:“你若明出了府门,有便再到这里一会,我今夜先付你些盘资。”把十两银子在衣中,与云客穿好。
又吩咐道:“你的身子,千万自己保重,以图后会。”云客哽咽无言,渐至五更,素卿哭别进去。云客和衣而睡,只见绝早,外面敲门,那是提赵云客赴审的公差,需索银钱,如狼似虎。
秦程书里面晓得,出来安他,送与银子二两,央他凡事照顾。将次上午,秦衙并留公差,同云客吃了饭。
程书亲送云客,行到府门,吴秀才却早伺候久了,秦程书先进府堂,见了太守,就与他说这件事。太守心上早有三分疑惑,又见狱官真情相告,道是与云客讨个分上,也不十分威严。
原来这太守,做人极好,专喜优待属官。又因秦狱官平真诚,他的话倒有几分信他。程书禀过下来,公差即带云客上堂。太守喝道:“你是贼犯,快快招来,省得用刑罚。”
云客诉道:“生员的罪名,终无实据。就是一个小匣,原在瓦子铺前买的,也不晓得是吴家的物件,有买酒的孙爱泉为证。”
云客因无人靠托,指望把孙爱泉央他一句话,救己的性命。谁知太守要两边周旋,顾了吴家又舍不得狱官的情面,做个糊涂之计,一名也不唤叫,说道:“你的贼情定真的。
姑念你远客异乡,如今也不用刑了,依律但凡盗之事,拟个徒配驿燕山。”另点一名差人孙虎,着即起解到京里,如迟,差人重责三十板。不由分说,就发文书押出去。
吴秀才还要太守加些刑罚,被众人一拥下来。云客就在府门拜谢秦程书。程书回衙,述与知道:“虽则配驿,然终亏我一番话,不曾用刑,也算知府用情了。”说这公差孙虎,押了云客,竟到家中收拾行李起身。
你道这公差是谁?原来孙虎就是孙爱泉的儿子孙飞虎。云客一见爱泉,怨声恨语,说了一遍。爱泉夫妇,忽闻得这件事,也与他添个愁闷,道是不推官人受冤,我儿子又要措置些盘费出门去。
蕙娘在里面,听得云客有事,就如提身在冷水中一般,无计可施。只得挨到夜间,其云客面话。孙虎因云客是认得的,不好需索费用,把云客托与父亲看好,自己反出去与朋友借盘。说道:“赵大官且住在此,我出外移补些银子,明早上回来,便可同去。”
孙爱泉见云客一来是个解犯,有些干系,二来恐怕吴家有人来窥探,就着落云客直住在后面房里,正好与蕙娘通信。当夜更余,蕙娘寻便来看云客。
两个相遇,并不开言,先携住手,哭了一会。蕙娘问道:“几不见你来,只道是你有正经在那里。不想得如此,且把犯罪缘由,说与我知道。”
云客细诉真情,不曾话得一句,却又扑簌簌掉下泪来,说道:“自前别你之后,便遇了王家小姐,承他一心相契,他的缘法也够得紧了。
谁想内中又有一个小姐姓吴,名绛英。他先要随我到家中,然后寻媒来聘那王家小姐。想是我的福分有限,当不起许多美人之情,一出城,至第二早起,正撞着吴小姐的大兄。
被那吴大扭禀知府,百般算计,要结果我的性命。幸喜得遇一个狱官秦程书,出身相救,得以全生。
如今一路到京,未知路上如何?姐姐若是不忘旧情,守得一年半载,倘然有回家之,定来寻你,决不敢相负。”
蕙娘道:“如今的吴绛英,还在那里?被他害了,他不知还想着你么?”云客道:“闻得他原住在王家府中。
这两位小姐,今生想不能够再会了。”蕙娘道:“也是你自少斟酌。事已如此,只得耐心上去。我为你死守在家,定不把初心改变。我还要乘便,替你打听王家消息,看他如何思想?
只是这样富贵人家,比不得我们,说话也不轻易的。外边有了人家父母做主,那得别有心肠,再来等你?你此后也不必把这两家的小姐十分挂心。”
蕙娘这句话,虽是确当不易之言,他也原为自己,占些地步,所以有此叮嘱。当夜五更,两人分别,伤心惨目,不言可知。孙虎自觅盘,天明就到家里,一边做饭,一边收拾,又对父亲说道:“我一到京,讨了批迥,便转身来的。家中凡事,你老人家耐烦些。”
就同云客整顿行装,出了门,竟向前去。云客泫然含涕,回首依依,只是他一点真情,四处牵挂,并不把湖上追来之事,懊悔一番。只道有情有缘,虽死无恨。一路里鸟啼花落,水绿山青,无非助他悲悼。
口《诉衷情》词一首,单表自己的心事:广凌城外诉离忧,回首暮云浮。尺素传心,何处雁字过高楼?不堪重整少年游,恨风,百般情事。四种恩量,一段新愁。
云客配驿进京,看看的出了扬州境界,心中想道:“我此番进京,不过三年徒罪,只要多些盘资,自有个出头之,只不知绛英回到王家,作何料理?
就是玉环小姐,前见他这般吩咐,料不是薄情的人。我这孤身,前赖蕙娘周旋,后亏素卿提救,虽是受些怨气,也甘心的了。
近若寻得一个家信,寄到钱塘与我父母说知,凑些银子来,京中移补,就得身,更图恢复。
但是一来没有伶俐的人,替我在父母面前,说话中回护几分,二来恐怕父母得知,不与他争气倒不稳便。且自餐风宿,挨到京中,或是借些京债,或是转求贵人,申诉冤情,再作道理。”
这一段,是云客分离的愁思。还有两位小姐暗里相思,又不知晓得问罪的事,又不知不晓得问罪的事,又不知别寻计策图个明珠复合之功,又不知只算等闲做个破镜难圆之想。正是:梦中无限伤心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评:此回小说用意甚深,而观者或未之觉,何也?其始也,遇蕙娘则有孙虎为之解。有孙虎为之解,而下回之面目开矣。其继也,遇素卿、秦程书为之救。有程书为之救,而十一、二回之机权现矣。
使他人捉笔,定于将解未解之时,费多少气力,而此淡淡说来,已觉顺水舟,全无隔碍,不必强生枝节。前后若一线穿成,此文家化境也。观其结处圆净已作前段收局复开,后幅波澜。
盖云客在广陵城中之事,已经完局,后面不过步步收合,故不得不于此处,总叙一番。作者自有苦心,看者幸无忽略。***
孙蕙娘自别赵郎,花容憔悴,寝食无心,暗地里只有短叹长吁,人面前略无情笑口。爱泉夫妇商量道:“我的女儿,年纪长成,想是他不喜欢住在家里,终愁眉蹙额,就是头也经月不梳。若能够寻一个门当户对的,也完了老人家心上的事。常言道:“女大不中留。”这句话渐渐的像起来了。”
孙爱泉存了这个念头,就有些媒婆,往来说合,也有说是一样做生意的。家给人足,正好攀亲眷。也有说是衙门里班头,外边极行得通的,可以相配。
也有个伶俐的媒婆,说道:“看你家这位姑娘,人材端正,不像个吃苦的,待我与你寻一个富贵人家。虽不能够做夫人,也落得一生受用不尽。”
爱泉也不论人家,只要他老妈中意,便可成亲。说来说去终无定局。蕙娘在房里想道:“赵郎分别不上几时,就被这些恶婆子来说长说短。
若再过几月,我家父母,怎能坐身得稳?必定要成一头亲事,赵郎的约,便不讲了,我如今莫说小小人家,就是王孙公子,人才面貌与赵郎一般的,我也一马不跨二鞍,岂可背盟约?况且来话的,尽是庸品,难道是我的匹配?须生一计,摆那样说话才好。”
正思想间,忽听得外边大闹。乃是府堂公差,爱泉儿子的同辈,当了苦差,要孙家贴盘费,把爱泉打骂。爱泉一番淘气,正合着女儿的计策了,蕙娘听知父亲受气,便道:“我的身,有了计策。
前赵郎所遇王家小姐,既然盟誓昭章,定有些放心不下。不如乘此机会,只做个投靠他的意思。待到王家府中,一则探望小姐的心情,就在他房里,躲过几时,省得人来寻我。”
轻轻走出,假装怒容,对爱泉道:“我家哥哥才去一月,那人便如此欺负我家,若是去了一年半载,连这酒缸锅子,都是别人的。如何人情这样恶薄?想起来这般世界,只有势头得人倒。不如依傍一家乡宦,求他略遮盖些也好。”
爱泉一时乘气说道:“有理!有理!我被那小狗头欺瞒,难道便怕他不成?只不知投那一家好。”蕙娘道:“扬州府里,只有府前王家,现任京里做官。况兼他家夫人极喜遮护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