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闪电般目光

　　而这匹马却是先迈左侧的两蹄，再迈右侧，像摇篮般左右摇摆。正常马匹是不会这样奔跑的。宛若兰睁开眼睛，看到她的主人摘掉了头盔，出还显得有些稚的面孔。

　　宛若兰发现，他黑色的眸子，直的鼻梁，与那些野蛮人如此不同。男孩吹了声口哨，身下的座骑随即又换了步伐，变成一串细碎的小花步，动作轻快无比。

　　坐在马上的她，仿佛浸沐在风中，身体轻得像要飘起。在铁由的操控下，座骑不断变换步伐，甚至还像玩马戏一样之字形盘绕。铁由兴致地调着座骑，这时的他神情轻松，无忧无虑，更像是个顽皮的男孩。

　　当座骑在铁由指挥下一边打着响鼻，一边摇头摆尾随掀动后蹄，即使经历过无法想象的屈辱和折磨，宛若兰仍不住破颜而笑，出她自城破后第一个笑容。

　　铁由黑色的眼眸停在她脸上，出惊奇的神色。他从没见过一个女人笑时能这么美。就像一朵鲜美的花，一瞬间韶华盛放。宛若兰很快收敛了笑容，她垂下眼，手指捏住襟口。“我喜欢你的笑。”铁由说：“再笑给我看。”

　　宛若兰咬紧瓣。传说中，帝都有一种倚门卖笑的女人。她以前不明白，为何会有卖笑的女子。现在她知道了。铁由抓住她的身子。宛若兰闭上眼，她无数次想过去死，但没有任何方法。

　　她没有刀，没有绳，甚至无法反抗挣扎来怒那些野蛮人。女傅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却没有如愿死去。她被配给一个牧羊的老年奴隶，每天躺在沾羊的破皮上，没多久就疯了。

　　如果被他杀死，也许是最好的解。铁由并没有用他能扼死狮虎的勇力。他把手伸到宛若兰腋下，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呵起来。宛若兰忍不住格格笑了起来。

　　铁由好奇地看着她的笑靥，手指不断在她腋下呵。宛若兰从来没有这样笑过。还在襁褓中，她就被教育要作一个娴淑静雅的贵族仕女。行不逾矩，笑不齿，培养出雍容典雅的贵族气质。

　　而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成为王后已经十六年。那时候，这个孩子甚至还没有出生。她笑得花枝颤，没有系扣的皮袍松开，一只高耸的雪出来，随着她的笑声不住抖动。

　　突然间，她的笑声变成了哭声。宛若兰捂着脸嚎啕痛哭，泪水从她白皙的指间滚出，打了她的。

　　一个月来的屈辱和痛楚，都融入在这恸哭中。可悲的不是国破家亡，而是她还活着。从王朝的公主，居桓的王后，沦为野蛮人的奴隶，毡房的娼。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要活着。

　　如果还能重来，她会在亡国前就死去。那样她会成为史书中为了尊严和贞洁死去的烈女，而不是受尽污辱和唾弃的娼。

　　落入敌手的那一刻，她的名节和尊严已经丧失殆尽。每多活一刻，就是一刻的辱。她的辱，居桓的辱，都护府的辱，皇赫王朝和宛氏家族的辱。

　　连她的族人也希望她能死去，她真恨，那一箭怎么不穿她的口。青色的草原像大海一样延伸到天际尽头，与青色的苍穹连为一体。

　　茫茫草海中，不知埋葬过多少勇武的战士和如花的美女。那女子悲恸的哭声仿佛一朵小小花，消逝在浩瀚的长风里。

　　铁由执着缰绳，那美妇在他臂间哭成一团，哽咽得几昏厥。他忽然高声唱道：“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得安，亡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他纵马疾奔，尖锐却悲壮的歌声在辽阔无边的草原上远远传开。这是一首古老的歌谣。

　　但铁由不知道，唱诵这首歌的，并非他的祖先。因为他的祖先，正是从苍狼子孙手中夺走了祁连山、焉支山的帝国猛将，是草原勇士们最可怕的敌人。三百年后，祖先勇武的鲜血仍在淌，昔日帝国飞将的子孙却成了草原部族的英雄。＊＊＊

　　那一晚铁由没有让她侍寝。他生了火，却没有烧炙食物。那些鹿被放在马鞍下，经过挤变成柔软的糜状。还是生的鹿上沾马和灰尘，遍布血丝。

　　铁由大口大口撕咬着这样的鹿，仿佛是在品尝美味。宛若兰哭得了力，一路上都昏昏沉沉。铁由把马递到她边。宛若兰摇了摇头。铁由拿回马，又递来一块糜。

　　看到鹿上沾的马，宛若兰顿时一阵反胃。最后她闭上眼，带着泪痕沉沉入睡。又一个黎明来临。水还和昨天一样大，但宛若兰的羊皮袍居然是干的。因为篝火还在烧着。这一夜，那堆篝火始终没有熄灭。主人的铁矛架在火堆上，矛上一块糜已经烤。与昨天她见过的不同，那块糜上没有马的鬃和灰土。

　　宛若兰小心地尝了一口，舌尖有马的味道。这块是用马反覆洗过的。铁由醒来时，看到她正在用手指梳理自己的长发。她的发丝长而乌黑，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这个女人在侍女环绕下，戴着王冠，盘着奇怪而美丽的发髻，显得如此尊贵。

　　于是他命令罕多尔打掉她的王冠，割断她的头发。击碎了她的尊严和骄傲。从那时起，这个被俘的女奴就没有再修饰过自己。她头发披散着，被无数人暴地拉扯过。

　　因为她是腾格汗的女儿，草原人最痛恨的妖婆。她用手指一遍又一遍拔长发，直到每一发丝都被理顺，然后用一柔韧的草茎当作发带，将头发末端束住。铁由见过这种装束。居桓那些居民…居住在城郭中的人，就是命令他们的女奴这样束发。

　　“一条辫子。”宛若兰不解地回过头。“草原的女奴是这样束发的。”铁由说。草原上，身份越尊贵的女人辫子越多。即使无儿无女的格伦老妇人也有两条辫子。宛若兰没有再说什么，她依言结好长发，仍用草茎束好。

　　铁由呼哨一声，卧在旁边的马匹站起来，抖擞着鬃。他跨上马背，把手伸给自己的女奴。…铁由轮换乘三匹骏马，每天只歇息三个时辰。经过七天奔驰，终于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营帐。

　　当戴着头盔的铁由出现在视野中，牧民们都欢呼起来。他们从瀚海边上开始迁徙，已经历时一年。是铁由第一个接触到腾格汗的爪牙。当那些丰盛的战利品运到部族，人群沸腾了。

　　他们终于知道，传说中富饶而美丽的故土就在前方。送到部族中的战利品，不仅有大量金银丝帛之类财宝，还有超过两千名男女奴隶。

　　经过长途跋涉，作为开路的左部损失了许多牲畜和人口。这些奴隶，尤其是那些能够生育的女奴，是一笔比珠宝还珍贵的财富。

　　铁由把马交给守卫，一边从鞍下取出剩下的鹿，扔给周围的牧民。部族的主帐是一顶最大的帐篷，但除此之外，与那些牧民的帐篷并无二致，一样是陈旧的牛皮，糙而结实的绳索。

　　帐内烧着晒干的牛粪，帷幕上挂着刀矢。只有地上一张熊皮还是崭新的。宛后赤着脚踏进帐内，认出那张熊皮曾经是她宫里的装饰。而现在，连同她在内，都成为新主人的战利品。

　　她没有出任何表情，像一个顺从的奴隶一样，跪坐在营帐一角。一个巨大的身影跨入大帐，他两肩极宽，手掌又厚又大，颌下一道长长伤疤使他没有生出胡须，但剃过发的头颅像雄狮一样威猛无俦。

　　他身形魁梧而拔，眉毛又浓又长，犹如雄鹰的两翼。当他两眼扫来，闪电般的目光，显示出他过人的勇力和野兽般旺盛的精力。

　　“你仍然没有长高。”铁什干不地说，低沉的声音像滚过草原的雷霆。在乌德勒汗的四大翎侯中，左部翎侯铁什干的子民并非最多，却是草原上最有名的无敌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