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刘又在做梦了，在梦里他看见妩媚妖的无双。

　　他看见无双雪的肌肤和一双极丽的红。无双眯着一双星辰般的眼眸笑咪咪地看着他，说：“你会失去一切，你曾经拥有的一切，都会失去。”

　　瞬息之间，他便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他听见侍儿的惊呼声。

　　他从梦中醒来，回忆着梦里无双对他说过的话：你会失去一切，你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便不由地打了个寒栗，他不能失去一切，他曾经如此辛苦得来的东西，他一样也不能失去。

　　“发生了什么事？”他冷冷地注视着奔进来的侍儿。

　　“有人杀死了拓跋颜，现在他就在议事厅中。”

　　失去一切。

　　他马上一跃而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所有的人都齐集议事厅，东方已经开始放白，他并没有听见魏军有任何騒动。

　　一个灰衣的年轻人手中提着一颗滴血的人头，刘觉得自己见过他，他的名字很古怪，似乎是叫九月。

　　九月懒洋洋地站着，如同火。一百年来，火一直是他心里的偶像，无论什么事情，他都会先想一下火会怎么做。但这一次，他的心却有些了，若是火，若楚衣是璎珞，他会怎么做呢？

　　他不能确知答案，但没关系，就这一次吧！放肆这一次，让我是九月，不再是火。

　　没弈干看看九月，再看看他手中的头颅，然后他又看了看九月。

　　他看见他脸色苍白的女儿泪眼婆娑地注视着九月，他便忽然有些明白了起来，他想，他恐怕是要辜负他泉下的义兄了。

　　他很不愿意这样做，他想他死后该如何面对他呢？

　　无双微微一笑，首先打破因震惊而停留在议事厅中的沉寂。“这真是拓跋颜的头颅吗？”

　　九月站头颅提了起来，***便正正地照在那张微微有些变形的脸上。

　　没弈干点了点头，虽然人死了以后总是和活着时有些不同，但这是他宿敌的头颅，他再怎么也不会认错。

　　“我猜测，魏军明天就会退兵了，或者，我们可以趁此时机向魏军发起进攻，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主将已死的事情，当他们发现时，必然会自阵脚，不战而败。”无双叹息了一声，双手合什：“我佛慈悲，我本不该提出这个方法，实在是杀戮过重，恐怕我的罪过要几世才能还清了。”

　　没弈干道：“既然公主心怀慈悲，我们不若就劝说他们退兵，以免造下不必要的杀孽。”

　　无双眨眨眼，笑道：“全凭高平公作主，只要能退敌就行了。”

　　她的目光从刘的脸上扫过“既然这位年轻人已经带来了拓跋颜的头颅，待敌军退后，我们就要商议楚衣的婚事了。”

　　高平公一怔“不必如此着急吧？”

　　无双笑道：“当然要快，高平公不是想做失信之人吧？这是以我的名义放出的榜文，兵退后，我就要回长安，我一定要在离开以前看着他们成亲，以防夜长梦多。”

　　高平公苦笑，他本想再拖延一些时，待无双走后，再想对策，想不到无双一定要亲处主持楚衣的婚礼。

　　魏军在天亮后安安静静地撤退了，他们走得很快，城外遍地都是他们留下的垃圾。

　　饥民们涌出城门，在垃圾上翻找着魏军留下的食物。虽然这一场战事最终能够兵不血刃地解决，但魏军围城期间，仍然有许多饥民因饥饿和疾病死去。

　　官府开始将倒葬在城内的尸体运外城外安葬，大家井井有条地各司其事，不见悲喜，只有一如即往的麻木。

　　“你可知他们为何不哭泣？”

　　火摇了摇头。

　　“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经过一百年的战，人命便如水中浮萍，可能夜里闭上眼，就无法再看见明天的太阳。当悲哀成为一种习惯后，人们自然麻木，死亡已经成为归宿，不再是畏途。”

　　火好奇地看了看无双，他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罕见的慈悲的光辉，他心里不由地一动，许多年前，璎珞的脸上就经常会笼罩着这种光辉。

　　“唯一解决世的方法，也许便如秦皇统一六国一样，需要一个强大的帝国，剿灭那些纷争的诸侯，重新一统版图。这样才能够消灭战祸，让天下重归太平。”

　　火笑道：“这个帝国难道是你们姚秦？”

　　无双道：“姚秦如今在北方与魏国分庭抗礼，为何不可是姚秦？”

　　“如果是这样，为天下的太平而统一版图，岂非就成了野心的借口。”

　　无双笑笑：“野心也好，慈悲也好，结果都是一样的。即使不是姚秦，是魏国也好，战已经持续太久了，也该结束了。”

　　楚衣的婚事在三天后举行，她仍然不相信自己终于能够与九月成亲。

　　九月现在也住在高平公府内，然而他却行踪无定，虽然三天后就要成亲，却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双想，刘一定不甘心的，但他还会有什么办法来阻止呢？

　　她心里却又有些惴惴不安起来，刘太安静了，这样安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他不是那种可以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的人。

　　她却也不知该如何提防，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到了这一步，也只得听天命，尽人事了。

　　终于到了成亲那一，高平公府中府外大排宴席，城中百姓皆可取食。

　　无双坐在主座之上，她虽然年幼，但因为身份高贵的原因，便顺理成章地成了主婚人。

　　他们本就是胡夷，虽然学习了一些汉人礼仪，却也并非严格恪守。楚衣经过精心修饰，更显得脸若芙蓉，若弱柳，到场的宾客都纷纷称赞，公主真是美丽。

　　九月亦换了大红的衣裳，漆黑的长发整齐地梳理成发辫。

　　两人于喜堂上相见，楚衣脸不由就红了，她虽是匈奴女子，但情温婉，如同是一个汉人女子一般。

　　无双笑咪咪地看着两人，只等礼成，便可功成身退。

　　忽见刘走了进来，高声道：“且慢行礼。”

　　没弈干皱眉道：“，事已至此，我虽然觉得对你不起，但这件婚事是公主所主持，九月又确立下了战功。”

　　刘淡淡地说：“九月确实立下了战功，如果他是一个人，公主自然要履行诺言，与他成亲，但我却九月并非是人，他只是山中的妖怪，幻化成了人形。”

　　没弈干大惊：“你说什么？”

　　刘伸手指着九月：“你说，你是否是人？”

　　九月沉不语，他不惯说谎，此时刘忽然如此问他，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刘笑道：“连这个问题也无法回答吗？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任谁都能回答是，但你却答不出来，除非你根本就不是人。”

　　九月一怔，不由答道：“我确不是人。”

　　众宾客都是大惊，不由地纷纷后退，一时之间，九月与楚衣身边忽然就变得空空。

　　没弈干道：“那么你直介妖怪。”

　　楚衣心里大急，忙回答：“他不是妖怪，他是神仙。”

　　刘哈哈大笑：“神仙？你听说过可以成亲的神仙吗？他其实只是山中的狼妖而已。”

　　楚衣急道：“你如何知道？”

　　刘伸出手，手中托着一个绿玉雕成的饕餮兽：“是这件宝物告诉我的。”

　　无双皱起了眉，不由望向没弈干，这饕餮兽本已落入没弈干的手，为何又被刘得回。

　　没弈干一见无双看他，忙道：“楚衣本与刘有婚约，如今背约他嫁，我将饕餮兽与刘也算是一种补偿。”

　　无双暗叹，想不到没弈干如此信赖刘，无论自己如何破坏，都不见成效。

　　楚衣却管不了许多，她道：“这样东西又能告诉你什么，你不要因为我悔婚嫁给别人，就存心破坏。”

　　刘仰天长笑：“明明是妖怪，你却说是神仙，你明明应该是我的子，却心系他人。既然你们不相信我，可让我照一照他，就知道究竟了。”

　　楚衣马上道：“照就照，九月是神仙，又怎么可能是妖怪？”她生单纯，天真地相信着九月说过的每一句话。

　　无双心知不妥，但此时却又无计可施。

　　刘冷笑一声，将饕餮兽托了起来，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从饕餮兽中发出一道祥光，正正地照在九月身上。

　　九月被光一照，心里就有些迷糊。只觉得身体竟不再被自己左右，忽听得周围人们纷纷发出惊呼声。他不由望向楚衣，见楚衣面惊骇，眼中皆是无法置信的神情，他心里便不由地有些悲伤，他确是妖怪，人恨妖怪，惧妖怪，正如同妖恨人，惧人一般。

　　也许他真不该干涉这人间界的事情，也不该妄想可以与一个人类的女人在一起。

　　他忽然仰天长啸，向着门外狂奔而出，只觉得心中的郁闷如梗在喉，不吐不快。城中百姓惊呼走避，他一直奔到城外的山上，群兽因他的狂啸而纷纷响应。

　　他啸了一通，忽然就了气，委靡不振地坐在山岩之上，只觉寂寞失意，如同百年前火刚刚沉入睡眠的那一刻。

　　他想他不会哭泣，连百年前的事情都不曾使他哭泣，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的女子。

　　远处的树梢上，火静静地看着他，他同样感觉到了九月的悲哀，他想，其实九月是真地喜欢那个女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