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水澜看见花园之中疯狂生长的曼陀罗花。
在前一,它们还不过是地上的新芽,但这一天,所有的曼陀罗花就象是着了魔一样,一下子都长了起来,而且全都开了一簇一簇的小白花。
城的人都闻到淡淡的花香,这使乾闼婆族的人有些惊讶。
水澜心里有不祥的预感,是她…出事了吗?
他坐立不安,鼻端除了曼陀罗的花香,再也闻不到别的气味。
到了傍晚的时候,他决定到摩呼罗迦故地去一探研究。在他要离开的时候,碧瑶却紧紧地拉住了他。
“你真地要去吗?”
“我要去看一看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碧瑶幽怨地看着他:“我怕你去了再也不会回来。”
水澜默然,不知为何,他也有一种预感,若是他去了,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可是他却不能不去。
他宽慰碧瑶道:“放心吧!我不会出事的。”
碧瑶却固执地拉紧他:“不要去!我求你不要去。”
他却心急如焚,拉开碧瑶的手:“你在家里等我,不要胡思想。”
他不顾而去,心知,他再也不会回来。
碧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背影,为什么一定要去呢?她看着水澜的背影消失在烟水之间,知道这将是她见到水澜的最后一面。
她忽然觉得怨恨,你是我的夫君,为什么你的心里却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大声叫:“来人!”
一个侍女垂手走了过来。
她指着院中的曼陀罗花“命人把这些花连铲除。”
侍女答应着退下,叫了几名族人将花挖了出来。她看着他们将花一棵棵从花园中挖出,惨白的花瓣凋落一地,心中才感觉到一丝快意。
然而当那些花刚被从地上挖起后,却象是变魔术一样,又有新花从地下长了出来。
碧瑶大惊,大声叫道:“你们是怎么做事的?快把那些花都给我挖掉。”
那几个挖花的族人面面相觑,明明已经将花连挖了出来,怎么又会长出来?他们更加深地挖入土中,连须都从土中清除出来。然而只不过是瞬间,又有新的花长了出来。
曼陀罗的香气不停地弥漫出去,除了这种香气之外,碧瑶亦无法闻到其他的气味。
她只觉得心惊跳,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忽然觉得腹中剧痛,低下头,她看见从裙底悄然出的鲜血。她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几名侍女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一把抓住一名侍女的手“快,快去请族里的长老,我血了,我血了!”
侍女大惊失,急忙向外奔去。可是还没奔出几步,就听见碧瑶凄厉地惨叫声。侍女回过头,碧瑶倒在地上,双腿之间渗出大量的鲜血。
似乎有一只手正在无情地伸入碧瑶体内,将她体内的东西挖出来,如同她正在命人挖出曼陀罗花。
她不停地惨叫,却没有办法阻止婴儿离开身体。她又闻到浓郁的香气,是影雪!一定是影雪!
她似乎看见影雪冷冰冰的面容,她伸手指着空中“你又回来干什么?你不是走了吗?你又回来和我抢丈夫了?我不会输给你的,你快滚。”
侍女们疑惑地张望,碧瑶所指的方向,空无一物。
侍女低声安慰道:“神妃,什么也没有,您看到什么。”
碧瑶一把抓住一名侍女的手“那个女人在那里,她在那里对着我冷笑,她想杀死我的孩子。是她,你们快点把她赶走。”
侍女们默然不语。碧瑶用力地摇着那个侍女“你们为什么不说话?难道你们没有看见她吗?她就在那里,她明明就在。”
她的目光一转,忽然见到正在挖着曼陀罗花的族人已经停了下来。她连忙爬了起来,也不顾腿间仍然在大量涌出的鲜血,尖声叫道:“你们为什么要停,把这些花都挖出来,全部都挖出来。”
水澜赶到摩呼罗迦故地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死城。
他闻到空气之中仍然残留的曼陀罗花香,香气里带着妖异的气息,与平时大不相同。他很快便看见了路边随处可见的死人,所有的人都死得很安祥,全无痛苦,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奇异的微笑。仿佛他们并不是死去,不过是在做一个永无止境的美梦。
花香绕着他,他忽然心生警惕,为何花香之中暗藏杀机?
花香是从神殿的花园中传过来的,他巡着花香,向着花园之中走去。一进入园中,他便看见倚着曼陀罗花席地而坐的影雪,她的双眼仍然是大睁着的,只不过已经全无神彩。
他的眼前一阵模糊,身体摇摇坠。他定了定神,扶着墙壁站着,不使自己因为无力而跌倒。过了一会儿,他才能勉强走过去。他马上又看见影雪身边的死婴,一个全身浴血的婴儿。
他盘膝坐下,全神贯注地看着影雪,似乎想从那双失去神采的眼中看出一些端倪。他看见他在她眼中的影子,虽然已经死去了,但她的双眼仍然如同秋水盈盈。
他又觉得头脑中一阵晕眩,他心里有些明白,这晕眩也许并非只是心理上的伤感造成的。鼻中俱是曼陀罗花的香气,美丽得妖。
城中的人都是因为这香气死去的吗?
若是现在离开,也许还能活下去吧?他不同于普通的摩呼罗迦族人,他身有乾闼婆族少主的灵力,就算是身中剧毒,也可以离开这里吧!
可是他却觉得哀伤,若是离开了,她便只剩下独自一人了。
这些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若是离开她,她便只剩下独自一个。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心情,总是觉得她必也如同他一样的坚强,可以坦然地接受命运。
可如今,他忽然见到她倚坐在曼陀罗花畔,才发现,原来她也不过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女子罢了。
他踌躇不决,若是离开,他便可以活下去。可是他却万般不愿。
若是不走,他就会死,可是他可以永远都陪在她的身边。
头脑中的晕眩越来越强烈,他站起身,向着花园门口走了几步。却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回头看时,影雪的眼睛似乎直直地盯着他。
他不由地一笑,低声道:“你就算死了,也在看着我吗?所以你不愿意闭上眼睛?”
他踱回到影雪身边,也如她一样倚着曼陀罗花坐了下来,将影雪搂在怀里,低声道:“若是陪着你,就要丢下全族的人,这会不会太任了?”
身体有一丝麻木的感觉,花香之毒正在慢慢地侵蚀着他。“幸好还有水沧。”他喃喃自语。
他忽然看见影雪无力的手中握着的一双泥娃娃“原来都回到你这里来了。我找了很久,一直没有找到。我以为是我不小心丢了,觉得很对不起你。不过现在他们总算在一起了,这样更好。他们本来就是一对,分开了,就会互相思念,谁也不会快乐的。”
他主意已定。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生命就是全族人的希望。长老们说,少主的聪慧与灵力是数代主人之中最出类拔粹的。他确也不负众望,十三岁时便可以一战成名,杀死了摩呼罗迦族的宗主和王子。
但生命对他来说,更象是一个儿戏,本没有什么是值得留恋的。一切的得到与失去,不过都是缘起缘灭,水月镜花罢了。
宗主之位没有什么重要的,继续活下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
也许失去影雪也并不是重要的事情。但因为感觉到她的悲伤,连同他也觉得悲伤起来。若是可以这样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她的悲伤会不会就会减少一些呢?
并没有什么别的望,只是希望她可以不必如此悲伤。
濒死之际,他忽然想到来生的问题。若是再遇到影雪,该是怎么样的一种状况?是他欠她的,还是她欠他的?
这种想法又使他忍不住笑了,谁欠谁的,又怎么算得清楚?
她为了他而死,他又何尝不是为了她而死呢?
那么就不要再算是谁欠谁的,也许可以再次相遇,到时也别无所求,只希望不要再让她悲伤如昔。
数之后,水沧终于找到摩呼罗迦故地。
花香已经消尽,曼陀罗花枯萎凋零,再无生机。
他看见城的死尸和水澜与影雪相依相伴的尸体。这使他颇为感伤,也颇为喜悦。他亦是深爱影雪的,但他也同样深爱他的哥哥,这样的结局也许是最好的吧!
摩呼罗迦族是大地之族,死了以后,也该归入尘土。
他放火烧了摩呼罗迦族故地,一切都变成了风中的灰烬。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他便坐在旁边看了三天三夜。不知为何,他似乎在大火之中看到了乾闼婆族的命运。这使他不寒而栗,难道乾闼婆族也终有灭亡的一吗?
当烧无可烧之时,大火便熄灭了。
他的打扫了一下灰烬,却忽然看见灰烬之中隐隐的光芒。
他拔开尘土,居然是一双小小的泥娃娃。泥娃娃经大火一烧,表面变得光滑如釉,再难损坏。泥娃娃上光芒不断,隐有灵力。
他拿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悲伤,是哥哥与影雪的灵力吗?
他随手抓了一把灰烬用布包了起来,这就算是哥哥的骨灰吧!但这里不仅有哥哥的骨灰,也有影雪的骨灰,还有那个夭折的婴儿和所有摩呼罗迦族人。从此以后,他们永远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他带着泥娃娃离开摩呼罗迦故地,这是八部众的大事,也该通知一下别的族了。
他忽然闻到身上淡淡的香气,是曼陀罗的花香。
他很惊异,城中早已经没了曼陀罗花,哪里来的香气?
他仔细闻了闻,才发现原来香气是来自自己身上的。他凝神苦思,不知自己从何处沾到的香气。
当他回到乾闼婆城后,他就发现,整个城中都被这香气所弥漫,所有的族人身上也都带着这种香气。从此以后,乾闼婆族与香气密不可分,只要有乾闼婆族人的地方就必然会有曼陀罗花香。
而园中的曼陀罗花,也永远地开放下去,无论寒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