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全城都惊动咧
“这…这个人…还没…没死哩!”说话的是那个着口水的傻子。他的话音刚落,身形已然“嗖”地窜腾出去。人动,狗动。
一黑一白两个身形直奔木桩上的花五魁。“截住他---”当兵的慌忙大喊,但是已经晚了。
人和狗的速度太快,十三个当兵的离花五魁还有十步远,傻子已站在花五魁面前。花五魁还在一片懵懂之中,只看见一黑一白两个影影冲过来,等定睛细看,却见一柄黄铜护手的攮子领着一只大手,钻进了自己的膛。
“噗---”花五魁喉咙张开,一口鲜血在一人一狗身上。人闪狗闪。两个活物离了花五魁,身上淌着鲜红的血水水,沿着一条荒废多年的盐碱沟,飞一样样地向正南跑去。
傻子挥动着胳膊活像一只大鸟,嘴里是欢喜透顶的声音。“全死咧,全死咧,全死咧---”花五魁扭不动脖子,不能往南看那一人一狗渐远的身形。
他想仔细听辨声音,可是耳朵底子里突然轰鸣一片,听到的竟是来自膛里的疼痛。那种刀子样样锋利的难受,使他双眼向上翻动。他陡地惊异和狂喜起来,他看到一团金色的祥云悠然从天而降,祥云里面裹藏着几生几世都无法数清的亮星星。
它们向他眨着眼笑,一声不响地把他围拢起来,慢慢旋转着向上飞升…***月亮的脸蛋胖起来,夜凉了,庄稼地里撒的风横斜着吹,吹到子(注:方言,玉米)地的边缘,风头子破划成数不清的分枝另杈,变了蛇身子样样的细溜儿,沿着地垄、绕着秸秆往深处钻行“滋滋”响不停。
宽大的子叶们好兴致,不累不困地为风招手,借了月光远望,活像一排排泡在水里的兵将,耍着杀人的姿势。
花瓣儿觉得脊背凉,脯和腿上有无数虫虫爬动,裆里更是火辣辣生疼,猛睁开酸涩的眼睛。
“呀---”花瓣儿一声惊叫,看到一个光溜溜、白花花的身子。那个身子是她自己的。
花瓣儿张嘴喊叫的辰景,腮帮子疼得不敢合拢。她愣怔地看看头上的月亮和眼前的子地,心里惊惧得跟快死了一样样。
忽然想起白天的事体…她本是从白果树回都府营后街叫芒种的,因为爹死前非要传戏,可是跑到秧歌班,冲着几扇被砖垒砌得严严实实的门窗嚷叫,里面没有半句应声。
她晓得芒种就在里面,因为这些天怕他不吃她做的饭,每天在铁狮子胡同做好了让玉亭送。据玉亭说,左边窗户上有四块砖可以活动,每次都把饭菜放在空档里,芒种吃完再把空碗放回。
她挪开那四块砖往里看,屋里黑一片。花瓣儿哭嚎着央告他出来见爹一面,里面静得像座坟墓,根本没有人回应。
花瓣儿急了眼,拿起砖头往墙上砸,双腿抖得溜圆。她念想着白果树那边的事体,惟恐王秉汉的话有假。
如果那样,她将见不到爹最后一面。手里的砖砸成了烂末末,屋里还是没有人应。咋办?花瓣儿在院里转圈圈,后来把牙一咬,返身往回跑。
来的辰景,花瓣儿拼尽了力气,再迈动两腿,腿脚不是沉得灌了铅,而是拴着又又紧的皮条,光见身子动,脚步不但迈不出去,还往回缩弹。
为节省工夫,花瓣儿抄了近道,沿着野地里一条羊肠小路往西跑。她祈盼有人帮一把,拖拉着快些赶到爹的面前。她太累,褂得没了一块干处,鼻子里的气息也只“呼塌塌”在鼻孔外飘着。
当她终于看到前面有两个年轻后生向她走来,激动得腿一软,扑倒在地上。“求求你们,把俺拽到白果树底下吧,俺爹快让晋军崩咧---”花瓣儿哭着央求两个后生把她拖到白果树下。
那两人似乎被她感动,相互使个眼色,一人架起一只胳膊飞跑起来,可是跑着跑着转身带她钻了子地。
花瓣儿觉出不对劲的辰景,那两人已把她扔到地垄上。她明白过来,全身却瘫软得再也爬不动。
她想骂也想央告,嘴里说的啥自己也听不清,哭着哭着,只觉眼前一花,两记势大力沉的耳光扇在腮帮子上。
接着有两只手捂住她的鼻子、嘴巴,再也一动不动。她的心在那一刻“啪”地像一盏被点亮的油灯,把一腔绝望烧得冒了青烟。
她的脸憋涨得血快要浸出皮,想用难受感动他们,拼命支撑着眼皮不让眼珠子闭合,然后一古脑地了摇尾乞怜样样的哀求。那两个人根本没有看她。两只手用力拿着她的呼吸。花瓣儿攥紧了拳头撑着撑着,再也坚持不下去。
脯和肚子筋样样地空鼓了三四下,魂魄突然像一摊死水渗漏得一干二净,只把身横躺着剩在地垄上…
花瓣儿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猜出那两个后生干了啥事,惊骇地往裆里一摸,大腿和小腹间全是一片片的粘物。念想起芒种在她身上的“”
她又羞又恨,没头没尾地哭嚎着,又没轻没重地捋了几把子叶往身上擦刮,的皮儿一阵奇痛。“”
还粘着,说明两个后生走的工夫不大,难道让他们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有半宿?她最先反应过来的不是被人毁了贞,而是腔子里波翻滚地想起芒种。她恨他,要是他肯出来。
哪会有这档子事体?她也恨爹,干啥非要传戏哩?她恨芒种心狠得无情无意,她恨爹一门心思光念着那出要失传的戏,全不顾她从西到南的这一通疯跑。
男人们的心是啥样样的?咋硬得啥都不管不顾哩?花瓣儿不晓得心里那种难过有多疼,疼着疼着。
原来足实的怨恨突然了气。事到如今,她再也不能恨怪芒种了,虽然她不像白玉莲有那种不应该的事体,但毕竟让不认识的两个男人了个够,比白玉莲还轻,想报仇都没处找人。
花瓣儿艰难地站起身,透过宽大的子叶看着那块月亮,觉得自己的命在这片地里变了样样,变得一钱不值,变得没有了埋怨芒种的资格,变得又脏又臭。
衣裳不晓得被两个后生扔到哪里,花瓣儿顺着周围的地垄寻看个遍,最后麻木地站在地头,傻了,没有衣裳咋走哩?总不能光着回铁狮子胡同。为啥让她赶上一连串倒霉的事体?
究竟是谁惹恼了老天,引种下这多灾多难的苗?花瓣儿不晓得咋回去,在地头上胡乱走动两步,忽又停住身形。她走月亮走。她停月亮停。她看着被月光映照得白花花的光身子。
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个半夜从野地里出来的鬼魂和妖,吓得皮疙瘩爬全身。***花瓣儿心里没着没落,想起花五魁。爹现在咋着哩?
是死还是活着?死没见上最后一面,活着正为见不到闺女着急哩!莫非这一宿就困在子地里?到天明更不能出去哩!花瓣儿想起爹的生死,陡地明白过来。
还有啥事体比爹的生死重要哩?就是青天白也得回去!想着念着,她心里不再害怕,连光脚板踩住石头坷垃也觉不出疼,一路顺着那条羊肠小道疯跑过来。
渐渐看到了前面住在城边的人家。她的心里打了个闪,念想着谁家最好有个不上门的场院,院里最好搭晾着刚洗涮过的衣裳,她可以悄悄穿了回去,等天明再给人家送还。正值夜半,没有人走动。花瓣儿在地边猫藏半天,确信了无人“忽”地窜出来直奔一条小巷。
城边住的人少,小巷破烂不堪,除了胡乱堆放的柴草就是土坯、砖头。花瓣儿贴靠在柴草垛边往人家里看,院里光光的,根本没有晾晒的衣物。她的眼瞪得溜圆,觉得自己正在做贼,心里“扑通通”跳。她不死心,猫蹿着往小巷里面走。
等到第四家院门,她的心突然跳得收拢不住。那家院子里晾晒着东西,不是衣裳,而是漏着几个黑的褥单。花瓣儿本想蹑手蹑脚把它抻下,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地蹿起来,一把抻扯下来往外就跑。
“谁?”院西南角的茅房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闪出一道黑影,左手提着衩,右手拎着铁锨。花瓣儿吓得魂飞天外,失声叫着跑出小院。
那道黑影比她快,翻过半截子土墙挡住去路。花瓣儿折身往东跑,跑出十几步“噔”地定住身形。死胡同。“你是人是鬼?”黑影说了话。
“俺…俺是人!”花瓣儿把褥单裹在身上,心里稍微稳当些。“是人咋光着身子哩?”黑影的语声放松下来。
“俺…被坏人劫咧,想…穿件衣裳回去,天明俺再还,行…行不?”花瓣儿想哭。“俺晓得你是谁?要是不还哩?”黑影说。“俺…叫花瓣儿,秧歌班的。”
“你是小七岁红?白天你咋不回去见你爹哩?”“俺爹他…咋着哩?”花瓣儿的心缩紧起来“躲过这一劫没躲过那一劫哩!唉,你们花家算是倒血霉咧,好端端的光景咋过成这个样样哩!”
“俺爹他…”“死咧!没让当兵的崩喽,让个傻子攮死咧!”花瓣儿闻听,只觉大腿里有股酸酸的东西忽上忽下地胡乱蹦窜,一个拿捏不住,往后倒了个平身落地。黑影过来搀扶,忽然记起她还光着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又站在原处不动。
“埋…咧不?”花瓣儿顾不得疼痛,跪爬起来哆嗦着问。“俺刚看完烧马的(注:当地风俗,埋葬死人后在夜半烧纸糊的马)回来,全城都惊动咧,街筒子里都是人,排场着哩。可惜你没给你爹粘香(注:当地风俗,在纸马脖子上粘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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