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前面便是一片茂密的丛林,三人退入丛林之中。只要能够走出山,到了人多的地方,追兵就一定会退去。
那些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既然在此伏击魏帝和无双,想必是早已经知道他们的行程,想要一举之间就杀了魏国的皇帝和姚秦的公主。如此一来,本来就要化干戈为玉帛的两国,必然又会掀起战。
无双想到这种可能,只觉得现在自己和拓跋嗣的生命之重要,更超过了以往任何时候。她想到的,拓跋嗣也想到了。他心念电转,刺杀之人,身份难明。可能是出于魏、秦两国居心叵测之人,也可能是来自别国。
若是魏、秦两国结盟,对于其他国家的威胁也会大增。
他忽然发现苻宇越走越慢,回头问道:“你怎么了?”
只见苻宇脸色苍白,扶着一棵大树道:“请陛下和公主先走吧!”
无双连忙过去检视,只见他后中了一箭,苻宇把在外面的箭柄折断了,因而刚才两人并没有注意。
伤口之处并没有太多鲜血,想必是因为箭得甚深的原因。
无双皱眉道:“你中箭了,为什么不说?”
苻宇苦笑道:“这个时候,我怎么还能拖累公主。”
无双扶着他道:“不行,你一定要坚持住,只要离开山,就可以找到人医治你了。”
苻宇摇头道:“若是带着我,必然会减慢你们的行程,那些人越来越近,只怕我们三人都逃不了。公主和陛下走吧,他们想找的是你们,未必会真地杀我。”
拓跋嗣却走过来,蹲下身子道:“我背你走。”
苻宇大惊,忙道:“我怎么敢让陛下背着我?”
无双扶着他扒在拓跋嗣的背上“这个时候,你还分什么君臣,若是离你在这里,他们一定会杀死你的。”
拓跋嗣背起苻宇,大步向前奔去。无双紧跟在后。拓跋嗣虽然做了皇帝,但鲜卑人向来重视武功,他仍然每骑,身上的武功全没有放下,虽然背着一个人,不过是略微慢了一点罢了。
苻宇被拓跋嗣背在背后,心里百感集。他因为出身前秦皇室,为人骄傲,又年少英俊,武功超凡,如今居然被自己心中假想的情敌背着逃命。
心中暗想道,这个人身为帝王,尚且如此仗义,公主选他为婿,真地没有选错。
忽听远远传来犬鸣,无双脸色微变道:“他们若是带着狗来追,我们只怕再也逃不掉。”
拓跋嗣道:“无论如何,也不能束手就擒。”
无双叹道:“我只怕若是我们死了,魏秦两国必然会开战,到时候尸横遍野血成河,因而连累的人就太多了。”
拓跋嗣沉不语。
忽又听林中隐隐传来水声,无双喜道:“太好了,好象是有河。”
拓跋嗣精神一振,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奔去。密林的深处果然有一条小河。那河曲曲弯弯,从山上下来。
无双道:“只要在河里行走,犬儿就闻不到我们的味道了。”
三人在河中走了几步,无双忽然撕下苻宇身上带血的布片,抛在河边。
苻宇奇道:“公主为何故意留下痕迹?他们只要向着这个方向追过来,岂非就要追上我们?”
无双笑道:“我故意在这边留下痕迹,他们必然以为我们是往相反的方向逃去,就定会向着相反方向追过去,绝不会猜到我们偏偏就真地向着这个方向逃。就算是追了一段,再折回来追,我们也已经走得远了。”
拓跋嗣赞道:“你如此聪明,能娶到你做我的皇后,实是一国之福”
无双淡然一笑,心道才要与我成亲,便遇到这种事情,只怕娶到我未必是一国之福,反而是一国之灾吧!
她忽然想到,自从离开长安后,自己所到这处,兵连祸结,总是因为种种原因而发生战事,没有一件事情是一帆风顺的,这到底又是为什么?难道真是老天存心跟她过不去吗?
三人在小河之中行走,过不多久,便听不到追兵的声音,大概无双的疑兵之计起了作用,他们真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追去了。
山势却仍然连绵不断,不知何处才是出山之路。三人已经偏离了大路,也不敢再回到大路之上。那些人能够布下这么多的弓箭手,一定不是泛泛之辈,只怕早已经在大路之上设下埋伏。
此时夜降临,山中的夜晚总是来得比较早,当太阳一落下,天就一下子暗下去了。
又走了一段路程,连拓跋嗣的脚步也慢了下来。他到底养尊处优,平时几曾背过别人?虽然一时之间还可以健步如飞,但走得久了,便气力不继。
无双忽然指着前面道:“有户人家。”
只见前面一个小小的山谷之中,真地有一间不大的茅草屋,从屋中正透出豆般大小的灯光。
拓跋嗣道:“不知屋内住得是何人。”
这小小的山谷位于深山之中,若说有人可以离世索居,独自住在这里,倒也是颇为新奇的事情。
拓跋嗣放下苻宇“我先过去打探一下,如果有什么埋伏,你们马上就走。”
无双心里担忧,握住他的手道:“小心一点。”
拓跋嗣被无双握了握手,只觉得精神百倍,点头道:“没关系,我自信还能应付得来。”
他悄无声息地向着茅屋行去,走到茅屋之外,却并不敲门,反而附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动静。似乎屋内的声音让他颇为安心,他才伸手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呀”地一声打开了,只见一个老汉手中托着一盏灯,颤巍巍地站在门内。拓跋嗣拱手行了一礼道:“老丈,打搅您了。”
那老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拓跋嗣一番,见拓跋嗣衣饰不凡,面目俊朗,想必也不会是恶人。他道:“客人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拓跋嗣道:“我是个商人,路上遇到了强盗,与子和内弟慌不择路,逃到此处。现在夜已深,想请求老汉准许我们在尊府过夜。”他回头指了指无双和苻宇。
老汉虽然见他身上带着佩刀,但胡地民风本来就颇为犷,行商之人带刀剑防身也是正常之事。便点了点头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亲。既然是落难之人,就请进吧!”
拓跋嗣心里一动,心道,这个山野的老汉,居然谈吐不凡,难道他并非是一个普通的野老?
三人进了小屋坐定,老汉向着内屋叫道:“念恩,有客人来了,快送点吃的来。”
屋内有个小姑娘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拓跋嗣道:“多谢老丈,在下姓拓跋排名第四,人家都叫我四官儿。这是我的子姚氏和内弟姚宇。”
魏国境内姓拓跋的人车载斗量,那老汉也不在意。“老朽姓张,名子产。先祖本是汉人,避难到此。”
正答话之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托着一个木制托盘,低着头从内屋走出来。托盘上无非放着一些野味,倒是味道清香。
那小姑娘甚是羞怯,放下食物之后,悄悄地抬头看了众人一眼,马上又低下头。虽然只是一瞥间,却也能看出来,这小姑娘相貌甚是秀丽,虽说是小家碧玉,却惹人怜爱。
无双从腕上解下一个金手镯,拉过小姑娘的手道:“妹妹,初次见面,我们又是落难之人,也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这个镯子,不值什么钱,就当是见面礼吧!”
那小姑娘惊慌失措,抬眼看了老汉一眼,道:“我不能要客人的东西。”
无双笑道:“我看见你,就象是我的妹妹一样。我很喜欢你,姐姐送妹妹点东西,又有什么关系?”
那小姑娘只是用眼睛看着张子产,想必平家教甚严。张子产也知三人必出身豪富,对于这点东西不会在意,便道:“即是客人送你的,你收了便是。”
小姑娘连忙道谢,天喜地地退回屋内。想必山居简陋,她从来不曾有过首饰。
张子产道:“小女没见过世面,倒是让客人笑话了。”
无双微微一笑,用手指着墙上挂着一把宝剑道:“先生必非凡人,象是墙上挂着这把剑,虽然尚未出鞘,但却已经剑气人,如此的宝剑,只怕已经是希世之宝。若说没见过世面,相形之下,我等倒更象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了。”
张子产道:“剑未出鞘,夫人就已经看出剑非凡剑,夫人的眼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比。”
他走到剑前,伸手摘下宝剑,将剑出少许。只见一道紫电般的光芒直众人,映得人眼睛几乎都张不开了。
无双心里一动,剑显紫,这老汉又姓张,难道他是张华的后人?
她肃然起身道:“请问先生与前晋张司空有什么关系?”
张子产连连点头“夫人真是见多识广,张司空正是家祖。”
无双道:“莫非这把剑就是传说中的干将?”
张子产喟然叹道:“宝剑沉埋,韬光晦锐,想不到夫人一见就能叫出它的名字。”
拓跋嗣却并不知道干将剑的来历,问道:“为何你一见这剑就知道老汉是张司空的后人?”
无双笑道:“因为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著名了。”
一百年前,有一位著名的学士名叫张华。据说他自幼便博学强记,才华横溢,见过他的人,都说这孩子绝不会是池中之物。连最有识人之明的刘讷,见到他后,也说:这个孩子,我不能看穿他。果然他不负众望,以一篇《鹪鹩赋》名扬海内,很快便出仕为官。至贾后当政之时,更是权倾朝野,官至司空。
他不仅诗文做得好,政见不俗,贾后当政的十年间,天下可以不,可说大多是他的功劳。直到贾后死后,他也被冠上附贾后的罪名,而被全家处斩。
无双娓娓道来,张子产一边听一边唏嘘落泪。这是他先祖之事,晋室也已经南迁久矣,他的父亲便是被家人带着逃走的张华幼子。为了逃避追杀,他们一路向北,逐渐进入胡人居住的地方。到了此地,也没人管你是大文人的后代还是贩夫走卒的后代,不过是辛苦求生罢了。
只是张家却仍然坚持诗礼传家的作风,虽然在胡夷之地,也仍然不忘记教导子孙读书。
拓跋嗣道:“那又和干将剑有什么关系?”
无双道:“干将和莫是一对宝剑,又名龙泉、太阿,其珍贵程度不下于神剑湛庐。据传,这一对宝剑是由一对名为干将莫的楚国夫妇所炼,剑分雌雄。雄剑干将,剑气为紫,雌剑莫,剑气为青色,故又并称紫青宝剑。这对宝剑,暗谓世间两仪,雄剑为,雌剑为,自炼成后不久,就落于人间,不知去向。”
拓跋嗣道:“是张司空发现了宝剑吗?”
无双道:“一百多年前,张司空夜观天象,见到牛斗之间有紫青之气。张司空博物强识,宇内之事,可以说没有不知晓的。他一见之下,就知道必然是剑气冲天。他听说豫章人雷焕可知天机,就派人请这位雷先生来询问夜见所见之剑气。雷焕回答说,这剑气来的方向是豫章的丰城。张司空就派雷先生做丰城令,那位雷先生果然不负所托,到了丰城后,根据剑气的方向,看出宝剑必然是埋在丰城的大狱之下。他将狱屋掘开,在地下发现一个剑匣,匣内便是干将莫两把宝剑”
拓跋嗣点头赞道:“世上真有这样奇异的人?”
无双笑道:“这两位先生都是神仙般的人,又岂是普通人可以望其项背。”
她续道:“雷先生将剑挖出后,派人将干将剑送给张司空,自己留下了莫。那位雷先生,在张司空被全家处斩以后,就下落不明。而本应该在张府的干将剑也不知去向,想不到会在这里出现。”
张子产道:“先祖自贾后被囚之时就知道不能幸免,因而早已经派家中可以推心置腹的仆人带着家父逃亡。后来果然如家祖所料,全家都因贾后之事所累,只有家父得以存活。”
无双道:“张司空既然知道祸事不远,为何自己不愿离开?”
张子产道:“家祖以为,即为一殿之臣,君要臣死,臣安敢不死,宁愿死而全节,也不愿做一个苟活之辈。”
拓跋嗣赞道:“张司空真是少见的忠臣贤士。”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张子产道:“这位先生伤得甚重,老汉久居山野,也知得一些草葯之,不知各位是否放心让老汉看一看先生的伤?”
无双忙道:“最好不过,请先生费心了。”
张子产仔细看了看苻宇的伤势,道:“须得把箭拔出来,这位先生想必平身体就很好,虽然受了重伤,却仍然可以坚持。我有一些治疗创伤的葯,暂且为先生敷上一敷,待明,老汉带你们到附近的一个小小的市集之中去找郎中,应该就有更好的葯可以治疗先生。”
拓跋嗣问道:“怎么这附近还有市集吗?”
张子产道:“名为市集,不过是几家农户聚集之地,附近的猎户也时而去换一些米粮。有一位郎中,是一位巫医,倒是很灵验的。”
他拿了一把小小的刀子,在火中烤了烤,将苻宇箭伤周围的衣服割开,又将箭伤周围的肌肤略微割开一些。然后用布垫在箭上,双手使力,将箭拔了出来。
苻宇只轻轻“哼”了一声,额上虽然渗出了冷汗,脸色也苍白如死,却仍然镇定自若。张子产称赞道:“真是一位壮士。”
他在苻宇的伤口上敷了一些草葯,又用布紧紧地勒住伤口。“早点歇息吧!这伤口若是普通人只怕不死也已经昏不醒了,这位先生虽然英勇过人,到底也是血之躯。”
苻宇也确实困倦,倒下便昏睡过去。
那老者拿着灯烛进了内室,想必也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