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半个钟头之后
我仿佛在世上度过了数千年。我携我唯灵论的生命之本,越过人类之链,终于跻身于火星公民之列,而火星,则是我目前的栖身之地。他好幸福!在地球上哭泣的人们思忖,他离开了我们尘世间。哦,哪里!这算不了什么。
而且,我在这里好烦闷、好无聊,尽管火星这居住地也有其无可辩驳的优势,而我此刻则正在对此进行探索。
我忧郁症频频发作,这使得我回首起往事来,而由于其中一次的发作,我现在得以提笔,试图把对往事的美好回忆记载下来。
我应当向我未来的读者承认,在我降世为人期间,我在上帝面前,是罪孽深重的。因此,在我追念起来最感慰藉的亡灵中,立着一些女的倩影。
我此刻正呼吸着的周围的空气,是那样轻盈而又富有诗意,唉!而借助这诗意,唤起我那麻木不仁之感觉的倩影,其在世时的谐音名为维奥莱特。
我在她身边体验了那天堂的快乐,那是穆罕默德许诺给其虔诚的信徒的。当她离世时,我为之痛惜、哀伤。
隐藏在这悦耳动听的化名之下的为何许人,很久以来已无人知晓。我因此得以无所顾忌地写她的故事,即我们的罗曼史!她并无其他的故事!现在,我有一言相告:本故事为少女不宜。
是谨慎指使我将此言置于卷首,然后再将书托付给温柔多情的和风,请它将其搁在一位大胆的出版人的桌上。
佯装害羞的男读者们,胆小怕事的女读者们,既然你们怕“直言不讳、实话实说”那就请留步,我并非为你们而写。
而唯有那些理解、喜欢、实践过令人愉悦的、其名称为体享乐之学问的读者们,请跟我来。
第一章认识维奥莱特时,我三十岁。我当时住在五楼。那是幢漂亮的房于,座落在里沃利街上。楼上搭建了一些房间,里面由仆人和在内衣店干活的青年女工占着。
而那家商店至今还在底楼,在那些圆柱子下面。那个时期,我的生活与一位情妇的生活搅在一起。她人长得甚美,而且举止高雅。她皮肤白皙,是泰奥非尔·戈蒂那在其《珐琅与雕玉》⑴中赞美过的那种。
而其秀发,则是埃斯希尔⑵盘于埃莱克特尔⑶头上。并与阿尔戈里德⑷之麦穗相媲美的那种,可是,她没到年纪就变得肥胖不堪。她为自己的过早发胖而气恼。
因为不知该怪罪于谁,便与任何人都过不去,结果得所有接近她的人都很不愉快。我们的关系也因此松懈了,我一方面由着她使子,一方面却不采取任何措施,使我俩位于居室两端卧房挨近。
我当初选中我那间卧房,是因为从那里能看得见杜伊勒利公园。我当时已染上舞文墨的癖好,对于一个脑力劳动者来说,没有比眺望公园里那墨绿色的古树群更为温馨、更为美妙、更为适意的了。
夏天,晨曦微时,野鸽子在叶丛中的高枝上叫个不停,然后,随着黄昏的到来,一切都归于静止和沉寂。十点钟,敲起了闭园鼓,栅栏门关上了。
在天清气朗的夜晚,月亮缓缓升起,淡淡的月光给树梢抹上了一层银白色。通常,在月亮升起的同时,一阵微风拂来,使得光线在抖动的树叶中摇曳,于是,它们像是在醒来了。
在生活着,人爱情,又呼出快,然后,渐渐地,窗户一扇扇变暗了,宫殿中轮廓已不再清晰,仅隐约可见,黑黢黢地显现在幽蓝而透明的天幕上。又渐渐地。
随着一辆马车或四轮公共马车驶远,城市的喧嚣声也消逝了,万籁俱寂,耳朵因而张开了,唯听得沉睡巨大的呼吸声。目光于是落在这宫殿上,落在这树群上,它们那一动不动的庞大身躯,在黑暗中显得庄严、雄伟。
我常常就这样数小时在窗前遐想。我在遐想什么?连我自己也茫然不知。也许是在遐想人们三十岁时遐想的东西:遐想爱情,遐想见过的女人。
而更为经常的是,遐想未知的女人。不妨承认,最不可抵御的魁力,是不相识的女人的魁力。难道不是吗?有些人缺乏天,太阳,这世界的灵魂,忘记了在他们心头洒下一缕阳光。
他们看问题灰暗,在昏黄的人生过程中,像尽公民义务似的,完成着人生这一幕,而上帝则为其幸运的创造物,在其中放置了尘世间最大的幸福,一切感官短暂而极度的兴奋,即那呛人的体快的爆炸。
总之,它会杀死一位巨人,如果不是持续一分钟,而是五分钟的话。那些人不生儿育女,仅自我繁殖,他们属芸芸众生,一砖一瓦地建造自己的屋,夏天用大车运冬天的储备,并与上帝作这样的问答:“你在世上做过什么?”
“我干过活,吃喝过,还睡过觉。”而世上的真福者乃是这样的人:他想不出自己在世上做过什么,而仅以极动听的声音回答:“我爱过!”我的遐想属于这一类:无边无际,融天地为一体。
附近教堂的钟敲了两点,那响亮的钟声使我为之一颤,这时,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叩我的门。我以为错了,便侧耳细听:叩门声又响了,我走过去看是谁会在这种时候想来拜访我。我把门打开了,原来是一位少女,还几乎是个孩子。
她溜了进来,对我说:“呵!把我藏在您这儿吧,先生,求您了。”我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她噤声,并尽可能轻地把门关上了,然后,我拥着她。
沿着泻到我们跟前的光线,把她带进了我的卧室。在那里,就着两枝蜡烛的微光,我得以看清,从笼子里逃出,又被机遇送到我这儿的,是只什么样的鸟儿。
我没错,这是个刚十五岁的孩子,模样可爱,纤细柔软得像芦苇,尽管已经发育成。刚才我的手连找都没找,就放在了她的脯上,我感到那有生命的球在顶它。
仅这一接触,一阵颤栗通过血管,传遍了我的全身。有些女人从大自然那里得至了一种人的大赋:你只要一碰她们,念就来了“我刚才好害怕!”她哺哺地说。
“真的吗?”“呵,是的!幸好您还没睡。”“那么是谁让您这么害怕的呢?”“贝律谢先生。”“贝律谢先生是什么人?”“内衣店老板娘的丈夫,我在她那里干活来着,就在楼下。”
“而贝律谢先生对您干了什么?给我讲讲吧。”“您会留我整整一宿的,对吗?”“我会的,只要您愿意,我可没有把漂亮姑娘拒之门外的习惯。”“哟!我还只是个小姑娘,而且也不漂亮。”
“哦!哦…”从她那裂开的衫衣,我的目光投到了其脯上,应当说,我并不认为她像她说的那么小。“明天天一亮我就走。”她说。“去哪儿?”“去我姐妹那里。”
“您姐妹?她在哪儿?”“在夏普塔尔街四号。”“您姐妹住在夏普塔尔街!“是的,住在底层和一二楼之间的中二楼,她会借给我一个房间的,因为她有两个。”
“你姐妹在夏普塔尔街干什么呢?”“她给商店干活。欧内斯特先生帮她来着。”“她比您大?”“大两岁。“叫什么?”“玛格丽特⑸。”“而您呢,叫什么?”
“维奥莱特⑹。”“你们家的人好像喜欢花名。”“是妈妈喜欢。”“您妈妈她去世了?”“是的,先生。”
“她叫什么名字?”“罗斯。⑺”“你们家的人显然特别偏爱花名!那您父亲呢?”“哦,他还健在!”“他是干什么的?”“是里尔城门的守卫。”“他叫什么名字?”“鲁夏。”
“我发现,我都问了您一个钟头了,却没有让您说说,为什么贝律谢先生叫您害怕。”“因为他老想拥抱我。”“唔!”
“他在各个角落里纠我,而我从不敢摸黑到商店后间去,因为我肯定能在那儿碰到他。”“他想拥抱您,而您却不乐意?”“哦,是的!很不乐意!”
“为什么不乐意呢?”“因为我认为他很难看,再说,我觉得他并不是光想拥抱我就算了。”“他那还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凝视了她一番,想看看她是否在调侃我。
她那天真无之极的神情向我表明,她说的是真心话。“可到底,他除了想拥抱您,还干过别的事吧?”“是的。”“他干过什么?”
“前天,他上楼去我房间了,那时我正睡着,起码我猜想是他,他竭力想开我的门来着。”“他说话了吗?”
“没有。不过在白天,他对我说:‘今晚别关门了,我的小宝贝,可别再像昨晚那样。我有要紧的事要告诉您。’”“您还是关门了?”“呵!没错!而且关得比以前更严了。”
“他来了?”“来了,他千方百计地转门把,先是轻轻地敲门,后来就敲得比较响了,他对我说:‘是我呀,开开吧,是我呀,我的小维奥莱特。’”“您很明白,我没有回答,我在上害怕得瑟瑟发抖。
他越说‘是我’,把我叫作他的小维奥莱特,我就越用被单把头蒙上,终于,半个钟头之后,起码有这么长时间吧,他才嘟嘟嚷嚷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