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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听仔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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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扔了酒碗,对场外的人们又狂放大叫:“乡亲们,俺和花老板是抹脖子的情,本想在他走前说几句知心的话语,可他不是俺一个人的,他是咱全定州城的宝贝,是咱四十万乡亲的欢乐神仙!

  俺们不占大伙的工夫,谁有啥话快跟他说哩,这会儿不说就后悔一辈子咧---”“花老板,你走好吧,鬼门关里也有戏台哩,走到哪儿你都是招人待见的人!”

  “下辈子还唱戏吧,咱定州秧歌不能绝哩!”“花老板,真想再听你唱一段哩---”围观的众人大声喊叫。

  花五魁听得激动,拱拱手高声道:“秧歌是咱定州几百辈子传下来的宝贝,俺花五魁只是沾咧它的光,没喽花五魁还有李锅沿,没有李锅沿还有后来人,不管花家班、李家班,秧歌永远断不了

  俺在黑屋子里的这些辰景,凭记拾掇咧一出旧戏,可惜没有工夫给大伙唱咧,心里也难受着哩!”众人齐喊:“唱吧。这会儿就唱哩!”

  花五魁扭头看看那个当官的和吴二造,见二人脸上没有表情,高声对众人喊:“好吧,大伙相互看看,谁见着俺的闺女咧?”

  “爹,俺在这儿哩---”花瓣儿从人群里扑过来,看着这诀别样样的场面,竟有点拿捏不准“陪绑”的事体是真是假,哭着抱住花五魁。

  “瓣儿,芒种来没?俺要传他新戏哩!”“他没来。”“这狗的,还真恨上俺咧,叫他来,叫他送老子走哩!”

  “爹,别…别叫他来咧,他…”“叫他来,这是出绝戏,埋在土里可惜咧,俺走喽心里也不安生,快去---”花瓣儿本想说“陪绑”的事体,让他放心。

  可是花五魁一心只惦着传戏,没注意她怪异的眼神。“麻烦你们稍等片刻,俺把这出戏传给徒弟,咋走都没有遗憾咧!”花五魁丢下花瓣儿,走到吴二造跟前说。

  吴二造一笑:“你以为这是你家?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哩?时辰马上到咧,谁也等不了谁!”花五魁愣住,脸上一片难

  花瓣儿看着爹的愁样样,心里绝望至极,刚想再喊他过来,他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无奈之下,花瓣儿把心一横冲进人群。

  人们自动闪挪出一条窄。黑的人头间,花瓣儿那件蓝色小褂像黑夜间的萤火,飞一样样地向西南飘去。

  “好兄弟呀,你嫂子来咧---”花瓣儿正跑着,身后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喊叫。她听得出来,那是大娘的声音。***

  蓝衣裳走。白衣裳来。秀池身穿一件白色孝袍冲进场里。胡大套在大道观救花五魁的辰景,花五魁刚被暴打一顿又堵了嘴进麻袋里,他真切地听到胡大套的喊叫,只是不能说话答应。

  第二天清晨,十几条麻袋全部拉到了文庙,那儿住着晋军的大部队。花五魁不晓得胡大套出了事体,还以为他们安全身,乍见秀池穿着一身孝衣进来,还以为是给他穿的。

  “嫂子,你咋穿上孝衣哩?这让兄弟咋受得起?俺哥哩?”花五魁激动地说。“你哥在后头哩,这孝衣是给他穿的!”秀池悲壮地道。“俺哥…他咋咧?”花五魁颜色更变。

  秀池晓得晋军把死伤人的仇恨记在九中的学生身上,低低的声音将事体经过说了一遍,直听得花五魁泪面。花五魁“扑通”

  “哗啷”地连身形带手铐脚镣跪团在地上,哭着说:“嫂子,俺对不住你,俺连累你们咧---”秀池抖颤着声音道:“兄弟,你们八拜结这么多年,是铁杆抹脖子的哥们,你说你哥他死得值不?要值,你就站起来。

  过去看看他,嫂子把他带到这儿,就是让你们再见一面哩!”秀池说罢向人群里招招手,几个徒弟抬着那条麻袋进了场子。花五魁“腾”地站起身,踉踉跄跄向麻袋走去。

  几个徒弟将麻袋解开,剥开里三层外三层的油布,从里面“忽”地窜出冲天的臭气。几个当兵的和警察慌忙跑开。油布里的胡大套早没了人样样,头上、脸上全是绿乎乎的粘汤汤,整个身形蜷曲着。

  活像整块整块进瓮缸里发了霉的腌。臭味传散出老远,众人捂了鼻子向后退去。花五魁看得眼冒金星,哭道:“俺哥死前跟俺有话儿不?”秀池说:“你哥走得利落,啥也没说。”

  花五魁心疼地搂着那堆臭,哭嚎起来:“哥,你咋不给俺留个话哩?让俺暖着心窝子走!”说着,腿一软就要下跪。

  秀池强忍着悲伤,伸胳膊拉住他,大声说:“兄弟,腿脚硬朗点,别让你哥不高兴,他最烦娘娘式调(注:方言,像个女人的意思)咧。

  俺刚才想好咧,不把你哥拉回子位老家咧,就在河南占你们花家一块地方,让你们哥俩挨着,你说行不?”花五魁敬佩地看着她,哽咽道:“嫂子,俺哥娶你娶对咧,俺替他高兴哩!”

  秀池脸上一红,狂地说:“兄弟,从俺俩好上还没钻过俩被窝哩,到久后俺也埋在那儿,咱四个没事体在间顶牛儿(注:方言,即玩骨牌),省得三缺一!”

  花五魁听得热血沸腾,突然带着眼泪“哈哈”大笑,对那几个徒弟和秀池说:“把薄荷巷的房子典当了,买下三口上好的棺材,瓣儿以后到铁狮子胡同住,大娘就是生她养她的亲娘咧!”

  几人见花五魁还不晓得薄荷巷房子被烧的事体,也没说破,纷纷点头答应。“抬出去---”远处,当兵的恶狠狠地狂喊。

  秀池看了一眼花五魁,伸手替他抻拽破烂衣衫的辰景,眼里迸出的那团火焰突然弱淡下来,换成两片的水汽汽。二人相互对视,眼里都有千言万语。

  秀池心里一阵忽悠,一把抓住花五魁的手,左眼里的水汽汽凝结成泪滴下来,右眼眯了眯急忙止住,央哄娃娃样样地柔声说:“兄弟,人活多少才算够本哩?

  有这么多人送你没啥好孤单的!俺和你哥在外边等着你,千万别怕,啊?”花五魁心里也是一阵抖颤,但是愣欢喜着笑道:“嫂子,俺想怕也不敢哩,对不起这么多乡亲,怕留下千载的笑柄哩!”秀池拍了拍他的手,吩咐徒弟们把麻袋收拾好,转身走的辰景。

  突然又回头看了花五魁一眼,那眼神很怪异,既像看一个刚熟悉的陌生人,又像看一个陌生的亲人。花五魁心里雪亮,这个样样的眼光,才是生跟死的诀别。花五魁愣了愣神。

  看着麻袋渐渐抬出人群,腔子里的血猛地倒灌到脸上“扑通”跪倒狂叫一声:“哥,你先走一步,兄弟随后就到,到那边别忘喽俺的样样,俺腿上还有你划的一道疤哩---”围观的众人被他和胡大套的兄弟情分感动,眼窝浅的汉子、媳妇“哗哗”淌下热泪,哭声一片。

  欧先生和十一个学生每人都喝足了烈酒,此时酒劲涌上来,都是脸红脖子,眼珠子瞪得老大却没精神。

  “时辰到咧,埋桩子---”当兵的人群里传出一声口令“呼啦”过来三四十个当兵的,扛着十三一掐的杨木桩跑向正西。

  花五魁有些急,晓得桩子埋好就得绑在上面,绑好了就得“崩”“崩”完世上从此就少了十三条人命。

  他方才光念想着把刚琢磨出的新戏传给芒种,没想到当兵的不给这个机会,没想到花瓣儿就算一路疯跑到家,至少也得半个时辰才能打个来回。***杀人场上的时光飞得快。

  花五魁还没念想出辙来,当兵的已把桩子埋得横了一排,又把欧先生和十一个学生绑利落。两个当兵的手中拿了绑绳朝花五魁走来。花五魁的心“格登”一下定住,闪开身子说:“你们着啥急?

  俺徒弟还没来哩,再说…再说哪有戴着手铐脚镣上绑绳的?打开,俺不想戴着这些东西走,俺嫌沉哩!”当兵的还没反应,围观的众人齐声喊叫起来:“打开,打开,他还没唱戏哩---”

  两个当兵的看着愤怒的人群,转身朝当官的走去。人群里有人喊:“花老板,唱吧,怕等不到你徒弟咧!”“唱吧,唱吧!”

  “子等不得人哩!”花五魁头上冒了汗,将身上的铁链“哗啷”抖个山响,跺着脚道:“也罢,乡亲们听喽,也算这世上有过这出戏咧,俺这就唱来---”几千人突然静下来,等着花五魁唱戏。

  “哗啷---”“哗啷---”就在花五魁刚要张口念白的辰景,人群外陡地传过一阵“摆链”的响声。

  这响声来得莫名其妙,说不上怪异,也说不上悲喜,直叫人心里别扭得后背刮起一阵凉风,涌上一丝不祥的念头。“哗啷---”

  “哗啷---”人们回头望去,一个高挑的傻子背着一条破麻袋往场子里走来,褴褛的小褂了个绳子,左边别着一只锃亮的唢呐,右边着一把雪白的攘子,身后跟着一条个头奇大的白狗。

  人们吓了一跳,慌乱间闪开一条窄。花五魁闻声而望,不觉也是一惊。傻子生得好相貌,只是眼大无神,嘴角里着粘粘的口水。他走到场子边晃悠着站定,大白狗走到他的身边也排排场场坐下,红莹莹的眼珠子望着花五魁似笑非笑。花五魁看到他,想起垂花碹门石礅边的那条“断腿”

  “你…你也来咧?”花五魁的声音很友好。“东…东家,你…刨个笤帚不?”傻子茫然地看着他,着口水说。“今年的谷子还没收,没有笤帚枝儿哩!”花五魁突然觉得年轻人眼,笑了。

  “老…老板,你…教俺唱戏不?”傻子还是那句话,眼神里带渴望。“好吧,你听仔细喽,俺要反串着一角两唱哩!”花五魁说得亲切,仿佛眼前这个傻子就是芒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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