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华云龙截口道:“九教堂堂天下第一教,焉能效盗贼般杀人放火,薇妹不可胡说。”梅素若冷冷地道:“讨好卖乘,偎薄…”倏尔住口,将“可恶”二字咽下。蔡薇薇却是不依道:“我胡说,你就是正经话?”华云龙心道:“薇妹既已将话挑明,看来是难以用旁敲侧击的方法套出内情了。”
心念一转,含笑道:“梅姑娘想来深知此事始末,在下那余伯父夫下落,如蒙见示,感激不尽。”举手齐额,一揖至地。梅素若不为所动,道:“本座何需你感激…”
华云龙连连拱手,道:“拜托,拜托。”瞧那模祥,生似在向朋友商量似的,这事恐怕也只有华云龙做得出。
梅素若啼笑皆非,顿了一顿,道:“你与本座嬉皮笑…”说至此,蔡薇薇噗哧一笑,她见了华云龙那滑稽样子,如何忍得住笑。梅素若闻声忽然改口道:“你想知道江南儒医下落?”
华云龙心中惊疑不定,梅素若如肯告知江南儒医被困之处,那简直是不可思议之事,口中却道:“如蒙指点,感激不尽。”梅素若冷冷说道:“感激不中用,要代价。”华云龙道:“什么代价?”
梅素若道:“代价太高了,恐怕你付不起。”华云龙道:“在下不惜任何代价。”梅素若玉面凝霜,狞声道:“要你的命,你付得起么?”
蔡薇薇忍不住娇叱道:“放,你胡说…”梅素若不理她,冷然凝注华云龙。华云龙淡淡地道:“薇妹何需发怒,漫天讨价,就地还钱,价钱不公道,慢慢商量好了。”
梅素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华云龙佯为蹙额道:“这就难了…我这条命不知是要双手奉上,还是由姑娘取去?”
梅素若道:“想要你自己奉上,看你贪生怕死,是决不可能的了…”华云龙淡淡一笑,毫不动怒。蔡薇薇怒道:“你不贪生怕死,你把命送上来好了。”
梅素若听而不闻,继道:“本教金陵分坛,你是知其所在了?”华云龙笑道:“当然,不知倒悬在下三天的那株榆树,是否依旧无恙?”
梅素若何等聪慧,如何不知他在讥刺九教教主驻所之处,被高泰击折大木倏然离去,芳心暗恼,待讽刺华云龙被自己倒吊三,却觉此事自己并无半点光彩可言,怔了一怔,道:“本座何等身份,焉能与你这子斗口…”
蔡薇薇截口道:“不识羞,九教旁门左道,有什么了不起。”梅素若美眸中煞气大盛,却仍不答理,道:“明天酉正,本座在厅中等你,你想要知道江南儒医下落,就一个人来…”
华云龙虽是轻佻好耍,心思却是万分缜密,一点小节也不肯放过,道:“不知在下应约而至后,梅姑娘是否立刻见示我余伯父夫妇下落?”
梅素若漠然道:“你想知就来,说不说,就要看本座的高兴了。”华云龙忖道:“听这丫头的口气,那是毫无诚意的了。”
敞声一笑,道:“如此未免太不公平了,梅姑娘。”梅素若道:“你觉得不公平,尽可不来,既然愿来,那便该死而无怨,本座并未强你。”华云龙啼笑皆非,心道:“这还算并未强人?”蔡薇薇黛眉一挑,道:“擒下你,怕你不说?”
她说到做到,右掌虚捏,食中二指若伸还屈,玉臂轻舒,娇躯前欺。梅素若见她这一式似拳非拳,似指非指,摇摆不定,外若无力,实则已笼住了右腹“膺窗”、“期门”、“神封”、“大横”、“腹结”诸大。梅素若心中疾忖:“这是什么招式?”那敢怠慢,鸠头杖全力一招“鬼影幢幢”但见乌光天,怪啸斗起,杖头的九个鬼头,翩翩如生,宛若九个厉鬼,张牙舞爪,择人而噬。蔡薇薇究竟是少女,对此招威力并不放在心上,但那杖上鬼影,却骇得她尖叫一声,霍然后退。
她猛觉一招被人迫退,大失面子,玉面泛霞,羞怒地道:“好,你这杖上果有些鬼门道,算你接下我这招“变动不居”看你接不接得下我的这招“周六虚””
梅素若知她这一招必具石破天惊之威,连出言讥晒也自不暇,鸠头杖斜挑,护住身前门户。华云龙突然道:“薇妹住手。”蔡薇薇本已右掌斜伸,中指独,食指微屈,正出手,闻唤收掌,讶然回首道:“龙哥,什么事?”
华云龙微微一笑,双手一拱,道:“在下准时赴约,梅教主请便。”他忽称梅素若为教主,梅素若芳心一震,恍然若有所失,一敛心神,道:“候教了。”娇躯一转,忽又回首道:“你是蔡昌义之妹,什么名字?”
她见过蔡薇薇两次,第二次是蔡薇薇身穿文士装,化名宣威之时,女子看女子,她是一眼就瞧出来了,但仍不知蔡薇薇之名,仅由华云龙称呼中,知道其中有一个“薇”
字。蔡薇薇不忿她冷傲之态,也冷冰冰地道:“我叫蔡薇薇,紫薇的薇,你记清楚了。”梅素若也不说话,回首就走,但见她雪白衫裙随风飞舞,似慢实快,眨眼已然消失在废墟残垣中。
蔡薇薇待她离去,嗔声道:“龙哥,你为什么让她走掉?”华云龙见她微颦浅嗔,却是梨涡微现,那一份娇姿,更是醉人,美人本是宜喜宜嗔的,况蔡薇薇嗔声而言,更是少见,给他另一种感受,不右手轻抚她如云鬓发,笑道:“梅素若老谋深算,岂能一人来此,必是早有准备…”
蔡薇薇道:“鬼话,除了她,我们那里看见半个鬼影?”一语甫毕,忽然一声清啸响起,随起四面都响起啸声,有的宏亮,有的低沉,但一个个含劲敛气,分皆出自高手之口。华云龙笑道:“如何?”
蔡薇薇玉靥一红,道:“这也没什么,九教主不过如此,她的部下更差,一起上来,我也打他个落花水。”
华云龙道:“九教下个个功力高强,梅素若也是绝顶身手,一涌而上,我们全身而退,容或可以,想占什么便宜,那就难以办到了,薇妹不可轻敌。”
其实他所说的理由,都属次要,最大原因,还是他怜香惜玉的毛病,想起梅素若如今身为一教之主,凭她高傲的情,若失手在蔡薇薇手中,十之八九会愤而自刎,江南儒医的下落,仍是杳然,何苦来哉?这等心事,当然不便向蔡薇薇开口。
蔡薇薇冰雪聪明,凭她少女的感,却是隐有所觉,黑眸一转,道:“龙哥,先前你与梅素若眉来眼去…”华云龙笑叱道:“胡说,什么叫“眉来眼去”?”
蔡薇薇认真的道:“你盯她,她回盯住你,这不是眉来眼去?”华云龙哑然失笑,道:“这也叫眉来眼去?小孩子,不懂的事,不要信口胡说。”
蔡薇薇樱一噘,道:“小孩子,你又多大了?”华云龙哈哈一笑,改口道:“薇妹,你刚才用的是什么掌法?那一招“周六虚”与“蚩尤七解”之二有些相似,可以告诉我么?”蔡薇薇道:“有什么不可以,这二招是“四象化形掌”的第二式及第七式,是云祖师合天下各派的掌法华,竭数十年之功创出,与“无极定衡心法”互为表里。龙哥如果想学,我就教给你。”
华云龙肃容道:“你家独门绝学,岂可私相授受?”蔡薇薇摇头道:“不啦,我公公既然已将“无极定衡心法”
传与龙哥,分明是有意尽授绝学,我将“四象化形掌”教给龙哥,并不算私相授受,何况祖师遗训,遇见心、资禀两皆上乘之人,毋论能否收入门下,都应斟酌形势加以栽培。”
华云龙心中一动,却不愿让蔡薇薇教他武功,略以哦,道:“以后再讲吧,我们先将那所透出灯光的石室搜寻一遍。”飞身越过水面,回至适才发现木窗处,蔡薇薇紧随着他。华云龙侧顾蔡薇薇道:“眼下没有多余时…”
忽然发现蔡薇薇螓首低垂,一副无打采,闷闷不乐之状,顿了一顿,讶然道:“怎么?还为我刚刚一句戏言生气?”蔡薇薇螓首一抬,期期艾艾道:“龙…龙哥…”
华云龙柔声道:“薇妹,你对龙哥我有何不,尽管说吧。”蔡薇薇螓首一摇道:“不是不。”华云龙心中暗道:“这就奇了。”口中道:“那是为什么?”
蔡薇薇想了想,道:“龙哥,你清不清楚我云祖师一生的事迹?”她突然扯上了不相干的事情,华云龙大感愕然,道:“愚兄不甚了了。”
蔡薇薇道:“我云祖师初出道时,武功低微,连三身手也未必够得上,内功练的是因缘凑巧得来的“罗候心法”拳掌却是由祖师母教的,可是并未损及他老人家“武圣”的威名…”
原来当初武圣初时,仅学一套“开心掌”那真是连三人物也不及了,曾由紫薇仙子高洁藉互搏之时传以拳掌,这段时间长达一年。
她话说到这里,华云龙已恍悟其用意,见她为了自己接受武功,如此煞费苦心,那怜爱之意,竟是不由自主的油然升起,凝视着她那若缘波美般的娇靥,一时竟然忘了开口。
蔡薇薇接道:“我想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龙哥你…”倏尔而止,美眸迫切地望着华云龙。她这平淡的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却如巨般冲着华云龙心湖。
华云龙心中大叫道:“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魔劫方兴,来势汹汹,必是一场旷古绝今的大浩劫,我正该努力充实自己,如何可以拘于小节,不识大礼,忘了天下万世的太平。”
他心中虽似掀天巨般翻腾,直放怀长啸,强自抑住,凝然有顷。蔡薇薇见他久不作答,以为他意不允,星目一热,珠泪盈盈,低声道:“我…我说错了?”
华云龙轻轻揽住她柳,道:“薇妹谊如一家,我也不言谢字了。”蔡薇薇破涕为笑,道:“龙哥…”
她眉蕴喜气,却颊含珠泪,梨花带雨也不足以形容,华云龙愈看愈爱,忍不住低下头去,轻吻她玉颊珠泪,然后落在她的樱上。蔡薇薇娇躯一颤“嘤”了一声,软绵绵地倒向华云龙怀中。良久,两人才如梦初觉,华云龙抬起头来,柔声低唤道:“薇妹。”蔡薇薇螓首深埋,娇羞不胜“嗯”了一声,却不言语。华云龙暗道:“薇妹少女情怀,我可别羞了她。”他低低在蔡薇薇耳边道:“薇妹稍待,看我捉贼。”
轻轻放松右手,敞声道:“朋友好耐,躲了这久,可以出来了吧?”举手一掌,击碎木窗。木屑纷飞,灯光耀中,但见光芒一闪,一柄长剑已自斩向他右腕。
原来窗内躲着人,深知华云龙厉害,屏息待机狙击,不料华云龙久久不入,他闭息不住,呼吸略为沉重了些,华龙云何等功力,焉能不知。他冷冷一笑,右手“袭而死之”迅若闪电,点中执剑者腕脉。那人“哎呀”
一声,长剑已自啷呛堕地。华云龙更不疑迟,身形一长,穿窗而入。蔡薇薇怔了一怔,羞恼上心,跟踪入室。以她的功力,早该发觉有人,只是一则经验不够,二则全心全意俱在华云龙身上,其他之事,一概置之度外,竟未发觉。
她此际心愤为人所扰,竟泛起从未有过的杀机。这石室广阔不过二丈左右,室中仅有一榻一桌,三四木椅,桌上一盏油灯,别无他物。那出剑之人,是一个紫衣壮大汉,华云龙一瞥之下,己认出是与仇华出现在司马家灵堂中八大汉之一。
那大汉右臂软软下垂,脸恐惧之,目光转动,似是打主意逃。华云龙暗暗一哼,却含笑道:“这位朋友,我们似是见过一面,贵姓大名啊?”
紫衣大汉微微一怔,转身向室门奔去。华云龙哈哈一笑,已挡在他面前,道:“朋友一句话不说就想走,怎么?华某不配与你相?”紫衣大汉惊怒迸,道:“滚开。”右掌击向华云龙口。
蔡薇薇冷冷一哼,纤指疾点,她何等身手,紫衣大汉如何能躲,闷哼半声,被点中“乘风”颓然倒下。华云龙哈哈一笑,道:“朋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来哉?”
紫衣大汉咬牙怒目,却不作声。蔡薇薇峻声道:“龙哥,我看要用刑才行。”华云龙深明少女心意,知她芳心不悦,但他却不愿蔡薇薇濡染此类之事,损了少女纯真善良之情,微微一笑,温言道:“薇妹,由我来处理如何?”
蔡薇薇不敢违拗,心不愿,退了一步。华云龙好整以暇,道:“朋友,尊姓?”紫衣大汉知道逃不走,目光一转,道:“陈。”华云龙容可亲,道:“大名?”紫衣大汉道:“明达。”
华云龙道:“陈明达,好名字,请问陈兄在“玄冥教”中就何高职?”陈明达冷冷地道:“无可奉告。”华云龙并未发怒,含笑道:“医庐是贵教下的手吧?”
陈明达沉半晌,冷然道:“不错。”蔡薇薇忍不住怒道:“我余伯父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们竟然下此毒手,还有人么?”
华云龙心头也是怒火高涨;但不动声,道:“如今我那余伯父何在,可以见告么,陈兄?”陈明达冷冷地道:“不知。”
华云龙含笑道:“陈兄大概是嫌华云龙太过吝啬,没有大菜抬出招待,因此不肯赐告么?”陈明达心头一寒,暗忖:“这小子是个笑面虎,不知要展什么辣手?”
将心一横,暴吼道:“华家小儿,你有什么手段,尽管往你家大爷身上招呼,你家大爷如果皱一皱眉,便不算响铛铛的好汉。”
蔡薇薇见他出口不逊,娇叱一声,道:“你想吃苦头还不容易。”素手一扬,就下手。华云龙忙道:“薇妹稍待。”面容一整,道:“参与毁烧医庐的是哪些人,讲。”陈明达声道:“你想知道?”华云龙道:“当然。”
陈明达狞声道:“是任玄、天乙子、九教主,还有你家爷爷,满意了吧?”华云龙然大怒,暗暗忖道:“不用些霹雳手段,想这家伙是不肯吐实的了。”哈哈一笑,道:“满意,满意极了。”
右手连点陈明达身上大,陈明达立觉全身麻,有若蚁行,开头还可咬牙忍受,到最后竟如万蚁啮身,痛还好,那种,真是直到心里,五腑六脏无处不,令人恨不得把脏腑都抓出才快活,这痛苦,真非人所能忍。
他道被点,连想爬一下都不能,惨嗥道:“你有种便杀了你家爷爷。”华云龙毫不生气,道:“你骂,骂得多,受的苦也愈久。”陈明达见骂不生效,改口哀声道:“华云龙,你做做好事,一刀将我杀了,你们华家…”说到这里,忍不住又惨号起来。华云龙剑眉一蹙,暗道:“这“玄冥教主”何许人?教规有多严?这陈明达在这等情况下也不敢透丝毫口风。”蔡薇薇见陈明达“秉风”
被点,身形无法稍动,但浑身肌,痉挛不已,惨号之声凄厉已极,心中大感不忍。她心地善良,忍不嗫嚅道:“龙哥,我想…”
倏又住口。华云龙向她望去,但见她樱一阵启动,言又止,玉面上一片不忍之,心知她本想为陈明达求情,又感兹事重大,不宜轻易放过,暗暗一叹,连拍数掌,解了“万蚁钻心”的手法,峻声道:“陈明达,我那余伯父是死是生?”陈明达想起“万蚁钻心”之苦,余悸犹存,口道:“是生。”
华云龙微微一晒,道:“我如问你我余伯父何在,你是决不敢说的,也未必知道,我只问你,你一人来此何为?”陈明达一愕,猛又道:“你怎知我一人来此?”
华云龙暗忖,此人厉内荏,显然来此必有任务,我倒要看看他干什么?仰天一笑,道:“也罢,我也不问你来此为何,你们那仇公子的停身处,你总该知道吧?”
陈明达不料他忽然变得如此好说话,心中惊疑不定,半晌道:“反正在金陵城中,你华公子神通广大,不会自己去找。”华云龙正道:“你说出来,我让你走。”
陈明达大出意外,道:“我怎么信得过你?”华云龙肃容道:“凭华家的声名,难道还会骗你?”的确,华家自华云龙之祖华元胥以来,均为侠义道的泰山北斗,可以说得上吐辞为经,举足为法,一言一行,皆为天下武侠表率,连敌人也无法不信华家人所讲的话。
陈明达犹感疑迟,道:“我讲了,你不信,又待如何?”华云龙道:“只要你讲,真假我华某自会分辨,倒毋需你费心了。”陈明达目光一闪,道:“我全身一件东西都不少的走?”
华云龙暗暗笑道:“你这是不打自招。”朝蔡薇薇望去,两人相视一笑,均已察觉。蔡薇薇用传音入密,练气成线的功夫道:“龙哥,要不要搜他身上?”
华云龙也用传音入密道:“不必了,我自有计较。”面容一肃,道:“可以,讲啦。”陈明达沉半晌,道:“在朝天宫中,信不信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