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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从今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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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翠蛾心里别扭人也瘦,刚缓过些劲,邻居街坊的媳妇来串门,又把花五魁被抓、房子被烧的事体活灵活现讲了一番。

  她一个急火攻心更趴了窝,半个月的辰景,眼睛红红的往里抠搂,头上还一绺绺掉黑丝丝,像被活扒了一层皮。

  多亏街坊几个媳妇照应着,一罐罐的汤药喝着,翠蛾的身子才见好转。身子好了,心病没法说也没法看,整价长吁短叹没完没了。

  她长到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难过的煎熬。她心里又疼又埋怨花五魁,哭会儿恨会儿,日子一天天不晓得咋样打发。

  邻居街坊的媳妇虽不晓得她念想着花五魁,但估摸她有了块心病,趁二十一大集,特意约她去街上散散心。

  战事过去多天,街上的买卖行人火旺起来,到小晌午的辰景,出草场胡同往西走不了几百步,十字街下坡的路全挤了人。

  街筒子里有风,翠蛾觉得额上凉凉的,怕再引出毛病,用左手捂了相跟着几个媳妇往西走,走着走着,猛听人群里有人炸喊。

  “快去看吧,小七岁红在衙门口唱戏哩---”翠蛾心里一阵忽悠,瓣儿好不样的(注:方言,平白无故的意思)在衙门口唱啥戏哩?

  莫非又出了大事体?她急得竖钻横挤,离衙门口还有十几步远,人们把街筒子围箍得像口大瓮,再也凑不上去。

  花瓣儿带着哭腔的嗓儿在人群里响着“各位面善心软的爷爷、、婶子大娘、叔叔伯伯们,俺今天一不疯癫二不傻呆,只为讨换些保银,从局子里把俺女婿和师姐救出来。

  晓得你们爱听俺的戏,今天俺把嗓子唱纰喽也不耍滑偷懒,只求你们发发慈悲赏点钱,你们少吃几嘴能熬过去,他俩还在里面挨打受屈哩。呜…”翠蛾听完她的话,才晓得芒种和白玉莲也被抓。

  他俩犯了啥事体?她想问问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人们只顾听里面的动静,对她置之不理。

  人群里有人大声喊:“小七岁红,你咋这么傻哩?你男人瞒着你跟白玉莲勾勾搭搭,咋还替他们求情哩?”人群里顿时哄哄一片。

  花瓣儿哭着说:“大叔你不晓得,这年月冤枉的事体多,俺爹就是被当兵的冤枉成杀人犯哩!

  俺不信芒种干出这样的事体,就是有,俺也把他保出来,当面问清。他真不要俺喽,俺也落个心里明明白白!俺…俺就跪着给你们唱咧!”说着。

  双腿真的软着跪下去,原本俊俏的脸蛋,苍白得没了血。“唉,真是个死心眼的傻女子!”“她说得也对,心知肚明喽比啥都强,省得整价胡思想的。”听见人们议论,翠蛾心里滚开了锅,想到花家出事体居然出得连了趟,可怜花瓣儿这么个天真无的闺女也落到这步田地,不由眼里淋淋起来,有人大声问:“闺女,局子里要多少保银哩?”

  花瓣儿说:“五十块,晌午之前,晚喽就押到大牢咧!”有人高声说:“不是小数,大伙使使劲,凑上算咧!来,出来几个机灵的,小七岁红唱着。

  咱跟她敛钱,前边的听喽戏拿喽钱抱点屈,闪给后边点儿地方,谁都听谁都拿,行不?”有人附和道:“行,冲花老板的秧歌班,冲咱爱听的秧歌戏,咱就算听咧这么多年有个报答哩!小七岁红,你唱吧,咱定州人只要爱听秧歌的,谁不拿钱谁脸红哩!”

  翠蛾在远处听得眼里一热,想帮花瓣儿过了这个难关,挪脚步便往外走。身后的人群里,花瓣儿清清嗓子,人们静下来。

  花瓣儿说:“各位好心的人们,眼看就到晌午,晚喽有钱人家也不放人咧,今天不让大伙挑拣,俺就随口唱段《借髢髢》吧。”说着,竟然哭出声来。旁边有人看不下去。

  劝道:“起来吧,别跪着唱,大伙心里不舒坦哩!”花瓣儿哭着说:“俺…是求你们,跪着唱,是俺的一番诚意哩!”有人叹着气道:“你的心不错,可俺们咋听得下去哩?你要不听话,俺们就走咧!”

  花瓣儿犹豫片刻,站起身拍拍子上的土,随手从大襟里捏出花手巾,擦擦脸上横的泪水,带着哭腔拧了身念起白来。

  哎呀!左梳洗,右打扮,梳洗打扮去擀面。擀得一片两片三四片,雪花就在空中转。雪花落在庙脊上,好像一座银銮殿。擀咧个五片六片七大片,雪花又在空中转,雪花落到扁担上,好像一杀人剑。

  擀咧个八片九片十来片,雪花又在空中转,雪花落到裆里,好像连鬓胡子吃炒面。房檐一棵草,哪边刮风哪边倒。奴家俺叫张四姐,娘家起咧个四月四的庙,捎信叫俺逛庙去,左思右想没有啥好的穿戴,只好到外边借身衣裳。

  唉,要不思念逛庙这还罢咧,想起这事好不愁煞人也。(唱)张四姐坐在草房里,忽然间一件事儿想到心里,想当年俺家也是个小财主,万贯家财有东西,实指望许配个好女婿,没成想嫁咧个王八汉子赌钱的。

  家里的东西全卖净,簪环首饰都卖齐。卖得没有衣裳穿,到如今他穿的那条红绸棉都是俺的。那一王八汉子输得苦,光着身子跑回家里,不叫门来隔墙跳,钻到被窝里…

  冰凉的…花瓣儿本就带着羞臊和伤心,愣唱耍兴逗乐的唱词,腔子里觉得气血倒。唱着唱着,心里疼劲儿上来,再也张不开嘴,身形晃了几下要往地上倒。***

  谁平里见过这么凄惨的景致。人们听得心碎,看得泪眼模糊,一只只手抖颤着开始往地上撂着的筐里扔钱。

  那些零零散散的花花纸,让花瓣儿看得更是泪面。帮忙的人一下血汤子热腾起来,红着脸大喊:“大伙都挪动挪动,后边的往前栖忽栖忽(注:方言,往前凑凑的意思),眼看着就够,出手晚的想积德也积不成咧---”人们围着花瓣儿和那只筐走马灯样样地转着,钱纸越积越多。

  “呜汪---”“呜汪---”忽然,人群里传出几声嗓门的狗叫。一只高高大大的白狗从人里挤过来,四平八稳地坐下,望着人群中央的花瓣儿,眼神似笑非笑。

  花瓣儿吓了一跳,正惊异白狗咋会有人眼的笑样样,从人群中又挤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他陪着白狗坐下,把手里的“摆链”和口袋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把脏兮兮的钱票扔在筐里。

  然后不错眼珠地盯着花瓣儿,嘴里讨好样样地说:“老…老板,俺…要跟你学戏哩!”花瓣儿见他和白狗没有恶意,擦了把泪,哭着说:“俺今天晓得啥叫遇到好心人咧,俺再给大伙唱一段《打鸟》来。

  来了妙梅一枝花,梳洗打扮去观花。慌忙拆开青丝发,黄杨木梳手中拿。左拢右梳的是盘龙凤,左梳右拢的是水墨云儿。盘龙凤里加香草,水墨云里麝香薰。

  左边一撮头发,梳了个蚂螂来戏水,右边一撮头发,梳了个蜜蜂儿采花心。后边一撮头发,梳了个童子拜观音。脑瓜顶上一撮头发,梳了一座小庙儿。

  小庙儿里头神三座,刘备关公和张飞。江南的官粉润面,苏州的胭脂涂嘴。耳朵上戴的是铃铛坠儿,嘀哩当啷的九连针。身穿一件大红袄,里扎着一条裙。

  仙人过桥杉木底儿,两头儿实着当间空。脚尖上缀着花缨缨,花缨缨上缀着花咯铃。脚后把着青谷穗,青谷穗上落着个绿驴驹儿(注:方言,蝈蝈)。两须儿六条腿儿,吱喽吱喽地喝水儿。向前一走叮当响,向后一退响咯吱儿。身上穿戴俺不表,去到花园赏花心儿…”

  花花绿绿的钱眼瞅着平了筐,百姓们还拿着钱前拥后挤地急着往中间凑,就在这时,人群外突然响起一声大喝。

  “闪开,都闪开---”人们惊慌地回头,见后边站着两个利索的年轻人,不由闪开一条儿。

  那两人走到花瓣儿近前,其中一人和颜悦地问:“你是小七岁红不?”花瓣儿哽咽着点点头。

  那人着急样样地说:“你是秧歌名角,咋在这儿干这哩?多让人笑话!”花瓣儿擦了把泪说:“俺急着保人哩!”

  那人低低的声音说:“你姐夫王秉汉听说你在这儿唱戏,心里又疼又气,只是急着办你爹的事体不开身,让俺俩捎了点钱来,另外让你放心,你爹的事体妥咧!”

  花瓣儿听完他的话,心里那块石头“啪”地砸到脚面上,腿一软险些摔倒,那人扶了花瓣儿,关切地说:“这是五十块钱,时辰快到了,去局子里保人吧!”说着,将一摞纸票放在她手里。

  花瓣儿心里激动,暗自感谢王秉汉的义举,一时不知说啥,结巴着对百姓们说:“多谢大伙帮俺,俺姐夫捎钱来咧,你们把钱收回去吧,俺去保人咧!”

  有人高声喊道:“哪有收回的道理?反正也是拿咧,秧歌班的行头不是丢咧?自当(注:方言,就算的意思)凑钱买行头咧!”“是哩!”“是哩!”

  众人齐声附和。花瓣儿给人们鞠躬,眼里又出泪花:“谢谢,从今往后,花家班也有大伙的份儿咧,花家班…就是大伙的咧!”

  送钱的两个年轻人也朝众人拱手,其中一人说:“咱定州人就是心肠好,花家以后忘不了众乡亲,花老板出来以后,给大伙送上三台大戏,让大伙看个

  俺们还有事不能随小七岁红到局子里保人咧,还望众乡亲帮忙到底,免得他们收钱不放人!”

  “行---”两个年轻人朝花瓣儿笑笑,转身走出人群。帮忙的人们从筐里掏出纸票,有人用下的小褂地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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