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盲——金
下午放学,落余辉照入空寂的教室,星期六的下午,大家都走得特别快。
“金。”一声熟悉的呼唤。
“赤?你才来?”看着那个阳光般的少年,带着阳光般的笑容。
“对啊,来向你借笔记的,后天就要上课了,请假这三天的笔记我都没有呢。”我看着他的脸,很自然的那种笑,又很不自然。
“给你。”我把笔记递给赤。
“我太爱你了,或天早上还你。”赤笑得几乎有些夸张,转身要走。
“赤…”
“什么?”他回过头,依旧是一脸笑容。
“…没什么。”我咽了口口水。
赤的孪生哥哥,几天前死于心脏功能衰竭。
心脏,又是心脏。
…
回到家里,空空的房间,电话的铃声幽怨地回。
“喂。”
“金,今天…”
“我知道了,您忙吧,我自己煮饭。”
“好吧…金…”
“还有什么事吗?“
“你…决定了吗?”
“什么事?”
“就是…那个…心事…”
“明天吧,明天再说。”
“但是明天下午就要…”
“明天上午给你答复。”
“那好吧。”
那个女人匆忙地挂了电话,那个把我带到这世上的女人。
晚饭后,深夜。
不知为何,心中似乎总有什么东西放不下,沉甸甸地着。
或许是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太多了吧。
我拿着几瓶啤酒,走到屋外,坐在沙滩上。
这间海边公寓,是我要那个女人买的,她唯一能给我的,也就是这样的东西了吧。
海风咸咸地吹着我的头发,的味道。
我对着波涛起伏的大海,一口一口地灌着啤酒。
那种金色的饮料,真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爱喝这种苦涩的体。
可能是苦闷的时候用来麻痹自己的吧。
麻痹,那为什么不喝白酒或威士忌呢?那些酒的酒含量高…
“金,你怎么会在这?”熟悉的声音。
“赤?”我看清了身后那个穿红色T恤的人。T恤…快夏天了啊。
“你怎么会在这?”他又问了一遍。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我指了指身后那栋豪华的公寓。“我就住在这。”
“哦…”赤的表情似乎很失望,走到我身边坐下。
“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到海边来。”
“…烦。”他不再像下午那样笑,只是眼神呆滞地望着大海。
“因为你哥哥?”我一边喝啤酒一边说。
“…也许吧。”
“还是无法释怀?”
“…最重要的人,失去了。”
“…只有你哥重要,别人就不重要了?”
“…相对而言,最重要。”赤转过头来望着我。
“我也差不多啊…”一口酒下去,咽喉又酥又麻。
“是吗?”
“我生命中,那个最重要的女人。不,或许该说是三个。”
“有那么花心么?”
“…你小子,谁跟你开玩笑了。”我在赤的手上狠捏了一把,赤的脸上掠过他下午时那俏皮的笑容。“那个女孩,叫蓝…”
第一次见到蓝,是在那次的舞蹈大赛上。
她表演的是只夜蛾。
黑夜中的飞蛾,乞求哪怕是一丝的火焰将她燃烧,焚毁。
我第一次知道,飘逸这个词还能用来形容身体。
哀怨的舞蹈,让她的名字留在了我心里。
蓝。
那个获得了大赛一等奖却迟迟不上台领奖的女孩。
后来在舞蹈室里,我认识了她。
居然是我的表姐。那个女人的亲哥哥的女儿。
可在那之后六个月,再没见过蓝跳舞。
“喂?是蓝姐姐吗?”我拨通了从那个女人那要来的号码。
“…是啊…你是?”话筒里传来她慵懒的声音。
“我是金…”
“哦,小弟啊…什么事?”话筒里又传来些杂音。
“怎么了?你旁边有人?”
“呃…是啊…搞什么啊,等会吧,我在打电话。”似乎是在对另一个人说。
“…我现在打来是不是不方便?”
“呃…没有啊…有什么事,你说吧。”
“…你不再跳舞了吗?”话筒里传来一阵低沉的息声。
“…跳舞…对啊,我要…跳舞。”蓝的声音似乎变得疲惫。
“你真的要跳吗?什么时候?”当时我真的很惊喜。
“…快了,到时候…通知你。”
“我一定会去看的!”
“呵呵,谢谢你,小弟。”又是一阵低沉的息声,电话挂断了。
…
“演出那天,来了好多人,大家都很期待蓝自获奖以来第一次舞蹈表演。”我灌了一口啤酒。
“然后呢?”赤还是看着海。
“然后,我被她所演绎的‘海’所感动。”我看着海“然后,我将蓝视作我的目标,我要达到她那种境界,我要再现她的海。”
“再现?她死了?”赤不动声地问我,‘死’这个和他极不搭调的词现在也能被他如此轻松地说出口。
“是的,死于先天心脏病。”
“…”“然后,我遇到了蓝的妹妹,橙。”
那天晚上,青老师气急败坏地要我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橙。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蓝和橙是两姐妹,我又多了一个表姐。
找人的地址也很奇怪,那是全城所有有跳舞机的游戏厅。
当我看见她在跳舞机上的舞姿,那种个性张狂,那种韵律节奏感,我第一感觉就是,她绝对是块跳舞的料。
可当她从跳舞机上走下来时,和她说话的却是…辉。
那是青老师的儿子,他那英俊的脸庞曾经把舞蹈室里所有的女生都倒了。
我站在远处,等她和辉道别分开走后,我追上去。
“…橙。”
“你是…”她偏着头看我。
“我是金,是…”
“哦!是那个表弟啊!呵呵,真高兴见到你。”
“…你知道我?”
“是啊,爸爸曾经跟我说过你呢。”
“…那个…就是…”
“哪个啊?说话干嘛吐吐的?”橙很急地催促我。
“青老师要我来找你,她要你回去练舞。”
“…不去。”橙冷冷的说。
“她为什么不去呢?”赤边喝着啤酒边问。
“她问我知不知道蓝姐姐,我说知道。她说她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超越蓝姐姐,所以她不去。”
“呃…”赤大口大口地灌着。
“我真的很嫉妒她,她有着不输给蓝姐姐的天赋,但她却…如果我能像她那样…”
“那是因为在她心中,蓝的存在不会输给任何人,就像你把蓝当成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样。”
“是吗?”
“她不愿意超越那个她深爱的,已死的蓝姐姐,所以,她彻底的放弃,认输。”
“…青老师似乎也是这样呢。”
“知道你少了什么吗?”
“不知道…”
“心,一个女孩的心,对爱情的自私的包容的心。”
我还记得,在青老师那里学习以来,她第一次批评我内在的不足,这让我意识到自己真正无法达到蓝姐姐那种境界的原因。
“腿!抬高!抬高!身子要直!”
“头!向上仰啊!”“怎么老站不稳啊!没吃饭吗?!”
“这里,这个动作,还要再加快!”
我努力回忆青老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
可能是才发生不久,记忆中关于青老师的片段非常混乱。
“不是我不要你,是你们就快不要我了。”
我想起青老师说这话时,眼里那种淡漠的神情,我居然会联想到这个词,死亡。
我想起前几天,青老师在舞台上跳起‘霓裳羽衣’时的动作,那套已成为传说的舞蹈,就那样被她呈现。
然后她停住,在空中停住,摔倒在舞台上,摔倒在我眼前。
我的导师,就那样怀着一种淡漠到让我联想起死亡这个词的神情,在众人的惊异与嘲讽中下台。
然后,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时,已躺在了医院里,我听见了青老师和医生的对话。
“对…话?…都…说…了…些…什…”赤喃喃道,还想再灌一口啤酒。
“医生说,我的心脏不行。也就是说,我也有先天心脏病。”我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眼泪就这样无预警地了下来。
我用手擦了擦,再看看赤。
他已经躺倒在沙滩上,睡了。
我也躺倒下去,在赤的身边。
我侧过头看他的脸,那张睡的,像孩子一般单纯的脸。
一点也不像以前印象中那个不羁、冷酷的赤。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明天,我就要和母亲去瑞士做手术了。”我在赤的耳边轻声说。
我居然也会说出母亲这个词了。
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孩子啊。
…
“金!快醒来!”熟悉的声音。
“什么啊…”我从沙滩上坐起。
“看,出!”赤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大叫。
“出啊,很美啊。”我淡淡地说。
“什么很美啊,是非常美!”赤转过头来看着我,灿烂的笑脸被出的光芒映得更加灿烂。
我无言,也对他笑。
赤站起来,向前跑了几步,让海拍打在他的小腿上。
“其实,最重要的人,失去了,也只能怀念。”赤着朝阳,背对着我说“我们还是得活下去,对吗?为了自己,为了那些重视我们的人,也为了那些已失去的重要的人。”
“是啊。”我望着已经跃出水面的太阳,金色的光芒撒了我们一身,我拿起一个啤酒瓶,喝光了里面那种金黄的饮料。
“好苦…”我晃了晃空空的酒瓶“过去,见鬼去吧!”我大喊着,将空瓶扔向大海。
“哈哈哈哈哈…”我和赤的笑声,像阳光一样,划破逐渐蔚蓝的天空。
“金。”赤停了下来。
“什么?”我看着他。
“祝你好运。”
“…呵呵,谢了。”
“别忘了回来时记得带些瑞士巧克力。”
“…我带一箱子回来撑死你!”
“哈哈哈哈…”“一定哦!我等你。”赤转过身来,对着我说。
“一定。”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