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还是让不放
“啪…”“啪…”一闷一脆的两个动静几乎同时爆响,但还是鞭梢快些,就在秤杆子横扫到马头的辰景,鞭梢早在那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印了一道血槽。
这一鞭力道大,血从脑顶门下,皮开绽。他身形晃了两晃,愣是没有挪动脚步。高头大马挨了一记横扫,前蹄腾空着嘶叫。土匪气极败坏,猛地拨转马头,让马股对准那人,手里的鞭杆狠狠戳向马肚子。高头大马全身一阵紧绷,后腿高抬着向后趵去。
“当…”“咔嚓…”几声肋骨折断的动静响过,地上那人的身形忽地飘飞起来,在空中划了一道弯弯,一声未吭摔到两丈开外的人群里。众人惊叫着闪避,等定睛细看,那人鼻子嘴里出浓血,绝气身亡。花瓣儿扎着脑袋从马脖子下看到这番惨景致,疯了样样地一声痛嚎,几乎将清亮亮的嗓子撕破。
“哥…”***从定州城往西不到六十里,便是曲县境内的嘉山。嘉山不高不大,也就绵延五六里,山前山后那一片片苍翠的莽林却格外森。
早在三年前,莽林里聚集了氓、恶、混混、兵痞和一些穷人家吃不饭的后生。他们以林里的娘娘庙为营,四处打家劫舍,强抢横掠,周围邻县的百姓苦不堪言。
从腊月二十六开始,林子里除了几个看守庙门的,七十多号人分三拨扑向定州、唐县和完县。
别看到定州塔底下市抢年货的只有四个人,城外早备好的马车上都藏着手,单等年货上了车“轰轰”一阵扯呼。土匪手里有,下有马,谁敢往前追上半步?再说追也追不上,只能眼睁睁望着自家的东西孝敬了这些歹人。
花瓣儿横担在马上被为首的土匪带到城西,起先还蹬腿哭骂,想后仰起杆从马上翻下来,可是那人的左手死死摁着她的眼儿,根本动弹不了,后来,腔子里颠得没了来往,把早晨吃的饭食吐了个干净。
等蒙脸堵嘴又被扔到车上,她前心后背紧贴着冰凉邦硬的猪扇,全身就像散了骨架,只剩下鼻子里一点游丝样样的活气气。
天黑之前,马车到了嘉山脚下。山里的风刮得愣,弯道全被厚雪封住。放哨的土匪看见马车,忙不迭地带了家什接货。
为首的土匪见她说得显,急忙摘下蒙在脸上的黑布,出腮帮的卷卷胡子,对接货的土匪说:“他俩哩?”“回大爷,二爷没回来,三爷后半晌回来趟又奔唐县咧。”
“哈哈,这小子,就属他不沾还属他利落。俺不能在他股后头闻味儿,呆会儿再走趟定州。”说完,吩咐手下人从车上搬东西。
出来接货的土匪们掀开苫布,见车里有个女子蒙脸堵嘴跟猪挤在一起,愣了愣没敢问话,七手八脚将花瓣儿抬进了庙门。
娘娘庙的大殿里灯火通明,为首的土匪让大伙赶紧填肚子,又对添灯油的一个小土匪说:“去,把你二请来,俺有话说。”
小土匪答应一声帘出去,工夫不大,进来一个端着一盆热的媳妇。媳妇二十四五岁,穿着崭新的红衣红,通身像一把燃着的松明,头上盘着的一绺绺乌丝绾着花样,更像极了松明袅袅升起的青烟。她长得好看,只是眼角眉梢透着股子劲儿。
媳妇迈着碎步过来,将铜盆放到桌上,拧着水蛇小坐在为首的土匪旁边,笑着说:“大哥回来够早的,保平他还没回来哩。饥咧不?俺从灶房咧点拆骨,喝杯酒暖暖身子吧!”
说完,身子往下一塌,用桌面挡住脯,解开脖领上的搭扣,从两个酒酒间抻出一瓶酒,放到八仙桌上。为首的土匪看着那瓶酒,脸上是惊讶之。
用手摸了摸,酒瓶温热温热的,不由尴尬地说:“弟妹,你,你这是…”媳妇浅浅一笑:“妹子晓得大哥喜欢喝温酒,捂…捂咧一后晌咧!”为首的土匪面上一红,没说话,慌忙抓了几块丝送到嘴里。媳妇瞟他一眼,撅着嘴悄声道:“咋?
大哥没见过这个样样温酒的?俺这是跟俺娘学的,俺娘给俺爹这么着温咧一辈子。用酒酒温酒,酒格外香哩!你尝尝。”说着,拧开瓶盖倒了小半碗酒,推到他面前。
为首的土匪不好意思地说:“那…那身子多凉哩!”媳妇“噗嗤”一笑说:“妹子就待见大哥这好心眼,晓得体贴人,不像保平整价胡吃闷睡说不出个好听的话。他不心疼俺,俺也不给他温!”说完,辣辣的眼珠子直盯着他看。
为首的土匪避开她的眼,端起碗将酒喝干。媳妇伸手又要倒酒,他慌忙站起身道:“不喝咧,趁天黑再走趟定州。
俺来个戏子,模样长得不赖,在俺那头炕上扔着哩,估计道上冻坏咧。等她缓过劲来你劝劝,好歹让她欢喜喜留下,你也有个伴。”
媳妇听罢,脸上一惊,忽又堆起笑容,垂着眉尖软了声腔说:“大哥真是的,憋不住喽也不言语一声,这…显著妹子多不体贴人哩!”为首的土匪正儿八经地道:“弟妹净说笑话,快把大哥吓着咧!
咱出来混的,义字放在脑袋上顶着,一是一,二是二。俺晓得二弟他…身板不行,再不济,你就是闲慌十年八年,他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能动哩。
自从你嫂子难产死喽,俺还真没动过心思,这戏子长得…让人心里,俺想跟她做长远夫哩,俺不想硬来,没意思!”
媳妇闻言,不敢再说旁的,眼睁睁看他帘出去,偷着叹口气,转身出来奔了他的屋子。***
林子里的娘娘庙是一处不大不小的院落,三间正殿的两厢都有配房,老大土匪住东厢,老二、老三分住西厢,其余七十多个土匪住在和娘娘庙一墙之隔的功德院里。
媳妇冲把门的小土匪点点头,小土匪急忙开门帘。屋里亮着灯,花瓣儿依然被蒙脸堵嘴反绑着手脚扔在火炕上。
媳妇将花瓣儿脸上的布解下,又扽出堵嘴的手巾,仔细瞄了瞄“嘻嘻”笑着说:“老天爷,你长得到底啥样样哩?吓死人咧!”
花瓣儿让土匪抢来的辰景,脸上描过眉、搽过胭脂、涂过鲜红的嘴,一路上蒙着布颠簸,脸上蹭得黑花红花一片,不但看不出原来的长相,反倒像个鬼怪。
花瓣儿的嘴被堵得酸痛,说不成话,直把眼珠子转得来回晃,充了恐惧和乞求。“看看!看看!怪好的身子冻成啥咧?俺把火拢大点。你饥不?点再煮碗姜丝汤给你驱驱寒。”
媳妇摸摸花瓣儿的肩膀,起身到门外对小土匪说了几句,转身回来的辰景,从木架上拿过手巾,扔进铜盆里。花瓣儿的嘴利索些,低声哀求道:“姐,放喽俺吧,俺不想在这儿哩!”
媳妇拧着手巾说:“大哥没话,俺都不敢给你松绑绳哩。到哪儿说哪儿,这儿不好的?呆几天就惯咧!”
花瓣儿央告着说:“姐,看你也是个好人儿,咋跟土匪混混哩?你放喽俺,咱一块走!”媳妇笑笑没说话,给花瓣儿将脸擦净,缩了脖子审看两眼,笑脸忽地冷下来道:“怪不得他动心咧,长得还真是仙气得了不得,你是唱戏的?”
花瓣儿哀声说:“俺是唱秧歌的,没爹没娘咧,你发发善心放俺走吧,俺以后好好报答你,行不?”
媳妇阴沉着脸道:“俺就是想放你,眼下也不敢。大哥翻脸不认人的脾气厉害,连他俩兄弟也怵三分,别说俺咧。”花瓣儿哭了。
哽咽着说:“姐,你好好想想法子,俺想早点回定州哩!”媳妇思忖片刻,悄声说:“法子倒是有。不过你得处处听俺的。”
花瓣儿心里打个灵,着急地道:“姐,你说吧,只要让俺逃出去,啥都听你的!”媳妇假装伤心地说:“其实,俺也是让他们二爷从唐县抢来的。
可俺跟你不是一个样样,俺是个寡妇,街筒子里的臭男人们都想占俺的便宜,后来到喽这儿,俺倒觉得心里安稳咧,天天不愁吃喝穿戴,也就不想走咧。
俺看你身世可怜,成心想帮你一把,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走成喽啥都好,走不成打死骂死,不能漏俺半个字哩!”说完,死死盯着花瓣儿看。
花瓣儿猛点着头说:“姐,你放心,俺不是没仁没义的人,你说吧,让俺咋着哩?”媳妇扭头看了看厚门帘,低声说:“这几天谁都不敢放你,要等到他们都回来才行。
俺觉得过年他们肯定要大喝一场,到那辰景你机灵点儿,嘴皮子甜点儿,让大哥没喽戒备,你才有机会。愣顶着,把你捆得死猪样样的,你咋跑哩?”
花瓣儿不太明白她的话,问道:“俺咋机灵咋甜哩?”媳妇笑道:“哄男人你会不?他让俺来归劝你,你就装作归劝成咧,欢喜喜的,有情有义的,他一高兴喝个大醉,俺再悄悄把你送走,不就行咧?”
花瓣儿想了想,为难地道:“俺不会装得欢喜喜哩!”媳妇有些失望,数落道:“还戏子哩,台子上咋唱男女爱的?给他抛个眼就把他美坏咧!这你要干不来,俺没法帮你咧!”
花瓣儿沉半晌,抬起头来说:“行,俺豁出去咧,可万一…万一他当喽真咋办哩?”媳妇怪气地说:“大不了让他一回,睡着喽再跑更稳妥。”花瓣儿的脸“通”
地涨红:“俺不,死也不!”媳妇看着她急眼的样样,突然“噗嗤”一笑:“你真一筋,真要到喽那个火候,你说是一回跑喽上算,还是让他不放你,天天上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