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钱儿博物馆

　　老钱儿是蜻蜓大家族的一个品种。家乡的蜻蜓家族品种繁多，我所知道的，从颜色上分有红、蓝、灰、黑等品种。绿蜻蜓个头大，其他颜色的要小一些；灰蜻蜓飞得最快，最难捕捉，当地人管它叫“贼蚂螂”；黑蜻蜓飞得最慢，最隐，轻轻款款，翩翩跹跹，可与大自然里的舞蹈家蝴蝶媲美。老钱兼有绿蜻蜓和黑蜻蜓的特点。它的个头跟绿蜻蜓那般大，也是绿的，但不像绿蜻蜓那么单调，身子上，尾巴上，长着黑色斑马纹；它从起飞到降落，整个过程缓缓慢慢，从从容容，一派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说了半天还没说到正题上来——它为什么要叫“老钱儿”呢？因为它靠近尾巴尖的地方，对称长着两片半圆的东西，薄薄的，合成一个整圆，真像一枚老钱“老钱”染着黑色，上面还有红点儿，别致，我和邻家的宝成哥有一段时间着似地捉它，就是因为那枚老钱的惑。

　　冰雹袭来，老钱儿伤亡最惨，这是因为它另外一个特点。蜻蜓栖落，一般头朝上尾朝下，专找草丛深处；而老钱儿却没有防范意识，身体平平地落在树枝、草儿顶端，尤其喜欢显眼的高处，这样，当大难临头，它们暴在明处，飞得又慢，就只能仓皇赴死了。我和宝成哥利用了老钱儿的弱点。榆树上分泌一种粘稠的东西，我们把它取下来粘在竹竿顶端，做成简单的工具粘老钱儿。后来见翅膀容易被粘破，就采用更先进的方法——用马尾套。就是将一马尾系在竹竿顶端，挽个活套儿套老钱儿的尾巴。老钱儿一般情况下很安稳，一动不动；一旦察觉到有人暗算自己，一飞，不想尾巴上那枚老钱成了障碍物，将马尾套拉紧。一只老钱儿，也可说一枚钱币，就这样到了我们手中。

　　那时我家东面有十几株老桃树，好多树枝枯死了，成了老钱儿的天然“停机场”我、宝成哥，还有好多孩子放了学就去那儿套老钱儿。

　　老钱儿的身体是美的，栖落时、飞翔时的姿态都是美的，它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类似儿童的天真无之心也是美的，而最终它却做了美的殉葬，被冰雹夺走生命，或落在孩子们手中。事情并没有到此为止。老钱儿的悲剧不是个体的死亡而是种族的灭绝。十几年前我就发现田野里飞的老钱儿越来越少，到了最近两年，那翩翩跹跹、从从容容的身影终于从我的视野消失了。蜻蜓家族的其他品种也大为减少，特别是那梦一般安详的黑蜻蜓，霞光一般绚丽的红蜻蜓，近年成了稀有品种，偶尔才发现一两只，大约老钱儿的命运离它们不远了——农药的大面积洒，水源的普遍污染，使得它们无法生存和繁衍下去。

　　这篇短文权作博物馆，陈列一幅无形的、用文字拼制的标本，让后人知道地球上有一种叫“老钱儿”的美丽生命，曾经装点过人类的视野。

　　1999年1月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