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是名不虚传
嗣徽兄弟会意答应,于是亮功即拉了桂保进去。仲清、王恂送了他弟兄出门进来,大家换了衣裳,在书房内晚饭对酌闲谈。
王恂道:“我们这两位舅兄,真可入得《无双谱》的。”仲清道:“为什么同胞兄妹丝毫不像?假使尊夫人生了这样嘴脸,那就够你受罪了。”王恂笑道:“幸亏内人是如今这位岳母生的。
你不晓得我们还有个大姨子在家,是个天老,一头的白发,那是不能嫁人的,差不多有三十岁了。”仲清问道:“听得令岳母泼妒异常,未知果否?”王恂道:“这个醋劲儿却也少有的。”
且按下这边。却说孙亮功同了桂保进来,见过主人。不多一刻,客已全到,便安起席来。这些客都是文辉同年,论年纪孙亮功最长,因系姻亲,便让兵部员外杨方猷坐了首席。
对面是光禄寺少卿周锡爵。监察御史陆宗沅坐了第三席,孙亮功坐了第四席,文辉坐了主席。桂保斟了一巡酒,杨方猷命他入席,对着王文辉坐了。
文辉问他哥哥兰保为什么不来,桂保道:“今日本都在怡园逛了一天,徐老爷知道这里请客,才打发我来的。兰保、宝珠、蕙芳、漱芳、玉林都还没有散,只怕总要到四五更天才散呢。”
文辉道:“这徐度香也算人间第一个快乐人了。”陆宗沅道:“听说他这个怡园共花了五十多万银子才造成。”杨方猷道:“本来地方也大,也造得过于精致。”
文辉道:“我前月逛了一天,还没有逛到一半。”桂保说:“我们今逛了梅崦与东风昨夜楼两处,这两处就有正百间屋子。实在造得也奇极了,几几乎进去了出不来。”孙亮功道:“你应该打个地,藏在里头。”
说得大家都笑。桂保道:“你会骂人。”便斟了一大杯酒来罚他,亮功始不肯喝,桂保要灌,便也喝了。
上了几样菜,文辉道:“这样清饮无趣,蕊香你出个令罢。”桂保道:“打擂最好,什么都放得进去。”孙亮功道:“完了!把个令祖宗请了来了。”文辉命人取了六个钱来。
周锡爵道:“这杯分个大小才好。”杨方猷道:“我们两个一杯三开罢。“陆宗沅道:“未免太少些,你们一杯两开,我们都是一杯一开何如?”俱各依允。
桂保伸出一个拳来,问文辉吃多少杯?文辉道:“不必累赘,我们六个人竟以六杯为率,不必增减,准他一杯化作几杯就是了。
也没有闷雷霹雷,那个猜着,就依令而行,最为剪截。”桂保便问杨方猷道:“第一杯怎样喝?”杨方猷道:“一杯化作三杯,找人豁拳。”
又问孙亮功:“第二三杯怎样喝?”亮功道:“两杯都装作小旦敬人。”周锡爵道:“我们这样的胡子,倒有些难装。”
亮功道:“只要做作得好,便有胡子也不妨。”桂保又问陆宗沅道:“第四杯呢?”陆宗沅道:“把瓜子抓一把,数到谁就是谁。”桂保道:“这杯便宜了。”又问周锡爵道。
“五六两杯行什么令?”周锡爵道:“两杯化作六杯,花字飞觞。”桂保先问文辉道:“几个?”文辉道:“一个。”顺手便问亮功道:“几个?”亮功伸着两指道:“就是两个。”
桂保笑道:“好猜手,一猜就着。”放开手看时,正是两个。遂取了三个杯子,斟了酒,放在亮功面前。亮功道:“这是杨四兄的令,就和你豁。”杨方猷道:“我是半杯说过的。”亮功道“豁起来再讲。”
可可响了三响,亮功输了三拳,便道:“今拳运不佳,让了你罢。”第二三杯即系亮功自己的令,便道:“这装小旦倒是作法自弊了,也罢,让我来敬两个人。”
随站起来,左手拿了杯酒,右手掩了胡子,把头扭了两扭,笑软细步的走到杨方猷面前,请了一个安,娇声娇气的道“敬杨老爷一杯酒,务必赏个脸儿。”说着。
把眼睛四下里飞了一转,宛然联锦班内京丑谭八的丑态,引得合席大笑,桂保笑得如花枝颤,杨方猷只得饮了一杯。
孙亮功掐了一枝梅花,在帽边,又取了一个大杯,捻手蹑脚的走到陆宗沅面前,斟了酒道:“陆都老爷是向来疼我的,敬你这一杯。”
陆宗玩道:“这大杯如何使得?”孙亮功道:“想来都老爷是要吃皮杯的。”说罢呷了一口,送到宗沅嘴边。综沅站起来笑道:“这个免劳照顾。”
大家狂笑起来,亮功忍不住要笑,酒咽不及,了陆宗沅一脸。众人一发哄堂大笑。陆宗玩忙要水净了脸。第四杯是数瓜子令。亮功抓了一把,数一数是二十五粒,恰好数到自己,陆宗沅道:“这个极该。”
第五六杯是飞花令,孙亮功看着桂保道:“岂宜重问后庭花。”数一数又是自饮。亮功道:“晦气,我改一句罢。”
众人道:“这个断使不得,改一句罚十杯。”桂保斟了一杯酒道:“请孙老爷后庭花饮酒。”众人重新又笑。
亮功把桂保拧了一把,也喝了,下手是王文辉飞觞,桂保把嘴向孙亮功一呶,文辉会意,便道:“桃花细逐扬花落。”
轮应陆宗沅、孙亮功各一杯。陆宗沅因亮功了他酒,便道:“无可奈何花落去。”接着杨方猷便道:“索一总喝两杯罢。”亮功道:“很好,你说罢。”杨方本猷道:“笑隔荷花共人语。”
桂保斟了两杯,孙亮功喝了,轮着桂保飞花,想了一想,说道:“好将花下承金粉。”数到又是亮功,众人说:“好。”
亮功道:“不好,不好。这句是杜撰的,不是古人诗。”桂保道:“怎么是杜撰?现在是陆蒙的诗。”周锡爵道:“不错的,你不能不喝这杯。”
亮功道:“他想了半天,有心飞到我的。他若能随口说两句飞着我,我就喝。”桂保道:“真么?你不要赖。”亮功道:“不赖,不赖。”
桂保一连说了三句道:“‘月花香记得无’,‘漱齿花前酒半酣’,‘楼上花枝笑独眠’。”
众人拍手称妙,亮功无法,倒饮了三个半杯。末一杯是周锡爵,便道:“飞花寂寂燕双双。”亮功道:“你们好么,大家齐心都叫我一个人喝酒。”
要周锡爵代喝,周锡爵不肯,亮功道:“我再装作小旦奉敬何如?”周锡爵笑道:“饶了我罢,我代喝就是了。”
说得大家又笑,桂保笑道:“这个飞花不公,我有一个飞花最公道。”便将几朵梅花碎了。
放在掌中,说道:“我一吹,落到人身上,都要喝的。”亮功嘻着嘴,望着桂保道:“很好,你且试吹一次,不知落到谁。”桂保故意往外一望,说道:“孙老爷家里打发人来了。”
亮功扭转脸去望时,桂保对着他脸一吹,将些花瓣贴得他一脸。亮功酒多了出汗,因此花瓣粘住了,一瓣还吹进了鼻孔,打了一个嚏,惹得众人大笑。陆宗沅道:“这个花脸好,不用上粉。”
孙亮功连忙抹下,这边桂保犹飞了一句道:“自有闲花一面。”众人又笑了又赞,亮功要走过来不依,桂保恰好真见一个跟班进来,凑了亮功耳边说了两句。亮功登时失,便道:“你先回去,我即刻就回。”便向王文辉道:“酒已多了,快吃饭罢。”
文辉与座客均各会意,点头微笑,桂保道:“准是太太打发人来叫,回去迟了是要顶灯的。”众人又笑了一阵,文辉道:“好么,连众人一齐打趣在内。”
亮功罚了桂保一杯,滚的催饭。大家吃完,洗嗽毕,就随着亮功同散。文辉赏了桂保二十两银子,桂保谢了。
走到书房来找王恂、仲清,谈了一会,说道:“我们班里新来了两个:一个叫琴官,一个叫琪官,生得艺惧佳,只怕史竹君的《花谱》又要翻刻了。”又坐了一会也自回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话说魏聘才回来,书房中已吃过饭了,正在踌躇,想到外面馆子上去吃点心。走到账房门口,忽见一个小厮,托着一个大方盘,内放一只火锅,两盘菜,热气腾腾的送进去了。
随后见有管事的许顺跟着进去,见了聘才,便问:“大爷用过饭没有?”聘才道:“才从外头送信回来的。”
许顺道“既没用饭,何不就请在帐房吃罢。”这许顺夫妇是颜夫人赔房过来的,一切银钱账目皆其经手。聘才进了帐房,许顺要让聘才先吃,聘才不肯,拉他同坐了。
吃过了饭,许顺泡了一碗酽茶递给聘才,说了一会闲话。看壁上的挂钟已到未初,偶然看见一个紫竹书架上有几本残书,顺手取了两本看时,却是抄写的曲本。
无非是《牡丹亭》、《长生殿》上的几支曲子。又取一本薄薄的二三十页,却是刻板的,题着《曲台花谱》。
略翻一翻,像品题小旦的。再拿几本看时,是不全的《缀白裘》。聘才道:“这两本书是自己的么?想来音律是讲究的。”
许顺道:“那里懂什么音律,不知是那个爷们撂在这里的。”聘才要借去看看,许顺道:“只管拿去。”聘才袖了出来,到自己房里,歪在炕上,取那本《花谱》看了一会,记清了八个名氏。
一面想道:“原来京里有这样好小旦,怪不得外省人说:‘要看戏,京里去。’相公非但好,个个有绝技,且能精通文墨,真是名不虚传,这样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