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奇技 上
在本朝皇帝眼中,黔州之南乃蛮荒之地,隔绝中原,民智未开,虽山林繁茂,土地沃衍,却人丁稀少,义礼蒙。
的确,这里群山绵延,巅峰绝壁,深滑险壑错落分布,山谷林间,出没的尽是中原难得一见的异兽凶禽,与那遍地瘴气毒物的岭南实是相去无己,纵是修为有成之人在此行走,也得小心翼翼。这非只是忌惮凶兽,主要还是因为世居本地的土著村民中传着种种诡异凶厉的咒法巫术,与中土道法大不相同。另据传说,许多派元老、有道妖物就隐藏在这茫茫群山深谷之中。
黔州西南三百里处,座落着十余座原木青竹搭成的寨城,有的依山,有的傍水,更有一座悬于山崖之外。寨城中的土族聚居于此,己历千年,十余座村寨合计也有数千老幼,在黔州一带己是大族。
本朝汉人多居于黔州府城中,这些散布于深山中的土族一年中往往只去黔州一两次,以土产葯材猎物换些铁器书纸之物。
然而这个土族部落有些与众不同。主寨依山而建,居高临下,俯瞰其余村寨,唯一入山小路自寨下而过,地势险要。寨顶一面由七锦布织成的族旗在山风中猎猎飞舞,然则更引人注目的乃是族旗旁边的一面杏黄大旗,上绣八卦图,分明是中原修道门派的道旗,表示本派中人在此驻留。遥遥望去,更可见村寨中有道士进进出出,怕不有十余人之多。
当地土族与汉人交往是极少的,此时这许多道士出现在这里,就更显出了不同寻常来。
村寨中最高的一座木楼,居中盘坐着一个矮小枯瘦的老者,正就着面前的火盆点燃长长的烟斗。他头裹深蓝土布头巾,正中镶一块鸡蛋大小的玛瑙,颈中前挂了做工精细的金饰,乍一看去,倒是让人担心他瘦小的身体会不会被如此多的金饰垮。
楼梯一阵急响,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快步走了进来,急道:“父亲!卓央大巫师牢房前围了一百多个族人,正在听他讲道!”
老人烟斗一震,道:“他不是己经被关起来了吗,怎么还能讲道?”
不等青年回答,老人即自语道:“是了,多半是守卫的卫兵也被他给蛊惑了。看来魔鬼己占据了他的心,就算是三十年并肩狩猎的友情,现在也不得不放在一边了。”
老人叹了口气,提高声音道:“加木措,你带二十个卫兵,将围观听讲的族人驱散。另外,看守卓央的卫兵呢?把他们吊到长竿上喂山鹰!”
青年加木措有些犹豫,道:“父亲,难道真要为那些外人牺牲我们英勇的战士吗?卓央大巫师说的也许有道理,最近村寨里接连少了四个孩子,说不定就与那些外人有关…”
老人沉声打断了他:“族里现下是我作主!你想当族长,等我死了再说!”
加木措无奈之下,只得依命而去。老人想了想,用烟斗敲了三记身旁的空竹,不片刻功夫,另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青年就悄悄自侧门走了进来。老人沉声道:“带上五十个族兵,跟着你弟弟过去看看。如果他敢私放卓央,那你就连他一并抓起来!”
那青年低头应是,面上隐现喜,马上出楼去了。
老人低头了几口烟斗,站起身来,原地转了个圈,重又坐下“卓央,哼,卓央。即使是你,也不能阻止我追寻大神的旨意。”
村寨东南偏僻一隅有处掩在茂密丛竹中的疏篱木楼,前面是高高的晒谷架,水碧绿清澈的溪水自楼下蜿蜒而过。此刻,通向木楼的石板路两侧各竖一顶灵宝盖,一道足有三丈高的杏黄布障将木楼连楼前空地一起团团围住,只在正南方有旗门出入。
如果有土族能进入布障内,会惊奇地看到仅短短数,楼前空地上己经平地而起一座天玄坛,广三丈。坛立重坛,广二丈,黄琉璃铺地,白色缦石围栏,上下设十门。玄坛形圆,重坛形方,中央安一长灯。围坛四周安灯三十六。
坛道自旗门始,曲折穿过玄坛,指向木楼入口,同样是白色缦石铺就,其间点缀着按六六数拼接的黄琉璃小砖,若有道门中人在场,可一眼看出坛道的形状如南斗六星。
此刻,重坛上分置青赤黄白黑正五案几,其上香花灯烛、金龙纹缯、净砂符幡等供奉之物琳琅目。每个案几旁均有一名盛服道士侍立诵唱,说也奇怪,布障外丝毫不闻这里的半点声响。
木楼是传统的吊脚楼格局,上层正中为堂屋两侧用木板分隔出卧室,现在堂屋己布置成道家的蘸坛,中间高设三清座,又设七御座,每位高牌曲几。左右班列诸神圣位。
一名仙风道骨的真武观道长负手立于坛前,细细看过玄坛后,淡淡地道了一声:“很好
他身后紧跟着的那名胖道人得上师称赞,不由精神一阵抖擞,笑道:“不想蛮荒之地也有如此灵气充沛的道源,被这些夷人拿来做安置重病人的弥留之所,真是暴殄天物。罗真人此坛别出机杼,巧夺天工,纵是孙观主在此,恐怕也无外如是。当然,此坛的玄妙,就非是那些化外夷民能够看得出的了。”
“不可小看夷人的术法,他们葯、术、物合以巫咒,与我中原道法大相径庭。”
“怎及得上我真武观和罗真人的蝗蝗正法?”
听了此言,罗真人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捏起一小把金砂洒向玄坛,祥云涌过之后,五案前各现出一名浮于空中的小童来。这些童子遁体透明,体内不见五腑六脏,只有一片片翠绿的叶子在蒙蒙光雾中动着。五个婴孩看上去正在沉睡,面上表情也各有不同,似在做着不同的梦。
罗真人显得十分满意,抚须笑道:“这些葯胎己有了八成火候了。只消再找到三个葯胎,玄坛就可大功告成。”
胖道人道:“真人,这村寨里合适的葯胎倒是还够,只是其中一个是族长的孙子,您看
罗真人嗯了一声,不疾不徐地道:“葯胎够了就好,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罗真人大袖一挥,平地云起,人己消失无踪,道法果然了得。转眼之间,罗真人己在族长的房中现身,整了整道袍,在族长对面盘膝坐定。
老族长不停地着烟斗,半晌方道:“仙长进展如何?”
罗真人淡道:“尚差三个葯胎。”
老族长烟斗忽然一阵急促的明灭,然后问道:“还差三个?”
“正是。”罗真人一边说,一边自袖中抖出一枚鸡蛋大小的丹丸,丹丸封蜡上以紫金制成九龙戏珠图,极尽华贵奢侈之能事。
望着递到眼前的紫金丹,老族长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跳。
罗真人淡道:“此丹名为九龙紫金丹,与我设在寨中的玄坛息息相关。服下此丹后,只消玄坛不毁,服丹之人即可与天地同寿。”
啪嗒,啪嗒!烟斗中的火星早己熄灭,然而老族长却全无所觉,只顾着狠狠地。罗真人见了,从容一笑,将那颗九龙紫金丹放在地上,整衣而去。
他刚刚下楼,就在胖道人匆匆而来,低声道:“真人,我总有点心神不宁,似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窥视着这里一般。您看是否需要加强点防备?毕竟玄坛眼看着就要建成了。”
罗真人闻言双眼微闭,凝神在袖中掐算了一会,冷笑道:“不过是几个跳梁小丑,若在别处分坛,或许还会让他们得了手。但既然本真人在此,断叫他们来得去不得!”
胖道人登时放下心事,马如。
遥遥望见远方杏黄道旗时,纪若尘才感觉到久被压抑的疲累。
这一路过来并不好走。他与神州气运图中感应比前两次要弱了许多,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找寻灵力之源的大致方位消耗的心神比以往多了数倍不止。和前两次一样,他们在路上也遇到了一些叫嚣着要杀光道德宗弟子的小门小派。只是见得多了,纪若尘也就明白这些人不过敢在远离道德宗的地方叫嚷一番,真让他们靠近西玄山,恐怕是再借几个胆子也不行的
纪若尘随手抓了两人,狠狠拷问一回,想问出究竟是何人在背后指使。结果众口一词,都说是奉明皇谕令、真武观真人撑,说了和没说一样。纪若尘见问不了什么来,于是随手杀了。这等无知无畏之徒杀不胜杀,他也懒得动手,于是一路上只当作没看见这些人,全神贯注地找寻灵力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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