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兰娘，我对不住你，早间年大娘跟我说…我实是心欢喜感激！”秦大抬头见兰娘羞侧过颈去，面皮也红了红，随即黯然道：“如今却是行不通了…我今在镇上，天可怜见，竟让我获知子的消息…“年大娘顿足道：”你已有室了？这是哪跟哪呀，竟是一点也瞧不出来！”

　　“是未过门的子，”秦大垂头道：“我家原是铜锣山脚下的猎户，打小我父母给订的亲，我父母临去世，催我早点娶过门，我听说女家年岁还小，故拖了两年，才托人去提，没想到…

　　娶亲那天路上，却与九峰山‘姚胡子’那伙贼寇撞了个正着，我连子的一面还没见着，就给抢了去！”“啊…”年大娘惋惜深叹。兰娘也目中泛红，将一旁掩面不忍的忽姐轻搂而过，世女子，身无可依，就已可怜，更哪堪被贼寇掠去糟蹋？

　　“山贼暴，我估摸她定是活不了，当时去接亲的大多是我家亲友，混乱中死伤了好些人，”秦大颤声道：“我既愧对亲友，又心伤子，第二天便弃家出走，心想男子汉行天立地，纵是舍了性命，也要报此深仇！

　　“我于是改换了姓名，想混进贼堆里相机行事，找了好几年，贼踪都飘忽不定，只得索摸上九峰山，却被人发现，宰了几个小喽罗，被贼一直追赶，直至逃出九峰山。

　　“渐渐的，我才打听到，原来这伙山贼其实分着好几股，曾发生过内讧，姚胡子那一支，却一直没回九峰山，倒在这附近山头出没，我就到了这座山上，每天出去打猎，一面寻找，后来又遇见你们…”

　　“那么你子幸还活着？”年大娘问道。“我在镇上撞上的，正是姚胡子手下的喽罗，我见他们形迹可疑，偷跟了上去，听到他们说话，原来我…我子不仅活着，还养下了姚胡子的孩子！”忽姐儿听到这里，早已泪盈双目，忍不住嘴问：“那你不怪她么？”

　　“瞧你这孩子！小女儿家，陷身贼窝，有什么法子，怎能怪她？”年大娘生怕刺秦大伤心，赶忙斥住，又道：“姚胡子作恶多端，抢了许多女子，怎见得是你子？”

　　“是我害了她，怎会怪她？”秦大摇头道：“大娘，我子有名有姓，原是溪头镇裁王家的独女，贼人说得仔细，怎会错？

　　我当时怒急攻心，忍不住杀了出去，问姚胡子下落，被我伤了两人，自己上也受了伤。我伤也不想裹，着自己，定要找姚胡子报仇才罢！可怜我子，算起来，今年还不十七，被狗贼霸了几年，总要救她出火坑才是！”“唉，”年大娘叹道：“你一个人，怎斗得过…”秦大跪下道：“大娘，你也不用劝我，我这趟回来，正是要向你们辞行！”说着，眼儿却望着兰娘，愧疚中深含柔情，但脸色不改坚决。

　　“秦大，”兰娘叫了一声，脸上掠过飞红，随即稳住了羞：“你要走要报仇，姐姐也不留你，但你也肯听姐姐几句话么？”“怎么不听？”

　　“那好，你先起来，你总得明儿天亮了才好走，天亮之前，我吩咐什么，你须依我什么。”“我自然都听你的。”

　　秦大自兰娘身前徐徐站起，他体格魁梧，敞怀中伤口狰狞骇目，愈发将兰娘比得娇怯柔弱，楚楚动人。秦大与她脸鼻相对片刻，心间一，也不知自己今番所为是对还是错？

　　只怔怔的望着她从身前离开，到屋角取了一个罐子，倒出些虎骨碾碎的粉末，用手巾捧了过来，道：“坐那边。”

　　秦大依言坐下，兰娘纤手扯着他袄子用力往两旁一分，用布沾了清水，擦洗伤口。秦大闭目，身躯微颤，不仅前伤处刺痛难制，更闻兰若之香，心意。

　　兰娘转头，向年大娘道：“大姐，该起汤了吧。”年大娘见她旁若无人，或行或止，一改往日扭捏羞态，正自发楞，不觉随口应道：“是了，汤可早滚了。”忙与忽姐起汤烧菜。

　　兰娘静等秦大敞开怀晾了一会，将虎骨粉扑在伤口上，用手小心地贴着按了按，臻首低垂，云鬓抵在秦大额前拂扫，一弯凝脂白玉的脖颈逗人生怜，秦大不敢目视，心中忽有种想哭的冲动，侧头道：“兰娘，我…”

　　兰娘打断道：“先吃饭。”几人拉凳子过来，孩子们也纷纷地爬上，望一会秦大，望一会桌的菜，忽姐垂首无语，年大娘摆碗筷，桌面上鸦雀无声。兰娘笑道：“怎么了？大过年的，都变哑巴了？”童半天憋出一句：“雪下得真大！”

　　几个孩子都笑。秦大摸了摸童头颅，道：“往后要多靠你了！”童夹了口菜，嘴嚼着道：“秦大叔教了我打猎，只不知下雪了，兔子还出不出来！”兰娘笑：“多半怕你，不敢出来！”

　　大家都笑，忽姐抬头道：“秦大哥！求求你，别去了！你去了也…”垂泪哽住。秦大只不语，年大娘叹气，兰娘道：“别说了，大家开开心心的吃饭！”

　　几人心中有事，哪吃得畅快？便是孩子们，也忧惧不安，食不知味。秦大饭量甚大，更喜豪饮。

　　也不过胡乱扒了一碗饭，喝了几口酒，就停杯落筷，桌上的饭菜倒剩了大半。年大娘道：“我来收拾罢，秦大的伤还没裹，你去帮他。”说着，嘴朝秦大的卧处努了一努。

　　兰娘也不言语，只向秦大瞥了一眼，低头往外走出。秦大蓦地腔一热，身儿竟打起颤来。年大娘催道：“快去。”

　　秦大才站起身来，掩了掩怀，走向自己卧房。听到身后脚步声，回头一望，却是忽姐。忽姐手扶门边，犹豫片刻，叫道：“秦大哥…”秦大只道她还要再劝，摇了摇头。

　　“忽姐！”年大娘喊道：“你来帮我一起收拾罢！”忽姐咬了咬牙，从门边退回了，秦大立在暗中，外边积雪被夜模糊了，苍茫恢弘，望不到尽头，冷寂一个世界，只有这破庙，尚有声息人气，感觉些许暖意。不由叹了口气，怔立良久，直将心肠都似冻硬了，跺了跺脚，猛地行去。＊＊＊

　　屋内油灯已亮，秦大“哐啷”一声将门推开，倒把兰娘惊了一跳。见是秦大，兰娘忙低头道：“坐吧。”

　　“兰娘，”秦大却站着不动：“伤不碍事，你且回吧！”兰娘惊眸一闪，又垂下头：“你答应了，须听我的。”秦大僵了片刻，呐呐道：“只是裹伤？”

　　“哎呀，该死…”兰娘蓦地面飞红，掉头望向门边，似要逃出去，身儿动了动，却终于立定，白了秦大一眼：“你想什么？”秦大脸涨红，慌道：“对不住，是我想歪了。”

　　兰娘愈加羞急，顿了顿足，咬牙道：“你这呆子！”秦大何曾见过女子这番情态？心之下，牵动旁伤处，不由痛哼了一哼。兰娘走近，不容分说，将他轻推至炕沿：“乖乖的坐好！”扯过一道长长布条，脆声道：“了！”一语乍出，不掩口羞笑，侧过身儿去。秦大心知不免，若是扭捏闪躲，倒显得尴尬可笑，索利落地甩了衣袍，袒上身，屋内烧有热炕，也不觉得冷。兰娘羞于见他衣举动，尤自盈盈背立，轻声问道：“好了没？”

　　秦大见她不敢回身，一时童心忽起，故意不答，借此机会灯下细看兰娘，只见她身披碎花小夹袄，下着过膝长裙，底下是红面软缎小鞋。那细肥的一抹风身段，被浆洗得有些发旧的裙袄敛藏收束了。

　　透出来却是合宜得体，别有一种穿堂过户、居家度的良家之韵。秦大素里私下恋慕兰娘已久，只因身负血仇，唯恐一朝拔剑弃身，遗累与她，不敢轻易表，每常倒躲得远远的。

　　此时就近打量，不免心湖漾，又见她鬓边伏着一朵小珠花，似乎比平添了份娇俏的喜气，更闻她沐后新香，如清荷醉人。细思之下，便知是刻意沐身修饰过了，专为今夜寡身再嫁而为的。

　　想起年大娘撮合两人的话头，顿觉玉人在近，有随手便可摘拾的焦渴，漪念既生，裆之下，登时硬掘掘傲起一物，掩遮不了。

　　按耐不下，不由得在兰娘身后一阵子手忙脚。兰娘许久不见秦大应答，估摸也早该好了，猛一回头，见秦大的狼狈情状，讶道：“你在什么？”秦大急将下的外袍遮在腿间，稍松了口气，道：“没…没什么。”

　　兰娘略一寻思，便猜得八九不离十，面色微晕，随即心想到：“此时自己一羞，秦大脸面定然挂不住，局面便僵了。”于是淡了神情，装着什么也没看见，只道：“你坐直了。”

　　一面将布条展开，俯身拢向秦大后背，一时贴得近了，乍见秦大目灼鼻，忙侧过脸儿，将布条兜转来，裹住伤口，轻轻一紧，柔声问：“疼是不疼？”“不…疼…”秦大干涩的应了一声，息甚促。

　　原来，在兰娘将身移近时，秦大便觉不妥，无奈她两臂迅速圈了过来，避无可避，只得梗直脖子紧闭双，静静忍挨，生怕不小心出息，唐突佳人。僵得一会儿，忽觉这般直勾勾盯着人家的下颌，着实不雅，忙低下头来。

　　不料，兰娘此时正是俯姿势，碎花袄子襟前抖抖颤颤的，涌起惊涛骇，近在咫尺，鼻观目视，难免有窥视怀之嫌。秦大自幼受的是“非礼勿视”

　　“心守常，眼须正”的教训，只这电光火石的一瞬，已觉刺目，忙一转首，偏又见她纤后收、翘轻抬的样子，不觉喉干气促，意神，虽将双目紧闭了。

　　脑子纷纷，全是妇人那惊心动魄的人身段，心想：“人言‘女子狐媚’，果然如是！我若一个把持不住，不仅被她小看，也对不起她！”

　　兰娘怎知他私底下的心猿意马？见他闭目端坐、老僧入定的样子，既敬他是条汉子，心下又不无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