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贾嫣黛眉轻望,樱一抿,道:“仇公子讲话有欠思虑了,你要睡觉,是你自己精力不继,奴家又些什么手段?云儿已将奴家的身份加以说明,象公子这等客人,奴家求之尚不可得,岂有故意将你得昏睡不醒之理?再说,奴家一个风尘娼,又何来这等高明的手段?仇公子是明白人,你说不是么?”
她讲话的语气曲意人,幽怨之极,带有青楼女委屈求全,惹人怜惜的韵味。华云龙注视着她,暗暗忖道:这女人原来是个娼,难怪她风情人,媚入骨,但…但不对啊,她分明具有一身武功,何致于沦为娼?莫非她别有企图?那“仇华”
人也不笨,此刻他对贾嫣似已有了某种戒心,只听他默然冷声道:“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公子每投宿,即便昏睡,其间岂非无因?刚才你那一式“天王托塔”架住了本公子的手肘,分明身具上等武技。哼!花言巧语,盖弥彰,讲吧!你主仆究竟是干什么的?”贾嫣先是一怔,继而幽声道:“仇公子这样一讲,奴家就百口莫辩了,云儿啊,你代我送客。”
话落起身,大有拂袖而去之势。那“仇华”一笑,冷声道:“送客?哼,恐怕由不得你。”
贾嫣行又止,蹙眉怨声道:“你究竟要怎样啊?奴家本想将气氛得和睦些,所以无话找话,故意逗一逗你,谁知假成真,公子反而认定奴家用了什么手段,害你昏睡不醒。
公子爷也不想想,奴家既对你不利,又有偌大的本领使你昏睡不醒,何时不可下手,还能让你纠不休,盛气凌人么?”这话似软而实硬,理由也十分充足,一时之间,那“仇华”
不瞠目结舌,无词以对。贾嫣话声微顿,忽又长长叹一口气,接声道:“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奴家原已声明在先,公子爷也曾应允,纵有不当,也不怪我。岂知终了仍旧不免脸红耳赤,既然如此,奴家即使曲意承那也是形同冰炭,难以相融。公子爷,你还是请吧。”
讲到这里,扯一扯华云龙的衣袖,又接道:“琦哥哥,咱们到里面去坐。”这情势,逐客是逐定了。那“仇华”自然不干被逐,猛一击桌,大吼道:“站住。”
贾嫣身形一顿,道:“怎么?公子爷不讲理么?须知这里是客栈,不是金陵勾栏院,接不接客,奴家自己可以作主。”那“仇华”被她犀利的词锋一,额上青筋暴起,全身颤动,鼠目之中,凶芒电,大有出手揍人之势。
小云儿左顾右盼,连忙劝阻道:“公子爷快别生气,小姐,你也坐下嘛。”贾嫣冷冷地道:“坐下干么?咱们的身子虽,天下的道理是一样的,曲意逢,既然不能讨好来客,何必定要作自己,硬找气受。”
那云儿人小鬼大,眉头一皱道:“小姐啊,咱们是和气生财嘛。仇公子一路追踪,自然是对小姐一见倾心罗。就凭这一点,咱们受一点气,那也不算什么啊。”她回头又劝“仇华”
道:“公子爷量大福大,别和咱们小姐一般见识。喏!你先喝一杯茶,消一消气。”端起桌上的茶杯,就向“仇华”手上递去。那“仇华”
本是词穷而发怒,原先虽有所疑,却是捕风捉影,苦无证据,此刻经云儿软语相劝,更是再无理由可以发作,再者,美当前,就此负气而去,心中也不甘愿,故此他近乎木讷的接过茶杯,呷了一口,道:“哼,尔等主仆身怀武技,隐迹风尘,究竟有何图谋?依我看来,还是直讲的好,如若不然,哼,哼。”话无下文,可知一半是自找阶台。小云儿乖巧得很,闻言一本正经道:“公子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咱们主仆有什么图谋呢?就说有所图谋吧,也不过图谋你公子几两银子。
公子爷,你喝茶,少讲一句,婢子再劝劝咱们小姐。”“仇华”紧接道:“你们当真是图谋几两银子么?”云儿蹙眉道:“咱们的身份已经一再说明了,沦落风尘,如非贪图几两银子,谁是天生种,愿意任人糟塌?”
“仇华”冷然道:“那简单,今夜本公子在此留宿,给你十两银子。”话声中,伸手入怀,取出一锭官银“啪”的一声搁在桌上。只听贾嫣急声叫道:“那…那不行。”
“仇华”鼠目一瞪,道:“什么不行?难道你忘了,你是什么身份?”贾嫣夷然道:“生意买卖,也有个先来后到,今夜白公子已经占先,你…”“仇华”截口喝道:“混蛋,什么先来后到,老子…咦…”他拚命晃着脑袋,然而已经无济于事,惊“咦”
之声未落,人已向前一仆,爬在桌上,昏过去。只听贾嫣骇然尖叫道:“啊…怎么回事?莫非…莫非是患羊癫疯么?”
华云龙冷眼旁观,霍然贯通,心知贾嫣乃是蓄意做作,毛病出在茶水之中。他心机灵巧,反应极速,当下不动声,幸灾乐祸的哈哈一笑,道:“不要惊慌,羊癫疯死不了人。
便是死了,那也是自己作孽。自速其亡,谁叫他身患怪病,还要发脾气。”端起茶杯,悠然饮了一口。那贾嫣故作紧张,道:“你倒轻松,如果他一病不起,那…那就是人命啊。”
华云龙悠悠然道:“人命就人命吧,他如果就此死去,官府之中,有我替嫣姐作证。”那贾嫣暗暗一笑,道:“华公子毕竟与人不同,奴家这里谢谢你了。”华云龙听她突然改了称呼,也不觉惊然一惊,道:“什么?你知道…”
贾嫣吃吃娇笑道:“云中山华家的公子,谁不知道?”华云龙霍地起立多惶然道:“你…你…”贾嫣身形急闪,避了开去,道:“华公子诀别生气,一生气就倒下了。”
华云龙冠然作,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在那茶水之中,究竟了些什么手脚?”贾嫣脆笑道:“没什么啊,一点点“七魂散”那要不了公子的命。”华云龙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下五门的药,哼,你的目的何…”话未说完,也是脑袋一阵摇晃,然后“碰”的一声,倒在地上。那贾嫣好不得意,连声畅笑,道:“奴道华家的后代,不在乎下五门的药,原来你也是口头硬朗。云儿啊,快将那丑鬼到下去,再叫郝老爹备车,咱们走啦。”
只听云儿应了一声,拖动“仇华”的身躯,惑然问道:“师姐,他真是华家的公子么?”片刻之间,连称呼也改了。贾嫣有点急,也有点不耐,道:“他自己都不否认,要你得哪门子心。快一点,等那丑鬼的手下警觉,不知又要耽搁多久。”
华云龙昏是假,做作是真。他生来百毒不侵,别说区区药。便是断肠的毒药,也对他无可奈何。他此刻假装昏,正自眯着一双眼睛,暗暗窥视贾嫣二人的行动。只见云儿藏妥了“仇华”的身子,起立问道:“这姓仇的怕也大有来历,咱们何不一并将他带走?”贾嫣道:“二三脚,带走何用?要带他走,师姐早已下手了。”云儿不以为然,道:“人是多多益善,咱们的马车还装得下。”
贾嫣轻叱道:“你知道什么?咱们侥幸碰上华家的子孙,那已是天大的功劳。快去吩咐准备车吧,莫要耽误了行程。”云儿这才闭口无语,悻悻然出房而去。
云儿离去以后,贾嫣俯下身子,抱起华云龙,在他颊上亲了一下,自语道:“俏郎君,不要怨我啊。如非不得已,瞧你这副英俊健壮的模样,奴家何尝舍得让你受委屈哩。”
她自言自语,移动莲步,将华云龙轻轻放置榻之上,然后顺手一指,突然点向华云龙前“巨阙”大。
“巨阙”又称“返魂”乃是人身八大晕之一。事起仓卒,实属意外,华家子孙纵然习有挪移道的功夫,华云龙纵然精灵乖觉,智慧超人,却也想不到贾嫣下了药,又复出手点他的晕。
因之,指风过处,一指点实。华云龙终于失去了知觉,真正昏过去了。须臾,云儿去而复返,贾嫣也拾缀好了行囊,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酒醉一般的华云龙,出了客栈,登上马车,扬长向东而去。
匆匆旬余,这一未牌时分,这辆小巧玲珑的马车,出现在金陵城西的水西门外。依此看来,那贾嫣的言语,倒也有几分可信之处,她们果然是奔向金陵。
这时,马车离水西门外尚有二箭之地,驾车的郝老爹挥汗如雨,正想加上几鞭,早一步赶进城去。忽然,莫愁湖畔的绿深处,奔出了五匹健马,为首的健马之上,端坐一位锦袍博带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马鞭一指,朗声叫道:“郝老爹,可是贾姑娘回来啦?”郝老爹尚未答话,车中已经传出贾嫣的声音,悄声说道:“不要理他,咱们赶快进城。”
郝老爹自然不敢违拗,加上一鞭,驱马疾行。那年轻公子见郝老爹不加答理,反而加鞭驱马,急急奔行,不觉微有怒意,当下马缰急提,冲刺过来,沉声喝道:“郝老爹,你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赛孟尝”
余昭南不配与你攀么?”话涛马停,人马渊停岳峙,已自挡在官道正中了。余昭南挡在路中,郝老爹想不置理也不行,无可奈何,只得双手勒缰,硬生生将那负痛急奔的驭马强行拉住,驭马一声长嘶,人立而起,马车也因而停了下来。
这片刻,后面几匹健马也已来到,一字排列在余昭南身后。那贾嫣适时掀起车窗的垂帘,故作不解,探首外望,道:“郝老爹,怎么回事?”
话声一顿,话锋一转,陡又接道:“哦,原来是余爷…”余昭南一见贾嫣,顿时喜形于,翻身下马,奔了过来,道:“果然是贾姑娘回来了,贾姑娘,自你西行,在下盼望,那当真有如大旱之望云霓。哈哈,今终于让我候着了。”
贾嫣内心着急,嘴上不得不作应酬,道:“啊哟,奴家怎么敢当,这样吧,晚上奴在房中设宴,请余爷赏脸。”余昭南哈哈大笑,道:“设宴洗尘,那是我的事,我这就陪姑娘进城。”
一伸手一拉车门,一脚跨进车内。贾嫣不虑有此,急忙伸手去推,道:“车内脏得很,咱们晚上见面吧。”
那车厢长宽不过八尺,车门一开,车内的物事一览无遗,华云龙就躺在贾嫣身前锦榻之上,更是无所遁行了。余昭南先是一怔,继而哈哈一笑,道:“我道郝老爹为何不肯停车,原来贾姑娘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探手一抓,抓住华云龙前衣襟,一把提出了车外。贾嫣大为着急,追踪扑出,道:“快将人放下,那是…”
余昭南振腕一掷,将华云龙向他同伴掷去,敞声叫道:“逸枫兄,请将这小子带回舍下,小弟陪贾姑娘进城去了。”贾嫣怎能让他将华云龙带走,双足一顿,随后扑去。急叫道:“不行,不行,你们不能将人带走。”
余昭南凛然一震,随即身形急闪,挡住贾嫣的去路,沉声喝道:“止步,贾姑娘原来也是吾道中人,在下倒是走眼了。”贾嫣心急疏神,了轻功身法,被余昭南喝破,一时之间,不觉怔住。
余昭南目凝神光,注视着贾嫣,冷然接道:“贾姑娘身怀绝技,隐身于风尘技院之中,想必另有缘故?余昭南不揣冒昧,愿闻其详,若有困难,在下帮你解决。”贾嫣回过神来,惶然道:“余爷,你何必多管闲事。”
余昭南冷然一笑,道:“在下外号“赛盂尝”那岂是轻易得来?进情,在下与姑娘相识经年,姑娘的困难,在我不算闲事。”
贾嫣手顿足,焦急之情,形于言表,但却强捺心神,柔声说道:“余爷急人之急,奴家早有耳闻,年来对奴家照拂备至,奴家也深感恩德。
只是…只是奴家另有苦衷,实不足与外人道,务请余爷恕我方命。”余昭南不为软语所动,冷声一哼,道:“姑娘知我急人之急,当也知我嫉恶如仇。
你身怀绝技,隐迹风尘,如非别有苦衷,定属另有阴谋,如不加以说明,那是我用强了?”贾嫣心神一凛,柔声软求道:“余爷何必与奴家为难,那对余爷又有什么好处?”余昭南哂然接口道:“在下作事由来不计利害,但问该是不该…”
贾妈道:“余爷强人所难,这算应该么?”余昭南眉头一扬,道:“巧辩无用,直的讲吧,免得伤了和气。”
贾嫣察颜观,心知无法善了,当下脸色一沉,道:“余爷定要多管闲事,这和气是伤定了。”余昭南目光一梭,哈哈一笑,道:“我道你为何带个男人回来,看来在下判断不错,那是别有阴谋了。”
贾嫣目挟寒霜,峻声喝道:“余爷,快将那人还我,如若不然,可别怪我心狠手辣。”余昭南敞声大笑,不予置理,笑声一落,转身问道:“逸枫兄,那人可是吾道中人?可是被封闭了道?”
“逸枫兄”朗声应道:“此人脸善得很,好象在那里见过,兄弟已解开他的道,但他仍旧昏不醒。”余昭南微微一怔,道:“那定是另外被做了手脚,逸枫兄先带他回去,请家父诊断一下。”
那被称“逸枫”之人尚未有所行动,贾嫣已自急声叫道:“郝老爹,云儿,截住他,不能让他走,不能让他将人带走。”云儿与驾车的老者应声而动,截住了四骑的归路,那身法,快若向电,竟然不亚于一高手。
余昭南触目心惊,转身喝道:“贾姑娘,在下未明真象以前,不愿得罪你,你讲那人是谁?为何将他掳来?此刻的贾嫣,媚态尽收,目光拢煞,冷冰冰宛若名匠雕成的美塑像,不复是媚入骨的青楼女了。
只见她神芒电,煞气腾腾,一字一顿道:“余爷,妾身容或非你之敌,但你定要管妾身的闲事,妾身就顾不得许多了。”
伸手一探衣襟,一柄寒光闪闪,冷气人的盈尺匕首,已经握在手中。余昭南暗暗吃惊,但仍哂然道:“名在外,你几时听过余某人作事半途而废…”话犹未毕,贾嫣已自冷然接口道:“闲话少讲,妾身不敌,人你带走…”
忽听“逸枫兄”高声叫道:“昭南兄,我想起来了,这人酷似云中山的华大侠…”余昭南大吃一惊,骇然旋身道:“什么?你说是华大侠?”
“逸枫兄”道:“不,是华大侠的公子。”余昭南身子一转,威凌人,峻声道:“你讲,那人可是华公子?”
贾嫣冷然道:“妾身讲过,我如不敌,人你带走,何须再问?”余昭南心念电转,强耐怒火,道:“华大侠德披万方,予咱们余家恩德再造,他的子侄,在下不容任何人动他一毫,你一个女之辈,恶迹未彰,我也不愿与你动手,你走吧。”
贾嫣冷冷一笑道:“走?留下人来。”匕首一挥“刷”的一声平扫过去。这一式看来甚慢,其实快到极端,但见寒芒电闪,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气,霍然袭到了余昭南侧后。
余昭南刚刚转过身子,突觉剑气体,他头也不回,反手挥出一鞭,脚下一顿,运朝前方去,敞声叫道:“逸枫兄,咱们快走。”他那身法宛如天马行空,快速已极,挥出的一鞭。劲气汹涌,威猛绝沦。
贾嫣彼那劲气挡得一挡,他已稳座雕鞍,驱马狂奔,直向城内地去。其余四人不再迟疑,各自挥动马鞭,同声叱喝,随后奔去。他五人马术高超,动作太快,云儿与那姓郝的老爹警觉出掌,也不过徒自扬起地上的尘土,已自截他不住了。
小云儿心犹未甘,尚拟纵身去追,只听贾嫣颓然一叹,道:“云儿止步,想不到他身手竟如此了得。”云儿忿然道:“咱们难道罢了不成?”贾嫣道:“不作罢又待如何?上车走吧,咱们尚得防他前来生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