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华云龙业已试出,那杯清茶中,果然下有药,当下声不动,端起茶杯,徐徐呷了一口,含笑道:“那自称姓尤的女子,是“玄冥教”的属下么?”玄衣少女点了点头,道:“我也是由他们口中听来的。”
华云龙微微一笑,道:“那尤氏是教主么?”端起茶杯,津津有味的又呷了一口。玄衣少女冷声道:“那尤氏仅是一名最小的走卒,他们一行共有十余人,便那为首之人,也不过是一名小而又小的头目而已。”
华云龙佯作惊讶,道:“哦,姑娘见过那为首之人?那为首之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仰起脖子,将那杯清茶一饮而尽。玄衣少女道:“我探查数次,始终未曾见着那为首之人,不过,闻说此人姓仇,他们称他公子。”华云龙道:“既称公子,想必年纪不大?”
玄衣少女道:“由他们的谈话判断,那仇公子非但是他们的首领,而且是杀害司马长青的主谋,此人眼前尚在南,并未离去。”华云龙忽然大笑,道:“有趣,有趣,华公子大战仇公子。”
“那仇公子仅是“玄冥教”的小小头目,并非“玄冥教”的教主。”玄衣少女冷然一笑,口齿启动,言又止。那薛娘一直站在华云龙身后,并未遵命离去,这时双手缓缓提起,十指箕张,作势扑。讵料华云龙猛一转面,叫道:“薛娘。”
薛娘大吃一惊,身子一缩,疾退一步,那玄衣少女也是心神一凛。华云龙放声一笑,端起茶杯,道:“我口渴得很,烦你再来一杯。”薛娘微微一愣,接过茶杯,疾步退去。华云龙突又叫道:“薛娘。”
薛娘身子一震,转身站定。华云龙道:“你那茶叶很不错,再给我多放一点。”薛娘那鬼怪的脸孔颤动了一下,点一点头,匆匆向厨下奔去。原来薛娘早在茶中投下一种药物,那药物极为厉害,纵是武功绝高之人,饮下了那杯清茶,亦得当场倒下,人事不省。
岂料那杯药茶进了华云龙腹中,竟如石沉大海,毫无应验,而且他一杯不够,居然再要一杯,还说茶叶不错,要求多放一点。玄衣少女暗暗愁急,忖道:“这华云龙刁钻刻薄,狡诈绝伦,药物毒他不倒,看来只有舍命一拚了。”
她正转念之中,薛娘已端着一杯热茶,疾步走了出来,垂目望地,默默的放在华云龙的面前。华云龙似是口渴难耐一般,急急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笑道:“听姑娘的口气,那“玄冥教”
似是一个组织严密、羽众多、行事十分恶毒的帮派?”玄衣少女冷然应道:“想来如此。”华云龙笑道:“那么,平静了二十年的江湖,岂不又要不休了?”
他好似感慨良深,端起杯子,又呷了一口。玄衣少女瞧他举杯频频,对那茶中的药物一丝也不在意,不大为懊恼。
她心头烦闷,也自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清茶,朝边送去,口中冷冷说道:“小女子觉得,江湖上正在酝酿大变,那司马长青首当其冲,不过替人受过,作了代罪之羔羊罢了。”
华云龙佯作讶异,问道:“为什么?”玄衣少女冷冷一笑,道:“令尊大人雄霸武林,声威之隆,有如在中天,但仇敌遍天下…”
她似是不愿多讲,话犹未毕,突然顿住,举杯就,就要饮一口茶。华云龙转弯抹角,就是要逗她饮茶,要看她作法自毙的样子,这时见她茶将入口,一时忍俊不住,不“卟嗤”
一笑,急急转过脸去。玄衣少女微微一怔,嗔道:“你笑什么?”华云龙抿了抿嘴,忍笑道:“这杯茶不太干净,姑娘不饮也罢。”
这话中既含讥嘲之意,也有暗示之处,一语双关,玄衣少女但知薛娘在茶中放过药物,却不知华云龙也已做过手脚,不一声冷笑,口齿一张,又待饮用。
华云龙忍俊不住,又想发笑,但他毕竟是华家的子弟,受义理熏陶,血脉之中,也有华家人光明正大的一面,那慈善的情、是非的观念,却是颠扑不破的。
便在这一刻间,他心头灵光一闪,暗暗忖道:“她一个女之辈,我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何必作于她。”
转念至此,再不迟疑,顿时手臂一伸,玄衣少女但觉眼前一花,手中的茶杯突然到了对方手内,便连杯中的茶水,也未溅出半点。
华云龙淡然一笑,放下茶杯,正容道:“姑娘不是在下的敌手,今之事,咱们坦诚相见,姑娘道出姓名,若是果真与血案无关,在下立即告辞,否则的话,兵刃相见,在下也不客气,这茶你就不要喝了。”
玄衣少女闻言一愣,心知那杯清茶必是别有蹊跷,一时诸念杂陈,既感华云龙的技艺机智两称高绝,凭恃自己主仆,要想对他不利,那是万分困难,心中有一分悲哀恼怒的情绪,但又觉华云龙刁钻之中,不失其光明磊落的一面,芳心又有一分钦佩向往的意念,因之木然呆立,竟然不知所措。
突听薛娘怒声道:“恃技凌人,算什么侠义之士?”大步走到桌前,端起茶杯,一仰而尽。华云龙冷笑一声,道:“你自讨苦吃,那可怨不得人。”
薛娘厉声狂笑,突然茶杯一摔,十指箕张,猛地扑了过来。她面貌狰狞,本来就令人望而心悸,这时运气行功,浑身骨节劈啪响,原本白晰光洁的双手,陡然变得漆黑如墨,尖尖十指,长出了寸许,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看了着实令人心神俱震。
华云龙怒气横生,身形一闪,飘开两尺,冷冷说道:“武功如此歹毒,定非善良之辈,饶你不得。”右掌一挥,淡然反击过去。但听剑风振动,那玄衣少女一言不发,短剑宛如闪电一般,倏地刺到。
这一剑来势奇快,得华云龙纵身一跃,疾退三尺。薛娘笑声不绝,那嘶哑笑声,恍若鬼哭狼嗥,刺耳至极。在这荒野茅屋之内,一灯如豆,景凄,听入耳中,更觉惊心动魄,恐怖慑人。
华云龙双眉紧蹙,右手一摸剑柄,打算出宝剑,但他自视清高,觉得对付两个女子,实在不值得动用宝剑。就在这略一犹豫之间,玄衣少女短剑一振,又是一剑刺了过来;那薛娘身形一弓,突地厉喝一声,亦复猛然扑到。
这主仆二人动起手来,招式配合得极为严密,尤其那薛娘奋不顾身,凶悍无比。华云龙怒气上涌,左手一探,径夺玄衣少女手中短剑,右掌一挥,直向那薛娘前额拍去。
这一掌疾如电掣,眼看后发先至,就要击到薛娘额上。那薛娘双目圆睁,目中光暴,仿佛两支火炬,华云龙一掌击来,她竟然不接不架,仅只脑袋微偏,避过要害,身子反而迅速前冲,双臂一合,猛地抱了过去。
华云龙又惊又怒,仓猝之中,身形一矮,闪电般掠了开去。薛娘扑了个空,身形急转,如影附形,紧迫而上,玄衣少女“唰”的一剑,同时朝华云龙右侧袭到。手这三招如火如荼,猛恶之极,但却是转眼间的事。忽然间,那薛娘狂叫一声,双手捧腹,一个踉跄,直向华云龙身上撞去。
华云龙身子一侧,左腿陡抬,将薛娘踢倒在地,右手运指如戟,直向玄衣少女寸腕之间点去。玄衣少女短剑挥动,疾退一步,避过了一指。只听那薛娘哀号不绝,双手捧腹,在地上滚动不已。
原来薛娘在茶水中投入药物,华云龙也在茶水中投入药物,可是,华云龙安然无事,薛娘却腹痛如绞,仿佛肝肠寸断,万箭钻心一般的难受。
华云龙虽然刁钻古怪,如此惩治旁人却是第一遭。眼见薛娘哀号滚动的惨状,心头顿觉不安,飘身上前,一指点去,打算先闭住薛娘的道,再来问话。
但听薛娘嘶叫道:“姑娘拚命啊,杀了这小子,老爷的性命就保住了。”嘶叫声中,贴地一滚,张臂向华云龙双足抱去。华云龙浑身汗一竖,怒声道:“华某的生死,与你老爷的性命有何关系?”
飞起一脚,将那薛娘踢出丈外,她的身子直向厨房摔去。玄衣少女欺身进击,突然一剑,猛地袭了过来。华云龙怒不可遏,左手夺剑,右手一指点去,口中喝道:“赶快将话讲明,姓甚名谁?何人的女儿?有何苦衷?为何定要取华某的性命?”
话声中,双掌翻飞,紧紧迫不舍。那玄衣少女此时双目噙泪,短剑狂挥,步步后退,但却咬紧牙关,默然不语。
突然一阵浓烟冲入草堂,灶上闪起一片火光。若论华云龙的武功,料理这玄衣少女绰绰有余,可是在他骨髓之中,潜伏着风的本,与年轻美貌的女子动手,不自觉的特别手软。
他一心只想夺剑而不伤人,急促之间,那便难以如愿了。眨眼间,火光扑入了草堂。忽见薛娘披头散发,嘶声大叫,双手高举两支燃烧的火把,疯狂似的由厨下扑了出来。
华云龙惊急迸,出指如风,倏地点在玄衣少女肩井之上,左手一翻,夺下她手中的短剑。薛娘大吼一声,火把一挥,猛地向华云龙脸上扫去。华云龙短剑一摆“唰”的一声,反击过去。那玄衣少女被华云龙点住道,双臂下垂,无法动弹,但她双腿尚能活动,这时身子突然一扑,直向短剑去。
华云龙瞿然一惊,此时茅屋中浓烟弥漫,火光耀眼,那薛娘疯子一般不顾生死,华云龙只防玄衣少女逃,却未料到她寻短见,仓猝之中,拧一转,避过薛娘击来的火把,就势移开了短剑。
那玄衣少女身剑,动作又猛又快,华云龙虽然速移短剑,玄衣少女的肩头依旧为短剑割破,血如注,伤势亦自不轻。
茅草房屋,燃烧极快,眨眼间火势熊熊,已成燎原之势。华云龙心中暗道:“这主仆二人悍不畏死,倒是不好处置。”他隐隐觉得,这二人纵然不是“玄冥教”的属下,也必是身世凄凉、遭遇悲惨之人,眼看火势已大,急忙抓起玄衣少女,反身朝外面冲去。薛娘厉笑不歇,火把狂挥,挡住了去路。华云龙怒声喝道:“不知死活的疯子。”短剑疾振“灵蛇吐信”突然刺去。薛娘腹痛如绞,全靠一种狂暴的力量支持未倒,这一剑玄奥无匹,薛娘如何抵挡得住。
可是,华云龙的目光,忽然触到她那伤痕累累的脸庞,火光照耀下,那脸庞皮开绽,汗出如浆,筋搐,颤动不已,苍白的肤与血红的疤痕形成强烈的对比,再经火光照耀,更显得触目惊心,恐怖至极。
华云龙突然想到,不知是谁手段如此毒辣,竟然将一个女子的脸面伤成这等厉鬼模样。这念头闪电般掠过心头,想到那下手之人的残酷,手中的短剑,再也不忍刺入薛娘身上,当下短剑一收,左手一挥,将玄衣少女猛然推了过去。
薛娘身子一侧,让过玄衣少女,厉声叫道:“姑娘先退。”她似是定要将华云龙烧死,火把狂挥不歇,仍然挡住华云龙的去路。
那玄衣少女连窜几步,冲到门边,右腿一抬,就势向大门踹去。砰然一声响,大门被一脚踹开,玄衣少女大步冲出了茅屋。
华云龙面朝大门,这时突然发现,门外已是一片火海,火势比屋中更大。此时,屋顶已经着火,那薛娘狂声大笑,火把飞舞,拚命阻住华云龙奔出屋外。
华云龙真是又惊又怒,当下再不犹豫,短剑一挥,削断了薛娘手中的火把,身形一晃,疾向屋外掠去,薛娘也就挡他不住了。这茅屋之外,四周俱是荒草,这时火势燎原,竟无一处可通,华云龙冲出大门,正自苦无身之计,忽听“嗖”的一声,一支长箭,却又面来。华云龙短剑一抬,将那面来的长箭击落在地。不料一阵劲风,又复扑到了身后,华云龙转面一望,但见薛娘十指箕张,已自随后赶到。
华云龙怒不可抑,反手一捞,身子顺势一旋,抓住了薛娘的后颈。适在此时,又有一箭来,华云龙抓住薛娘,顺势一挥,那支长箭,顿时入薛娘的小腿,薛娘痛彻心肺,厉声惨叫。但闻一阵“嗖嗖”
之声,空长箭,飞蝗般到。华云龙剑眉一蹙,抓着薛娘,一面闪避,一面绕屋而行,转了一圈,看出约有三十余人,潜伏在草丛之内,隔着大火,遥遥放箭,但那玄衣少女却已不知去向。
这时华云龙反而定下心来。原来四处大火,看去厉害,但荒草不耐燃烧,转眼工夫,枯草已将燃尽,借着屋外的空地,闪避敌箭,倒也不虑伤亡,只是处身烈火之中,灼热如焚,浑身汗,感觉十分难耐罢了。
忽的轰然一声,茅屋倒塌下来,华云龙右手短剑拨打箭,左手提着薛娘,四处闪动。不多时,听到远处响起一声尖厉的哨音,箭便应声而止。这时,燃烧的蔓草尚未熄灭,华云龙知道敌人正在撤退,苦于火势未尽,不能追敌,勉强等了片刻,始才提着薛娘,踏着余烬,急急追了过去。
那哨音起自一座土坡,华云龙手提薛娘,大步冲了上去。晨光微曦,旷野间一片蒙。华云龙登上土坡,运足目力,四下搜索敌踪。忽见数十丈外,另一座土坡之上,静悄悄立着一匹红马,鞍上坐着一个红衣人。
那红马拔轩昂、神骏非凡,红衣人却是一体态丰腴、娇如花的少女。这时,一轮红正由东方天际缓缓升起,灿烂的阳光伸展开来,转眼间,光被四野,映照在那红衣丽人身上,将这静谧的旷野,点缀得绚丽引人。须臾,蹄声“得得”那红马缓步踱了过来,华云龙手提薛娘,不觉了上去。双方走近,齐齐停了下来,四道眼神,紧紧纠在一起,两人的脸上,也同时绽开了笑容。寂然片刻,华云龙拱一拱手,笑道:“早啊。”
那红衣少女嫣然一笑,也道:“早啊。”华云龙面色可亲,道:“请教?”红衣少女抿一抿嘴,扬起白丰腴的手臂,手中多了一柄碧绿晶莹的玉钩。
华云龙初涉江湖,虽然见到这独特的兵器,依旧不知红衣少女是谁。红衣少女这才灿然道:“阮红玉,贵姓大名?”华云龙刁钻古怪,暗暗忖道:“你叫红玉,我就叫白琦吧。”心念转动,朗声笑道:“在下白琦。”
阮红玉容一动,那水汪汪的眼睛,重新又向华云龙脸上扫来。华云龙形貌美好,恍若璧人,又是个玩世不恭的情,这阮红玉容貌冶,洒不羁,两人遇在一起,眉目传情,你望我,我望你,大有一拍即合、相见恨晚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