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醒同人之目

　　话说贾宝玉乃世袭荣国公贾代善之孙，工部员外贾政次子，别号怡红宝玉、绛花王、富贵闲人。本是女娲炼就的一块顽石，因无才不得入选补天。该石自经锻炼之后，通了灵，自去自来，可大可小。

　　被警幻仙子留在赤霞宫中，名为赤霞宫神瑛侍者。却被一僧一道携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走了一遭，落胎贾府时口衔的美玉，上有“通灵宝玉”四字。

　　正是那荣国府里的魔祸胎、混世魔王。那，宝玉躺在侄媳秦可卿榻上，渐渐困倦，便恍恍惚惚地睡去。犹似秦氏在前，悠悠，跟着秦氏到了一处，但见朱栏玉砌，绿树清溪，真是人迹不逢，飞尘罕到。

　　宝玉在梦中欢喜，想道：“这个地方儿有趣！我若能在这里过一生，强如天天被父母师傅管束呢。”正在胡思想，听见山后有人作歌曰：“梦随云散，飞花逐水。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宝玉听了，是个女孩儿的声气。歌音未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美人来，蹁跹袅娜，与凡人大不相同。

　　宝玉见是一个仙姑，喜的忙来作揖，笑问道：“神仙姐姐，不知从哪里来，如今要往哪里去？我也不知这里是何处，望乞携带。”那仙姑道：“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

　　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今与尔相逢，亦非偶然。因知你乃风冤家，恐将造劫历世，是以前来访察机会，布散相思。此离吾境不远，可试随我一游否？”

　　宝玉听了喜跃非常，竟随这仙姑到了一个所在，忽见前面有一座石牌横建，上书“太虚幻境”四大字，转过牌坊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着四个大字，道是“孽海情天”

　　也有一副对联，大书云：“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酬。”宝玉心下自思道：“原来如此，但不知‘古今之情’与我何干，又为何我有‘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

　　宝玉只顾如此一想，当下随了仙姑进入二层门内，一时看不尽许多，惟见几处写着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宝玉看了。

　　因向仙姑道：“敢烦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游玩游玩，不知可使得么？”仙姑道：“此中各司存的是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尔乃凡眼尘躯，未便先知的。”宝玉听了，哪里肯舍，又再三地恳求。

　　那警幻便说：“也罢，若与你结体有缘者，则可在此司内略随喜随喜罢。”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两边写着对联道：“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宝玉看了，便知感叹。进入门中。

　　只见有数个大橱，皆用封条封着，看那封条上皆有各省字样。警幻只拣与宝玉关联者看，只见那边橱上封条大书“金陵十二钗正册”

　　宝玉因问：“何为‘金陵十二钗正册’？”警幻道：“即尔府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宝玉道：“如今单我们家里就有几百个女孩儿，怎么只十二个女子？”警幻微笑道：“一府女子固多。

　　不过择与你有宿世孽缘者录之，两边二橱则又次之。”宝玉再看下首一橱，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橱上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宝玉还细察时，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情颖慧，恐漏天机，便掩了卷册，笑道：“你前身乃一通灵宝玉，如今遗落红尘，命犯桃花，人间多情女子恐在劫难逃也！

　　此三册女子皆你欠下的风债。”宝玉听如此说，便唬得魂飞魄散，果觉自形污秽不堪。警幻忙携住宝玉的手，笑道：“你却不知原委。适从宁府经过，偶遇宁荣二公之灵，嘱吾云：‘吾家自国朝定鼎以来，富贵传，已历百年。

　　奈运终数尽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孙虽多，竟无可以继业者。惟嫡孙宝玉一人，禀乖张，用情怪谲，虽聪明灵慧，略可望成，无奈吾家运数合终，恐无人规引入正。

　　所幸仙姑偶来，望先以情声等事警其痴顽，或能使他跳出人圈子，入于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如此嘱吾，故发慈心，故引了你到此处。

　　先以府里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终身册籍供尔玩，你归去后，须行于、意于灵，偿还那情缘孽债，遍历那饮馔声之幻。海无涯，回头是岸，或冀你将来一悟，未可知也。”又取一册宫图与宝玉。

　　宝玉揭开看时，分别是：“黛玉思、宝钗前戏、熙凤、探、惜双修、上位、元翘、李纨自渎、妙玉品箫、湘云卧、巧姐承、可卿抖。”

　　宝玉哪见过这等风物劳什，不免瞧得心旌摇、头昏眼花。警幻见宝玉惑不解，叹：“痴儿竟尚未悟！”

　　便送宝玉至一香闺绣阁中，其间铺陈之盛，乃素所未见之物。更可骇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内，其鲜妩媚大似宝钗，袅娜风又如黛玉。

　　正不知是何意，忽见警幻说道：“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那些污纨绔与女子玷辱了。

　　更可恨者，自古多少轻薄子，皆以‘好不’为解，又以‘情而不’作案，此皆饰非掩丑之语耳。好即，知情更。是以巫山之会，云雨之，皆由既悦其、复恋其情所致。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人也！”宝玉听了。

　　唬得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懒于读书，父母尚每垂训饬，岂敢再冒‘’字？况且年纪尚幼，不知‘’为何事。”警幻道：“非也。

　　虽一理，意则有别。如世之好者，不过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云雨无时，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时之趣兴：此皆皮肤滥之蠢物耳。如尔则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辈推之为‘意’。惟‘意’二字，可心会而不可口传，可神通而不能语达。

　　汝今得此二字，在闺阁中虽可为良友，却于世道中未免迂阔怪诡，百口嘲谤，万目睚眦。”“今遇尔祖宁荣二公剖腹深嘱，吾不忍子独为我闺阁增光而见弃于世道。

　　故引子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将吾妹一人，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许配与汝，今夕良时即可成姻。

　　不过令汝领略此仙闺幻境之风光尚然如此，何况尘世之情景呢。从今后万万解释，改悟前情，留意于孔孟之间，委身于经济之道。”说毕，秘授以云雨之事，命之：“男女媾之法，仍天地人伦之道。

　　传汝房中秘术，汝可替天行，普洒玉滋润闺房，化解怨女旷妇之绵郁结。切不可做那钻逾墙、酿祸闺阃、荼毒天下无辜妇人之事。所嘱之言，汝当记取。”

　　便推宝玉入房中，将门掩上自去。宝玉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替天行”所嘱，未免作起儿女的事来，也难以尽述。

　　至次，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却说，宝玉经此南轲一梦后，心存灵境，抱定“替天行”之心，莫忘“偿风月债”之愿。

　　便按图索骥、知遇那金陵十二钗等秦淮佳丽，悦容貌，喜歌舞，调笑无厌，恨不能罗尽天下佳人，行那抱玉偎香之乐事，结那采绸谬之趣缘。唯愿娇妾盈座，美环回。所幸宝玉虽风倜傥、偎香怜玉，却风而不下，感而不让人反感。

　　男女爱，皆属两相情愿。否则，人间又添几多怨女。此后，宝玉尝尽风花雪月，遍历天下闺秀，终有一，大彻大悟，领会“福善祸、引觉情痴”之理。

　　于是因空见，由生情，传情入，自悟空，终于极而空，斩却红尘的情思绵，走入玄妙。

　　到结尾处，宝玉高魁贵子，了却尘缘，与那一僧一道，遁入空门，飘然登岸而去。可谓：“缘来缘去缘如水，情起情灭情难消。”却说摹写房帷之乐，不无近于亵。

　　为教后世良家子弟，芹溪居士曹雪芹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后，故将风月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自着《红楼梦》（又名”石头记“）一书，以告天下。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