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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 凭生死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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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昆仑之上,天空中血痕不住延伸,已绘成一朵铺遍半片天空的血莲。莲心中赤火翻涌如浆,如一道垂瀑,渐渐连接到了登天台上。

  赤炎天瀑一触到登天台,骤然间就是一声霹雳!

  一时之间,千万里山峦,不知多少异兽双耳血、周身搐,纷纷瘫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然而,由始至终,它们根本就未听到一点声音!所谓大音希声,即是如此。

  天瀑滚滚而下。

  登台天三峰转眼间通体皆赤,然后顿失所有颜色,悄然间化作飞灰。但见好大一蓬惨白飞灰,顷刻间染白了百里昆仑!

  天瀑毫不停留,依然滚滚而下。这一次,瀑布中不住发出铿铿锵锵的刀兵击之音,声音是如此密集,如大海啸。

  数百里外,风眉心间光芒绽放,隐约间张开一只天目,向远方那接天触地的天瀑望去。这一望,天瀑中隐藏着的亿万斧钺刀兵顿时现形,再也隐瞒不得分毫。天瀑所至之处,地裂山崩,无论是什么,皆被瀑火中万万兵钺粉碎无形!

  风霍然立起,定天剑嗡的一声长,登时群山回应!那道由亿万仙兵组成的火瀑登时如有所感,凝定一刻,然后继续奔。然而不论是风,或是顾清,皆感觉到那天瀑已转了个身,冥冥中,有大能之士,正森寒注视着他们!

  “原来下界的是禹狁巡天真君,此君执掌玄明恭华天与耀明宗飘天**二天,最长就是刀兵。若论战力,实是巡天真君第一…”风笑得略有些涩,续道:“既然是他下界,那么我或可支撑得一个时辰。你还是速去北境吧,现在动身,还来得及半途见他一面。”

  也不待顾清回答,风即发出声龙般的长啸,飞身而起,若一颗璀璨星辰,飞投向垂悬天瀑!

  天瀑瞬间幻化,已成一座高足三千丈的宝座,巍巍然立于天地之间!万里昆仑,一时间竟也显得格局有些小了。

  宝座上,不知何时已坐定一个头戴高冠,面相奇古的男子,生着双奇异金眸,若细细望见去,当可见眸中金光,实是不知多少刀兵凝成!与这尊无比巨大的巡天真君相比,仗剑而来的风,实连一只蚊虫也不如!

  禹狁双眼张开后越来越亮,到后来直如两轮新的太阳升起,将万里昆仑照耀得几无一片阴影。而天上那轮本该大放光华的朝阳,在这两轮新照耀下,却是显得昏昏暗暗,哪还有半分朝气?

  巡天真君现身,风却是丝毫不惧,他体内七朵紫莲轮转不休,将每一分仙力都榨而出,化作明焰,附着在定天剑上,越飞越快,直向禹狁眉心冲去!

  顾清向北方深深一望,双眸中由混沌转为清明。她随手一抓,峰顶上飞起无数碎石,于空中组成一把石剑,落入她素手之中。顾清足下浮起团淡淡紫气,她即踏紫气、驭石剑,于百里长空中划出一道优雅弧线,斜斜向禹狁飞去,飞行之速,较风犹有过之。

  禹狁冷笑,大手抬起,轻轻一挥,即有道强风平空生成,立时将风卷入其中!

  风一时间只觉得周围天炎熊熊,山川河不住变幻,更有夜轮替、时时星斗天。他心知这种种异象皆是禹狁仙术所为,即是实景,又是虚幻。在这阵风中,风实已被吹出千万里外,早离了昆仑范围。

  风战意虽炽,在禹狁所发罡风中也只得先行聚力护身。好在风势虽劲,却还切不破他护身仙法,就算呆得再久些,也没什么事。

  好不容易风势稍停,周围万千幻象皆消,然而风却感觉到排山倒海的压力正自四面八方而来!他举目四顾,只见六名四品仙将率领万名天兵,已将自己团团围住。风刚自风中现身,众仙将便一声令下,率天兵自四方杀来!

  此次相搏,与桁先那次又有不同。当风出其不意一举格杀桁先,使得他大半仙法都未曾有机会用出。而此次六名四品仙将虽然品秩较桁先低了一阶,仙力也相应逊了一筹,却早有准备,更是各持禹狁所赐仙器,布好大阵,围着风狠杀!万名天兵十人为一小队,百人为一中队,千人为一大队,气息皆用仙法联成一体。十队天兵为首天兵向风刺出一矛,便等于千名天兵同时向他刺了一矛!

  风仙术再高,也不得不避。而他反击时,定天剑不论斩中何人,必定是由千名天兵分担。他哪有能力一剑斩绝千名天兵?只是偶尔,众天兵被他带得阵势稍时,才会百名天兵同时重伤的情况出现。只有将天兵的百人队带,才可一剑斩尽数小队天兵。然而禹狁此次所带来的本部天兵岂是桁先可比?尽管殊死决战,却是阵势丝毫不风苦战一刻,竟然只斩落百余名天兵!

  见势不对,风即一声长啸,速度骤快数倍,在仙阵中左冲右突,定天剑来去无形,恍若梦幻。然而在六名仙将和十队天兵围攻之下,风终是陷入苦战。此地距离昆仑仍是不远,只消杀退这些天兵,风便可驰援顾清。可是如此下去,只怕苦战三三夜,他也斩不尽这万名天兵。

  休说三,顾清又可能支撑一刻?

  “本座倒要看看,你还能支撑多久!”

  禹狁左手支颌,右手平伸,掌心中不住出熊熊赤天火,此火取自玄明恭华天极深处。而火中又有无数刀兵,随之一起发出来。这些刀兵则是耀明宗飘天独有。禹狁天君执掌二天数万年,早取二天灵气,修炼成了金兵赤炎火。火不能熔,即以金削之。若是至坚至硬,则先以火焚。如是金火相生,威力倍增,天地间几无物可挡。

  金兵赤炎火柱中央,可见一座玲珑宝塔正在火焰中载沉载伏。此塔共分七层,塔中不住飘出朵朵紫莲,与天火一触即消,却也得将天炎推后数尺。

  天炎火势涛天,然而宝塔中紫莲也似无穷无尽。玲珑塔心,顾清盘膝而坐,一缕青气住她顶心徐徐而出,又渗入到塔身中去。

  禹狁仙力何等之高,一眼望去已将顾清前因后果看了个干干净净。对顾清的天资道心,禹狁也觉难能可贵,面色不由得和缓了几分,徐徐道:“顾清,你可知罪?”

  宝塔之内,顾清双目张开,淡道:“我即犯仙典,自知罪无可赦,早无侥幸之心。然而若能重来,我仍是不会舍却这段俗缘。真君不必费心了。”

  顾清张目说话,一颗道心却纯净如昔,玲珑宝塔、千朵紫莲,皆未有分毫变化,看得禹狁也暗暗点头。

  闻听顾清之言,禹狁笑了笑,道:“你这等罪过,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也不是不能赦过。你既然放不下这段俗缘,本真君也可成全你,许你十年后再行飞升。你再放不下,有什么心愿,有十年辰光,也当能了却了。只消你为本真君做一件事即可。本真君难得动了爱才之念,这可是千载难寻之机,你莫要错过了。”

  顾清黛眉略皱,叹道:“真君一片苦心,顾清心领了。真君要顾清做的事,想必是灭了若尘的九幽之火吧。此事恕顾清万难从命。”

  被顾清一口回绝,禹狁也不生气,道:“九幽之火霸道绝伦,掠夺成,天地万物之气皆可为之所用,因此绝不能在人间界出现。凡人一旦身怀九幽之火,则修行之速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纪若尘自冥府中来,此刻也筑成了身,实与寻常人无异,若他能将九幽之火传与别人,则立成大祸。哪怕他不传别人,将来子息,也可能重燃九幽之火。凡人目光短浅,只贪一时畅快,有此快捷之法,自然会舍弃循序渐进的大道。若此火不灭,千年之后人间修士尽数沦为九幽之鬼,也说不定。我灭了那纪若尘的九幽之火后,他仍能有十年之命。你们两个,尽可了尽俗缘了。”

  顾清轻轻一叹,道:“此事…恕难从命。”

  纪若尘虽为仙剑斩缘所伤,然在冥界苍野中重燃九幽之火,虽不能再入轮回,然而此刻可在地府人间来去自如,实已等如是不灭之躯。虽无后世,但这一世或已绵绵不尽。若他将来有兴趣,大可一路杀向九幽,看看在那里能否据地一方,成第十四巨魔。

  禹狁依然气定神闲,道:“你该当知道,即使你不说他的名字,本真君用一夜时间也可炼尽你护身宝塔紫莲,然后再藉你魂识寻出纪若尘来。到时候你说与不说,都是一样,何必如此坚持?人间善恶,因果对错,哪里说得清楚?比如说你如此守护纪若尘,本是没有错。然而巡界使风于你也曾有大恩,受你牵累而至此万劫不复的地步,你又当如何自处?”

  说话间,禹狁左手曲指一弹,千里之外,一道数十丈长的金兵赤炎火骤然生成,向着风当头落下。

  风登时一惊,闪避不及,定天剑如电上,一挥一搅,已将当头落下的火击散,然后定天剑再环身一周,与十队天兵及六名仙将的兵刃各击一记,将攻击尽数挡开。然而紧接着他就是一口鲜血出!

  这一幕,不光禹狁看见,顾清也看得清清楚楚。禹狁仙法通天,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左手再一弹,千里外又是一道火风落下!

  顾清脸色终是掠过一片苍白,轻叹道:“堂堂巡天真君,怎也出如此手段?”

  禹狁哈哈一笑,道:“有句话说得好,从心所而不逾规。本真君即是如此。”

  顾清双目缓缓闭上,再不言不动,玲珑宝塔也渐趋稳定。禹狁也不着急,淡然而笑,左手时时弹动,千里之外,一道道天火不住落下。

  风仗剑披风,周身浴血,一身衣衫尽成赤,却越战越是洒然自如。不知有多少次,围攻的仙将天兵都觉得他早该陨落,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倒!

  西玄山北,紫真人忽然淡淡说了声:“来了。”

  忽见远方天际浮起一线火云,转瞬间越过千里,已停在孤峰前。这片火云宽足有数百里,自孤峰上望去,直是遮天蔽!火云顿了一顿,忽有无数刀剑斧落下。这些兵刃落到半途,即化成一个个天兵。天兵一经成形,便即各自归阵,顷刻间已列成三十六阵,每阵各有一名四品仙将领军。

  数万天兵中央,一名三品仙将排众而出,持剑向紫真人遥遥一指,喝道:“吾奉天命,下界除逆!你等可知罪?”

  紫真人缓缓出法剑,安然道:“贫道自然知罪。”

  那仙将然大怒,喝道:“你既然知罪,却不束手伏诛,妄想反抗天军,好大的胆!今吾奉天之命,当令尔等神魂俱灭。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道德宗亦为广成上仙传承,尔等伏诛后,不会祸及道德宗余人,尽管放心去吧!”

  紫真人微笑道:“若能如此,还当多谢上仙了。”

  终是到了生死关头。

  紫真人依然是宠辱不惊。玉虚真人则双眉微闭,如神游太虚。见了万千仙将天兵,紫云、太微真人微微变。云风面容平静,轻抚着手中长剑,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沈伯则含着笑,一个一个仙将望将过去,如同看着一群**女人。

  莫干峰前,忽见一道火柱冲天而起,然后又是一声响彻群山的轰鸣,道德宗山门缓缓倒塌。

  顾守真真人摇摇晃晃,斜斜向绝崖下栽落,直落下百余丈,他才猛然伸手,抓住了崖边生出的一棵小树,才止住向下坠落之势。顾守真也是堂堂真人,居然已无力飞空,就连挂在树上,也显得十分勉强。一截明晃晃的断剑,自顾守真肩头对穿而过,然他不敢拔剑,只怕一拔之下,就此一口气散去。

  顾守真何尝如此狼狈过?他向崖顶望去,平素谈笑间可以飞上的距离,此时此刻,实如天堑。恍然间,顾守真似觉回到了少时在道德宗求艺时,独自一人面对连接诸峰索桥之时。那时候,横跨千丈断崖、足有千丈长的铁索,在他眼中也如无法逾越的天堑。然而那一晚,他终是独自过了索桥。也即是那一晚,奠定了他后一脉真人的道基。

  顾守真深深了口气,拖着似有千斤重的身躯,一寸寸向上爬去。

  呼的一声,又一名道德宗弟子的身躯破云而出,几乎是擦着顾守真落下,旋即隐没在峰处的茫茫白雾中。

  莫干峰顶,白玉阶上,冥山大将军魏无伤拾级而上。他衣甲尽解,袒着上身,着寒风,一步步向依然辉煌的太上道德宫走去。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离太上道德宫如此之近。尽管面鲜血,尽管紧闭的左眼已是血模糊,身上数道伤口都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他仍想纵声长笑!

  魏无伤从未战得如此畅快,如此猖狂,如此不计后果!

  他不得不承认,道德宗的确是好对手,上至真人,下至普通道士,人人皆死战不退,寸土不让。纵是冥山千年以来的刚烈之士,相较之下也不过如此。

  魏无伤再上一阶,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差点跌倒。这道伤痕,是顾守真留下来的。那时他已将顾守真一剑穿,本以为这位真人注定陨落,却不知顾守真从哪里生的力气,竟能还以一击,在他后留下一道深深伤口。

  其实顾守真当时真元已尽,这种皮伤其实根本不算什么。以妖族的生命力,魏无伤只需数个呼吸间便可痊愈,但他想留着这道伤痕,权作对这位真人的纪念。

  无论是人是妖,在这世间,朋友难寻,对手更是难求。

  千丈之外的云雾内,太隐真人正与文婉生死相搏,然而没了道德宗弟子法阵支持,魏无伤相信太隐真人断然不会是北帝诛仙录已近大成的婉后对手。而在魏无伤身后,数千级玉阶、甚至是整个莫干峰都在微微颤动着,一个高足十丈、龙首麒麟身、周身浴火的大妖正沿着玉阶而上。它气势如山,每落一步,都令莫干峰震颤不休。

  这是已完全显了真身的妖皇翼轩!

  魏无伤中豪情如,忽然仰天长笑!大笑声中,他一步十丈,登上最后玉阶,立在太上道德宫前。

  那红墙碧瓦、青玉为阶金作匾的太上道德宫大门,已离他不过三丈!

  魏无伤长笑声忽然嘎然而止,面色渐渐凝重。

  太上道德宫宫门前,忽然多出了一个布衣散发的年轻人,他举头仰望,高高悬着的匾上,太上道德宫五个金字显得无比苍劲有力,却少了几分本该有的清静无为之意。当年他不懂字中笔意,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他负手而立,看了良久,方才轻轻一叹,徐徐道:“你想进太上道德宫?”

  “当然!”魏无伤看着那年轻人和他旁边地上着的一毫不起眼的铁矛,瞳孔急缩。他已嗅到了那铁矛上传来的几乎无穷无尽的血腥气。然而这哪里吓得住他?

  纪若尘转过身来,看了看魏无伤,淡道:“可惜,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于崖下攀缘的顾守真,百丈是为天堑。于此际的魏无伤而言,三丈亦成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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